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内侍呵呵一笑,道:“华尚宫是一位心善的女子,将来入了宫定要注意宫中人心不可轻易相信。这般也许能安然度过。”

云罗笑了笑,轻抚自己的脸,柔声问道:“公公当真觉得云罗是个心善的人?”

老内侍浑浊的老眼看了她姿容绝美的面容,道:“相由心生。华尚宫本性善良,资质不凡。若不然也不会在宫正司里得到徐妃的点拨了。”

云罗吃惊:“公公所说的可是徐婆婆?”

老内侍笑了笑:“徐妃也好,徐婆婆也罢,都是过眼云烟了。但愿华尚宫能有办法将徐妃救出宫正司中,安享晚年。”

云罗听着老内侍的话,只觉得心中的迷惑越发浓了。这身残老迈的徐妃到底是什么人。她年复一年被关在宫正司中,被人遗忘,受狱卒辱骂。年迈的她已是入土半截的人。

这个半身残疾的老妇人难道还有什么惊天秘密一直守着不欲人知吗?云罗只觉得眼前迷雾丛生,再也不敢轻易断言徐氏只是个不起眼的罪妇了。

她还想再问,老内侍已垂下耷拉的眼帘转身悄然离去了。

第二日,云罗起了个大早,穿上宫装,把三千青丝梳成了中规中矩的尚宫头。一深身青色加紫纹的宫装显示了她御前尚宫与普通宫女不一样的身份。

前来迎接她入宫的宫女内侍天不亮已守候在院门外。云罗想了想,转身去了暖房拿了自己亲手培育的兰花,上了马车,最后看了清晨而起的那一轮红日,垂下车帘,由着马车带着她去往京城中的巍峨矗立的皇宫…

云罗入宫第一日接受了宫中嬷嬷周身检查了一遍,才允许她进入。嬷嬷见她随身带着一盆兰花,想要扔了。

云罗道:“这是皇上亲自吩咐奴婢从皇庄中带来的。”

嬷嬷看了她一眼,这才将她的兰花还给她。

云罗由着一位御前内侍引着向皇上所住的太和宫中而去。那内侍年纪尚年轻,五官清秀,说话斯斯文文,令人觉得分外舒适。

云罗与他攀谈,才知道他姓刘,名刘陵。

云罗道:“以后还望刘公公多多指点。”

刘公公笑了笑,道:“咱家哪敢胡乱指点华尚宫呢?华尚宫自有尚宫女史可以询问不懂的地方。”

云罗闻言,这才明白原来内侍与尚宫所做的活都不一样。她惭愧道:“我什么都不懂。”

刘公公笑道:“宫中来来去去就那些琐碎的事罢了。更何况华尚宫也不需要…”他忽地住了嘴,笑着在前面带路了。

云罗听出他言语中的欲言又止,明眸微闪,慢慢跟上前去了。

到了太和宫中。刘公公领着云罗见过尚宫女史。女史是个年过四旬的妇人,神情严肃。

她上下打量了云罗一眼,皱眉道:“你会做什么?”

云罗一听顿时哑口无言,她什么都有涉猎,可是问起会做什么却不知什么才是最拿手的。

女史见她为难,眼中掠过轻蔑,问:“你可识字?”

云罗松了一口气,道:“认得的。”

女史点头,领着她向太和宫正殿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既然你认得字,平日就帮皇上整理龙案吧。我会教你两日,两日过后,你便要自己记住龙案上的东西如何摆放。”

云罗随着女史来到了太和宫的正殿中,龙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女史便开始给她教授平日如何整理这举足轻重的龙案重任。云罗仔细听着。她向来聪颖,一日之后已能做得分毫不差。

女史看向她的眼光多了几分赞赏。她道:“华尚宫很聪明。但是聪明的人就不能做糊涂的事情。龙案虽小,却是能左右晋国的大势。你可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云罗低头:“奴婢明白。奴婢出了这太和殿便什么都忘了自己所见所闻之事。”

女史满意点头,便算是过了这一关。

云罗在太和宫中很轻松。许是因为皇上钦点了她入宫做尚宫,所以也无人敢为难她。她有心结识御前宫人,有空便与他们多多亲近。只是有一日正当她与几位尚宫畅聊之后,忽地遇到了刘陵。

刘公公秀气的一双眼盯着她的面上,淡淡笑道:“华尚宫最近过得可好?”

