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转头对上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们的士兵,厉声道:“告诉李天逍,今日若不杀我,总有一日,我华云罗今日之痛要他十倍来还!”

“李天逍,你欠我华云罗的,我要你十倍百倍来还!你听到没有!”

“李天逍,我失子之痛定要血洗你晋国千里来还!…”

她仰天狂笑,凄厉的声音传遍了河岸两侧。

所有的人呆呆看着她神色如癫,抱着早就失去知觉的爱人。她目光如赤,浑身湿透像是从河中爬出的河妖。可是偏生美得妖娆,美得令人窒息。

她一声声笑着,充满怨恨和讥讽的笑声像是要破开眼前这一片黑暗…

终于,传旨的内侍又匆匆而来,颤着声音凌乱不堪,拔高声音:“皇上有旨,放人!”

云罗渐渐停了笑,冷冷看着内侍,声音沙哑:“他说了什么?”

“皇上说…皇上说…”传旨的内侍想鼓起几分气势,可是不知怎么的却在云罗犀利如刀的眼神下纷纷溃败不成军。

“说!”云罗厉声喝道。

“皇上说,他定枕戈待旦,六军齐备,只待你来!!”内侍一激灵,终于不抖了,利索说出这一句。

云罗听着,冷冷道:“好!”

她说完费力扶着昏沉中的凤朝歌,慢慢一点点地将他撑起,一步步走向南、向南…

而此时,天边红日终于破开厚厚的云层一跃而出。众人看去,朝阳如血,染红了这一片乱世河山。

雪,一片片下来了。晶莹的雪花在天际飞舞,莹白如一点点调皮的精灵。它们欢笑着,闹着,在空阔的天际中飞飞扬扬落下。一只秀美如莲的手伸出,雪花轻轻落在她的掌心,不一会变成晶莹的两点泪。

那只手漫不经心地收起,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雪狐披风。

“皇后娘娘,诸位夫人已到。”有小宫女小心翼翼地跪下禀报。

她把目光从漫天雪花上收回,殷红的菱唇微微开合,一道清冷如雪的声音流泻而出:“跟她们说本宫正在更衣,一会就到了。”

小宫女见她神色慵懒,小声提醒:“诸位夫人已经等了小半刻,有的夫人…有的夫人…”

那宫装女子淡淡垂眸看着伏地的小宫女,问:“有的夫人怎么了?”

小宫女一抬头对上了一张倾世容颜。

这是怎么美的一张容颜啊。巴掌大的瓜子脸上肤色如雪,眉似远山,优雅入鬓,琼鼻如玉琢,菱唇殷红似花瓣娇嫩。可是这么美的五官中,最让人形容不出来的是她的眼睛。

眼窝幽深,一双明眸黑白分明,眼中一点乌瞳如墨却又如宝石一样光彩潋滟,点染了这一张倾世面容上最精彩的一笔。

可是她的眼睛美则美美矣,却美得令人心惊胆颤。她静静看着,一双眸仿佛天山上两泓千年不起波澜的湖水,清澈透底,却永远也不知到底里面是什么。

小宫女看得失神,几乎忘了回答她的话。

那女子一挑眉,小宫女这才惊慌回过神来,低头不敢再看她:“有的夫人已经对皇后娘娘口出怨言,奴婢担心让夫人们再等下去会…会…”

那女子微微一笑,雪玉似的面上如春风吹拂而过染红了遍山的桃花。

“担心什么呢?去吧——将口出怨言的夫人统统记下名字。这一场宫宴,本宫本来不过就是想试看看罢了。”她红唇微启,说出这么一句漫不经心的话。

小宫女一怔,急忙磕头退下。

那女子看着她仓皇离去,淡淡叹了一口气,轻抚自己的面上,自语:“我华云罗有这么可怕吗?为何这新进的宫女这么怕我?”

她说着又出神看着雪景,仿佛要把小宫女口中重要的宫宴彻底遗忘

“小心着凉…”一声略带低哑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唤回。肩头一沉,又披上了一件玄黑狐裘披风。

她回眸,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将他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拿下仔仔细细为他披上。

“病人是你又不是我。你才要小心着凉。”她为他系上披风领口的带子。

只有此时她眉眼间的清冷才化成脉脉春水,媚色生温。

眼前的白衣男子面色苍白犹带病容。不过这一点也不掩他的俊美容色。三千鸦色的发束在头上,用九龙紫金簪绾住,修长的眉,一双凤眸狭长深邃,五官如工笔墨画,每一笔都是巧夺天工,惊世之笔。

他一笑,眉眼间魅色流泻,顷刻间慑人心魄。

他握住眼前女子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呵气:“手都这么凉了还说不冷。小心点。”

他话音未落却已捂住唇轻轻咳嗽起来。

云罗轻抚他的背,看见他苍白的面上飞起两抹不自然的殷红,眉间紧颦,心中微微一叹。她扶着他走入不远处的宫殿,一边走一边温声问道:“太医的药吃了吗?”

