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牢狱便进了囚车,一路晃晃悠悠的走,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公堂。

其时,堂外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青琐的出现自然引起一阵骚动,人们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着。抬眼看,吏部侍郎正坐公厅,左右两行排列着几十名公人,装扮威武,面呈狰狞,个个如狼似虎。因事件重大,公堂两侧还有各部要臣监审,楚士雄,柳南天也在内。青琐并不知道,此时天濂正坐在侧堂内,透过掀了一角的门帘,两眼专注地望着她。

青琐刚被拿到堂中央,两边一片低沉的威武声,看周围骇人的架势,她的双腿禁不住的哆嗦,身旁的公人双手一按,整个人就势跪在了地面上。青琐首先叫起屈来。

正堂的侍郎照例道:“犯人不必叫屈,是真难灭,是假易除。虚事难入公门,实事难以抵对,今日诸位大人在此,你需老实招来,免致皮肉受苦。”

青琐应道:“大人只管问来,民女句句是实。”

“本官先问你,刺客叫什么名字?你和刺客是何关系?”

“他叫任浮,因他救济过我们,民女视其为兄长,并无其他关系。”

“这就奇了,据本官调查,你们的关系似乎很是亲密。”于是传了城东垂花巷的街坊邻居和杂货店的冯老爷跟莲儿,众人纵然怜惜青琐,也不敢撒谎,俱都实话实说。包括看到他们从一开始推着胖婆租房,胖婆死后几天内任浮整夜守着青琐,让旁人听了便知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青琐哑口无言。

侍郎又问:“那任浮现在何处,你老实讲来,本官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青琐低言不知。

侍郎勃然大怒:“分明是你仗着先皇的信任,里应外合,阴谋弑君!”

青琐闻言大叫:“皇上对民女这么慈爱,民女怎会有如此坏心?只怪民女阅历太浅,被人骗了,有眼无珠。”

侍郎冷笑:“别看你年纪轻轻,媚惑男人的本事可是从小练就的。你想方设法迷惑先皇,然后伺机行事,这是青楼里出来的人一贯的伎俩。”

说着,又传来天香楼的鸨母和青琐熟悉的几位姑娘,她们一一承认。众所周知,妓院里自然练这一套,青琐从小耳濡目染。

碧云轩的侍卫和宫人也被传来,他们都招认青琐可自由进出碧云轩,以及进了碧云轩很晚才出来的状况。人们又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叫:“分明是个妖女,大人快定她死罪,免得再出来迷惑别人!”几位要臣摇头叹息,楚士雄,柳南天面含微笑。

青琐心里绝望得手足冰凉,无底的沉。

侍郎拍板喊肃静:“不许乱嚷嚷,本官明镜高悬,不枉无辜。下面可有替犯人辩解的?”

“有!”一声清柔的女音,人群里一丽人款款而出,不施粉黛容貌天然,挽手牵裙盈盈步入。全场一片寂静,只闻得她姗姗莲步之声。

小姐!青琐悲喜交加地望着芳菲,她的小姐回来了。柳南天惊得站起了身,又觉失态,无奈重新落座。

“下面何人?”

“民女姓柳,名芳菲,以前与犯人是主仆关系。”芳菲进内福了礼,落落大方的回答。

“柳小姐有何话讲?”

“大人,民女有一事不明。既然犯人可以随意进出碧云轩,她为何不跟刺客一起走呢?假如说她是舍身护刺客先走,她也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地出去不是?何必要叫喊着吸引别人进来而作茧自缚?”

又是乱糟糟的议论声,人群里的明雨用赞赏的眼光望着自己的妻子。柳南天脸色铁青,又不好吭声。眼光瞥向楚士雄,见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侍郎颌首道:“就算是犯人不知刺客有弑君之心,那刺客也是她的人,又是她引入皇宫,她终究难逃干系。”

芳菲轻扬翠袖,从容应对:“大人查了这么多人,为何不去查查刺客的来历?据民女所知,那任浮在案发前是城东司马大官人的剑客,犯人住城东的头一日,正是任浮投奔司马大官人之时,而在这之前,刺客在谁的门下呢?”