云罗明眸一闪,含笑道:“我很好。多谢刘公公关心。”

刘公公笑了笑道:“从这几日也能看出华尚宫在御前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云罗听出他的话中有话,微微挑了眉,问道:“是不是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好,刘公公尽可指正。”

刘公公连忙道不敢。他顿了顿又忽地道:“只是受人所托,提醒华尚宫一句,三人成虎,华尚宫入宫已是招人眼目,如今还望多多修身养性,不要轻易惹了祸事。”

他说完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云罗深深拧起眉头,不知刘陵到底说的是什么,更不知他受什么人所托。

可是他提到了三人成虎。难道…有关于她不好的流言传出?

云罗看着深宫重重,眉心久久不得舒展…

云罗入宫之后一直未曾得见晋帝。她听说晋帝生了一场病,前些日子御驾去了苍山温泉行宫养病了。这几日也许会回来,又也许会过了冬才回来。

晋帝不归,她这御前尚宫的活就更少了。每日擦着那光可鉴人的龙案,每一根狼毫毛笔都细细梳理过了,再也无事可做。

她看着越来越安静的太和宫,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渐渐升起。

太和宫的寂静终于在一日清晨被打破。云罗照旧在太和宫正殿整理那一整面的书册,忽然正殿沉重的殿门被一群宫人匆匆打开。耀眼的天光直射了进来。

云罗忍不住遮挡刺目的光,从指缝中看去。她看见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而来。

他一身明黄朝服,玉立修身。头束金冠,一袭明黄绣盘龙锦缎披风随风张扬,映着清晨的天光亮得令人无法直视。他面容俊美,五官深邃明晰。高鼻鹰目,顾盼间皆是凛然的王者贵气。他几步走来,所过之处宫人如草木摧折,纷纷伏地。云罗怔忪了下,一旁的宫女急忙拉了她一下。她便随着宫人伏跪在地上。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宫人纷纷拜见。

李天逍几步上了龙案,坐定,沉声对一位老内侍道:“请玉玺!”

老内侍急忙打开龙案上一个金盒,双手奉上。李天逍从怀中掏出一卷圣旨,看也不看盖下,随即挥手掷下,冷声道:“此为加急密旨,务必亲手送到周将军手上。”

云罗听得一位内侍匆匆应了一声,揣着圣旨就小步跑着离开。如同变戏法似的,从太和殿殿门外涌进许多大臣,他们有的呈上折子,有的前去大声说着什么。

一向安静得如一潭死水的大殿此时闹哄哄的,犹如置身集市中。

云罗抬起头,静静看着那端坐在高高龙案上,认真聆听大臣们启奏的李天逍,忽地唇边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

她,终于又见到了他。

这次不需两两相望不相见。两人相隔很近,却也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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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风起云涌

2014-9-2 11:10:56 5357

太和殿中闹哄哄的,云罗听了一会悄然退下。听得大臣们的急奏应该是梁国有了异动,在梁晋边|界上有屯兵的迹象。云罗曾在太子府中听得玉承徵说起今年梁国有旱灾,庄稼大片枯死,颗粒无收。

乱世中米粮是立身之本。梁国遇到了灾年,国中流民日多,颗粒无收自然想要靠掳掠抢得别国粮食。看来一场大仗迫在眉睫。难怪李天逍如此重视。

云罗在太和宫殿后慢慢地走着。初冬将至,日光已没什么暖意。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衫,不知怎么地就想起那一件披风。

她想,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一连几日李天逍都在太和宫中与群臣商议政事。云罗每日一早前去收拾龙案,直到深夜太和宫正殿的那一盏宫灯熄灭,她才悄然前去收拾一地的废纸。宫灯照耀下,她看到纸上他的字迹,力透纸背,棱角分明嬗。

