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一直拄剑静立的婆七忽然道,他声音浑厚,吓得十二一个哆嗦。

“巫…巫首。”十二不敢看他,战战兢兢的答道。

“婆七,你知道巫首?”白苏见他神色异样,有些紧张的站起身来,“妫芷可有危险?”

婆七站在屋檐下,暗影遮掩了他一半脸,看不出表情,然而他高大的身躯站立在那里,便如海上孤立的岛屿,苍茫而孤独。

“巫首,是众巫的领袖,这世上只有三个巫首,我婆氏的巫首是烛武。姬氏也有巫首,但姬氏盘踞在北魏,他们族中的巫首自然是北魏的皇巫,而妫氏的巫首,恐怕就是妫芷了。”婆七的语气中满是苦涩。

妫芷忽然来找他献身,定是遇上了什么变故,只不过是恰好欠了他一个人情,顺便用清白身还了他。

妫芷既然是巫首,那么在她眼中看来,男与女之间的事,不过是阴阳调配,再无其他意义。

“烛武不是烛九阴的后代吗?为何又是婆氏所出?”白苏道。

婆七道,“婆氏是烛九阴一脉相承,只有继承巫首之人才有资格抛弃‘婆’姓,改姓烛,烛武便是如此。而妫氏则是伏羲一脉相承,同样也是巫首才能姓‘伏’。”

那么妫芷便不是妫芷,而是伏芷。

“她一定会成为新一任的皇巫,也会成为所以巫的巫首。”婆七叹息。

“为何如此断定?”白苏疑惑,不是还有姬氏的巫首吗?

“烛武已死,姬氏的巫首已然年迈,或许近几年便会寿终正寝,姬氏新的巫首才两岁。”

在婆七的话中,白苏隐隐嗅到一种动荡的味道,这些似乎是前奏。

现在不仅国与国之间战争伊始,连巫界都频临衰竭的危险。

“那么,是否新的时代,已经要来临了呢…”白苏在院中的塌上跪坐下来,仰头望着秋日高远的星空。

香蓉替她披上大氅,问道,“小姐,今晚可要回少师府?菱花和曲措被遣去办事,今晚可就回来了呢。”

“嗯,走吧。”白苏站起身来,转向婆七,“妫芷不会想做巫首,更不会想做皇巫。”

婆七怔愣。

那日醉酒,白苏先前虽有些醉意,却还是听到了妫芷的倾诉,她记忆一向很好。

妫芷从小便成为巫首的候选人,可是不难听出,她从骨子里是排斥的。

“回府。”白苏领着几人再次登上马车。

婆七回过神来,带上几名心腹剑客,护送白苏回去。

马车中,白苏对自己的心情很是不解,逢上乱世,她应该害怕,应该恐惧才是啊?可是她没有,骨血里萌动的竟是隐隐的激动与期待。

乱世出英雄,白苏暗暗纳闷,难道她骨子里竟然是个好战分子?

剑客们将她们几个偷偷送回清园,奇怪的是,少师府的暗卫竟无丝毫异动,以他们的身手,应当不会毫无察觉才对?

白苏下意识的认为,是顾连州吩咐了他们什么。

那个男人,才智真是令人叹服,他也许早就猜到她的计划,也早料到她行事总是会留下尾巴,却不动声色的将一切善后处理好。

白苏心理年龄明明比他要大两岁,面对如此的宠爱,却觉得自己像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姑娘。

顾连州也喜欢整她,然而,他也会将度把握的极好,既令她陷于困境,又不会置于死地。

如此趣味的男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伺候的起吧?

白苏躺在榻上,想着顾连州的种种,昏昏沉沉入睡。

梦中,她与顾连州依偎在清风殿看书,夕阳洒再他们身上。

梦很单调,一直持续同一个画面,然而白苏觉得自己心中满满的,温馨的快要溢出来。

次日清晨,白苏清神气爽的起身,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便在院中打太极。

原本以为齐姬她们会过来找她算账,可是快至午时,也不曾见有人来清园。

“是我低估她们的忍耐了?”白苏做了一个收势,随之缓缓吐出一口气。

二丫从院外进来,“小姐,方才有小厮通传,景春楼来人催小姐去赴宴,说是孝闵公主想见见您。”

“赴宴?”

