“青琐姐…”莲儿在叫她,声音有点犹豫。

青琐的视线从檐灯移向桥头,慢慢地把身子转过去,就对上了天濂的眼。乌黑的眼瞳似有电光耀射过来,依稀听见倏的一声,坠入漆黑无边的夜色中。两个人的眼睛对上的刹那,青琐的双腿不听使唤的抖动,脑子一片混沌。

昏黄的灯光下,天濂微微苍白的脸上,带着痛楚难抑的神色,唇际因为激动有着轻微的颤抖。

“是你吗…”

他呢喃着,一步步走向她。

青琐深深地看入他的眼,桃花双目有着慑魂的哀怨,但更多的是久别后难以置信的喜悦。两种不同的感受糅合在他的眼中,直渗入她的心里去,绞结缠绕不能自拔。

她好半晌才挣脱恍惚,一转身就要往路面跑。

他大步流星的跨下桥阶,一手已拽住了她的衣袖,她逃不开了,他已伸手紧紧地揽住了她的腰,低声说:“丫头,别跟我玩了,我们回宫去。”

“殿下,我不能的。”她挣扎着。

他的手劲加大,将她的身子扳转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随后,一手握住她的,那双手厮磨着她的手指,与她五指纠缠:“没人会对我们怎样了,你别怕,我在这里。”

一串烟花在空中漫散,顷刻布满了整个天空。天濂看着她微笑着,笑容被绚丽的烟花染映得极为明亮,饱含光辉。

这双手曾经带给自己多少幸福啊?青琐哀痛地想,现在就被他握着,仿佛握住了他几个月来的相思眷恋。然而,他们能握住一生吗?他们就是这层关系,真的不能啊…

天濂抬指,轻柔地抚摸她的下颚,身畔人声笑语烟花爆竹声声,仿佛都是极遥远的,这世界就剩下他们俩个。

“好美…”他痴痴的说,低头将唇凑了过来。青琐微微一怔,旋即侧头避开,来不及细想,人已挣脱了他的怀抱,朝着桥头跑去。

“莲儿,叫任大哥来,我们快走!”她推了一下傻站着的莲儿,莲儿茫然的点点头,跑开了。

天濂健步冲到青琐的面前,大张着眼,惘然地看着她:“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我!”他的声音近似呐喊,有人想过桥,也被惊吓得闪躲到另一边去了。

青琐无言以对,只管低头往桥下走。耳边传来莲儿的叫唤声,她看见莲儿和任浮正朝着这边跑来。在他们的身后,一条装饰精丽的船只悠悠而来,船上各色的彩灯与荡漾的河水搅在一起,霓光滟滟,那是各家官眷不屑和平民拥挤,都从河上沿着赏灯。

“我走了,殿下。”她无奈地说着,轻微的声音仿佛一片雪飘落在河水上,刚自嘴唇里吐出,便消失在河水之中,苍白无力,软弱得听不分明。

“不行!”他还是听到了,不甘心的攥住她的手,越攥越紧,咬牙道:“你告诉我原因,我自会放你走。”

“放开!”青琐挣扎着,力气又不够。天濂自然不放手,眼瞳里冒着炽烈的火,似要一眼将她燃烬:“曾有一阵子,我恨极了你,到现在还恨着…”

话音未落,他的后肩遭到剧烈的一击,迫使他放了手。他回过头,任浮冷鹜的眼睛。

“任大哥!”青琐惊叫道。任浮阴沉的扫了天濂一眼,自顾拉住青琐的手:“我们走。”刚转身,天濂有力的拳头击在任浮的脸上。任浮踉跄的后退了几步,抹了一下嘴角的血丝,寒光一闪,宝剑出鞘了。

青琐尖叫起来,人已扑到了天濂的面前,双手使劲的推了他一把:“快走。”天濂没有准备,急急后退几步又收不住脚,他的身形晃了晃,在一片惊呼声中,人后仰着坠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有人掉水里了!”路人惊叫着,人们闻声从四面八方赶来,河岸边顿时乱糟糟一片。不远处有手持长戟的官兵的绰绰身影。

“青琐姐,怎么办?”莲儿焦急的问道。

眼看着他浮出水面,朝着慢慢移近的官船游去。青琐的双手突地掩住了脸,转身而去,她的脚步极快,片刻就融进了昏暗的夜色中。

他说,曾有一阵子,他恨极了她,到现在还恨着…

命已注定,他纵然是恨,那又如何。

第三卷 第十四章 半落梅花婉婉香4

一夜之后,雪花不知怎的又飘了起来,稀稀落落的。莲儿呵着手,蹦跳着来到垂花巷的小院外,一只落在围墙上的燕雀警惕地低头看她,她调皮的嘘了一声,将头凑近院门,里面传来胖婆高一声低一声的斥骂。

