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温默不作声的把手拢在袖中,出言请他进亭。

无论外面怎样的天翻地覆,顾风华依旧是一副华丽悠闲的模样,他走进亭内,收起伞来,盯着宁温绯红的脸颊,啧道,“噫,看来你烧的不轻。”

“你怎么得空过来,雍国上下似乎都不可开交了。”顾风华难得不带小厮伺候,宁温心中有些奇怪。

顾风华从袖子中掏出一只小瓶,丢给宁温,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调笑道,“尚京城喻我为风/流之人,既是风/流之人,怎么能让你这绝色美男孤独病死?”

“小病而已。”宁温淡淡道,手上却已倒出药丸吞了下去。

从始至终,便只有这而一个人毫无原因的出言关心他,虽然顾风华的油嘴滑舌实在令人窝火。

“唉实在是煮酒赏雪的好天气可惜了,全尚京只剩下我一个闲人。”顾风华叹息着拨弄石桌上的茶盏,嘟嚷道,“我大兄身在北疆,如今连二弟都要奔赴战场,原本李元拙那根木头虽无趣了点,实在无聊时却也能逗一逗,可他一早就去了南方”

“元拙公子出征?是主将?”此事,宁温也得到消息了,他有些奇怪,雍国身经百战的将军便有数名,为何会让一个没有经验的李元拙为主将?

顾风华抚着自己的鬓发,不以为意的道,“是啊,照我说呢,应该把那些老不死的全丢到战场上去,我们这些年轻英俊的须得好好保护才是。”

宁温笑道,“谁又惹了你?”

顾风华平素出言无状惯了,但一般诽言长者的话都是发泄怒气时才会说上几句。

“还有谁?”顾风华哼道,“还不是李太尉一党,一群老不死的撺掇皇上把我送到战场上,好在,皇上还没老糊涂,我母妃也心软。”

宁温不做评论,其实顾风华的才华十分出众,尤其擅弈,擅音律,都说擅弈者擅谋,想来他的权谋手段也不会差,只是他对这些事情都不感兴趣。

“本公子这般华丽无双的人物,去上战场岂太令人心疼了?”顾风华边自怨自艾的说着,边顺着自己脖颈围拢的狐狸毛。

“风雅公子去江南还是北疆?”宁温服下的药开始起效,如玉的额上冒出一颗颗晶莹的汗珠。

“北疆。”顾风华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在宁温烫伤的指头上停留瞬间,旋即笑的越发雍容华贵。

宁温依旧温润恬淡。

顾风华和宁温之间的友情十分微妙,彼此都隐隐察觉到对方表象下的不同。

他以天下为棋。

他观棋不语。

互相关心,互相利用,又互相为敌。

“好好休息吧,我来只是告诉你一句话。”顾风华站起身来,撑开伞,“若需相助,可来寻我。”

“为何?”宁温问道。

“唔。因为这么做…”顾风华挑眉想了一下,笑道,“很潇洒。”

看着他海棠红的大袍在雪中轻扬,渐行渐远,宁温忽而笑出声来,声音中是无比的欢愉。

能遇见一个志同道合之人,应是他这寂寂十余年最值得欢喜的事了,纵然最终与顾风华免不了要刀剑相向,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同样追寻的是一个乱世。

疾风知劲草,乱世出英雄,顾风华果然不是一个只知食色之人夜幕渐至,雪越下越密,一丈之外几乎看不见人。

白苏前世哪里见过如此壮观的雪,于是便与妫芷一同登上碧夏园的阁楼,遥观冬园中的大雪。

香蓉深知白苏的喜好,遂早早的便领几个侍婢备好点心茶水,在阁楼上摆好塌几。

“战场之上,顾连州生死未卜,你倒是吃的欢畅”妫芷不回头,也知道白苏在做什么。

白苏送到嘴边的栗子饼顿了顿,忽然没了食欲。

“咱们半月不见,你非要这么毒。”白苏丢下栗子饼,靠在榻上,“我准备去找他,你可要去?”

请原谅某人章节名这么无能,三千字加更奉上,本来打算开大章,后来想想,还是分小章好了,反正字数都一样(好吧,我今天早上光顾着看小说了…)

第155章意外的提亲

“假惺惺,不去”妫芷冷哼道。

明明就是通知她,偏偏还装模作样的询问意见。

白苏被拆穿,也无半点不好意思,苦着脸道,“你不去,我半路再被人截了可如何是好?”