这些都是一张张不可流出这个殿外,一张张都要烧了。她每每都要深夜才能回去。

终于有一日夜里。她看见那宫灯还在,想了想,悄然前去。跟在李天逍身边的内侍这几日都累极了,一个个纷纷躲在殿门边昏昏沉沉打着瞌睡。她越过他们悄悄来到了殿中。

殿中灯火明亮,他那抹英挺的身影就端坐在龙座上,手中拿着一本奏折安静看着恋。

云罗看了一眼,不由失笑。他已睡着了,只是左手拿着奏折,右手撑着额角罢了。看着像是在私塾中偷懒的学生。

云罗悄悄上前,将一件披风披在了他的肩头。李天逍动了动,眉头一皱喃喃说了一句什么。

她侧耳听,原来他竟是说“退下!本殿还要再看一会奏折…”云罗低声一叹,转身就走。

“云罗…”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熟悉的声音。

她猛地顿住脚步,缓缓回头。高高的龙案上,李天逍缓直起身子,一双深眸定定看着她。

两两相望,眼中风起云涌却不知要说什么。

云罗垂下眼帘,行了一礼道:“奴婢打扰了太子殿下的休息,罪该万死。”

李天逍坐直,肩头的披风滑落。他捻起一看,眸光一闪,半晌才问道:“云罗,你心里还怨我吗?”

云罗摇了摇头。他慢慢步下九级玉阶,来到她的身边。云罗抬起明眸,幽幽看着他。不过是几月不见,此时却已是全然陌生。

他与她,终究还是太过情浅。

他伸手,轻抚她白玉光洁的脸颊,低声问:“还疼吗?”

云罗一颤,退后一步低声道:“不疼了。”

他深深看着她,想要说什么,有内侍匆匆而来,低声道:“殿下!殿下!太子妃她…见红了!”

云罗心中震动,李天逍亦是失声道:“当真?!”

内侍擦着脸上的汗,连声道:“自然是真的,府中已去请了太医了!太子妃要生小世子了!”

李天逍有些发愣,云罗回过神来推了他一把,连忙道:“殿下赶紧回府吧!”

李天逍醒过神来,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语不发地冲入了黑暗中。殿外的内侍与宫女被惊醒,纷纷也跟着他离去。片刻之间原本还灯火通明的大殿只剩下龙案上的一盏宫灯。

云罗站了一会,面色复杂。太子妃终于要产下小世子了。世事竟这么快。她想着上前去收拾龙案上的杂乱。等她收拾好要走,一道声音传来。

“云罗。”

这声音突兀而清晰,令云罗猛地一震,抬看向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殿门边的人。

她眸色一沉,冷淡道:“我竟不知,有外人可以深夜留在了宫中。”

那人轻笑,懒洋洋地道:“只要是奉旨就不必担心。”

云罗一双幽冷的美眸盯着他那张俊美得足以颠倒众生的脸,半晌才冷然问道:“凤公子有何见教?”她说完歪了歪头,冷冷嗤笑:“不对,应该说,郡驸马到底有什么话要赐教奴婢呢?”

凤朝歌脸上的笑意渐冷,盯着云罗带着冷意的美眸,道:“方才你可见过了太子殿下?”

云罗步下玉阶,冷冷道:“自然是见过。”

凤朝歌看了她许久,忽然嗤笑:“我真不明白你云罗。你怎么能将这一老一少都收服得服服帖帖的?”

云罗听出他话中讥讽之意,冷然道:“什么服服帖帖的?朝歌,难道我不死在宫正司里面你很高兴吗?你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凤朝歌摇头:“自然不是。只是觉得你能出宫正司,转眼间又来到了宫中当了尚宫。我觉得不可思议罢了。”

云罗盯着他的脸,问道:“你我已不需要多费话。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凤朝歌眸色复杂地看着她,反问道:“难道你不知道外间怎么说你的?”

云罗心中疑惑,问:“什么怎么说的?”

凤朝歌仔仔细细察看她的神色,像是要看出什么来。他看得云罗眉头大皱,越过他就走,冷然道:“我何须知道外间怎么说的?凤朝歌,你若有事就说,无事我要回去歇息了。”

“等等!”凤朝歌猛地唤道,冷冷道:“你可知外间人如何说你的入宫,就应该知道我今日提醒你的不是惺惺作态。”

云罗猛地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凤朝歌难得肃然的面色。她心底一直以来的一种不安此时更加强烈。

她正色问:“到底是什么流言?”

凤朝歌冷笑一声:“云罗,你很聪明,但是宫中人心险恶不是你所能想象的。你想知道流言是什么就去问刘陵公公。他是殿下的人。”他说完转身就离开了殿中。

云罗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深深皱起了眉头。

刘公公曾对她说过“…三人成虎,华尚宫入宫已是招人眼目,如今还望多多修身养性,不要轻易惹了祸事。”当时她便疑惑不解这一句是什么意思。此时想起来心中更是觉得不安。

到底是什么样的流言竟连凤朝歌都觉得严重,亲自过来提醒她?

