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的声音就有了少见的低落:“没看见你父皇还躺在翎德殿里?母后犯不着被别人抓了话柄去。”

她害怕天濂又问起那个丫头来,虽她了解到中蛊的人会产生额焦、神昏、性躁的现象。小时候的天濂治愈得快,她倒没什么感觉,现在就不同了,天濂时不时的发作,让她心疼得似被挖了心肺一般。

身边传来轻微匀净的呼吸声,侧脸看去,天濂已阖目睡去。她微微一愣,随即重重的叹气着。

她不是个糊涂之人,天濂一中蛊,方意识到楚士雄的诡谲奸诈,远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她不想看着天濂这副摸样,即使那丫头还没死。圣旨反正是下了,逃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和那丫头比起来,楚士雄才是坐山猛虎,你动其不得,而又随时提防着它一口将你吞食。她这就去找楚士雄和柳南天,要他们早日把生龙活虎的儿子还给她。

“皇太后,二殿下来看皇上了。”

皇后愣了一下,抚了丝帕起来。宫女打了帷幕,皇后抬眼望去时,一身青缎锦袍的天清已站在屏风旁,拱手行礼。

“清儿来了。”

他们一向客气,天清彬声道:“孩儿来看看皇兄,皇兄有恙,可是轻省一些?”

皇后迤逦着翠如清波的衣裙缓缓走到天清的面前,淡淡一笑:“能有什么恙,嗜睡罢了。”

对先皇的这个二儿子,皇后一直淡淡的,除了那次豳州之行让人刮目外,基本没什么大的成就。自从先皇薨逝,对天濂更是勾不起威胁。

“孩儿坐坐,和皇兄说几句话就走。”天清也是淡淡的。

皇后知道他们兄弟关系一向和睦,因为心头有事,语气也亲切平和:“喝点茶吧,那茶还是哀家煎的。”

天清应和一声。他早就听说,昔年,皇太后曾经因为善煎一手好茶,极得父皇眷宠。那边宫女过来倒茶,天清摆手道:“皇太后煎的茶方要细细品味,你们退下,本宫自己慢慢饮来。”

皇后现出欢喜的样子,便唠叨些旧事,无非就是和童淑妃的一些趣事,天清早已听腻了,装出好奇的样子,见她并不急于离开,也就耐心地听她讲话。皇后煎就的茶果然极为佳妙,在茶水里恰到好处的投了一点杂果,饮来满颊清香。

皇后不知怎的停止了叙述,她觉得自己今日的有点反常,以前对天清从未如此亲热过,可走又走不得,生怕让天清觉察出异样来。

天清倒大方,起身说道:“既然皇兄困乏,孩儿过去看一下就走。”

皇后舒口气,忙应道:“你就去吧。”

天清施了礼,独自步入内室。外面光线虽亮,室内帘幕重重,将绰绰光影隔得暗了。天清屏着呼吸,朝着暗处一步步的走,那股清香一分分的缭绕着,薰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天濂围着锦被蜷缩在床上,听见他的脚步声睁开了眼,出神地望着他。

“皇兄,”天清轻声叫他,声音因为紧张有了细微的颤抖:“皇兄可是要喝茶?”

天濂也不理会,似乎自言自语的:“茶…要喝茶…”说完挣扎着要起床。

天清急忙按住他:“皇兄别起来,我这就给你倒去。”说完回转身,皇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身后,把他吓了一跳。皇后的面容隐在阴影处,辨不出什么神色,看天清有点吃惊状,反倒宽和的笑了笑。天清的脸色沉了沉,皇后顿觉尴尬。

天清兀自走到茶几旁,这回皇后没有跟来。确信周围没人,他迅捷地从袖兜里取出了药丸。

将茶水倒入茶盏中,用犀角柄银勺轻轻搅动。天清手掌中紧捏住已经一分为二的药丸,一颗心因为紧张,极强烈地跳动着。

半粒?一粒?

以前都听皇兄的,他自己何曾自主过?