“与我何干?”妫芷说完这句话,倏地起身,从阁楼上跳了下去。

身后两个侍婢惊叫出声。

白苏张了张嘴,嘟嚷道,“不去就不去,吓人作甚”

起初白苏只以为妫芷是不待见她,甩袖而走,这种情形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但只是在她跳下去的一瞬便传来了青铜剑相击的响声。

有刺客?白苏连忙从榻上爬起来,跑到围栏边向下看。

夜雨中蒙蒙,但在灯火的照明下,隐约能看清两人的面容,妫芷剑出如风,招招狠辣,而与她对打之人,居然是婆七这还得了她的两条大腿拧起来了,不管结果如何,吃亏的可都是她啊“你若是再跟着我,别怨我心狠手辣”妫芷冷冷道。

“阿芷我断无纠缠你的意思,只是听属下说你来了,便过来看看…”婆七拧眉。

白苏本想下去阻止,一听婆七这话,立刻止住了脚步——有内情赤果果的有内情婆七一个八尺大汉,尚无正妻亦无美姬,因此主动送上门的女子多不胜数,然而一夜缠绵后,从未有人在他心上留过痕迹,可与妫芷那一夜后,却总想见着她,纵使只能远远看一眼,也觉得满足。

“你走。”妫芷说罢,也不管婆七走不走,兀自收回剑,转身跃上阁楼,淡淡的看了白苏一眼,“看够了?”

那周身的冷气逼的人浑身发颤,白苏缩了缩脖子。

“哼”妫芷甩袖而走。

“那,我同你说的事?”白苏想去北疆找顾连州,若是没有妫芷的保驾护航,恐怕还没出尚京便又会给宁温截去。

“明日就走”妫芷的声音还在回荡,人却早已消失。

白苏才不管她,只要她答应去了,什么时候走还不是尽在掌握之中?

雨中,婆七已经被淋透,他无奈的收起剑,转身离去。

其实白苏很好奇,但她与妫芷有一种默契,便是从不打探对方的私事。

“记住以后不要惹医女,否则她不开心杀了你们,我也是没奈何。”白苏满脸温柔的恐吓两个侍婢,竖立起妫芷的负面形象。

两名侍婢早已经吓得面色发白,听闻白苏的“好心”提醒,立刻点头。

大雪留人,白苏便不曾返回少师府,直接歇在了碧夏园里。

躺在榻上,白苏想到过不了多久便能见着顾连州,心中禁不住激动,最后竟然失眠了,所以便干脆计划这几日的事情。

是不是可以称病,然后去白府养病?她有足够的把握说服白老爷帮她隐瞒此事,顾连州不在府中,只要买通管事,还是很容易瞒住…

这个行不通,白苏随即否定,尚京城中眼巴巴等着揪她尾巴的人可多着呢尤其是上次秋棠诗会薄了絮女的面子,指不定她早就寻机会报复。

胡乱想着,睡意渐渐袭来。

次日清晨,白苏未曾返回少师府,便直接去了太学。

马车里,白苏怨念的盯着妫芷一袭巫袍,“要不你换一身?”

明目张胆的把雍国皇巫带来带去,是不是太高调了点?

“更衣岂不麻烦,我可以不去。”妫芷道。

“好吧,你还是穿着吧。”白苏扁扁嘴,这个不用花钱的大神级别保镖,脾气大点也可以忍受,白苏向来很会权衡利弊,有时候忍气吞声是很有必要的。

马车进入城中以后,便将少师府的标志挂了出去,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太学门口,白苏先下的车,站在下面等了一会儿,竟不见妫芷下来,白苏撩开马车帘子,车中居然空无一人。

“姬,可是忘了甚么?”车夫问道。

白苏平复了一下心情,坦然道,“嗯,也不甚重要,我回头再想想,你且去停车吧。”

那车夫全然不疑,答应了一声,便挥鞭赶着马车往少师府的偏门去。

难道妫芷上车时车夫也不知道?