凤朝歌顺了气,脸上的绯红褪下,轻笑:“吃了,哪敢不吃。不吃的话,那太医第二日又要扯着朕的袖子哭说我的皇后又怎么了他。”

云罗闻言却只是莞尔。

两人相携而走,一白一黑两道身影远远看去犹如这一片天地中仅剩的唯一一对璧人。孤单却又缠绵。

凤朝歌由着她扶着,问:“听说你今日摆了一席宴,请的都是前一日功臣之将和家眷。怎么的还不去?”

云罗看了他一眼,道:“不急。我先扶你回宫中歇着。”

两人走入殿中,有宫人匆匆上前跪地不敢起身。

云罗扫了一眼,淡淡道:“今日当值的都去领十杖。皇上病体未愈,你们居然让皇上出殿?”

凤朝歌见宫人战战兢兢,刚想说什么却是一笑闭了嘴。

云罗将他扶到了龙床上,为他盖上被衾,这才道:“好好养病,等好了做什么都可以。”

凤朝歌躺在床上,轻轻喘了一口气,不过是走了这么一小段路倦意却如潮水般涌来。

他捂着胸前旧伤,过了这么久了,这胸口受了李天逍那一下竟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他闭了眼,顺了顺气,良久睁开眼,一双乌湛湛的眸看着床边的云罗,苦笑:“我这伤算是病根落下了。这些日子倒是苦了你,又要帮我理政又要掌管后宫。咳咳…”

云罗见他又咳了起来心中一涩。面上却是带着笑为他顺气。

自从那一日以后,她扶着伤势沉重的凤朝歌走了几十里,几乎要力竭而死了才算是找到一户人家帮忙。她倾尽身上首饰,苦求那户人家帮忙联络凤朝歌剩下的护卫。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两人终于得救。为了怕李天逍出尔反尔,她不得不带着伤势未愈的凤朝歌秘密回梁国。

凤朝歌中的那几箭并不重,可是唯独李天逍那一下击打在他心口,损了他的经脉,再加上凤朝歌心伤失子之痛,郁结于心,这内伤便反反复复发作起来。

到了梁国凤朝歌便再也不支轰然倒下。期间云罗一人独自支撑朝堂后宫,手段凌厉,群臣莫敢不服。凤朝歌几次病危,亦是她一人日夜不休照料才挺过了道道鬼门关。

期间种种艰辛,无法用言语来表。

她轻轻为他抚背顺气,柔柔安慰道:“胡说什么。太医说会好起来的。只是你心中一直不放开,病势反复,所以才这么难好。”

凤朝歌咳了一会,抬眼自嘲轻笑:“这些庸医…治不好的就推到了病人身上。昀儿,你莫不是信了他们的鬼话?”

云罗看着他勉强做出的笑容,慢慢道:“朝歌,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一直觉得是你的错才丢了凤儿。可是你要知道,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所以为了凤儿,你要挺过来。”

提到那个名字,凤朝歌脸上的笑容渐渐斑驳。

他怔怔看了殿外的雪,眉眼间萧索:“我时常想…若我那夜将他带回来,这大雪天就可以和他玩打雪仗。等玩熟了。凤儿…就会叫我一声父皇了。他长这么大还没叫我一声父皇…咳咳…”

长袖下云罗的手微微一颤,却并不吭声。

凤朝歌说完,转头看向云罗。眼前的女子清冷如故,提起那个名字她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从容。

他伸手轻抚她上的面容,轻叹:“昀儿,想哭就哭出来。在我面前,你不必这么辛苦。”

云罗一笑,握住他的手:“好好睡一觉。若你想要听凤儿叫你一声父皇一定要好起来才是。”

她为他盖上被衾,留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便转身翩然离去。

凤朝歌看着她的身影,慢慢闭上了眼,一抹苦笑从唇边溢出,渐渐蔓延。

他的心结何止只有凤儿,还有那只会笑不会再哭的女子…

云罗出了寝殿,走了几步忽然踉跄了一下。她不得不扶着廊下龙柱定了定神,等着心口的剧痛肆虐而过。身边的宫女见她如此连忙想去扶。

可是她却摆了摆手,过了一会,她回头,看着宫女们冷冷道:“不许告诉皇上!”

