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说得邱玉兰的泪也流下,她轻声道:“如果没有舅舅,我这会儿还不晓得在哪,说不定在什么肮脏地方。”邱大爷能把妹妹卖去做妾,自然也能卖到别的地方去,毕竟一个美丽的少女,卖给青楼收的银子并不比卖去做妾得的银子少。

方太太轻轻拍下邱玉兰的手:“你有这份心就好,你不晓得方才虎哥儿舅母来了,说的那些话,句句都是为我打算,句句都透着算计,说账房定不会听我的,还说虎哥儿毕竟不是我生的,虽叫我一声娘却有他亲娘,总要防着他些。还说了你,”邱玉兰静静听着,听到自己被提起就瞧向方太太,不过邱玉兰并没出声问,毕竟那位舅太太连只有九岁的虎哥儿的坏话都肯说,对自己更是没什么好话。

方太太停在那里见邱玉兰面上闪过几丝讶异,接着就是了然之色,知道邱玉兰已经明白自己那位嫂嫂说了些什么,想都知道,不外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总是自家人才能靠得住。难得的是邱玉兰明白了这些话也不说一个字,方太太不由轻轻地拍一下邱玉兰的手:“我那个嫂嫂啊,真是白活了那么些年,竟连你这么个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她不明白。”

邱玉兰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若要说怨,初时并不是没有怨的,但这些年舅母待我是什么样,我又不是傻子怎会瞧不出来?况且当日大爷为何来到方家?种种前车在此,若还生了别的心思,让虎哥儿银姐儿都吃大爷当年吃过的苦,这种事,是决然做不出来的。”方太太眼里的泪又开始掉落:“好孩子,我就知道你和容安都是好孩子,当日幸亏万家那样算计,不然你们各自嫁娶了,有些话我还不好说。”

邱玉兰拿着帕子给方太太拭泪:“舅母快别说那些话,我和大爷虽不姓方,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舅舅已经不在了,难道还要让舅舅在地下不得安宁?”方太太此时心才完全安定下来,擦擦泪嗓子有些干涩地道:“只要咱们家的人一条心,外面那些妖魔鬼怪再想什么坏主意也算计不了。”怕的不就是自己家的人先乱,这种例子着实太多了。

方太太和邱玉兰又说了会儿,方太太见邱玉兰面色有些疲乏,拍拍她的手道:“倒忘了你还是有身子的人,你舅舅的丧事有我料理,你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你瞧还有谁可以帮忙的就叫进来帮下吧。”邱玉兰谢过方太太才道:“方才小玫和她娘进来瞧我,舅母也晓得他们家现在是帮我管着铺子的,不如就叫进小玫母女进来帮忙。”

方太太点头:“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了,家里还有那么些铺面呢,都这会儿了不见一个掌柜过来,就怕他们各自有打算。”说着方太太就叫林妈妈:“你去,就说我说的,让那些掌柜们明儿一早都带了帐来这里。”

方老爷这一过世,外头的生意就很难再做下去,那在未来十来年,方家要靠的就是这城里的十来个铺子的出息过日子,毕竟乡下虽有田,但那千来亩良田一年的出息有限。此时若有哪个铺子的掌柜趁东家去世少主还小的时候卷包走了,对方家都是打击。林妈妈自然连声应是,方太太轻轻拍下邱玉兰的手:“小玫当日说要走,我还觉着她不够忠心,可现在瞧来,拿着卖身契,只能让人怕你,真正的忠心还是要用心来换,不然捏了再多的把柄也不成。”

邱玉兰总不能说这是自己误打误撞晓得的,也只微微一笑,方太太就放她回去歇着。趁着灵柩还没到家,先把家里的铺子上的事情都给稳住,到时操办起丧事来就各样趁手。方太太心里虽定下该怎么做,可一想到自己丈夫就这样没了,那心顿时又疼起来,眼泪又不停地往下掉。林妈妈见状就劝着道:“太太,晓得您心里疼,可这家里外头哪样不要您操心?虎哥儿还小,老太太又倒下了,表姑娘还怀着身子。您要再跟着倒下了,这天,就真塌了。”

方太太胡乱地抹一下脸上的泪才道:“我晓得,只是我这心里,总是有些酸的。”林妈妈拍着方太太的肩,就算对方老太太来讲,儿子没了还有孙儿,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可对方太太来说,那是正经的天塌了,要靠方太太自己把天重新撑起来。

第二日一早,掌柜们就都聚到方家厅上,这一路走进来能看见檐下挂了白布,对联被贴了白,虽没正式报丧,但这已经说明方老爷是真的没了。掌柜们没像平日一样互相打招呼问生意好坏,各自都思量着,东家不在了,现在叫进来是做什么掌柜们都清楚。

虽然心里都清楚,但看见方太太满身缟素,手里牵了披麻戴孝的虎哥儿走出来的时候,掌柜们还是齐齐站起身来迎着。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渐渐有哭声响起。方太太经过一日一夜的思索,已经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感到虎哥儿听到哭声响起时候被吓到。方太太弯腰对虎哥儿道:“你已不小了,现在你父亲没了,以后这些家业都要交到你的手里,虎哥儿,你怎能怕?”

方太太的话满含着期望,虎哥儿的小眉头皱起来,但很快就想起方太太来之前说的话。跑到掌柜们面前大声道:“诸位叔叔伯伯,我父亲不幸去世,诸位叔叔伯伯掌管着方家的铺面,以后还请诸位叔叔伯伯像我父亲在世时一样对待我们。”说着虎哥儿就跪在地上磕头下去。

方太太这一手让掌柜们都有些慌了,站在最前面的两个掌柜忙上前扶起虎哥儿,把他送回到方太太身边才道:“当日东家待我们恩重,今日他虽没了,哥儿又小,但我们也不是那样狼心狗肺的人,东家在世时怎样,以后就还是怎样。”这两个掌柜是方家掌管铺面最多的掌柜,他们既然这样表态,剩下的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想为难下孤儿寡母,从中得些好处的人也不好出头再说,只得随众应着。

方太太听着掌柜们表着忠心,又见他们各人把账册送上来这心才算放下,但面上还是那样悲切,只用帕子点着眼角道:“各位跟老爷都十来年了,你们的忠心老爷时常说的,我相信你们以后定还和原先一样。”说着方太太起身深深道个万福,掌柜们忙还礼不迭。方太太让林妈妈把账册收进去,又吩咐人备酒席,让管家陪着他们用酒饭。