众人屏声等着她继续,芳菲冷眉一扫:“刺客是楚都尉的门下。”

一片哗然。楚士雄起身怒喝道:“休得牵扯到本官身上!那任浮乃自由之身,行踪不定,他爱投奔谁,本官管不着。”

芳菲冷笑:“楚大人何必愤成这样?民女只是替楚大人惋叹,想大人一向与人为善,广招天下豪杰,对任浮也是重用有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民女在此作证,任浮与犯人之前并不认识,曾有一次为了家事,任浮遵命前来抓捕民女,犯人和他还差点一剑见红呢。”

芳菲不给楚士雄喘息的机会:“这一点不用请楚大人的手下过来了吧?在场的楚大人,柳大人都可以作证。”

场面僵持下来,芳菲提高了声调:“大人,此案疑点重重,请大人明察秋毫,还犯人一个公道。”

侍郎见旁人没有异议,便令公人将青琐暂押解回大牢,听候再审,接着宣布退堂。

外面人群缓缓散尽,众臣坐得也累了,纷纷起身。柳南天眼望着明雨携着芳菲离开,又不能追上去,正干站着,侧堂的宫人手持佛尘出来了。

“皇上说了,此案疑点颇多,须谨慎细查,不可漏掉一个细节。”众臣磕头称诺。

从公堂出来,楚士雄眼见周围没人注意,凑近柳南天,附耳低言:“恭喜柳大人,养了个好女儿啊。”

柳南天听出嘲讽的味道,嘿嘿一笑,不客气地说道:“楚大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楚士雄冷冷的笑:“这话用在柳大人身上未尝不合适,想当初楚某是很清楚阮贵嫔是怎么被抓的,楚大人治蛊真有一套。”

柳南天的脸色刹那阴沉下来。楚士雄斜眼看他,接着一副亲热的样子:“好久没跟柳大人聚聚了,楚某这就去孽海楼,柳大人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柳南天冷哼着,又无可奈何,俩人骑马坐轿走向孽海楼。

楚士雄一直鄙视这位除了会治蛊,其余碌碌无为的礼部侍郎,但是他不得不下柳南天这条共济的大船了。天濂对事件的疑问,阴差阳错地把他和柳南天缚牢在了一条绳子上。

第三卷 第二十五章 但凭魂梦访天涯3

晚风徐徐吹动,新月东升,夜幕悄然降临。明雨和芳菲的宅院里零星点着蜡烛,明雨正埋首在书堆里,对《南域录》做着后期修改。

明雨的书房是一个由花墙分割成的封闭式庭院,院内虽然只有两株海棠,但因为满院是海棠花纹铺地,人仿佛站在海棠花丛中一般。此时,芳菲袅袅婷婷走了进来,端着紫砂的龚春名壶,壶中沉着几撮香茗,端端正正的放在桌上,又用纤纤玉手倒在茶杯中,端着走到明雨的面前,含笑嫣然。

一种幽雅的气息袅袅飘动,明雨深吸一口气,一手执起了芳菲的手:“你一路风尘到了城,又是摸线索,又是找证人的,一定是累了,早点休息。”

芳菲笑道:“表哥何尝不是这样?要不是你,事情怎会如此顺利?”

明雨轻抚香肩,面呈满意之色:“表妹与以前自是不同了,今日见你在堂上慷慨陈词,心里一直在想,这是我的表妹吗?”

芳菲知道他在跟自己开玩笑,伸出粉拳轻轻打在胸前,人自然倚靠过去,轻叹道:“今日见青琐,要不是看她一闪眸,真的认不出她了。想以前她还假冒过太子妃出现在皇家宴殿上,如今谁会将她与太子妃挂钩起来?”

“人变美了,自然是好事,你理应高兴才是。只是现今她的处境,真是不好讲,幸亏新皇和二殿下知道她是谁了,等此案真相大白,她也会有个好去处。”明雨安慰着她。

芳菲怔了半晌,眼圈一红道:“原以为她有了好归宿,才放心去南方的。想以前她和新皇相亲相爱的,多少让人羡慕?如今搞出个兄妹关系来,怎让他们受得了?胖婆没了,她又无缘无故的变成了犯人,宗人府又不允外人进入,真是让人又急又悲又叹…”

明雨掏出绢子替她擦眼泪,柔声说:“表妹别哭,明日我去宫里见新皇,不妨你也去,探探新皇的意思。”芳菲一听忙点头:“这更好了。”

有侍女进来禀告;“回进士老爷夫人,门口有人求见夫人,说是柳府里来的。”

芳菲一愣:“是我父亲?想他已经与我断绝父女了,今日为何派人来?”