云罗回了自己的房中,一整夜都辗转反侧。到了第二天一早,她找到了刘公公,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

刘公公深深皱着眉头,道:“华尚宫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毕竟流言只是无稽之谈。殿下不会当真,皇上知道后也必不会当真的。”云罗摇头道:“可是流言的来处必有险恶的用心,若不是有人要陷害我,何必传开这种无稽之谈呢?”

刘公公沉吟了一会才道:“华尚宫入宫时,曾有传言,皇上看上了华尚宫的美色,所以父夺子妻…”

云罗只觉得脑中的血气“轰”的一声涌上,又重重落下,顷刻间四肢冰凉。她定定看着眼前的刘陵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还有什么?…”

刘公公看着她煞白的面色,眼中流露同情,安慰道:“其余也没什么,只是说皇上老来荒诞,想效仿了唐明皇…”

先是太子李天逍,夺臣子之妻,她无话可说,这明显是想污蔑太子的清誉。可是如今竟将自己与即将行将就木的皇帝说到了一处,这分明是要她死无葬身之地!无法再回李天逍的身边!

云罗一双明眸紧紧盯着刘陵,冷声问道:“这流言从何处起?”

刘陵看着她森冷的眼神,心中微动,道:“宫中的流言自然是从宫中而起。”

云罗又问:“从何时开始?”

刘陵看了她一眼,才道:“大概是从华尚宫得了恩旨离开宫正司开始吧。断断续续,最近才兴盛。”

好!果然很好!

云罗心中冷笑:难怪她出宫正司天牢的时候李天逍相送不相见。他定然也是听闻了这个传言。自己的女人若是真的被自己的父亲看中,此时正值晋国多事之秋,他如何敢再轻易见了她?

就连昨夜他看她,定也是心绪复杂不知该怎么说起。

眼前天光灿烂,云罗只觉得身上半分力气也无。刘陵见她脸色煞白,安慰道:“华尚宫不必太过担心。也许流言过一段日子就消失了。朝中不也曾经传言过殿下一些流言吗?后来都不攻自破。”

云罗摇头:“刘公公,你不明白。殿下与我不同。”她说完转身离开了。

刘陵看着她瘦削的身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过了两日,晋帝御驾回宫。云罗看见了他被内侍簇拥着扶着进了寝殿中。不过是一段时日不见,他似乎更加体弱。云罗只觉得不寻常。她几个月前见了晋帝还精神矍铄,走起路来虎虎生威。

怎么一下子就有了病?

她随着宫人前去寝殿。寝殿中宫女内侍来来往往,过了好一会才渐渐消停。她看见晋帝靠在软榻上,神色苍白。有太医为他把脉,四下里一片寂静。

云罗听见他问太医道:“朕的身子怎么样了?”

太医说道:“皇上还是不要服用仙露丸了。那等丹药中有提气成分,但是服用多了对龙体不好。”

晋帝呵呵笑了笑,笑声空洞:“可是朕早些年打仗落下的病痛又该怎么办?一到雨天就痛得生不如死。”

太医又说了几句宽心的话,晋帝挥了挥手,命他退下。

寝殿中又恢复安静。内侍与宫女都静候在帷帐外。云罗想上前又犹豫不决。晋帝静静躺着,像是累极了睡了。云罗心中叹气,看样子今日是没办法接近晋帝了。

她正要悄悄退下。忽地晋帝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人都弓起身。

云罗脑中灵光一闪,几步上前扶住了他,为他顺气。御前的内侍与宫女都不如她快。云罗扶着晋帝,轻轻为他拍背,晋帝咳了许久,终于咳出一口浓痰。

御前宫人们见他震天的咳嗽都慌了手脚,无一人前去用痰盂接着。云罗掏出帕子,不动声色地将他口中浓痰接住。

晋帝这才长舒一口气,他看了云罗一眼,认出了她是谁,道:“你来了?”

云罗跪下低头道:“回皇上,奴婢奉旨进宫随行伺候皇上,所以不敢远离。”

晋帝冲宫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寝殿中只剩下两人。

他长吁一口气,道:“这些奴才一个个笨手笨脚的,都不如你机灵。以后你就跟着朕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