方太太把这些都安排好了又去见方老太太,方老太太自从得知信后就躺在床上,虽请医来瞧,可是方老太太还是饮食不进。听见方太太进门的声音,方老太太的唇动了动并没说话。方太太走到她床边坐下才道:“婆婆,老爷没了,虎哥儿还小,媳妇想着把家分了吧。”

、99 底定

分家?方老太太的眼顿时睁开,坐起身看着儿媳妇,过了很久才开口说话:“我儿子尸骨都没寒,你就想着分家。怎么嫌我这个老太婆碍了你眼,想把玉兰赶出去吗?”方太太早料到方老太太会这样说,方老太太刚坐起身方太太就跪下,等方老太太说完话后方太太就道:“婆婆,媳妇嫁进方家快三十年,难道在婆婆心里就是那么一个蛇蝎心肠的人吗?”这句话问住了方老太太,当年旧事涌上心头,方老太太的唇紧紧抿起,看着面前儿媳,方太太虽跪在那里却脊背挺直眼神全无一丝惧意。

方老太太长出一口气才道:“你既不是蛇蝎心肠的人,那自然晓得这个时候我们一家子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挡住外面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你此时提议分家,岂不是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媳妇,我总觉得你没多少才干但觉得你还能顾全大局,哪晓得这时候连大局都不顾全了。”

方太太等方老太太把话全说完才道:“婆婆说的的确没错。但婆婆您要知道,咱们家虽说儿女不多,却比别人家都要难办一些,容安是义子,玉兰是外甥女,虎哥儿银姐儿都非一母所出。现在这份家业,明明白白要靠着容安来保全了,可做生意没有千日赚永不亏的理。若真有一日容安做生意吃了亏,家业消乏了,别人只会说是容安从中取利,故意为之,绝不会说是做生意有亏有赚。纵然家业没有消乏,等虎哥儿长大把家业给他,也会有小人在那故意造些容安这么些年谁晓得从中赚了银子的谣言。婆婆,世上哪有千日防备别人的理?倒不如趁这时候把家业各下分开,虎哥儿容安各自一份,银姐儿的嫁妆也备出来。到时任凭出了什么事,只要把这纸分家文书拿出来,谁也不能多说一个字。”

方老太太的唇还是抿的很紧,听到方太太后面那些话已经带了哭腔才轻声道:“你说的有理,可是这家要怎么分?旁的不说,虎哥儿怎么说都是你儿子,按说这份家业是要他全部承担才是。可我也晓得我们家是做生意的人家,外面要靠容安支撑,容安又是玉兰的女婿,家业总要分他一些。”

方太太心里早有了打算:“婆婆,媳妇心里已经想清楚了,这城里的铺面和家里现有的这些现银子还有乡下的地土,就全分给虎哥儿,再从中拿出两间铺面和五千银子给银姐儿做嫁妆。银姐儿年纪还小,到出嫁总还有十来年,那两间铺面每年的出息也不要花费了,看有合适的地土给她买了做嫁妆。下剩外面的那些生意,就全归了容安。”

方老太太仔细算一算,这样的话,方家七成的产业都归

了虎哥儿,剩下三成是石容安的,至于银姐儿,虽只有两间铺面和五千银,但方家顶小的两间铺面的出息每年加在一起也有七八百两,遇到合适的田地就买的话,那到银姐儿出嫁也有千把亩良田了,这样一份嫁妆可谓是十分丰厚。

把帐算清楚了方老太太才叫方太太起来:“你起来吧,这主意也不算错。等容安回来就这样办吧,只是总要有个见证,他舅舅…”方太太已经打断方老太太的话:“我哥哥他本是没什么主意的,还是算了。”

方老太太沉吟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接着就道:“既如此,总是要葬进祖坟的,到时就请族里人做了见证吧。”方太太应是正待告退,方老太太已经道:“这会儿你和我说说话,我倒饿了,让她们给我拿些吃的来。”方太太应是后就看见桌上还摆着饭菜,忙上前摸了摸,见除鸡汤外其它都冰凉了,只得打了碗鸡汤先过来喂方老太太,又唤进丫鬟让她们赶紧让厨房做些粥和精致小菜过来。

丫鬟应了就赶着把那些饭菜收走,方老太太一碗鸡汤下肚才道:“你赶着分家,其实也是怕容安掌管这份家业,久而久之,钱财动人心,难免会生出几分别的念头来。是不是?”方太太把碗放下,没有说话只微微点头,但很快就又道:“婆婆,媳妇知道容安是个好孩子,可是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何况这些呢?”

方老太太叹了声:“其实,也怪不得你,如果当年我对雾娘没有那么好,或者你也不会想的那么多。”自从罗姨娘被遣走,这个名字就成为方家的忌讳,没有人会主动提起,更不会在虎哥儿面前提起,方太太垂下眼,勉强笑一笑道:“婆婆,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方老太太摇头,接着又点头,丫鬟已经端着小菜和粥进来送到方老太太面前,方老太太端起粥碗,看着方太太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也该起来了,躺了这么些天,骨头都躺疼了。这个家,可还要继续下去啊。”

方太太应是后就告退,先去邱玉兰那和要分家的意思说了,邱玉兰也似方老太太一样先是疑惑不解后来又了然。方太太握住邱玉兰的手:“玉兰,并不是我…”邱玉兰反安慰方太太:“舅母,我明白,自古财帛动人心,预先说好分好了,倒比现在糊涂着好。不然等虎哥儿长大娶妻后,如果那时候再分,难免就会有人说三道四,到那时就算我们夫妻一分银子不从这里带出去,还会被人说不晓得背地里私藏了多少东西。”

方太太的泪不自觉地又下来:“玉兰,你这样说,你舅舅也没白疼你一场,其实原本我想分你们一半的

。毕竟方家起家的银子从哪来的我不是不知道。”邱玉兰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姑娘,听了方太太这话就笑道:“舅母,人都是有私心的,若今日舅母真要分我们一半,我倒会觉得舅母包了什么祸心,偏着虎哥儿才对。况且,虽说起家的银子从何处来,但方家能起家也是舅舅连年辛苦才得来的。”