明雨笑:“一定是表舅思女心切,你在堂上露了脸,他又后悔以前对你,今日定是你们父女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了。”

芳菲笑得苦涩:“我父亲性情顽固,对我一直冷漠的。有可能因着你和新皇的关系,他又巴上你了。”转念又说:“想再过不久,母亲院子里的槐花开了。青琐那时整天念叨着,不知何时也学母亲的样做些槐花瓣茶给她。”明雨轻声笑起来,牵着芳菲的手踏径穿廊,来到了前堂。

来人原是柳府管家文嫂,芳菲对文嫂印象极好,今日一见,各自流出泪来。文嫂垂手说道:“老爷唤老奴过来要小姐去一趟说几句话,打小姐一走,老爷身子不如以前了,想见小姐,脸又挂不住,小姐也是性情之人,您就回家走走吧。”

芳菲一听,眼泪就簌簌的流,明雨忙对文嫂说:“你先回去,我这就陪小姐过去看老爷。”

文嫂为难的说:“老爷并未叫姑爷,姑爷这一去,怕是…”

芳菲劝明雨:“你就在府外等我,然后我们一同回家。”明雨意识到表舅对自己心有挂碍,等以后找机会再说,于是也不勉强,陪了芳菲一路马车去了柳府。

芳菲进入柳府时,柳府内灯火通明,丫鬟佣人在门内守候,见了芳菲鞠躬齐声叫小姐,场面甚是隆重。柳南天在三位夫人的簇拥下,站在厅堂外等她。芳菲过去见礼,三位夫人嬉笑眼眉的奉承了几句,柳南天已经不耐烦了,挥手让她们都退下,还是用威严的目光看芳菲:“你且进来。”芳菲低头称喏,随了父亲进去。

“你今日真是大胆。”柳南天看了芳菲一眼,他突然感觉女儿是陌生的。“在这节骨眼上,人人都小心避着唯恐引火烧身,你倒好,自己撞上门来,于己于柳家都不利啊。幸好刑部杨侍郎跟我是同窗,又知道我家的事,若是别人,追问下去,事情就坏了!”

芳菲正色道:“青琐落难,女儿不去帮她谁帮她?”

柳南天摆摆手:“我知道你们主仆关系好,可是还有新皇啊。她不是当了一段日子的太子妃吗?人家认不出来,我可是一清二楚,他们早就假戏真做了。至今新皇还未纳妃呢,他会弃她于不顾?”

芳菲道:“新皇也有新皇的无奈,假如把假太子妃事件公布于众,对整个皇家都不利,父亲也是无颜了。”

“所以叫你们去和新皇商量啊。”柳南天背着手在堂内兜转:“不可鲁莽从事,探探新皇的意思,做事要周密慎重。”

芳菲觉得父亲有理,心里一轻松,嘴边就含了淡笑:“父亲放心,女儿明日随表哥进宫。”

柳南天的脸上也有了暖色,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明日进宫,拿什么见新皇?”

芳菲一愣:“女儿倒没想过…”

柳南天叹道:“好不知礼节。你们和新皇关系不一般,再说去了南方大半年,怎么可以空着手去见新皇?”

芳菲汗颜,他们匆匆而来,加上她和明雨隔一段日子去一个新地方,自然毫无准备了。柳南天仿佛猜出了她的心思,便叫了赵叔进来:“去我房里,把那盒南夷猩唇拿过来。”

不一会赵叔将一盒包装精致的南夷猩唇恭送到老爷面前,柳南天命用锦布包了,递到芳菲的面前:“这是以前一位南夷朋友送的,你拿去见新皇吧。”

芳菲的心里一阵感动,她知道南夷猩唇是南方极品,就算进贡皇宫,一年到头也不见二三盒。父亲定是视其为珍宝,如今却毫不犹豫的拿出来给了她,于是接过,含泪叫了父亲。柳南天也是感叹:“好了,事已至此,也就不再罗嗦,你回去吧。”

芳菲从柳府出来,明雨正等在府外,瞅了芳菲的脸色,含笑道:“父女俩真的是冰释前嫌了,可贺可贺。这又是什么?”他指了指芳菲怀里的木盒子,芳菲将事情一说,明雨也是频频点头,轻叹道:“真难为你父亲了。”

第二日夫妻俩早早赶到了皇宫,天濂在另外的大宝殿接见了他们。

天濂也是随意的休闲袍子,面带笑意的看着他们。明雨带了芳菲想叩拜行君臣之礼,天濂说是免了,搭了明雨的肩进入。

明雨见天濂面色不似以前,便说道:“皇上定是有烦恼之事了。”

