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剑客陡然回过神来,护着她迅速的离开人群。

坐在马车中,十三见白苏神色怔忡,轻声唤道,“公子…”

白苏回过神来,抬眼看她。十三道,“您还惦记宁温公子呢。”

“否。”白苏问道。

十三见她不似作伪,垂头道,“是奴婢逾越了。”

一个侍婢去过问主人的私事,委实是逾越了,白苏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便也没有责备。

“觉得宁温此人如何?”白苏靠在榻上,漫不经心的问道。

十三据实回答,“宁温公子温润儒雅,然…除此之外,奴婢什么也看不见。”

白苏没有继续接话,忽然扬声道,“来人”

车侧的剑客御马靠近,“主公。”

“注意周围。”白苏压低声音道。那剑客神情陡然一凛,应道,“是。”

宁国茶商,云雾茶舍,神秘势力,鴆者须风…白苏缓缓闭上双眼,在脑海中将这些事情一件件的串联起来。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才睁开眼睛,把怀中的信件掏出,仔细观察信封的封口处,唇角渐渐勾起一抹令人胆寒的笑意。

“聚贤会是在何时举办?”白苏收起信,转而问道,早上送来的那帖子中只写了七月七日,却没有说明时间。

十三道,“一天之中任何时间去都可,但最热闹的当数晚宴了,其他事情,奴婢就不知了。”

第八十八章窘境

李虎运来的那些花草全部被运往城西的宅子去了,几个连绵的低矮土丘,用来种这些花草刚好。

此次运来的花草中,只有四五株比较娇贵,其它的只要连根上的土一并埋了,十有八九能够存活,白苏便也没有管它们,只取了五棵兰花回府。

其中一株“素冠荷鼎”已经奄奄一息,须得仔细照顾才行。

回到少师府时,天色已暗,大门已经关了,白苏只好下车从侧门中入。

刚刚进门,便见一名小厮侯在门侧。

天色太暗,灯笼的光线昏暗,白苏瞅了几眼才认出,原是清风殿伺候的方无。

方无看见她,躬身行礼,“公子特地命奴在此恭候您回府。”

白苏心里咯噔一下,忙挂上笑容,凑近方无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方无像是没看见她的示好,一直低着头道,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公子说,请您不要忘记,如今只是侍婢身份,须得尽责才行。”

见方无这形容,白苏便知道顾连州是真的生气了,当下取过一株素冠荷鼎,令十三回清园休息,自己便往云安殿去。

当日白苏被贬为侍婢,接着便病倒了,后来又出现十一那事儿,顾连州对她虽不算温柔,却也是百般纵容了,原以为可以蒙混过关,谁知这个男人居然这么小气。

方无在前领路,白苏跟在后头,嘀嘀咕咕的演练说辞。

方无余光瞥见白苏摇头晃脑的模样,还道她不将此时放在心上,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白苏虽被贬为侍婢,可谁都知道,公子从不允人近身,这白苏即便只是个侍婢,那地位也是特别的。如今她这身份不上不下的,却让方无不知该怎样待她了。

云安殿距离清风殿不远,有一个曲折的长廊相连,廊上六角覆纱宫灯随着夏风微微晃动,光线明灭不定,地上的明暗影影绰绰,正如白苏此刻的心情。

云安殿的大门已经关上,方无把她领到门口,低低提醒了一句,“您小心些,奴从未见过公子这般动怒呢,好生安慰才是。”

白苏站了一会,抬起手却又放下,想了想,再抬手又放下,如此反复几回,她一咬牙,吱呀一声推开殿门。

大殿之中灯火通明,偌大的殿中仅有一张靠着南墙摆放的巨大的床榻,和一张几,几上堆满了书籍竹简,几旁有一棋桌,这一角的拥挤,更加反衬了整个大殿的空旷。

没有看见顾连州的身影,白苏缩了缩脖子,有些无所适从,只好呆呆的站在大门口。

站了一会儿,白苏见左右无人,便放松起来,走到几旁,把手中的素冠荷鼎放下。

一抬眼,却瞥见了棋桌上的棋局,黑子已经自残一片,处于劣势,然而整个棋局都活了起来。

“珍珑棋局”白苏惊讶的盯着已经被解开的棋局。

她素来知道顾连州聪明绝顶,没想到对于棋艺也是如此精通。

可这个男人,他私下里早就解开了,居然任由外面风风雨雨“原来你还懂棋。”一个清贵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略带些沙哑性感,撩拨着人心弦。

白苏心底微微一颤,老实道,“妾只会看,棋艺却是不精的。”

顾连州绕过她,在棋桌前跪坐下来。

他似乎是刚刚沐浴过,只着一件宽松的月白袍服,玉质般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色,墨发披散开,湿答答的滴着水,有几缕头发黏贴在脖颈上,直是延伸到衣服里,白苏悄悄踮起脚尖,顺着那头发往里看,宽厚的胸膛若隐若现。

不想她这动作却惹恼的顾连州,他声音沉冷,“好看吗?”