方太太把邱玉兰的手握在手心:“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邱玉兰浅浅一笑:“若没有了舅舅,我这一生哪有这么好的日子过。我娘生前也说过,她就算再怨外祖母,只要看见我就觉得值得。”那个在邱家那样泥潭似的地方依旧能心存善意的娘,若她还活着,定不愿自己和虎哥儿争那些产业。自己是娘的女儿,自然要听娘的这话,况且在邱家又不是没看见他们拼命争抢,结果呢,现在那些争抢的产业也不知道落在谁手上,但一定不在当日那些参加争抢的人手里。为了争抢那些产业算计了个透,家人之间彼此敌视,最后大厦已倾,竟无人支撑。邱太太若知道结局如此,她会不会不为儿子争这些而是把儿子好好教育成人?大抵是不会的。

方老爷的灵柩在二十天后抵达这边,那日方老太太带着儿媳孙儿们出城相迎,但看见灵柩在眼前出现,方老太太又是一场痛哭,用手拍着棺材喊儿子快些起来,石容安披麻戴孝跪地请方老太太节哀。方太太左手牵了虎哥儿,右手牵了银姐儿,带着他们跪在灵柩前,只说得一句:“老爷,我定会把这双儿女养大成人。”就哭得几乎晕死过去。

石容安见义母也这样痛哭,膝行到方太太面前道:“儿子已在义父灵前发誓,定会护住弟弟妹妹们,还请义母安心。”方太太放开牵着银姐儿的手,手抚上石容安的脸:“好孩子,以后你弟弟就要由你多多照看了。”石容安也已哭的涕泪交流,一家子足足哭了小半个时辰,才有各自上了车轿,在后送方老爷的灵柩进城。

本地风俗,客死异乡的人不能在家里停灵,方家大门口已经搭起一个灵堂,方老爷的灵柩安放在这里,等候着人来吊唁上香。

连日的奔波和伤心已经让石容安面色憔悴,双眼深陷,翩翩少年郎已不成样子了。方太太等安顿好了瞧见石容安这样,那泪又往下流:“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媳妇这些日子带着身子帮我忙碌,今日不好出来迎灵柩,你回去瞧瞧她吧。”石容安也有一肚子的话要和邱玉兰说,行礼告退。

邱玉兰虽面色有些憔悴但总比石容安好些,见他进来就让春芽端热水来给他洗脸,又让厨房送上饭菜。石容安洗了一把脸,又吃饱些才

觉得人舒服了点,看着妻子那微凸的肚子不由把她拉过来脸埋在她肚子上,这还在丧期呢,邱玉兰想把丈夫推开,就听到石容安传来压抑的声音:“父亲去世之后我的遭遇就觉得人心已经够坏,哪晓得义父去世,我才晓得天下竟有那样没脸没皮的人。”这话很蹊跷,邱玉兰低头,看见石容安已经抬起脸:“去接义父灵柩时候,我遇到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善良宽厚并不是软弱可欺,很多人把善良当做无底线的包容,这样的无底线包容并不是善良,而是一种纵容和犯罪。我所理解的善良是对好人能够提携,对恶人敢于反抗,而不是反过来。

分家?方老太太的眼顿时睁开,坐起身看着儿媳妇,过了很久才开口说话:“我儿子尸骨都没寒,你就想着分家。怎么嫌我这个老太婆碍了你眼,想把玉兰赶出去吗?”方太太早料到方老太太会这样说,方老太太刚坐起身方太太就跪下,等方老太太说完话后方太太就道:“婆婆,媳妇嫁进方家快三十年,难道在婆婆心里就是那么一个蛇蝎心肠的人吗?”这句话问住了方老太太,当年旧事涌上心头,方老太太的唇紧紧抿起,看着面前儿媳,方太太虽跪在那里却脊背挺直眼神全无一丝惧意。

方老太太长出一口气才道:“你既不是蛇蝎心肠的人,那自然晓得这个时候我们一家子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挡住外面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你此时提议分家,岂不是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媳妇,我总觉得你没多少才干但觉得你还能顾全大局,哪晓得这时候连大局都不顾全了。”

方太太等方老太太把话全说完才道:“婆婆说的的确没错。但婆婆您要知道,咱们家虽说儿女不多,却比别人家都要难办一些,容安是义子,玉兰是外甥女,虎哥儿银姐儿都非一母所出。现在这份家业,明明白白要靠着容安来保全了,可做生意没有千日赚永不亏的理。若真有一日容安做生意吃了亏,家业消乏了,别人只会说是容安从中取利,故意为之,绝不会说是做生意有亏有赚。纵然家业没有消乏,等虎哥儿长大把家业给他,也会有小人在那故意造些容安这么些年谁晓得从中赚了银子的谣言。婆婆,世上哪有千日防备别人的理?倒不如趁这时候把家业各下分开,虎哥儿容安各自一份,银姐儿的嫁妆也备出来。到时任凭出了什么事,只要把这纸分家文书拿出来,谁也不能多说一个字。”

方老太太的唇还是抿的很紧,听到方太太后面那些话已经带了哭腔才轻声道:“你说的有理,可是这家要怎么分?旁的不说,虎哥儿怎么说都是你儿子,按说这份家业是要他全部承担才是。可我也晓得我们家是做生意的人家,外面要靠容安支撑,容安又是玉兰的女婿,家业总要分他一些。”

方太太心里早有了打算:“婆婆,媳妇心里已经想清楚了,这城里的铺面和家里现有的这些现银子还有乡下的地土,就全分给虎哥儿,再从中拿出两间铺面和五千银子给银姐儿做嫁妆。银姐儿年纪还小,到出嫁总还有十来年,那两间铺面每年的出息也不要花费了,看有合适的地土给她买了做嫁妆。下剩外面的那些生意,就全归了容安。”

方老太太仔细算一算,这样的话,方家七成的产业都归了虎哥儿,剩下三成是石容安的,至于银姐儿,虽只有两间铺面和五千银,但方家顶小的两间铺面的出息每年加在一起也有七八百两,遇到合适的田地就买的话,那到银姐儿出嫁也有千把亩良田了,这样一份嫁妆可谓是十分丰厚。

把帐算清楚了方老太太才叫方太太起来:“你起来吧,这主意也不算错。等容安回来就这样办吧,只是总要有个见证,他舅舅…”方太太已经打断方老太太的话:“我哥哥他本是没什么主意的,还是算了。”

方老太太沉吟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接着就道:“既如此,总是要葬进祖坟的,到时就请族里人做了见证吧。”方太太应是正待告退,方老太太已经道:“这会儿你和我说说话,我倒饿了,让她们给我拿些吃的来。”方太太应是后就看见桌上还摆着饭菜,忙上前摸了摸,见除鸡汤外其它都冰凉了,只得打了碗鸡汤先过来喂方老太太,又唤进丫鬟让她们赶紧让厨房做些粥和精致小菜过来。

丫鬟应了就赶着把那些饭菜收走,方老太太一碗鸡汤下肚才道:“你赶着分家,其实也是怕容安掌管这份家业,久而久之,钱财动人心,难免会生出几分别的念头来。是不是?”方太太把碗放下,没有说话只微微点头,但很快就又道:“婆婆,媳妇知道容安是个好孩子,可是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何况这些呢?”