天濂脸上的忧郁和苦涩毫无掩饰地露了出来:“皇帝自然不好当,何况你是知道我是怎么样当上去的。我总感觉到不对,可又不知道为什么。”

“最终裁处此事的还是您,事态复杂,皇上需考虑缜密,青琐不是一般的人。”

天濂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眼望着殿外不吭声。明雨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拨开别的话题,说起南方的趣闻来。天濂问了许多问题,又因眼下的事情商讨着,逐渐开朗起来。

芳菲在另一边款款坐着,见他们聊得起劲,便慢慢起了身,移步走到漏窗边,迎着透洒的晨光放眼外面,见不远处丛丛花木修竹间,掩映着高低隐约的亭台楼阁,便侧眼问垂立一旁的宫人:“那里是什么地方?”宫人恭声回答是碧云轩。

晨曦时分的碧云轩,既没有虚浮在暮色里的缥缈,也没有朦胧中的巍峨,像个蒙纱的少妇的脸,神秘而透着诡秘的笑。芳菲出神地望着它,沉浸在无边的遐思中。

他们在大宝殿呆了二个多时辰,明雨想着芳菲一直沉默着,加上这几日没好好休息,怕她慵困,便起身告退。天濂也不强留,一直送到殿外,看着他们俩的身影在白玉栏间消失才进去。

明雨携着芳菲在蜿蜒曲折的甬道上走,明雨仰首望了望奢丽辉煌的皇宫,低眼看妻子,芳菲正抬眼看他,夫妻俩相视而笑。

“方才在殿里见你一直不吭声,在想什么?”明雨问。

芳菲清柔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的困惑:“表哥你知道吗,我突然感觉皇上的被刺有点蹊跷,究竟是什么呢?…”说到这里又自嘲的笑笑,或许自己太敏感了,要是抓到那个任浮,一切就会水落石出了。

再说天濂回到了殿内,有些慵懒的仰躺在床榻上,呆呆地出了会神,烦躁不安地转过身,正看见了明雨放在案上的南夷猩唇。

他起身走到案旁,解开包在外面的锦布,见是一个雕工精致的木盒,哧的一笑,自言自语道:“南夷猩唇?这家伙,也知道送礼了。”

一手攥了木盒,一手撩起袍衫轻快地斜靠在床榻上,掂了掂木盒,感觉好奇,用手揭了原本封好的木盖子。一只小金蚕突然从里面跳出来,瞬间停在了他的手背上,天濂大吃一惊,手中的木盒掉在了地上,啪的,一盒子的南夷猩唇散落一地。

第三卷 第二十六章 但凭魂梦访天涯4

他手疾眼快,用另一只空手捉住了小金蚕,但是仍然感觉手背似被细微的蛰了一下。他使劲地将小金蚕甩到了地面上,接着用脚尖往上面踩了踩,小金蚕自然一命呜呼了。

站立在殿内的宫人慌忙地围拢过来,天濂指了指金蚕的残骸,又指了指一地的南夷猩唇:“你们且收拾一下。”抬手仔细的瞅了手背,觉察不出什么。“一个小虫子而已,定是不小心让它跳进去的,或者明雨故意吓唬吓唬我?”淡然一笑,也就把这事置在一边了。

今夜的皇后与往日的繁丽叠坠不同,一身淡妆,浅色的云裳也没有大镶大滚的,两鬓茉莉花如雪,显示出青溜的一簇乌云。人看起来比寻常消瘦几分,倒添了一丝伶俏,三分年轻。盏盏红烛在金丝纱的映照下愈加明耀照人,四处暗香轻缭,两边侍女垂眉敛目侍立。

“皇太后,都尉大人来了。”帘外的侍女禀道。

皇后听到称谓有一刹那的怔忡,心中百味萌生,不知所云。楚士雄进来,听到唱礼似乎也滞了一下,再看皇后淡淡地在凤榻上端然静坐,合着周围的绰绰烛影,不由得牵了牵嘴角,慢慢的下拜,并未低头,斜眼朝着皇后露出刻薄调谑的笑容。

皇后只装作没看见,手中的绢帕缓缓遮住樱唇。看着室内的侍女屏声引退,然后,拿绢帕的手一颤,一松,帕子的一角如绽开的花瓣无声垂落,露出帕上精绣的牡丹,浅淡一笑,优雅而自若。