白苏吞了吞口水,下意识的点点头,顿了顿,猛然回过神来,又立刻摇头。

“坐下。”顾连州命令道,声音中隐含着不可估量的怒气。

白苏连忙收起乱飘的眼神,规规矩矩的在他对面跪坐下来。

“后天随我去参加聚贤会。”顾连州垂眼,双指夹起一粒黑紫,吧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上,一举一动间无不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和高贵。

白苏惊愕的长大嘴巴。

而她这个神情,明显取悦了顾连州,一腔的怒火稍缓了缓。

白苏头一回没有了欣赏美男的心情,这消息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可是夫主,张丞相也请了白莲公子。”

还请了纳兰修…您可别再雪上加霜啊

顾连州示意她下棋,白苏顺从的摸起一颗白子,心里有些杂乱,哪里有这等闲情逸致,便随意找了个点落下去。

顾连州皱着眉头,吧嗒一声又落下一子,看也不看她,“那又如何?”

白苏苦着小脸,“妾…”

顾连州抬头,见白苏正以一种“你懂的”表情眼巴巴的望着他呢。

你知道我是白莲公子啊

纵然白莲公子不去赴宴,那纳兰修呢?如今又要以顾连州姬妾的身份陪伴他去赴宴…白苏彻底的无力了,从一开始她便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窘迫。

事已至此,只能再想办法,白苏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棋盘上,期望用胜利来报复一下顾连州,纵然,她也明白这种可能性就好比天上掉馅饼。

来来去去的落子,因着这原本是珍珑棋局的残局,所以白苏下起来倒也得心应手,一时间也能应对。

“你要记清自己的身份,白莲公子是白莲公子,而你,只是我少师府的姬妾。”顾连州边说着,边示意她继续落子。

白苏拈起一粒棋子,刚刚要放下,只听他好听的声音道,“不,现在是侍婢。”

夹着棋子的手一抖,啪啦一声,棋子掉落在棋盘上,在顾连州面前的一个十字点上转了几圈,稳稳当当的停落了。

如此以来,这盘棋胜败已定,黑子压倒性的胜利。

“一手臭棋。”顾连州哼道。

白苏扁扁嘴,却是不敢跟他斗嘴了,认命似的低着头,盯着那株奄奄一息的素冠荷鼎,蔫巴巴的几个叶子贴在土上,直看的白苏也无力起来。

“我困了。”顾连州站在床榻便,淡淡道。

白苏挪了挪屁股,把手中的花放在地上,起身近前去帮他宽衣。

其实顾连州刚刚沐浴过,并没有穿什么复杂的衣服,只在中衣外面罩了一件宽袍。

两人保持一个姿势很久,顾连州有些不耐烦的低下头,见她正满头大汗的解着他腰腹间的衣带。

刹那间,有些恍惚,眼前之人现在依旧是一袭男装,青衣袍服,便如蓝花楹树林里那日。

笑容慢慢爬上他的唇角,垂眸盯着她的头顶,声音中却带来三分揶揄七分冷意,“如此小事都做不好,该如何罚你呢?”

白苏气馁的盯着已经成了死结的衣带,声音弱弱,“妾认罚。”

顾连州修长的手指拂过她脸颊,勾着她的下颚,把她小脸抬起。虽然她很快的做上一副痛定思痛的悔过神情,可是之前翻的那个白眼,他可一点也没看露。

“你眼睛怎么了?”顾连州凑近,气息喷洒在她面颊,带着清爽的苦涩茶香,驱走夏日夜晚的闷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面红心跳的燥热。

四目相对,顾连州盯着她如雾如幻的眼眸,只觉自己的心渐渐脱离了控制。

白苏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一对闪耀的墨玉,结结巴巴道,“抽,抽筋了。”

扑哧一声,顾连州没忍住笑了起来,爽朗的大笑声甚至传出殿外,方无诧异的转头看向殿内,烛火摇曳,顾连州的侧影倒影在楼花窗上,可以看出,他是发自肺腑的笑。

方无也是由衷的高兴,公子自幼聪慧,十二岁便才学冠绝尚京,不过自打原王妃去了以后,他便渐渐隐去了性情,虽在学术上从不曾懈怠,为人处世礼数周全,可是王爷越来越忧心。顾连州今年已二十有四,休说子嗣,便是少师府的后院的美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他终不曾近过一人。