方老太太叹了声:“其实,也怪不得你,如果当年我对雾娘没有那么好,或者你也不会想的那么多。”自从罗姨娘被遣走,这个名字就成为方家的忌讳,没有人会主动提起,更不会在虎哥儿面前提起,方太太垂下眼,勉强笑一笑道:“婆婆,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方老太太摇头,接着又点头,丫鬟已经端着小菜和粥进来送到方老太太面前,方老太太端起粥碗,看着方太太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也该起来了,躺了这么些天,骨头都躺疼了。这个家,可还要继续下去啊。”

方太太应是后就告退,先去邱玉兰那和要分家的意思说了,邱玉兰也似方老太太一样先是疑惑不解后来又了然。方太太握住邱玉兰的手:“玉兰,并不是我…”邱玉兰反安慰方太太:“舅母,我明白,自古财帛动人心,预先说好分好了,倒比现在糊涂着好。不然等虎哥儿长大娶妻后,如果那时候再分,难免就会有人说三道四,到那时就算我们夫妻一分银子不从这里带出去,还会被人说不晓得背地里私藏了多少东西。”

方太太的泪不自觉地又下来:“玉兰,你这样说,你舅舅也没白疼你一场,其实原本我想分你们一半的。毕竟方家起家的银子从哪来的我不是不知道。”邱玉兰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姑娘,听了方太太这话就笑道:“舅母,人都是有私心的,若今日舅母真要分我们一半,我倒会觉得舅母包了什么祸心,偏着虎哥儿才对。况且,虽说起家的银子从何处来,但方家能起家也是舅舅连年辛苦才得来的。”

方太太把邱玉兰的手握在手心:“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邱玉兰浅浅一笑:“若没有了舅舅,我这一生哪有这么好的日子过。我娘生前也说过,她就算再怨外祖母,只要看见我就觉得值得。”那个在邱家那样泥潭似的地方依旧能心存善意的娘,若她还活着,定不愿自己和虎哥儿争那些产业。自己是娘的女儿,自然要听娘的这话,况且在邱家又不是没看见他们拼命争抢,结果呢,现在那些争抢的产业也不知道落在谁手上,但一定不在当日那些参加争抢的人手里。为了争抢那些产业算计了个透,家人之间彼此敌视,最后大厦已倾,竟无人支撑。邱太太若知道结局如此,她会不会不为儿子争这些而是把儿子好好教育成人?大抵是不会的。

方老爷的灵柩在二十天后抵达这边,那日方老太太带着儿媳孙儿们出城相迎,但看见灵柩在眼前出现,方老太太又是一场痛哭,用手拍着棺材喊儿子快些起来,石容安披麻戴孝跪地请方老太太节哀。方太太左手牵了虎哥儿,右手牵了银姐儿,带着他们跪在灵柩前,只说得一句:“老爷,我定会把这双儿女养大成人。”就哭得几乎晕死过去。

石容安见义母也这样痛哭,膝行到方太太面前道:“儿子已在义父灵前发誓,定会护住弟弟妹妹们,还请义母安心。”方太太放开牵着银姐儿的手,手抚上石容安的脸:“好孩子,以后你弟弟就要由你多多照看了。”石容安也已哭的涕泪交流,一家子足足哭了小半个时辰,才有各自上了车轿,在后送方老爷的灵柩进城。

本地风俗,客死异乡的人不能在家里停灵,方家大门口已经搭起一个灵堂,方老爷的灵柩安放在这里,等候着人来吊唁上香。

连日的奔波和伤心已经让石容安面色憔悴,双眼深陷,翩翩少年郎已不成样子了。方太太等安顿好了瞧见石容安这样,那泪又往下流:“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媳妇这些日子带着身子帮我忙碌,今日不好出来迎灵柩,你回去瞧瞧她吧。”石容安也有一肚子的话要和邱玉兰说,行礼告退。

邱玉兰虽面色有些憔悴但总比石容安好些,见他进来就让春芽端热水来给他洗脸,又让厨房送上饭菜。石容安洗了一把脸,又吃饱些才觉得人舒服了点,看着妻子那微凸的肚子不由把她拉过来脸埋在她肚子上,这还在丧期呢,邱玉兰想把丈夫推开,就听到石容安传来压抑的声音:“父亲去世之后我的遭遇就觉得人心已经够坏,哪晓得义父去世,我才晓得天下竟有那样没脸没皮的人。”这话很蹊跷,邱玉兰低头,看见石容安已经抬起脸:“去接义父灵柩时候,我遇到那个曾许配给我的女人了。”

、100 琐事

邱玉兰微微愣了一下,差点想问林六姑娘怎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后来才想起石容安来这边之前还定过一门亲,说的,定然是那个女子。石容安见妻子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自己才缓缓地道:“她竟然还想骗我,说当日是对我倾心,可是她爹爹不许,执意要退亲她这才没了法子。可这么些年她也没有忘了我。还说…”

石容安停下,邱玉兰伸手抚上丈夫的脸,声音很轻:“还说什么?说她想和你重新在一起,纵然没有名分也要如此?”石容安的眼睁大一些:“你怎么晓得?”邱玉兰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道:“你还动心了,是不是?”石容安敏锐地感觉到妻子问话里些微地伤心,伸手抓住妻子的手:“我不瞒你,我和她当年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每年年节时候都要见一面的,那时满心里都只有她。当日她家退亲,我也曾想过要去见她,说不得她还愿随我一起走。可是…”

石容安话里有很深的难过,邱玉兰没说话只是把手从丈夫手里抽出,其实仔细想一想,若自己是石容安,当年曾经喜欢过的女子对自己说,愿意不顾名分和他在一起,怎么会不心动呢?但做为妻子,邱玉兰还是有些恼怒,丈夫怎能动心呢?