隐约说到自己的名字,她吐了吐舌头,推开门,一步跨进了院子里。这里就像她自己家里一样,熟悉而随便。胖婆的声音清晰起来,屋内的骂声显然是对着任浮的,昨晚他鲁莽的举动也吓着了她,当时她以为要闹出人命来,那个太子万一有什么好歹,就是杀他十八代还是不够。于是她暗暗点头,这任浮,确该遭骂。

砰的一声屋门大开,任浮从里面出来,一张脸涨得通红,看见莲儿也不说话,自顾怏怏的离开了。莲儿朝他做了个鬼脸,胖婆在里面唤道:“是莲儿来了吧?”

莲儿应了声,掀了棉帘,顺势将屋门关上。暖融融的屋子里,青琐沉默的坐在角落边的椅子上,眼圈红红的,脸色泛白,想是一夜没睡好。

“头次让你们去京城,就闯了这么大的祸。”胖婆半盘在床榻上,一脸怒意:“人家可是太子,这事追查下来那还了得?莲儿啊,你可是将这事告诉你父亲了?”

“没有。胖婆放心,莲儿谁都没告诉。”莲儿乖巧的坐到胖婆的身边,替她捶着腿:“胖婆也别生那么大的气,小心隔墙有耳。”

胖婆吁了口气,一脸疼惜的瞧着青琐:“你也别难过了,他是大富大贵的人,不会有事的。你收拾一下,先和莲儿一起去铺里,省得冯老爷疑心。”青琐唯唯而起,梳洗干净拉着莲儿出门了。

白雪蕊絮般的洒落,绵绵撒在她们的身上。莲儿侧眼注视着身旁的青琐,微风摇曳,片片洁白晶亮的雪花栖在她细密翘动的眼睫上,剪剪秋水的明眸簌簌微垂,雪花抖动着飘落下来,软款款的,像她迷一样的身影。莲儿眨巴着眼睛,她到底是谁呢?

太子宫里。

厚重的帷幕无声无息地拉开了一角,两个宫女将铜质饰纹的炭盆移到了软榻前。天濂斜倚在软榻上,一手拿了银钳子在跳动着蓝色火焰的炭盆上随意翻转。一个宫女小心地说,殿下,外面又落雪了。他撩开双眸瞧着被遮掩得密实不透光的锦窗,随手气恼地将银钳子扔进了炭盆里,火星末子溅了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

两个宫女自是不敢多言,垂首在一旁候着。

室内重重叠叠,热流滚动,沉闷的心胸似被压得难以透气,他揭开盖在身上的锦毯,在宫女还未来得及阻拦之际,兀自下了榻,随手将帷幕、幔帐、窗帘一把把的撩开,阵阵微微的清风夹杂着突如其来的天影光色,眼前蒙蒙一片,竟让他觉得阵阵眩晕。

屏风前一记跺脚声,皇后姗姗而至。目视着天濂,笑道:“濂儿,又发什么牢骚了?赶快回榻上躺去。”

天濂对她的笑视若无睹,径直走到窗边,窗外无数的流光碎影漂浮在他的脸上,他蹙紧了眉头。皇后使了个眼色,宫女赶忙将貂毛的披袍轻披在他的身上。

皇后的声音是轻柔的:“昨晚怎么会去那个地方呢?听说你拉了个女子走的,怎么一忽儿掉到河里去了?”

“想去找一个人,桥上挤,不小心掉下来了。”他淡淡地说。那刺骨阴寒的感觉还在,冷得他的心似裂欲碎。他强忍着,带着浓浓鼻息的呼吸声渐渐沉重混乱…他轻咳起来。

“当时把母后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皇后款款的嗔道:“这么冷的天你想吓着她们不成?尤其是那个丞相的侄女,我瞧着她一直暗中垂泪,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连母后也为之动容。想她如此才貌,又是性情中人,母后真是喜欢。”

她的手摩挲着儿子的后背,探身在天濂的身边耳语:“你是当朝太子,唯一的太子,你一定要有妃!”