方无长长的叹了口气:如今好了,即便这云姬身份低贱,只要公子喜欢,封个侧夫人什么的,王爷也不会不允,求个长久的相伴,也不成问题。

“说罢,今日去鱼洛做了何事?”顾连州敛起笑容,坐在床榻边上,好整以暇等着她回答。

白苏眼睛一亮,心道,讨好他的机会来了,立刻转身到棋盘边,屁颠颠的捧过那盆“素冠荷鼎”,献宝似得举到顾连州面前,“夫主,妾听闻夫主喜欢奇花异草,所以不辞劳苦奔波,抗着毒辣的日头暴晒,亲自去码头买来这株花。”

顾连州盯着那两片蔫巴巴的叶子,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但对上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实在不忍心开口打击,稳了稳声音才违心的说了一句,“甚好。”

白苏立刻往前凑了凑,“据我观察,这株素冠荷鼎姿态优美,若是精心养护,必然姿态极佳。”

“素冠荷鼎是不错,我就收下了。可我听说,你今日还购得两株翠一品,一株金丝马尾,另有一株素心剑兰…”顾连州的声音略带沙哑,说不出的魅惑人心。

白苏小心肝颤巍巍,一则因为这性感的声音,一则因为肉疼。

“造谣,绝对是造谣”白苏心里咬牙切齿的把暗卫骂了个遍,好好的暗卫居然不务正业,还认识什么兰花品种啊“是吗…”顾连州眼眸微微眯起,好像要睡着的模样。

白苏内心经过无数次挣扎斗争,才小声道,“那个,妾可能记错了,妾回去看看,若是有的话明日一早就给您送来。”

顾连州嗯了一声,“回去吧,记得明日的宴会。”

“是,夫主安歇,妾告退。”白苏转身往殿外去,心里头那叫一个纠结啊。

顾连州抬眼看她小小的背影抖啊抖的,愉快的扯了扯唇角,起身捧起榻前的素冠荷鼎。

白苏行在曲折的回廊上,心中怨念啊他一定是故意的,末了居然还特特提醒她明日的宴会,是担心她今晚睡的太香吗呜呜…她的名品兰花啊

第八十九章陆瘟神

第八十九章 陆瘟神

翌日清晨,白苏一狠心一咬牙,本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便将那几株兰花都给顾连州送了过去。

之后便开始准备晚赴宴要用的东西。

白苏端详着刚刚从箱子底下取出的男装锦袍,抚摸上面的锦绣花纹,心中有些着慌。

这锦缎华服,是她在计划开花境的时候便准备好了的,昨晚也想好了应对之策,她慌的是,顾连州既然把昨日之事知道的如此清楚,是否也知道宁温说的话了呢?

不过想想,她当时果断的拒绝了他,应当不会造成什么误会才是。

“妫芷的伤势如何?”白苏问香蓉。

香蓉道,“眼见着是好些了,可是奴婢问医女,她却是不答。”

白苏抚着锦袍的手微微一顿,淡淡道,“想是十二之事对她的打击大了些。”

十三担忧的看了一眼白苏,她越是平静,十三心中的不安越甚。

“小姐,何时接回十二?”十三试探着问道。

白苏把锦袍堆在榻上,道,“等等吧。”

十三不知道白苏究竟要等什么,只是默默的帮她把榻上的华服收好,取出几件女装,备着晚宴的之用。

白苏选了一件青色白鹤大袖曲裾,看起来素雅且大气。

她这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实在不必费心打扮,即使穿的再华美,也比不上那些鲜润的美人儿,更比不上顾连州的耀眼容光。

况且,此行先的低调行事。

准备妥了今晚要用的东西,已经是酉时了,用完晚餐,沐浴更衣,前院便来人接了。

或许是顾及白苏体弱,马车驶到清园门口。

白苏费力的登上马车,撩开车帘,却见顾连州已经在车中安坐。

他一袭青衣白鹤华服锦袍,跪坐在几前,墨发整齐的在头顶挽了个髻,用白玉冠固定住,俊美无铸的面上始终干净清透,淡淡的唇色上挂着水光,不胜诱人,握着茶壶的右手大拇指上,带着一只精致的银色扳指。