石容安感觉到妻子飞快地把手从自己手心抽出,不觉有些慌乱,急忙伸手握住她的手,抬头看着妻子的眼:“你先等我把话说完,初时我确是有些动心,可是后来我想想不对,若是有情,当日来退亲时候她怎不设法让人给我带个信,只要她说过不另嫁,那我也会等,等到功成名就时候就去娶她。”丈夫好歹还没昏了头,邱玉兰心里下着判断,但面色还是没变,还扭头往别处望去。

石容安转了下让自己能看着妻子的眼,邱玉兰还要扭头,石容安急急地伸出一只手按住妻子的肩膀:“我晓得你生气了,可这些话我不对你,迟早你也晓得,到那时难免我们之间就要生了嫌隙。玉兰,这个世上,我和谁都可以生嫌隙,但我不愿和你生嫌隙。”这话说的真好听,邱玉兰眼中开始有笑意透出,看着妻子脸色没变,但眼中总算有笑意了石容安这才松了口气,把妻子的双手紧紧握在自己手心:“玉兰,你放心,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为别人动一点点心了。这个世上,只有义父为我雪中送炭过,这个世上,只有你,能让我全心以对。”

邱玉兰的唇开始慢慢往上扬,但还是低下头不让丈夫看见。石容安握住邱玉兰的手才缓缓地道:“很快我就明白了,若我还是那个一文不名的父亲去世自己撑不起来的人,她还怎会对我说那样的话。况且她说那些话,为的不

过就是方家的家业罢了。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怎能为那么几句甜言蜜语,就伙同外人谋夺义父的家业?让虎哥儿流离失所。”

邱玉兰这才抬眼看着丈夫:“你这样想,舅舅若知道一定很高兴,舅舅这一辈子,做事从来都是不愧自心。”石容安看着妻子的眼,如同发誓一般:“你放心,义父义母待我恩重如山,视若亲生,我若听了那些外人的挑拨就做那样猪狗不如的事,也就白白地辜负了义父义母的一片心。”

邱玉兰的唇角往上扬的更翘一些:“我知道,我的丈夫不是那样看见利益当前就忘记了一切的小人,也不是那种稍有些境遇改变就忘了自己原本的人。你是我的丈夫,是我的依托,是,”邱玉兰把丈夫的手牵到自己肚子那里重重按了一下:“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没有嫁错的。”

石容安的眼也变的很温柔,头抵到妻子的肚子那里,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呼。邱玉兰等了许久不见丈夫说话,低头看时见他已经闭上眼睡着了,这一路奔波,伤心再加上打击,实在太劳累了。邱玉兰叫进丫鬟婆子把他扶上床让他歇息着,累了,就该回家来好好歇着,等歇好了再面对外面那些各样目光。

邱玉兰怀着孕不好劳累又怕冲撞了,每日只去灵前拈香三次,石容安稍事歇息后就到灵前守灵。虎哥儿年纪毕竟还不大,遇到来往事情还要靠石容安招呼。阴阳生已经算过日子,要停灵十日后再葬进祖坟,这十日间方家是人来人往,吊唁的来帮忙的,除了这家里的奴仆下人,各店的掌柜也来帮忙。小玫母女也进来帮忙,此时小玫就不再是原先方家奴仆身份,而是能帮忙待客。

方家既安排的妥当,来吊唁的人也不少,每日这些帮忙待客的都忙个不停。算着日子,还有两天就出殡,小玫送走了一批来吊唁的客人就回到方家专门待客的厅上等着下一批人。刚踏进去就有人招呼:“小玫,趁这空歇一会儿,今日人还来的少些,等后日出殡人就更多了。我们是忙完了,只怕太太那更忙呢。”

说话的是方家一家胭脂铺的掌柜娘子,姓李,小玫叫了声李婶子就坐下:“守孝三年,正好能理理家事,太太本是能干人,会过去的。”李婶子这些日子和小玫也混熟了,四处瞧一瞧才凑到小玫耳边道:“哎,这些日子我听他们说,这边还有些别的事呢,方家这么大的产业,虎哥儿又小,大爷是义子,族里总要来人的。”

这话听在小玫耳里真是莫名其妙,她进方家十多年了,就很少听到方家族内的事,除了每年过年时候方老爷会回族里祭祖

之外,别的什么来往都没有。怎么此时方老爷去世族里又要来人?李婶子的声音更低了:“老爷是要葬进方家祖坟的,可我听说,族里那边说提了条件,说当日老爷的姐姐是去做妾的,已经把方家的脸都丢尽了,现在老爷要葬进祖坟,就要族里出面主持老爷的丧事,还要说来主持这家里的事,不然就让老爷另择葬地吧。”

李婶子这么一说,小玫倒有些明白了,再丢了方家族里的脸,也抵不过那么多的银子在这,趁这个时候来主持丧事,又用虎哥儿年少石容安又是义子这样的借口来帮孤儿寡母的忙,到时那些银子,还不晓得会剩给虎哥儿多少。小玫不由嘀咕一句:“说是帮忙,谁晓得会安什么心?”

李婶子的手一拍:“说的就是这话,不然前些年怎么不提这事,现在来提。”接着李婶子话锋一转:“不过老太太太太也不是那样好惹的,说这一支又没被逐出族去,祖坟人人都葬得,凭什么老爷葬不得,还要来提什么条件?索性自去找人看了山向,后日下葬呢。”小玫点头,方太太可不是那样没见识的乡野村妇,方老太太当年能做出卖了亲生女儿给方老爷凑银子做生意的事,还会在意那么几声威胁?