宫女们触到了她冰雪似的眼,不由一颤,急忙点头。

云罗整了整面色,昂着头,用最美的仪态走向远处歌舞笙箫传来的宫殿。长长凤服的裙裾在雪地上逶迤拖过。

内侍们见她来了,急忙站正,用最恭敬的声音唱和道:“诸卿起身,皇后娘娘驾到——”

“恭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红的宫殿大门缓缓打开,满目所见功臣内眷纷纷跪下,她看着,唇边勾起最美的笑容,缓缓步入了华美的殿中…

第二百九十章 河间紫檀郎

2014-9-2 11:12:20 5390

满殿群臣满满,歌舞缤纷,笙箫齐奏一派热闹喧嚣。高高的九级御阶上,一身紫金凤服的倾城女子含笑坐着,那一双如冰雪似的眼看着底下的一派群臣欢聚,不动波澜。

她坐的是龙凤座,左则为龙座,右则为凤座。这张椅是用一整块千年楠木雕成,其质堪比生铁坚硬。椅子四角包了金,整张椅子上一层层金粉漆上,龙眼凤身上缀着明珠美玉。放眼天下诸国,也就只有这一张价值连城的龙凤椅。提醒着曾经的梁国辉煌的朝代,那是自唐后诸国最强大的国家。

只可惜现在的梁国日渐衰微,不复当年。

她举着金樽,倾城的面上笑容完美无缺,既有一国之母的端庄,亦有作为一位天下最美女人最好看最妩媚的笑容。

底下的群臣与宗眷贵妇们可是拿着眼看着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丝一毫都绝不放过。她太过年轻又太过美。可是不知为何,年轻的梁皇归国后便力排众议立刻册封了她为皇后,由她一人主持大局轹。

虽然知道她是名门之后,也虽然知道她与梁皇凤朝歌有生死情意,但是她…曾经不叫做华昀,叫做华云罗。

芳菲楼中的华云罗啊,那一笑值千金的青楼女子。

曾经被世人看得卑贱的卖笑女子竟然有这么好的运气一朝飞上枝头成了真正的凤凰…还不必提她曾经身在晋国做了那纵横天下的晋帝的宠妃几载有余酴。

酒过三巡,宴席越发热闹起来。该敬酒的敬了酒,该叙旧也叙了旧,剩余飘忽的目光忽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高高在上的倾城女子。她太美,令人情不自禁地将目光粘连在她的身上。

这些目光中试探的有之、鄙夷的有之、不屑的有之…各种各样不一而足。

这还是梁帝凤朝歌即位以来第一次的宫宴,名义是为了驱寒納岁。可是谁不知,这却是在安朝中众臣的心,在安惶惶初定的梁国百姓的心。

因为那一位赶走残暴亲生哥哥的年轻梁皇已卧在龙榻上病势缠绵一月有余。而今日宫中大宴群臣却只见皇后不见皇帝,这更令人心中嘀咕。

云罗低头,清冷眸光略一扫过便将这一干群臣百态都收入眼中。

她微微一笑,并不回头,只对身边的女官淡淡道:“倒酒。本宫要去敬诸位大人。”

女官捧了酒上前为她斟满了一杯。云罗站起身,慢慢地,稳稳地步下了九级御阶。她每一步都走得如莲花轻绽,头上沉沉金凤步摇明晃晃的,可刺人目。

她如百花中的牡丹,美得国色天香,色授神夺

群臣们见皇后亲自下来敬酒,纷纷站起身。云罗一一敬过,杯到杯干不见脸上有异色。人人心中诧异,看她娇娇弱弱却竟然是海量。

有人心思一转,顿时了然。青楼中锤炼过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啊…

她先敬三公。太尉、司徒、司空。

太尉姓周,年过四十,身材矮壮不过一脸络腮胡却甚是威武。他看见云罗来敬,随意举了举酒杯示意,却在一低头中哼了一声:“母鸡司晨!”

其余二公一听,纷纷掩口窃笑。周太尉分明是说云罗女子摄政乱了朝纲。

云罗闻言,亦是随着他们三人嫣然一笑。

周太尉见她笑得开怀,不悦问道:“皇后在笑什么?难道微臣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吗?”