什么都是皇兄的,包括皇位,包括他心爱的女人。他没能力争取,可心里嫉妒了皇兄。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日,皇兄下了圣旨要处死她。就在这一刻起,他对皇兄又添了恨意。

所以,他要让皇兄吃点苦头,这是皇兄欠他的,也是欠青琐的。

天清端了茶盏进来,想将茶盏递给皇后。皇后更不好意思了,手捏着丝帕绯红了脸不好伸手,那边天濂已经等不及了,天清就势将茶盏放到了天濂的手上。

天濂啜了几口,朝了天清微微一笑。天清的心里突然有了悔意,便劝道:“皇兄当心烫着,喝慢点。”话音刚落,天濂仰起脸,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天清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随之放了下来,轻轻携住皇兄的手,握了一握,然后跟了皇后躬身退出。

天濂又感到疲乏至极,不由昏昏沉沉,自行睡去。朦胧中,他听到皇后唤宫女侍侯穿外帔的声音,以及天清告退时履声的微响。接着,沉沉黑暗降压在他的身上,他在黑暗中逐步下沉,愈坠愈深。

渐渐的,一些朦胧的形影纷纷纭纭地呈现出来,人似踩在缥缈无底的深渊里。紧接着一片火光骤然明亮,他置身在无边无垠的火海中。熊熊的彤焰一股股冲天而起,火不断伸吐舌头舔吮着他的全身,他登时似被抛在刀尖剑刃上,身上寸寸肌肤被不停的剐掉,血肉块块掉落…

他翻滚着,发出痛苦的号叫。

第四卷 第四章 风里落花谁是主4

从光辉熏烂的遥遥天地,一种呼唤隐隐传来。

“皇上,皇上…”

那呼声是如此遥远模糊,一时,他不知是否该去理会。他只知道剧烈的痛,火焰的喷燃声,骨骼被刀剑戳转的嘎嘎声,如潮水汹涌膨胀,淹没了他的神经。

“皇上,皇上…”

那声音又在叫,叫声异常熟悉,叫声中夹含着焦虑。他终于睁开眼来,内侍一脸惊惶的看着他。

天色黯淡似暮,室内变得异样的阴沉和潮湿。淋漓的汗水被冷森的空气变为潮气,大片大片粘糊地贴在肌肤上。湿淋淋的汗滴不断地从额角、颈脖、脊背滚落下来,淌过薄薄的中衣,濡湿一床的衾被。

天濂毕竟年轻力壮,他顽强地撑着。因痛苦扭曲的眉结,却在看见内侍的一刹那放松下来,他一字一顿说道:“去叫朕的侍卫来。”

侍卫的脚步极快,顷刻肃立在床榻边。天濂吃力地将明黄的白玉绶带交给侍卫,因为灼烧的痛,他的声音有了发僵:“秘密送到崔广老将军那里…”

天色暗了下来,昏黄的灯光下,天濂咬牙倚靠在床榻上,面色惨白,眉端堆蹙无尽的痛苦,手指攥住被角,越攥越紧,指节发白。浮浮光晕下,那眸子,凝了一团簇簇燃烧的火团。垂立在面前的内侍担忧地探了一声:“皇上,要不要请太医?”

“不用。”天濂咬着牙坚持着,好半晌嘴角挑起清凉的笑意:“我清醒过来了…他们想害我,没那么容易…你去叫人备马。”

寝室门前挂了两盏明灯,满月的夜空银盘高悬,冷风过处,拂动起他身上的披风,蒙蒙光亮遮住他晃动不已的身躯。仰头看见不远处垂手而立的宫女们满脸的惊疑,他也没去理会,在阴暗浓荫的掩护下,沉重地,一步步走向青石道。

太子宫仪门紧闭,不露出一丝缝隙,御林军腰系长刀,束着轻甲森严把守。忽然,从青石道处传来紧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匹白色的宝马出现,渐近,马上的人挺拔飘逸,月光水银似的洒在飘动着的白颜色上。

“皇上。”御林军纷纷下跪,仪门打开。宝马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片刻就融进了黑暗之中。

月色将人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波动不定。剧痛,又一次海潮似的涌来,眼前逐渐模糊,他竟然看不到前方的路。他的手中紧紧拉着马缰,用极细的近乎呻吟的声音命令着宝马:“找明雨,明雨的家…”

宝马似乎理解主人的意思,飞快地奔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传来风簌簌吹乱树叶的细微声响,还有轻灵的鸟鸣声。他最后吃力地抬起头,清浅的月光穿越他惊异的眼,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依然逶迤绵延,清碧的池水泛着清粼的波光,静静的缓流着。

他微弱地笑了笑,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薄薄的光晕。仿佛看见对岸的她正望着他,明丽的眼眸清澈如水。他的一只手抬起,极缓慢的,好像想抓住什么,又仿若再伸过去一尺,便可以触摸到那张皎洁的面庞。

然而,他终是没有了力气,白色的身影晃了晃,接着从马上重重地坠落到草地上,一动未动。

柳南天坐了蓝呢大轿往皇后的孽海楼去,刚路过三叉口,前方的随从禀告说看见楚都尉的人马了。他探身掀了帘子往外张望,正看见楚士雄手握着马鞭,含笑不笑地朝着他走来。昏黄的流纱灯光落在他挺拔秀致的侧脸上,带了那么一点点的邪气,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骄矜,这让柳南天有一丝的恍惚,怎么这么像呢?