她的声音低低的,可一字一顿,击打在他的心膜,心疼得无以复加,天濂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一下。

外面雪花飘曳,满眼银白在窗前隔了一道透明的墙,而她就在墙的另一边。皎洁的面庞,盈盈水眸,竟是那么的近在咫尺,恍惚就在抬指触及的一刹那,却如眼前的碎琼乱玉片片坠落。无数流光碎影转瞬飞逝,即便是闭上双眼,她的笑靥,她的呼吸,她的唇香…她的眼睛深深地凝着他,就如他依然咬定她不放,虽是恨着,他还想告诉她…心痛着比恨着多。

“你不要去想那丫头了,谁知道她去哪里了?这回母后可是没赶她走。”皇后似是猜透了他的心思,观察着他的脸色。

“她…不理我了。”天濂的思绪飘到了遥远的,慢慢的松了口。

皇后微微一愣,眼睛里透出不可捉摸的光,稳定了神色,笑道:“你现在身子不爽,好自歇着,过些天再谈选妃的事。听说这段日子你父皇每次在殿上发脾气,你自然知道说些什么,小心惹了他生气。二皇子就要回来了,皇上定会对他刮目相看,你比他机灵,别让他顺着你爬上来。”

天濂仍旧不理会她,兀立在窗前望着雪景。皇后突然感到浑身躁乱不安,室内暖煦如春,她的额头微微渗汗。

从寝宫里出来,李总管恭谨的撑起竹骨伞,附耳道:“娘娘,容华娘娘生了。”

清凉的风拂过,她清醒过来,拢了拢身上的火狐斗篷,她慢吞吞的说着:“是个皇子?”李总管满脸笑开了菊花:“娘娘这回猜错了,是个公主。”

皇后的脸上浮起了一缕笑。

“李总管。”她突然敛容,李总管称喏。

“你跟本宫二十多年了,从太子宫到皇宫,这一路走来,许多事还真靠你了。”皇后娓娓说着:“偌大的皇宫让你调理得井然有序,非一般人能所为啊。你就好好干着,有本宫在,你自然有享受不尽的福。”李总管照例说全靠皇后娘娘栽培。

“你绝对是个聪明人,做事一丝不苟,这一点本宫没看错你。就差秋菱那事你漏了底,留下这么大的祸根。”皇后娘娘心里既纳闷又生气,这么多日子了,怎么还不见楚士雄的动静,任凭那丫头逍遥自在?

“本宫如今不方便跟楚都尉见面,你过去问一声,就问都尉大人是否把事情给忘了?”她扶住李总管的手,又一路说笑起来,她赶着去皇宫看望卢容华,去见见那张失去嚣张后欲哭无泪的脸。

暮色降临的时候,皇帝出了太子宫,御驾前往皇宫。

京城冬日的夜晚分外的寂静,入夜的寒风夹着潇潇的雪,让两匹拉着御驾的乌黑骏马有些烦躁不安,一路沉重的喘着粗气。因为雪天,早就没了人烟,马车疾驰在长街上,那辚辚的声响在夜空格外触耳。

皇帝敛眉坐在车里,一手沉重地掀了身侧的车帘。雪下得大了,地面结了厚厚的一层,马车前檐的琉璃宫灯,此时照在雪地上,划开道道浅淡的影。

他闭上有点酸涩的眼,他想起了那个叫青琐的丫头,很久没有见到她了,那种思念情绪油然而生。天濂颓废的神情还在眼前,这么多日子了,那丫头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惊讶的睁开了眼,突然发现,自己也好久没有笑过了。

“皇上是否记得十五、六年前有个叫秋菱的宫女?”

“皇上一定是到处找寻童淑妃的影子…”

那样温软和煦的声音,如春日里的杨柳青青,点点暖意抚摸心头。他回想着她的笑声,深切地感受着那道清澈的目光,在冬日的夜里,杳杳在耳,清晰触目,浪一般拍打着他的神经。

“明日,传朕的手谕…”

很多时候,他是至尊无上的君王,他的心思无人可懂,也不必让人懂。他好比是天,他就是神,他的内心深处自然只有天神洞悉了。

第三卷 第十五章 三分春色二分愁1

久违了的太阳露脸了,暖煦煦的,照亮了人们的脸。雪开始融化了,到处都是轻快的落珠滴答声。

城东的街面也热闹起来,人们纷纷打辑问安,或步行,或车马乘轿,络绎不绝。摊贩也摆起来了,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春天来临,人们的欢声笑语在开眼的晴光里舒缓地飘荡着。

杂货铺里,青琐和莲儿跑进跑出,搬运着货物,忙中不乱,整齐有素。

两个路人悠闲的经过,铺子外面的摆设吸引了他们驻足,他们步了进来,边聊边随意地挑选着。从话语中,听得出他们是从京城里过来的。

“还说瑞雪兆丰年呢,这刚过完年,那些大臣们又可以回家浑噩几日,继续蜗在暖香阁里,岂不乐死?”