两人还在继续往下聊,就听到传来一声男子的哎哟,小玫抬头,见是林三爷站在厅前,见小玫抬头,林三爷忙道:“我原本是要往库房那边去的,谁知怎么一拐就拐到这了?”这些日子人来的多,林三爷和石容安交好自然要过来帮忙,但他对方家不太熟,又没下人在前面引路,走错路是难免的。

小玫哦了一声就起身道:“林三爷想是从前面那个路口拐错了,前面那个路口往左拐才是库房,往右拐不是。”林三爷忙给小玫作个揖:“多谢多谢,不然我要闯到内宅那才叫惹了笑话。”小玫侧过身子不敢受林三爷的礼,林三爷也没说话转身就出门往库房去。

李婶子好奇问道:“这就是林家那个休妻的三爷?长的挺清秀的,怎么就娶了那么一房媳妇,幸亏休掉了。不然真是…”李婶子爱说话小玫是领教过的,不管接不接话,她都能继续说下去,果然李婶子既又道:“这么个爷,也该另寻媳妇了吧?只是这名声总是有损了。”小玫拿过纸钱叠着元宝,顺口道:“林太太为人极好,想来这事她会上心挑着。名声损不损的事,总是男子,就算再损也是有限的。”

李婶子也过来帮忙叠元宝,嘴里可还没停,好在这会儿前面传来声音,又有吊唁的人来了。小玫忙把元宝搁下出门迎接客人,免了耳朵又遭罪。

果然像李婶子说的,

虽然方家族里因提出的条件方老太太没答应而没有人来,但方老太太还是让人在祖坟西北角挨着方老爷父亲的地方做了墓。出殡这一日清早,方家上上下下都穿了一身白,来送殡的人也渐渐来了,就等时辰一到就送方老爷下葬。

小玫也在人群中帮着安排,众人都在静待时辰到,起灵出城。方老太太已穿了素服在方太太搀扶下走出来,众人正待发出哭声就听到有人急匆匆跑到方老太太面前说了什么话。

作者有话要说:在那种讲究礼法的宗族瞧来,女儿做妾是十分丢脸的一件事,所以方家族内提出这种要求,站在他们立场上是认为丢了脸就要弥补,但在方老太太瞧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邱玉兰微微愣了一下,差点想问林六姑娘怎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后来才想起石容安来这边之前还定过一门亲,说的,定然是那个女子。石容安见妻子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自己才缓缓地道:“她竟然还想骗我,说当日是对我倾心,可是她爹爹不许,执意要退亲她这才没了法子。可这么些年她也没有忘了我。还说…”

石容安停下,邱玉兰伸手抚上丈夫的脸,声音很轻:“还说什么?说她想和你重新在一起,纵然没有名分也要如此?”石容安的眼睁大一些:“你怎么晓得?”邱玉兰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道:“你还动心了,是不是?”石容安敏锐地感觉到妻子问话里些微地伤心,伸手抓住妻子的手:“我不瞒你,我和她当年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每年年节时候都要见一面的,那时满心里都只有她。当日她家退亲,我也曾想过要去见她,说不得她还愿随我一起走。可是…”

石容安话里有很深的难过,邱玉兰没说话只是把手从丈夫手里抽出,其实仔细想一想,若自己是石容安,当年曾经喜欢过的女子对自己说,愿意不顾名分和他在一起,怎么会不心动呢?但做为妻子,邱玉兰还是有些恼怒,丈夫怎能动心呢?

石容安感觉到妻子飞快地把手从自己手心抽出,不觉有些慌乱,急忙伸手握住她的手,抬头看着妻子的眼:“你先等我把话说完,初时我确是有些动心,可是后来我想想不对,若是有情,当日来退亲时候她怎不设法让人给我带个信,只要她说过不另嫁,那我也会等,等到功成名就时候就去娶她。”丈夫好歹还没昏了头,邱玉兰心里下着判断,但面色还是没变,还扭头往别处望去。

石容安转了下让自己能看着妻子的眼,邱玉兰还要扭头,石容安急急地伸出一只手按住妻子的肩膀:“我晓得你生气了,可这些话我不对你,迟早你也晓得,到那时难免我们之间就要生了嫌隙。玉兰,这个世上,我和谁都可以生嫌隙,但我不愿和你生嫌隙。”这话说的真好听,邱玉兰眼中开始有笑意透出,看着妻子脸色没变,但眼中总算有笑意了石容安这才松了口气,把妻子的双手紧紧握在自己手心:“玉兰,你放心,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为别人动一点点心了。这个世上,只有义父为我雪中送炭过,这个世上,只有你,能让我全心以对。”

邱玉兰的唇开始慢慢往上扬,但还是低下头不让丈夫看见。石容安握住邱玉兰的手才缓缓地道:“很快我就明白了,若我还是那个一文不名的父亲去世自己撑不起来的人,她还怎会对我说那样的话。况且她说那些话,为的不过就是方家的家业罢了。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怎能为那么几句甜言蜜语,就伙同外人谋夺义父的家业?让虎哥儿流离失所。”

邱玉兰这才抬眼看着丈夫:“你这样想,舅舅若知道一定很高兴,舅舅这一辈子,做事从来都是不愧自心。”石容安看着妻子的眼,如同发誓一般:“你放心,义父义母待我恩重如山,视若亲生,我若听了那些外人的挑拨就做那样猪狗不如的事,也就白白地辜负了义父义母的一片心。”

邱玉兰的唇角往上扬的更翘一些:“我知道,我的丈夫不是那样看见利益当前就忘记了一切的小人,也不是那种稍有些境遇改变就忘了自己原本的人。你是我的丈夫,是我的依托,是,”邱玉兰把丈夫的手牵到自己肚子那里重重按了一下:“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没有嫁错的。”

石容安的眼也变的很温柔,头抵到妻子的肚子那里,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呼。邱玉兰等了许久不见丈夫说话,低头看时见他已经闭上眼睡着了,这一路奔波,伤心再加上打击,实在太劳累了。邱玉兰叫进丫鬟婆子把他扶上床让他歇息着,累了,就该回家来好好歇着,等歇好了再面对外面那些各样目光。

邱玉兰怀着孕不好劳累又怕冲撞了,每日只去灵前拈香三次,石容安稍事歇息后就到灵前守灵。虎哥儿年纪毕竟还不大,遇到来往事情还要靠石容安招呼。阴阳生已经算过日子,要停灵十日后再葬进祖坟,这十日间方家是人来人往,吊唁的来帮忙的,除了这家里的奴仆下人,各店的掌柜也来帮忙。小玫母女也进来帮忙,此时小玫就不再是原先方家奴仆身份,而是能帮忙待客。

方家既安排的妥当,来吊唁的人也不少,每日这些帮忙待客的都忙个不停。算着日子,还有两天就出殡,小玫送走了一批来吊唁的客人就回到方家专门待客的厅上等着下一批人。刚踏进去就有人招呼:“小玫,趁这空歇一会儿,今日人还来的少些,等后日出殡人就更多了。我们是忙完了,只怕太太那更忙呢。”