“小姐,是秋棠诗会,今年是在景春楼举办的。”十二提醒道。

“我倒是忘了,还有个秋棠诗会。”白苏微微勾起一个唇角,这些姬妾都不在,怕是齐姬之流的都去参加诗会了。

这么说,这个诗会恐怕并无善意,连孝闵公主都搬出来,看来不去是不行了。

“更衣。”白苏转身朝屋内去。

十三和香蓉连忙跟上。

第128章秋棠诗会

此去景春楼,白苏依旧只带上了十三。

马车行至主街道的时候便已经有些拥挤了,华丽车驾从景春楼一直快要排到城门口。

白苏心下有些诧异,原本不过是贵女们玩闹的诗会,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盛大了?

街上除了马车之外,人倒是不多,所以白苏的马车沿着街边很快便行到了景春楼门口。

门前人头攒动,负责客人答题的小厮忙的焦头烂额,有些人答了几遍未曾通过,依旧不死心的,有些拿着题坐在一侧凝神思考的…

白苏微微蹙眉,如此情形恐怕挤到答题台前也很困难,不过秋棠诗会的请帖或许可通行。

十三拿起纱帽给白苏带上,“小姐,外面乱的厉害,还是遮掩一下。”

下了车,白苏还在想着如何挤过人群,便有一名剑客迎了上来,“可是云姬?”

隔着纱帽,白苏打量这名剑客:五官如山岳,棱角分明,目光沉静,一身黑色劲装,领口纹着一个金色的圈,圈内一个“闵”字,装扮整齐,举止有度,明显是权贵府上的剑客。

“正是,阁下是?”这等有身份的人,只能白苏亲自答话,否则便是无礼了。

那剑客叉手道,“在下是孝闵公主府上食客,奉了公主之命,在此迎接姬。”

白苏看见他衣领上的“闵”字时便已然猜到此人身份,却没想到,他是食客而不是侍卫,顿时心中一凛,这孝闵公主几番催见她,又特地派剑客在门口迎接,实在不寻常呀?

“请。”不等白苏想仔细,剑客便帮她开道。

人群似也是认得公主府的标志,见他替一个女姬开道,纷纷朝白苏打量,但是纱帽遮掩下,只能隐隐预约看见一个秀美的轮廓。

景春楼内,比寻常时候更加热闹几倍,而且,并非只有女人,更有许多士子学者。

他们见有人进来,转头向门口看过来,只见一袭浅青深衣,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白色木槿,面容被纱帽掩住,光从背后透过,整个人宛如是从雾中走来。

小厮迎了上去,十三把帖子交给他,小厮看了一眼,道,“请姬随奴来。”

白苏跟在他身后,从众人的座位后面绕过去,越走越向前,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主座屏风上的落雪梅花图,屏风后少女面容依稀。

坐在左侧最前面的一群美人正是少师府的姬妾们,而座首的位置空着,那小厮道,“姬,请坐。”

白苏抬眼看见右侧的首座,赫然坐的是士大夫繁行时“妹妹姗姗来迟,怎的还不落座?”齐姬笑容可掬,仿佛只是开玩笑一般,可是在这种场合说这句话,明显是发难了。

白苏取下头上纱帽,走上前去,给孝闵公主行了个稽首大礼,“妾来迟了,请公主降罪。”

屏风静默了片刻,才传出一个清雅的声音,“抬起头来。”

白苏依言缓缓抬起头来,眸眼却垂着,并不直视屏风。

“长相实在一般。”她淡淡的评价道,然而她语气中并无轻视鄙夷,“做吧。”

“谢公主不罪之恩。”白苏再次行礼。

这里的每一个人她都得罪不起,只好规规矩矩的做好一切,不被人抓到把柄。

白苏淡然移步,在左首第一个座位跪坐下来。

贵女们顿时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原本以为她会谦让一番,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坐上去了,在场的贵女,哪一个不比她出身高贵“云姬坐的倒是坦然,既然姬在那个位置上坐下去了,必要有令我等佩服的才德才行。”一名贵女道。

白苏含笑看向她,却发现,此女正是黄菱琪,以善歌而出名的黄氏贵女,而坐在她上位的,却是絮女。

这黄菱琪已经不是一次找白苏茬了,想来也是因为她与絮女交好。

“素坐在此处也不胜惶恐,若是黄氏妹妹能与素换个位置,实在感激不尽。”白苏看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黄菱琪小脸一白,冷声道,“你莫要曲解我的意思,那个位置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

白苏一脸迷惑的转向繁行时,行了个大礼,“敢问繁大夫,此处是如何排位?”