“即便皇上不行銮,也是寿将不永。按理说皇上才过五十,不会这么快老去的,可哪经得起任情纵欲?这一病,倒要成全了那个楚都尉,再次名震京城了。那些爷们,还不都是投其所好的泛泛之辈?”

“这种话你得小心了。”其中一人扫了青琐和莲儿,放松了话语:“你家那个姑爷虽是太医院的,也不能这样放出话来。”

“早就有人放话了,如今已是满城皆知。你也不用着急,太医院的医道最高明,个个有妙手回春的手段,不会没办法的。”

“你得要你那姑爷露一底儿,实话实说,咱当百姓的心里没谱啊。真要有个好歹,也可以提前有个准备。”

“不是还有太子爷吗?听姑爷说,皇上原本龙体不适,不宜出行。下雪天去见太子,又是拜神的,颠了这一天的路更加虚弱了。人老了像一棵大树,会焦梢空死。皇上的大寿原不该来得这么快,三宫六院房事无忌,这样折腾,再补也是无用。”

俩人嘻哈了几句,挑了一个大头虎,朝着里面叫:“小姑娘,付钱。”

莲儿见青琐没反应,神情有点呆滞,便应道:“来了!”收了钱,看着买主出了店铺,莲儿捅了捅青琐的胳膊。青琐醒悟过来,也不搭话,埋头干活去了。

入夜,雪放慢了融化的速度。浅勾在树梢上的胧月,弥散几许蒙蒙的光。有水珠从瓦隙里一滴滴的落下,叩坠在石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青琐仰面站在屋檐下,用手接着滴落的水珠。空气中依稀有清冽的芬芳,和着一声轻柔的叹息,在寂寞深黑的气氛中清晰透明得如洗一般。

这一晚,她的思绪被皇帝占去了。其实这种逃避似的离开,距离拉远,一种难以描状的情感却越来越浓。那从心底深处发出的叹声,一声声荡在天井里,充满了无奈的悲凉。她纵然逃得再远,一根无形的绳牵着两端,她永远都脱离不了这段关系。即使他是皇上,他不记得她的娘,他只当她是个逗他开心的丫头…唉,无端的又是一声叹息。

一双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胛上,她回眸,胖婆慈蔼的脸。

“胖婆,我怎么办?”

“别憋坏了自己,去看看他吧,他毕竟是你的亲人。”胖婆摸透了她的心思:“孩子,做你该做的事。”

也就是元宵过后没几天,青琐怀揣着令牌,再一次去了京城。

当大地还是一派萧杀无颜色时,皇宫里已是新绿满眼,各处景致都欣欣繁荣起来。即便是眼前的翎德殿,还是对面的亭台楼阁,都如初妆新饰,越发的华美流光,富贵祥和。沿道草花茁壮蔓延,含蕊欲吐,想像着不到半月,定是万千垂柳吐新绿,风动花香满庭芳的气派胜景了。

远远地从这一边已经看到了碧云轩,引道的宫人悄然隐退。青琐将怀里的令牌示意了一下,侍卫恭谨地单跪在地,她有点吃惊的晃了晃手中的令牌,对她来说,那令牌只是允许她随意进出碧云轩而已,并没有多少深刻的涵义。收起令牌,她轻轻款款的进去了。

旭日高照,白日里的碧云轩更加的富丽堂皇。清美的倩影穿行在这幽静的迂廊之中,转过花枝簇拥的小道,映上轩内华美笼纱的门帘。

门轻轻的开了,大肚弥勒佛咧嘴朝她开着笑脸。周围寂静无人,连怀揣佛尘的内侍也不见所踪。青琐料想他们就在内室,不可鲁莽进去,自己就在外面候着吧。她就蹑手蹑脚的退了几步,双眼盯着内室的门帘。

这时候,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嗤笑声,她愕然的回过头去,皇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后面,一身闲装,笑盈满脸,神情也是极轻松的。

“皇上——”她失声的叫道。眼前的皇帝比以前憔悴了些许,隐隐的呈现出一丝病态,然而没有外界传说的那般厉害。

“丫头,你看朕来了?”他凝神看她,神情忽明忽暗。

“您的病…”青琐茫然的看着他。

“朕病了。”他已经敛起笑容,一道凌厉的寒光从他的眼中转瞬掠过,口吻严肃:“朕的确病得很厉害。”

一股酸涩苍凉之情潮水般涌上心头,她顿时泪流满面。

“别哭,朕不会有事的,傻丫头。”看着她手抹眼泪的样子,皇帝的眼里有了一丝哀伤,手轻轻的搭住她的肩,沉沉的叹了口气。

“你早点回去吧,记着不许对任何人讲朕的事情。”他温和的说道:“别忘了来看朕。”