白苏思忖着走到大门,守门还未迎上来,便见一个灰色影子冲了过来,清脆的声音唤道,“先生您病愈啦”

白苏微微一笑,“是明啊”

左竖明恭敬的施礼,“先生快请进吧,上舍的生员成日问我,您何时才来授课,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是吗?”白苏不知道自己何时这么受欢迎了,当日第一次见面时,那一群生员像是打量稀有动物一般,忽然之间热情起来,倒是令人觉得奇怪了。

“是,许是他们听了您第一堂课,觉得新鲜有趣。”左竖明解释道。

左竖明说也许,必然也就是事实,他年纪虽小,却处事稳重,应当不会妄自揣测。

“先带我去见祭酒大人。”白苏道。

“是。”

这次繁湛的院中清静的很,无人聚集,大片的菊/花被白雪覆压住,偶尔能看见一抹即将枯败的黄色。

左竖明上前敲了敲门,“大人,师云来访。”

里面应了一声,门被打开,一个竖子迎了出来,“先生请”

白苏刚刚踏入房门,一股清雅的檀香和着墨香便扑面而来,繁湛跪坐在几前,几上堆满了书籍,他一袭宽大的暗紫袍服,俊朗且成熟稳重。

繁湛看着白苏,做了个请的姿势。

白苏在他示意的几旁跪坐下来,颔首致礼后,白苏道,“素昨日身子不适,未能前来授课,今日特来请罪。”

繁湛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出声道,“生病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师云无需自责。”

顿了一下,他转向身侧的两名竖子道,“我有要事与师云相商,你们都去外面候着。”

“是”三名竖子垂首退了出去。

白苏暂时压下想说的话,静静等着他先说。

“睿之有件私事,想询问于姬,冒昧之处还请见谅。”繁湛先行想白苏行了一礼,以表歉意。

白苏道,“先生不必如此,请说便是。”

“请姬嫁于我为妻”繁湛面神色严肃,不自觉的边流露出一种威严。

“大人,您…”白苏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繁湛道,“在下知云姬很受少师宠爱,在下也不及少师万一,但愿以正妻之位,聘娶姬。”

时下,姬妾根本不能算是男人的妻子,其实也无需白苏同意,繁湛只需向顾连州提婚,顾连州若是同意,那白苏便是繁湛的人,他如此做法算是十分尊重白苏了。

“那…那个…”白苏两辈子也没遇到求婚,更没遇到如此突然的求婚,一时有些懵了,但很快便稳住心神,疑惑道,“大人如何会生出这种想法?”

她与繁湛不过见了一回,而且,白苏也不认为自己的姿色能迷倒他。

“是家父授意,家父认为姬才绝惊艳,气度高华,是妇人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繁湛丝毫不隐瞒实情。

白苏愣了一下,道,“繁大夫过誉了。只是,大人结发妻子要怎么办?”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是繁湛已近三十,家世显赫,长相俊美,怎么可能还没有娶妻呢?

“在下妻子六年前已亡故。”繁湛语气略有些忧伤。

白苏歉意的道,“素无意提起大人伤心事,深感不安。”

“无妨,都已过去多年。”繁湛面上泛起淡淡的笑意,“方才在下所说之事,不知姬以为如何?”

白苏正了正身子,答道,“素今日前来亦有事与大人相商。”

繁湛道,“姬请说。”

“北疆战事吃紧,素忧心夫主安危,想向陛下请旨,赴边陪伴夫主左右,若是有幸能得允,太学授课便要耽误了,素特先来与大人知会一声。”白苏说出此话,便是委婉的拒绝了繁湛的求婚。

繁湛俊眉微微拢起,“莫非姬嫌弃在下鳏居①多年?”

在雍国人看来,顾连州地位超然,人生的又俊朗如月,将来必然是要配一个公主的,一旦公主进门,绝不会容得下她这个受宠的姬妾。

相对而言,繁湛给出了正妻之位,虽然只是填房,却比守在顾连州身旁好许多,若是拒绝简直是不知好歹。

“素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白苏目光颤了颤,显然也明白繁湛的意思,顿了一下,缓缓道,“人人都当素呕血为宁温作绝命诗,而事实上,素在那之前曾自缢。”