繁行时对这个从前素未谋面的才女很是欣赏,便道,“除了君臣之礼,自然是按照才学排位。”

“素一介妇人,不知礼数,既然**们有异议,繁大夫以为该当如何?”白苏干脆把问题都推到这个德高望重的学者身上,他说如何便如何。

繁行时沉吟道,“即使如此,云姬便吟诗半句,谁对的上下半句,若博得众人赞同,便坐此位。不知公主以为如何?”

这个问题,终究还是推到了孝闵公主面前。

屏风后的声音略带笑意,“甚是有趣。”

白苏裣衽为礼,“即使如此,素便献丑了。”

素女还在闺阁之时,才名便撼动士林,自她成为顾连州的姬妾之后,便销声匿迹,时隔半年,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众人均想知道,从那一张小嘴里,能吐出如何震撼人心的词句。

“红娘子,插金簪,戴银花,比牡丹芍药更胜五倍,从容出阁,宛如云母天仙。”白苏缓缓吟道。

她声音一落,众人纷纷摇头。

“这算是什么诗啊,直如童谣。”

“看来这素女徒有虚名”

这句话中虽描绘出了一位娇羞待嫁的女子,却离诗所要求的意境差的很远。

“素才学疏浅,词句便算是抛砖引玉罢”白苏说罢,欠了欠身,返回位子上跪坐下来。

黄菱琪道,“这句子又有何难,我便对上一对。”她思索片刻,念道,“俏郎君,佩玉带,着官靴,比文曲天尊更具文采,逍遥出仕,犹胜相如嵇康。”

词句一处,人群顿时轰然大笑,“**是想俏郎君了吧”

黄菱琪羞红了脸,嗔怒道,“大丈夫不看诗句,净是想些腌臜东西”

“不过红娘子,俏郎君,确实般配”有人道。

繁行时也笑盈盈的看着这娇俏的女孩儿,“老夫以往倒是没看出,黄氏**除了一副好歌喉,竟也是才思敏捷。”

黄菱琪欢欢喜喜的朝繁行时行礼,“繁大夫谬赞了。”

时人注重名声,黄菱琪有了繁行时这一句评语,她的身价便又上了一层,便是日后找婆家也能寻找更好的。

“黄氏**接的句子,面上看还算工整,不过,云姬的上句,句句是花草,岂是易对?”繁行时缓缓道。

经过他这一提点,众人这才发现,白苏这一句话整整包含了九个花草名称。

红娘子、金簪、银花、牡丹、芍药、五倍子、苁蓉、云母、天仙子。

这时的人,对草药的认识不深,不知她说的这些其实都是可入药的东西,然而雍国人爱花草,所以其中的品种都是他们耳熟能详的。

左侧是贵女姬妾们坐的地方,争的自然也是贵女姬妾,所以士子们不便参与,但他们也皆暗暗在心中作出下联。

可是此句甚是困难,一时间竟难住了所有人。

屏风后的孝闵公主打破僵局,“不如由云姬自己接上,若是接的好,她坐这个位子,诸位不得有异议。”

“那么,云姬,便说说你的下半句吧”繁行时饶有兴趣的看着对面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女。

“云姬,快说说下句”

士子中,已有人喊道。

白苏站起身来,从容道,“若是诸位**没有意见,那素便自己接上了。”

她目光环视一圈,见无人应答,便吟道,“白头翁,持大戟,跨海马,与木贼草寇战百合,旋复回朝,不愧将军国老。”

“好”繁行时一拍大腿,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下段竟有如此气魄方才,他也暗自在心中对出了一联,虽然勉强算工整,但顾全不了意境,毕竟既要全是花草名称,又要拼凑出意思,便已是不易。

“可是,将军、国老,也是花草名?”一名紫色深衣贵女疑惑道,“海马又是何物?”