青琐迷惘的望着他,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皇帝是那么的深不可测。以为他病得很厉害,这几日牵挂着,她怀着哀怨矛盾的心情重新来到这里,是因为想见见他。他并无大恙是不是?隐约中她觉得事情并未如此简单,只是她不懂。她单纯的以为,皇上没事了,她可以继续安心的回去跟胖婆一起过属于她们的日子。

青琐跪拜辞别,因为寒冷她穿了廉价碎花的棉裙,她做不起用湖青面料裁成的锦绣厚衣,春葱般白皙娇嫩的手指上没有金玉甲套的痕迹,脸上也没有任何脂粉颜料,就是清谈而朴实,那隐隐的粉红散发出璞玉浑金般的光泽。

皇帝站在轩窗旁,那一抹清淡的身影隐入了花木深处,轻灵的声音还在耳畔萦绕。竹影扶疏,绿玉般的柔韧身姿轻轻摆动,撩动得他的心多了无限的惆怅。

转身步到楠木天然案几上,他拨开砚台水注,拿起了那只雕花木镯。他派人在水池里搜寻了半天,积雪融化后,宫人却无意在下游的御沟里发现了它。今日一见到她,透过室内氤氤的光影,他有一刹那的惊艳,这孩子竟出落得如此美好,恍惚之间,只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

“秋菱?”他呢喃着这个名字,眼光落在手镯上的五个字上,记忆大门豁然洞开。

某一日皇后身子有恙,他前去探望。也是在外殿氤氤的光影下,有个宫女跪地迎驾,他径往里面走,眼光只是轻易的一瞥,她刚抬起头来,他突然的滞步了——他看到了童淑妃的眼睛。

他回身步到她的面前,她又惊又怕的看着他。他感到好玩,贴身将她逼到殿柱旁,手指抬起她的下颚,注视着她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秋菱。”她羞得垂下了眼帘。

他笑了,依然抬着她的下颚,看着她娇羞欲滴的样子,他情兴勃发,低头开始吻她。她没有一丝的抗拒,只是笨拙的回应着,身子却一个劲的发抖。他搂紧了她,更深的吻下去。

“臣妾恭迎皇上。”后面传来皇后的声音。

他放开了她,低声在她耳边咬了一句:“下次朕再来。”

下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偶然从皇后宫经过,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信步进去了。她就在殿外独倚朱栏,手里拿着一个木镯用小尖刀专心的雕花。四向寂寥无人,砌下落花,春色恼人,她的双眸又是愁痕点点,含情无际,他不禁勾起怜惜之情。

轻挽起她的纤纤素手,在木镯上雕刻那五个字,虽无山盟海誓定钟情,那副情景不是人惜春也是春恋人了。那些软绵情话撩得她的脸愈加的如醉后风神,千般妩媚万种温存,他早喜得情意旖旎,神魂飞越,拦腰抱起娇柔身躯往殿内走…

他仰声长叹,不知道为了自己以前的荒诞无度,还是为了那丫头。他迟早会将手中的木镯交到她的手中,只是现在还不能。

丫头,对不住了。他是不忍心将她也卷入这场险恶的旋涡中,可她确实是枚诱人的鱼饵,他将它抛出去,耐心等待着楚士雄这条大鱼落网,他坐享渔成,即便他不知道胜算有多少,他已经暗中行动了。

第三卷 第十六章 三分春色二分愁2

青琐出了皇宫,一路行走,来到了先前住过的小巷。

小巷内安静如常,稀疏的行人匆匆而过。抬眼望去,院内的槐树叶悄然探出头来。青琐在院门前沿着门缝往里窥视,院内静悄悄的,槐树下空荡荡一片。她伥然的叹了口气,眼光迷茫的环视周围。

她一直深深的留恋这里,她最快乐和幸福的日子就是在这里度过的。胖婆、心印师傅、小姐,还有自己。月光满院,她们在槐树下说笑聊天,听胖婆讲故事。小姐怀着对明雨少爷的眷爱,烛影摇曳下,一针一线地做女红,然后喜轿来了,小姐出嫁了…

忆当初,就在这里,自己驻足的地方,他第一次吻了她,那甜腻的感觉,馨人的清香,点点滴滴柔肠寸断…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听不见院内悦耳的笑声,四周没有了动静,斜阳拖着她孤零零的影。

她犹豫着正要走,门突然的开了一道缝儿,房东从里面闪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