繁湛怔住,他被白苏的刚烈震惊,但更多的是疑惑,疑惑她恋慕如此之深,却如此轻易的又恋上顾连州,又疑惑她为何要说起这些。

“那次,素已看见了忘川奈河。”白苏知道这时候的人不知道地府的神神鬼鬼,便解释道,“那处是人死后,灵魂会去往的地方。然而素转了一圈,竟又回来了。”

繁湛奇道,“竟有此事”

“素只当自己是重生了,往事如尘烟,种种都不在与我有任何关系,也觉得日后必不会再为哪个男子用情至深。”白苏抬起头,直直盯着繁湛,一字一句的道,“然而竟又遇见了夫主,这是一个值得素为他心甘情愿而死的男子,而非伤我至死之人。”

白苏很想说,从一而终,然而她既是占了白素的躯壳,便必将她的所作所为都算到自己头上,这是没可奈何的事。

屋内安静非常,繁湛直直盯着白苏的眼眸,他能看见这个娇弱女子眼中的固执,她是真的情愿与顾连州同生共死。

“也宁愿永远为他妾吗?”繁湛问道。

“是。”白苏心中暗道,为妾也行,她必然会让顾连州身边只剩下她一个女人。

不过这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白苏自己心中知道便好,她不打算对任何人说。

第156章惊闻

白苏只是想独占顾连州,对位份没有特别要求,然而如果现实逼她不得不谋得妻位,那也要用尽手段去谋。

“恨未相逢未嫁时。”繁湛忽然道。

恨未相逢未嫁时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惋惜,他如此说,却是认同她了白苏怔了一下,旋即向繁湛拜了一个大礼。

“太学内之事,我尚能做主,至于太常丞…”提到这个老头,繁湛就一阵头疼,不过出于对长者的尊敬,他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满。

白苏笑道,“他老人家定是恨不得素早日走人,必不会有言语,最多,也就是旧话重提,说素是个妇人不堪重用。”

繁湛一笑,“没想到,你才见一面,便摸清他脾气了。”

“大人过誉。”白苏话中不无玩笑的意思。

从繁湛的屋里出来,不见左竖明,便寻出门,左竖明正站在门口,对着扫作一堆的雪发呆。

“怎么了?小小年纪也学着思春了?”白苏走到她面前,笑问道。

左竖名忙垂下头,声音微带沙哑,“无,无。尚未有课,先生可要先去您的书房看看?”

“抬起头。”白苏哪里听不出,他的声音分明是哭过了的。

左竖明抬起头,目光不敢看向白苏,那一双眼红红的像只兔子。

白苏道,“何事而泣?明,你是伺候我的竖子,有什么事大可同我说。”

左竖明面上闪过一丝惊诧,一般太学博士都厌恶竖子拿些乱七八糟的事烦他们,所以,他方才才会刻意避着,不让白苏感觉到厌烦。

“说罢。”白苏淡淡道。

左竖明哽咽了一下,“是姹,今早被花荣公子带到浴房,侍浴…是被人抬回来的,他每次被抬回来,都会上吐下泻,还会起烧。”

白苏心中顿时明了,她看过不少同性小说,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沉吟一下,道,“我略通医术,领我去看看他。”

左竖明眼睛一亮,忙躬身行礼,“谢谢先生”

为了方便伺候,竖子们的房间距离主院并不是很远,绕过前院的花园,有个单独的院落,这院落比繁湛那个要大几倍,长长的一排房舍,舍前是一块很大的空地,竖子们常常在此处训练各种礼仪,空地上的土被踩得很平。

除此之外,院中再无别的东西。

左竖明领着白苏到右手边第二间房前停下,他的脚步声刚刚响在廊上,屋里便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明?”

左竖明一边应声,一边推开门,“姹,先生来看你了。”

门被打开,白苏一眼便看见了躺在榻上的男孩,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瓜子脸,五官精致可人,乍一看,还道是个女孩子。

姹,是美丽的意思,而眼前这个男孩也着实当得起这个字。

姹看见白苏,挣扎着要起来见礼,白苏道,“好好躺着,无需多礼。”

白苏看着姹秀美的小脸满是疲惫,额上甚至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在榻前坐了下来,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姹,花荣是不是…额,每次留下东西在你那里面,你自己却没弄出来?”

姹小脸唰的一红,几乎滴出血来,长长的睫毛颤巍巍的,他咬着唇,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