楚士雄似乎察觉到柳南天异样的目光,凝眸过来,剑眉一挑:“柳大人,你我不用去皇太后那里了,楚某知道皇太后想说什么。”

柳南天忙转过头绪,从帘内出来,拱手道:“楚大人有何吩咐?”

楚士雄冷笑:“新皇他独自出宫去了。”

柳南天的心猛地一抽,惊道:“怎么可能?他不是中…”

他的话被楚士雄蓦然截断:“只要不去能治病的地方,柳大人可知道他在哪?”

柳南天缓过神,脑子里忽闪出明雨的影子,心里有了慌乱:“烦请楚大人截住新皇,柳某知道他去哪。”

远在穷山僻坳的青琐对宫里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晓。当然,在这葱翠幽深的山林里,只有时急时柔的清风,喧闹的山鸟和他们做伴,她就在寂寥和沉默中,迎来了又一个黎明。

烟收星小,春晨弥漫于山间的薄雾。青琐从屋内出来,她已换了那套囚服,着一身翠色粗布,那衣服不知任浮昨日是在山下哪户人家讨来,显得又宽又大,把她玲珑小巧的身躯都遮掩住了。

任浮站在另一间破屋里整理着自己。从透风的木窗望着青琐,他有一阵的失神。虽然他是沉默寡言的人,长期的剑客生涯练就一副冷酷无情的心肠。可青琐的冷漠让他开始眷恋过去温暖融融的日子,那时他们都很穷,可是她的神色是平和的,透着宁静。他有意无意地喜欢去她的院子,听她柔声地叫他“任大哥”。要不是楚大人安排这样做,他简直以为他和她、胖婆就是一家人了。

在她的一再坚持下,任浮决定冒险送她进京城,去跟芳菲会合。因为不想被认出,任浮也装扮了自己,留了假胡子,俩人看起来像一对父女。为此青琐也答应了等她和小姐一见上面,她也放他一马,任浮不再回到楚士雄那里去,从此隐姓埋名,浪迹江湖。

哑巴嘿嘿笑着,不舍地在篱笆周围转来转去。青琐和善地朝他笑了笑,指了指里屋。屋子里她花了一天收拾,床帐也洗了,包括棉被,床单,衾枕,她还想告诉哑巴里面的棉絮晒了一天的太阳,那阳光的味道太好闻了,可想到他又聋又哑,只好单调地朝他做着手势。

他们下山后,哑巴帮他们借了一辆带蓬马车,他们就上路了。

第四卷 第五章 柳暗花明春事深1

一路赶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任浮有暗示的吆喝声,青琐移近车窗边,掀起护幔的缝角,向外察看。

城门,戒备与以往相比更加森严,高墙上贴了几张悬赏告示。几名拱卫的士兵甲衣鲜明,佩刀站立两侧,凡是看见可疑人马,必定上前阻拦盘问。青琐心里犹豫了,看来贸然进去必是凶多吉少。

任浮早就察觉,将马车停在一家茶舍边的榕树下。跟青琐商议着是不是自己先进去,然后让明雨他们出来与她见面,到时候让明雨再替她想办法。青琐想想这是上上之策,无奈答应了。任浮关照她在车内务必等候,青琐也是点头,眼望着任浮随着源源不断的车马人流,不急不慢地向城门深处走去。

任浮转了几处街面,前方就是明雨所在的宅院。石板路铺就的街巷,僻静幽深。春日里的绿藤爬满了院墙,几处角檐下,阴暗角落处,一些形迹可疑的人无声地拱立着,看去只是几条面目模糊的阴影而已。

这哪里能逃得过任浮敏锐的眼睛?他若无其事地拐进了另一条小巷。方转过一处转角,远远望见一众侍卫簇拥着楚士雄和柳南天二人疾步走来。任浮烟一般的身影迅速地隐没在角落阴暗处。

“都尉大人,还没看见新皇出现。”

“这都一夜过去了。”柳南天阴沉的声音:“你们再分头去找,全京城各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传下去盯紧点,一见江明雨出去即刻汇报。”

一簇人匆匆而过,任浮抬眼望了望明雨家飞翘的檐角,迟疑了一下,还是无声无息地退了出来。

青琐焦急地呆在车内,时不时伸出脖子朝着城门张望。终于看见任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外,再看他后面根本没有明雨他们,她满眼失望。

任浮沉默地走到她的面前,沉吟片刻,道:“明雨家被楚大人监视起来了,听他们说新皇从宫里出走,不知下落。”

青琐茫然地望着他,喃喃自语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心想,上次劫法场的是不是明雨少爷他们?