说话的是方家一家胭脂铺的掌柜娘子,姓李,小玫叫了声李婶子就坐下:“守孝三年,正好能理理家事,太太本是能干人,会过去的。”李婶子这些日子和小玫也混熟了,四处瞧一瞧才凑到小玫耳边道:“哎,这些日子我听他们说,这边还有些别的事呢,方家这么大的产业,虎哥儿又小,大爷是义子,族里总要来人的。”

这话听在小玫耳里真是莫名其妙,她进方家十多年了,就很少听到方家族内的事,除了每年过年时候方老爷会回族里祭祖之外,别的什么来往都没有。怎么此时方老爷去世族里又要来人?李婶子的声音更低了:“老爷是要葬进方家祖坟的,可我听说,族里那边说提了条件,说当日老爷的姐姐是去做妾的,已经把方家的脸都丢尽了,现在老爷要葬进祖坟,就要族里出面主持老爷的丧事,还要说来主持这家里的事,不然就让老爷另择葬地吧。”

李婶子这么一说,小玫倒有些明白了,再丢了方家族里的脸,也抵不过那么多的银子在这,趁这个时候来主持丧事,又用虎哥儿年少石容安又是义子这样的借口来帮孤儿寡母的忙,到时那些银子,还不晓得会剩给虎哥儿多少。小玫不由嘀咕一句:“说是帮忙,谁晓得会安什么心?”

李婶子的手一拍:“说的就是这话,不然前些年怎么不提这事,现在来提。”接着李婶子话锋一转:“不过老太太太太也不是那样好惹的,说这一支又没被逐出族去,祖坟人人都葬得,凭什么老爷葬不得,还要来提什么条件?索性自去找人看了山向,后日下葬呢。”小玫点头,方太太可不是那样没见识的乡野村妇,方老太太当年能做出卖了亲生女儿给方老爷凑银子做生意的事,还会在意那么几声威胁?

两人还在继续往下聊,就听到传来一声男子的哎哟,小玫抬头,见是林三爷站在厅前,见小玫抬头,林三爷忙道:“我原本是要往库房那边去的,谁知怎么一拐就拐到这了?”这些日子人来的多,林三爷和石容安交好自然要过来帮忙,但他对方家不太熟,又没下人在前面引路,走错路是难免的。

小玫哦了一声就起身道:“林三爷想是从前面那个路口拐错了,前面那个路口往左拐才是库房,往右拐不是。”林三爷忙给小玫作个揖:“多谢多谢,不然我要闯到内宅那才叫惹了笑话。”小玫侧过身子不敢受林三爷的礼,林三爷也没说话转身就出门往库房去。

李婶子好奇问道:“这就是林家那个休妻的三爷?长的挺清秀的,怎么就娶了那么一房媳妇,幸亏休掉了。不然真是…”李婶子爱说话小玫是领教过的,不管接不接话,她都能继续说下去,果然李婶子既又道:“这么个爷,也该另寻媳妇了吧?只是这名声总是有损了。”小玫拿过纸钱叠着元宝,顺口道:“林太太为人极好,想来这事她会上心挑着。名声损不损的事,总是男子,就算再损也是有限的。”

李婶子也过来帮忙叠元宝,嘴里可还没停,好在这会儿前面传来声音,又有吊唁的人来了。小玫忙把元宝搁下出门迎接客人,免了耳朵又遭罪。

果然像李婶子说的,虽然方家族里因提出的条件方老太太没答应而没有人来,但方老太太还是让人在祖坟西北角挨着方老爷父亲的地方做了墓。出殡这一日清早,方家上上下下都穿了一身白,来送殡的人也渐渐来了,就等时辰一到就送方老爷下葬。

小玫也在人群中帮着安排,众人都在静待时辰到,起灵出城。方老太太已穿了素服在方太太搀扶下走出来,众人正待发出哭声就听到有人急匆匆跑到方老太太面前说了什么话。

、101 坟前

方老太太本来已经作势要哭,听到那几句话之后就放下手,脸色有些变。小玫离的远,并没听到那人说什么,但已能看到方老太太和方太太商量了几句,接着方太太就对那人说了什么,那人脸色也跟着变了下,但很快就点头离开。

这人一离开,方老太太就用手遮住眼开始哭起来,这一声哭瞬间传遍,所有来送殡的不管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都要挤两滴眼泪哭数声出来。小玫在人群中也要哭两声,接着长长的起灵声起,除方老太太外,所有人全都跪下,十六众精壮汉子扛起灵柩,虎哥儿披麻戴孝手捧灵位在前面引路,石容安跟在他身后,两人后面是方老爷的灵柩,再之后才是方太太搀扶着方老太太,邱玉兰因怀孕没有出现在送殡行列,春芽就代替邱玉兰在银姐儿身边。

后面才是陈赵两位姨娘,两位姨娘之后方是前来送殡的人,远望去都是白花花一片。小玫因身份有了改变,站的位置稍微靠前一些,但还是能听到送殡的人中有人小声议论说,瞧方家这样安排,是把这个义子当做亲生子一样看了。

一路出城,还有店铺安排了路祭,送殡的人群不时停下,等到出了城,已是中午时分,再往前走一里地是个分叉口,按了习俗,送殡的人就在这里停下,只有孝子扶灵到坟地上。在此还要在烧一次纸,烧掉逝者生前用的那些东西,做完这些后送殡的人就回转进城,由孝子扶灵到坟地上下葬。

小玫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回头看时是林妈妈,林妈妈小声对小玫道:“你等会儿别走,跟太太一起到坟上吧?”这明明不合规矩,小玫想开口问但又想起出殡前的事,点头应下。再一看林妈妈并不止叫了自己,还有七八个人,都是平日间很得信任的。小玫的眉不由皱起,难道说方家族内不许方老爷葬在祖坟?可是真要不许,当初不让方家在祖坟里做坟就是,哪要今日发难?