众人纷纷看向絮女,她算是极为了解花草的了。

絮女眸中的震惊和不甘一闪而过,笑着解释道,“将军是中药大黄的别名,国老,则是甘草的别名,至于海马,恕我孤陋寡闻,并不知晓。”

“海马,是海中所生,可入药。”白苏淡淡解释道。

这样一来,便是白头翁、大戟、海马、旋复花、木贼、草寇、百合、大黄、甘草。

全文上下一共两句话,十八种药材,这种作诗方法,令人叹为观止。

方才黄菱琪那句诗,其实是絮女教给她的,她自然是无如此敏捷的才思。

然而,这一开始,便败下阵来,找这个茬仿佛是给白苏机会表演一般,众女均是一阵气馁。

齐氏几位娇娇,尤其是齐琚,简直恨的牙痒痒。

整个左侧,只有齐姬一人神色云淡风轻,淡淡的抿着茶水。

这对联可把我头发想掉一堆~~~感谢好友《红楼夜话》作者夜雨惊荷的帮助,“俏郎君,佩玉带,着官靴,比文曲天尊更具文采,逍遥出仕,犹胜相如嵇康。”本来此句惊荷写的是“犹胜文武状元”,但是某袖考虑,咱这个朝代木有科举制度,于是便改成了“犹胜相如嵇康”,司马相如、嵇康,都是有名的才子,倒也差不离~~~

第129章被推上砧板

白苏落座之后,诗会继续之前的话题——以“秋”为题,赋诗一首。

恰好已经到了絮女,她一袭白衣,娉婷起身,姣好的容貌和玲珑的身段,引的不少人欷歔感慨——如此妙人儿却是已经名花有主了啊“露色以成霜,梧楸欲半黄。”絮女悦耳如凤啼的声音,为这诗增色不少,“燕去檐恒静,莲寒池不香。”

是首不错的诗,白苏亦远远看着她,心中不由暗想,怪不得她一直把素女当做对手,原来她赋的诗也很好,恐怕是被素女压了一头,因妒生恨吧。

在局外人看来,絮女如此才情,委实没有必要妒忌,但往往越是有才之人,生出的妒心越可怕。

既生瑜何生亮,便是个典型的例子。这是胸襟的问题,与才学高低也没有必然联系。

黄菱琪瞪着眼睛看她,“姐姐这么快便作出来,我,我还没想好呢”

“好柳夫人果然不负才名。”几名博士抚掌大赞。

尚京如絮女这般才貌兼备的女子实在屈指可数,以她的才情,多少权贵王孙都心慕之,所以当初把素女换成絮女时,白老爷几乎呕血。

“先生们谬赞了。”絮女谦逊的欠了欠身,跪坐下来,冲黄菱琪笑道,“你慢慢想,没人催你。”

黄菱琪皱起秀气的眉头,想了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念道,“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其实,坐在最末位,就意味着有更多的时间来想,比上座之人难度要小很多,幸好有最后一句做点题,否则她今日可就窘迫了。

“公主不如亦赋诗一首?”繁行时询问道。

孝闵公主也是个有名的才女,赋诗于她来说也不在话下,但屏风后的少女顿了一下,笑道,“我今日不过是凑凑热闹,眼下才女众多,老师可不要害我出丑。”

繁行时曾是太学博士,教导过孝闵公主一段时日,师生关系不错,所以她语气和善亲昵,仿佛是对着自家长辈撒娇的小姑娘一般,并未端起公主架子。

“倒是素女,早前曾听闻一首《木兰花.决绝词谏友》,本宫每每念及,都是泪沾满裳,今日真真是想听素女赋诗。”孝闵公主言语之间隐隐惆怅。

隔着绢纱的屏风,白苏隐隐能看见她转过头,“素女,万万不能使我等失望。”

白苏心中苦笑,不知这孝闵公主是真的对她寄望颇高,还是故意将她捧的高高的下不来,总之,今日已经被架在高出,不想出风头也已经出了。

“敢不从命。”白苏缓然站起身来,恭立在一侧,埋着头,即便是如此仰视,众人也只能看见她白皙如玉额头和挺翘的鼻子。

众人各怀心思,均都屏息凝神的等着她作诗。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只有齐姬离她最近,能看见白苏双眸闭着,神情安然,仿佛沉浸在梦中,她的声音微带沙哑,簌簌如林间风,淅淅如春日雨,“教他珍重护风/流。端的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 ”

秋雨袭来,愁上心头,离别之时,互通珍重。究竟是为谁相思成疾,又是为谁害羞?

想起昨日最后亲吻顾连州的滋味,白苏唇角浮起一抹笑,然而她不敢睁眼,怕泪水会止不住流出。

众人静静听着,仿佛能感受到她内心那种似愁绪又似甜蜜的情感。

而右侧那几位博士神情激动,她便是那日在这景春楼花园中吟诗的妇人啊她的诗,面上不甚工整,却仿佛其中的情意浓到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