楚士雄已经站起来,似乎瞧见了她的笑意,他抑住蹙眉的冲动,唇角仍是似无似有的笑。

“皇太后好不好笑,随为臣去大宝殿就知道了。”

“濂儿,他没去太子宫?难道今晚宿在大宝殿了?”皇后自若的笑意变淡了,透着盈光乌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定楚士雄。

面前的楚士雄缓步附在皇后耳边,低语道:“别急,听我说…”

夜风乍起,沿道上间隔盏盏对纱灯,光华璀璨水线般流转。两边枝繁叶茂的攀藤绿木,一枝枝地沿着青砖石缝蔓延,铺展在脚下,清香临风吹送。皇后却觉得一股股甜腥的味道在鼻孔下盘旋绕回,她差点呕吐出声。握着绢帕的手死死地按住心口,只想着,这回真的由不得我了。

寝宫里楚士雄对她细细低语:“新皇他中蛊了,那丫头是没得救啦。”

皇后如同被人推进了冰窖里,掩在绢帕下的牙齿咬住唇,仍感觉头晕目眩。

“是你和柳南天干的吧?你敢这样对濂儿!”她愤怒地盯住楚士雄,后者凌厉的目光鹰隼般冷射过来。她看得清晰无比,那一瞬间,眼前的楚士雄是可怕的。

“没问题,等事情完毕,柳大人会治好他的。”楚士雄轻描淡写着,径直转身去了。

大宝殿内因为宫人从未见识过中蛊的症状,只道新皇嗜睡,就只有两三名内侍守在殿内。皇后呆呆地站在殿门口,床榻边的烛台都几乎燃得尽了,一片昏黄的光芒。天濂就在昏黄的光里静静地躺着,夜色迷朦,似雾如纱,她的眼睛也蒙了雾,湿光光的一片。后面的楚士雄轻轻地干咳一声,她惊醒过来,移动莲步往内走。

内侍领会到皇太后跟楚大人有要事,急忙点燃了鎏金烛台,天濂周围通亮。

“濂儿…”皇后低唤。

天濂支吾了一声,翻身,睁开眼瞧着她,露出孩子般的笑意:“母后。”说完就来拉她的手。

淘气顽皮的样子,亲昵自然的动作,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直模糊在记忆里的片断,仿佛一串断了线的珍珠,如今被天濂一系列的动作串起。往事轰然倒塌,皇后恍惚看见十岁的天濂,睁着迷茫率真的眼睛,黏着她要听仙女的故事。那时她嫉恨阮贵嫔,密谋柳南天施蛊加害阮贵嫔,那时她相信天濂不会有事的,就如现在…

她蓦的抱住天濂,失措的轻叫:“不会有事的,濂儿,不会有事的…”

“什么事?母后?”天濂嬉笑地问,他的表面让人看起来相当健康,神智相当清楚。但是,楚士雄阴鹜犀利的眼早就看透了眼前乌黑的眸子里是空洞洞的,蒙了层纱似的黯淡无光。

皇后顿了片刻,才浅浅一笑:“楚大人带了两个急奏,要请你批呢。”

天濂懒在榻上,仍不起身,仰起脸朝着楚士雄抿唇轻笑:“要怎么批啊?”

楚士雄不急不缓道:“皇上只管在急奏上盖上玉玺即可。”

天濂一听恍悟,坐起身,叫道:“玉玺呢?”

那边垂立的内侍一听,传了过去,一会捧着玉玺走了过来,小心地放在案几上。

这两个奏本,一是普通的京城调拨军粮的事,另一个则是六部包括楚士雄在内的联合上奏,共斥青琐累累罪行,请求新皇切勿迟疑,立即按律法办,斩立决。

“皇上,您先看一下,再盖不迟。”楚士雄将奏本倒呈在天濂的面前,两眼死死地盯着他。

天濂张大着眼睛,眼光在奏本上泛泛地飘过,头也不自然地轻微晃动起来。皇后的眼皮不经意地跳了跳,将玉玺递给了他。天濂的神情似乎躁乱不安,抓过沉甸甸的玉玺,按照皇后的指点,玩儿似的盖在了奏本上。

末了,他忽然又站了起来,两眼迷惘地环视着四周。楚士雄心下释然,趁机将盖了玉玺的奏本卷了起来。

天濂径直往殿门走,皇后略显慌乱,连忙在前面挡住了他,陪笑道:“濂儿,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