此时那些东西都焚烧干净,杠夫歇息够了,已经重新把灵柩砍起,棺木上的引路公鸡咯咯叫了两声,众人跪倒在地送方老爷最后一程。等灵柩走了,各自又哭两声也就转身回城,从此生死异路。

陈母找到小玫要和她一起进城,小玫对陈母说了几句,陈母顿时紧张起来:“这,会不会有事?”小玫轻轻地拍下陈母:“娘,不会有事的,你先和爹他们进城吧,等进去了,可要记得去问问大奶奶,要帮什么忙不。”陈母这些日子晓得自己女儿是个极有主见的人,此时主人家要用她自己自然不能多说,又叮嘱两句也就走了。

只一瞬这里就只剩下本叮嘱的那几个人,

林妈妈已经过来示意她们都跟自己走。走出一段路就见方老太太婆媳二人被几个婆子簇拥着在路边等着,瞧见她们过来方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只上了旁边等着的滑竿就追灵柩而去。

这样沉默让小玫的心顿时咚咚跳起来,不光是小玫,别人也一样感到奇怪,但既然是主人家说的,也只有跟着走。一路跟着灵柩往坟地上走,这种遭遇还真是有点奇妙。

看着灵柩进了坟地,一路都没遇到什么阻碍,难道说是方老太太她们太过警惕?小玫瞧一眼方老太太神色但不敢问出口。方家的祖坟也没什么围墙围着,只是有上百座坟在那里。等人走到方老爷的坟旁边才听到传来有人说话:“这是方家的地方,方家要做什么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你们都给我滚。”

这是,吵起来了?小玫悄悄转头去看方老太太,见方老太太的唇抿的很紧,脸上已经有怒色。此时离的更近一些,已经能看出那些围着的并不是小玫原先认为的土工等,而是一群手里执了农具的农夫,领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穿着也是这一群人里最好的。他正指着虎哥儿在那道:“族内早有公议,不许你家葬入祖坟,还不快些走。”

虎哥儿从小也是娇生惯养养大的,从没听人说过这样的重话,下意识地往石容安身边靠去,旁边还站了林三爷,方才可能是和这人争辩了几句,这人又对林三爷道:“我数一二三,你们若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石容安轻轻地拍着虎哥儿才开口道:“尊驾这话着实不通,祖坟本是族内公葬的,哪有不许方家人葬进去的。况且你口口声声族内公议,却没人和我们通一个信,还不晓得…”那人冷哼一声:“我们?你又不姓方,和我说什么我们。再说一遍,今儿的事是方家的事,不是你们这些外姓人能管的。”

虎哥儿本就害怕,见这人竟不听石容安说话,哇地大哭起来。这人瞧虎哥儿一眼,冷笑道:“一个九岁的孩子,能不能长成还不晓得呢,也真是糊涂油蒙了心才会指望着这么个小孩子,瞧着吧,等这孩子夭折,又得罪了族里,我瞧他家还能不能保住那偌大家私。”

啪的一声,这人面上挨了一掌,却不是方太太动的手,而是石容安打的,林三爷有些吃惊地瞧着石容安,石容安的眼微微垂下:“纵有什么龃龉,虎哥儿不过一个九岁的孩子,算起来也是你的族弟,况且义父当日在时,每年也往族里孝敬不少银钱,你何忍在这时候咒他?”见石容安竟然动手打了自己一掌,那人有些恼怒地道:“都说过了是方家的事,轮不到你这外

姓人在此啰嗦。各位弟兄们,我们方家的人可不能给人欺负了,给我上。”

有人发一声喊就要上前,小玫不由担心地望一眼方老太太,方老太太早已从滑竿上下来,见状大喊一声:“真要姓方就全给我住手。”方家领头那人原本还想趁这个机会多打虎哥儿几下,顶好打的半死不活,等回了城一口气上不来死了才好。听到方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反而声音更大一些:“姓方的给我上。”

眼见就要打起来,那些杠夫忙去护住灵柩,林三爷忙指挥杠夫们上前,杠夫们既要护好灵柩又要分出几个人去打架,一时有些忙乱。况且杠夫们走了好大半天,手上又没武器,哪似这群人是以逸待劳手里又有农具做武器,顿时有些支吾不到。

小玫担心的是在这样混战里面可不能把虎哥儿给伤到,见虎哥儿虽被石容安护在怀里,可还是有人冲虎哥儿去,特别是领头那人,竟是伸手去抓虎哥儿。虎哥儿早已哭的撕心裂肺,石容安紧紧抱住虎哥儿想突出去,但奈何人多腿多,一时被困在中间出不去。

方太太没料到情形会急转直下,虎哥儿的哭声就像戳在心上的一把刀一样,让方太太险些站不稳。小玫牙一咬,不管怎么说今日也要先把虎哥儿给抢出来,毕竟那些人真动手也不敢对石容安下狠手,但对虎哥儿就未必了。小玫趁一个空挡就冲进人群,一边在打,另一边在回手,都没料到会有人从旁边冲进去,有人被小玫一撞顿时倒地,小玫趁他倒地的时候已经冲到石容安面前,石容安也是个聪明人,见小玫冲过来就趁这个空挡抱着虎哥儿往外冲。

领头那人见石容安要抱着虎哥儿冲出去,顾不得许多就去撞石容安,小玫怕石容安被伤到,索性也不管这些就去撞那人,几个人撞在一起,小玫只觉得肩膀都快被撞碎了,也不晓得被谁推了下就被推出人群,滚到地上时候还撞到了什么东西。

小玫不管这么多先去瞧石容安,见石容安已经抱着虎哥儿离开那混战着的人群,方老太太身边的人已上前接过虎哥儿好意安慰,心这才放下,这才觉得自己手掌下的东西好像不对,抬头一看才发现方才竟然是撞到林三爷,自己手掌下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林三爷的胸膛。

林三爷一张脸都是红的,却又不好出声,毕竟这是情急之下,小玫忙把手掌收回来,想解释却又觉得不好解释。反而是林三爷先开口,声音很小:“事急从权,小玫姑娘休要害羞。”

对,事急从权,这边还有要紧事情呢。小玫从地上爬起,方家那群人看见石容安和林三

爷都脱离了打斗中心,转身就要重新寻人,方老太太已经柱着拐杖站在那儿冷冷地看着他们:“殴打尊上是什么罪名,你们一个个都想被剐死吗?”这一声并不大,却让众人都停在那,领头的没料到方老太太过来的这么快,忙上前打一拱:“婶婆,族内公议…”

不等他说完,方老太太已经一口吐沫啐到他脸上:“放屁,谁公议的,让他给我滚出来,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的小心思,不就以为我没了儿子孙子还小,你们想趁机分我的家业?告诉你们,门都没有,今儿可是有人在这作证的,我这会儿就上公堂告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