他向来都是俊美的,白苏一直以为他只适合清爽落拓的装扮,却没想到,他华丽起来,也端的要人命。

顾连州见她拱着腰迟迟不进来,便皱着眉抬头看过去,这一看便愣住了。

她纵然无倾国倾城之貌,然而巴掌大的脸上,秀鼻挺翘,唇色如杏,淡眉秋如水,玉肌伴清风,竟然别有一番引人的风姿。

两厢对望了一会儿,都把视线集中在对方的衣服上——居然都是青色白鹤大袖一个曲裾,一个袍服,连细节部份都做的极为相似,俨然是一对儿情侣装。

“妾…妾回去换。”和夫主撞衫,可是了不得的罪过,而且她可不想成为众人的焦点。

顾连州放下茶壶,淡淡道,“不必。”

白苏心中虽然有些不大情愿,却还是依言进车跪坐在顾连州身旁,接过他手中的茶壶,手指不经意的触碰,两人宛如触电般,均是微微一抖,壶中的水撒出一些在几上。

唰的一下,白苏脸红到耳朵根,甚至连脖颈都微微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顾连州瞥见这一幕,心中一跳,直想过去将她揽在怀中,但是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出手,拢在袖子中的手渐渐被汗水浸润,他正襟危坐,抿唇不语,余光却时不时的落在白苏身上。

见她手法娴熟的洗茶泡茶,一举一动,姿态犹若扶风之柳,轻盈飘逸,拢住的宽袖轻轻甩动,宛若烟霞轻拢,美不胜收,顾连州的心愈发跳的快了,一层红霞渐渐爬上他的脖颈和玉面。

上一次,他一心试探,虽然沉醉在那一吻中,却也没有多少不好意思,然而这般平常相处,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书上说…这时候该怎么办?

顾连州垂着眼,在仔细回忆《品花宝鉴》的每一个章节,可怜他长这么大看过的唯一一部禁书,居然是眼前这个女人写的作死你都能写那么荡漾的书,主动靠过来一点会死啊看着白苏一副良家少女的模样,顾连州忍不住腹诽。

白苏一脸认真倒水泡茶,心脏的跳动声却如雷鸣一般,脑子里反复的在想,要不要主动过去,若是靠过去,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太矜持?

想到矜持二字,恐怕她给顾连州的印象里独独缺这一美德吧要不要给他创造点好印象呢?

一杯茶水摆放在顾连州面前,白苏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原地,半分也不曾挪动,她是打定主意要稍微矜持一下。

书上说,男人都是想要纯洁贤惠的妻子,热情奔放的情人。

纵然她现在还是个姬妾,名副其实的小三,可是她未来是要朝着那个目标前进的。

顾连州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茶香顿时溢满口腔,不似平时喝的苦涩,这茶水只有淡淡的苦味,咽下去之后舌根处还有回甘,但是茶香浓郁,滋味妙不可言。

顾连州是善于品茶之人,却从未喝过如此特恰到好处的茶,不禁道,“你在哪里学来这泡茶的技艺?”

“夫主喜欢?”白苏微微抬眼。

“甚好。”顾连州夸人的话从来都很吝啬,不是他不想夸赞别人,因他向来以自己的高标准去评断别人,自然极少有人能在哪一项强过他去。

“是父亲请的女师教的,妾又自己琢磨了一下。”白苏道。

顾连州点点头,继续心不在焉的喝茶。

几杯茶下肚,车中立刻又陷入了那种尴尬的暧昧之中。

马车平稳的行驶着,随着天色渐黑,车中案几上的雕花笼里的夜明珠却越来越亮。

嘚嘚的马蹄声如闪电般的渐近,隐约中能辨出约莫有十余骑,其中一个马蹄声最为清脆响亮。

远远的,纵马那人一声长啸,似荒原中呼唤部下的狼王,随着这一声划破耳膜的长啸。拉车的马匹忽然骚动起来,一阵嘶鸣,发疯般的飞奔起来。

车夫急忙停住车。

正心不在焉的白苏被猛地一甩,脑袋生生的磕上几边。

闷响一声,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白苏疑惑的抬头看向几沿,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刚刚收了回去。

幸好顾连州出手

白苏现在浑身上下的配件,可就剩脑袋最好使了,万一磕着碰着,连这仅有的一件也毁了,她肯定还记得去捅那人一刀白苏咬牙切齿的撩开窗帘,只见暗夜中一袭玄色铠甲、绛红色披风的男人,驭着一匹黑马风驰电掣般的奔至马车一侧,如风如影,恰好从她眼前掠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后面才响起杂乱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