任浮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路:“你连自己都顾不了,还去管别人?”看她沉默着,又添了一句:“还是跟我回山里避一避,等以后我再探点消息。”

青琐苦笑,茫茫天涯路她竟是无处可走。她还能去哪里?命运又将她和任浮两个不同的人缚在一起了。也许她也即将过上流浪逃亡生涯,这京城恐怕难回来了。

“你先带我去一个地方。”她突然说。

任浮回到车上,在空中打一个鞭花,马车在鞭声里,顺着林荫道,向远方驶去。

路边杨柳无数,沿道生长出纤绵葱郁的青草,树林重新披上了新装。不知道阑池周围年年生机勃勃的绿,会不会化了积淤在她心中的尘埃?

她和他第二次见面,是在去年春天的这个日子吧?在河岸边的柳林间,在明媚的春光里,在无数踏青的步履中,她那时轻盈得犹如春天的精灵,无甚特别的容貌却满怀天真。他在轻飘荡荡的船头看见了她最自然的一面,不惜屈太子之尊,朝着她喊丫头,那时他是不屑她的。那无意间轻撩的袍袖,在她眼前一闪而逝的孩子气的笑意,却令她心跳不已。

随着阑池的越来越近,她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越来越紧张的呼吸声,她依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月夜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这次是有些不同的吧?她对那个梦,就像开放的花,盛时是盛极,谢时也流尽一腔碧血,无怨无悔的凋落,没有任何的怨言。就如她的离开,看尽最后一眼春景,轻拂衣袖,便离了这扰乱人心的梦。

阑池就在眼前,她凝眸远望,仿佛在凝望那一段锥心的岁月。眼前东风依旧,搓得柳叶如鹅儿般嫩黄,天色正好。

那一段海棠树下的爱恋,是她此生不能忘怀的记忆。那时月光柔水,他微笑的面容如此纯净,如同出生的婴儿。她望着他,心里有柔软而纤细的疼痛,然更多的是漫漾无际的甜蜜。她记不起那些没有他的日子,她是怎样看日出日落的?想起他的好,她就没了恨;想去恨他,偏偏想起他的好…想到这里,泪水湿润了眼眶。

任浮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甚至不明白她为何要他将她拉到这里来。他只是警惕地聆听着周围的风声水声,突然,他嗖的拔出了剑,一树杏花扫成飞雪。

“这里不许出剑!”青琐生气地喝了一声,俯身拾起一枚杏花,放在手中,心疼得不能言语。粉红的花瓣上,缀了满掌细柔的阳光。

“前面有马。”任浮回答着,但还是将手中的剑收进了剑鞘里。

任浮兀自往前走,隔了摇曳的柳树,穿过重重高低错落的灌木,青琐这才听到了马儿的咴咴作响声。她惊疑的用双手拨开树叶,顺着任浮的背影望去,她看见了不安地来回徘徊的白马,和落在不远处草地上白色的身影。

这不是他的马吗?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一切俱是清晰。没错,是他的。躺在地上的又是谁?是他吗?她的心蓬蓬直跳,几疑自己在梦中,不像是真的,怎么会这么凑巧,难道老天有眼,再给他们一次见面的机会?

咫尺,她再也不敢走过去,不敢再看他一眼。她停止了脚步,怔怔的看着任浮向那道白影走过去,俯下身用手指探了一下,然后直起身转头看她,她的心疯跳起来。

踩着柔绵的草地,她睁着难以置信的眼睛,慢慢地向着那道白影走去。她想,不会是他,绝对不会这么巧,老天是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老天并没有跟她开玩笑,首先入眼的就是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精致的五官胜似寒日连天冰冷的雪,直冻入她的心腑。

她惊得哆嗦,面色也有了苍白。只感觉脚下一绊,双膝跪地,人差不多扑在了他的身上。翠袖玉手,她为他轻轻抚眉,却是火燎般的灼热:“你怎么啦?”

天濂紧闭着双目,因为她的声音,他细密的眼睫陡然微动了一下,合了很久的眼睛终于微微张开,仿佛看见他嘴角一缕极淡的笑。或许他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可她却痛得几欲晕厥,她的声音有了颤抖:“你怎么啦?”她又问。

天濂的手微微动了动,他想去触摸她,可是只是轻微的动了动,他的意识又模糊了。在再次昏沉过去的一刹那,他听见她尖声叫道:“快来扶他!”