云罗拿着酒杯,眼波流转,柔声道:“本宫忽然想起有闲时有女官说笑,道周太尉家有一只河东狮,吼得母鸡都下不了蛋。”

周太尉一听一张方脸上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其余二公一听想要笑却是碍于周太尉的面子不敢笑,只得忍得甚是辛苦。原来周太尉结发之妻秦氏善妒,年过三十多却无子。周太尉纳了几房妾侍本想传宗接代,但是因得揭发之妻善妒,至今无妾侍有子。

有人劝他休了妻子秦氏,可是周太尉在外威风八面,可是在家中却是极惧内的男人。于是这事便成了梁京中官宦人家茶余饭后的笑话与谈资。

周太尉羞怒欲发,一抬头却对上云罗那一双冰冷的美眸,顿时满腔的愤恨只得悻悻咽下。

云罗与三公敬了酒,便转身向其余大人的席位上走去。照例是一品文官先敬。忽然,有一位紫袍武将摇摇晃晃出列,走到云罗身边,口齿不清笑道:“皇后娘娘,末将敬您一杯。”

酒气扑来,云罗看去,嫣然一笑:“原来是龙虎大将军,梁国安危可得仰仗将军沙场杀敌之功。”

那紫袍武将名叫赵正亮,武功高强,军功显赫,是朝中武将之首。

他笑着凑近:“好说!好说!不过皇后娘娘要答应末将一个请求,末将这一杯才喝!”他满身的酒气令云罗微微颦起秀眉。

赵正亮已近了她五步之内,这便是不敬。云罗向后退了一步,他呵呵一笑,却又向前一步。

云罗身边的女官欲呵斥。

云罗忽然含笑问道:“不知赵将军有什么请求呢?”

赵正亮嘿嘿一笑道:“末将曾听闻皇后娘娘多才多艺,不知今日宫宴上可否一舞惊天,让诸位大人们一饱眼福?”

他说这话时,醉眼朦胧,通红的虎目只盯着云罗的脸。

四周的要前来敬酒的朝臣们一听顿时骇得顿住脚步。赵正亮这么问已是暗讽云罗出身青楼,以色艺侍人,而她如今身为皇后,哪有大庭广众抛头露面跳舞为朝臣们取乐的道理?

四周静了下来,几百双眼睛都只瞧着云罗一人,只看她是羞还是怒,或是羞怒交加撇了一干朝臣逃回宫中。

云罗清澈的眸光扫过众人,忽然,她举起举杯,惆怅叹了一口气:“赵将军,是不是觉得本宫挑选的歌舞伎跳得不好?”

赵正亮睁着三分醉眼斜昵那殿中正在舞着的歌舞伎,点头道:“看皇后娘娘说的,那些不过是庸脂俗粉,怎么能及得皇后娘娘国色天香?”

云罗忽然脸露娇羞,抿嘴一笑,美眸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赵正亮,娇嗔道:“看赵将军说的,本宫若是真的去跳,只怕赵将军立刻酒就醒了。”

赵正亮正等着云罗羞愤而走,可不提防她竟这般与他打情骂俏,当下三分醉意忽然有了七成。眼前女子美若天仙,媚色无疆,是他从未见过的绝色佳人。

“为什么?”他看着她飞来的媚眼,顿时心摇意驰,呆呆问道。

“被本宫跳舞的丑姿吓醒了。”云罗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

四周群臣一听顿时轰然大笑。赵正亮一听也呵呵笑了起来。

云罗听着四周群臣笑声,面上的笑容越发甜美,仿佛方才当众受辱的那些言语不过是事先让群臣们发笑而备。她身为皇后,自嘲解围已是降了身段。

赵正亮面上得意洋洋,正要再说。

云罗忽然上前一步,堪堪与他只有两步距离。她柔情万千地道:“赵将军请——”

金樽相碰,她的小指若有若无地撩过赵正亮的手。赵正亮一怔,顿时方才准备的话统统都抛之脑后,眼中唯有见佳人双眸似嗔又似羞,仿佛有千言万语要与他说。

他心中一荡,那一杯酒竟乖乖喝了下去。

云罗朝他嫣然一笑,绕过他,继续与群臣对饮。

赵正亮看去只见她身形窈窕修长,一身沉重的凤服只将她衬得越发美艳无比,这等佳人,只应天上有啊…

热热闹闹的宫宴终于罢了。满殿杯盘狼藉,群臣尽欢而归。

云罗出了宫殿,一边想一边慢慢地向前走。酒意上头,眼前笔直的宫道忽然变得弯弯曲曲。沉重的宫装裹在身上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忽然,她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