第四卷 第六章 柳暗花明春事深2

她急促的叫声把站在身后的任浮吓了一跳,他踏步走到她的面前,提醒道:“不要忘了自己现今的身份。他要是醒过来看见我们在一起,肯定以为你我是一伙的,这对你不利。”

青琐一怔,眼盯着天濂苍白的脸出了会神,才缓缓开口道:“这里少有人迹,我们把他送到有人的地方再回去。”

任浮略一犹豫,跨前半步,俩个人扶起天濂,让他伏在任浮的背上,任浮驮着天濂就走。白马兴奋地甩动着尾巴,颠着欢快的蹄声跟在青琐的后面。

一阵干咳,昏沉中,天濂感觉自己的身体与周围的一切都微微晃动,他听到马蹄的滴答声,夹杂着车轮的咕噜声响。接着,一股清凉的水渗过灼裂的干唇缓缓流进心腑。他再次慢慢地睁开眼睛,车幔低掩着,车厢里一片昏暗,只有一双黑亮清澈的眼睛朝他闪烁着晶莹的光。

心中仿佛闪过电光火石一般,他骤然想起了发生过的一切。有些艰难地想挪动麻木的身躯,唇微弱翕动,声音艰涩:“是你…”

“是我。”青琐平静的声音。

他竭尽全力吐字:“你快走,别让人发现…我会查。”

“好。”青琐仍然平静地回答。

此时马车正辘辘行走在通往皇城的道路上,渐渐偏西的阳光轻洒空旷的漫漫长道,愈显得这一带清冷落寞。透过帘缝,青琐望见了皇城的一隅,不远处一带护城河横亘,依稀有骑马的或者提着刀剑走动的官兵身影。

任浮停了马车,径直走到车旁,连搀带抱将天濂弄下车,将他半靠在路边的一棵柳树下。等换岗时,那些官兵自然会发现天濂的人马的。青琐默默地看着任浮做着一切,当天濂无力的抬眼,目光滑向她的方向,她突然将头缩回了帘内。

马车重新启动,白马往前跑了几步,又似是无法理解地回到主人的身边。清爽的风顺着半遮半掩的车幔吹入,青琐忍不住探头往后面望去,天濂模糊的身影离着她的视线越来越远,而她心痛如绞。

第一刹那她感觉无能为力,她这么做也算仁尽义至。即便是他熬不过痛苦加重,跟她没有半点关系。是的,宫里有的是太医,天底下最好的大夫都在那,他很快又是那个淡定自若、潇洒飘逸的新皇,宫里…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任浮对她说,小姐家受到监视了。他是自动离宫的,楚士雄、柳南天都在派兵搜寻,如今他神志不清,又病得厉害,不能就这样扔下他,眼睁睁被楚士雄的人找到。

路边一户人家门口,一个男人手提一只扑腾挣扎的白鹅,一手娴熟而老练地挥舞着长刀,刀锋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发出锐利的光芒,快速捅入白鹅的腹中,青琐懔然闭眼。待开眼,那男人得意地倒提着白鹅慢悠悠往里面走。鹅颈上的血还在流着,形成一条蜿蜒触目的血路。

她迷惘,耳边有人轻轻地说道:“你快走,别让人发现…”

青琐心尖上微微一颤抖,咬了咬牙,在后面朝着任浮喊:“快回去!”

任浮一愣,随即再次加鞭,低咆道:“你疯了!还嫌自己的麻烦不够?”

青琐狠狠地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外,拳头击打在车壁上,咣咣的乱响。任浮没有料到青琐如此强烈的反应,只好调转马头。马车快速接近天濂,还没停住,青琐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

夕阳逐渐下沉,远处葱翠的山脉望上去如一只黑褐色的巨鸟,巨鸟孤寂地静卧着,微昂的头颅幽幽地凝视着前方。当最后一抹余晖将山之颠涂抹成一道血红,那道血红被幽暗的山林包围着,显得无比的凄清冷艳。

哑巴看见青琐又回来了,也不管她带来的究竟是谁,只是兴奋地围着榕树打转转。待望见青琐站在屋外朝着他招手,摇晃着身子跟了进去。

屋内豆角灯冥灭不定,摇荡破碎。忽明忽暗间,天濂仰卧在木板床上,胸脯有点急促地起伏着,夹着微弱的呻吟,豆大的汗滴嗒嗒往下淌。

青琐焦虑万分,朝着哑巴边打手势边急迫地问:“你知道他生的什么病吗?你有办法救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