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树下负手而立的那个人,风景一定是秀色可餐的。

唐佳人轻轻推开房门,在看见秋月白后,几乎是立刻决定,回去躺着睡觉,乖乖的。

秋月白甚至都没有回头,却已然知道唐佳人的行动。

他开口道:“过来。”

唐佳人犹豫片刻,大大方方的推开房门,踩着厚重的白布袋,一步步来到秋月白的身边,学他的模样,负手而立。

两个人也不说话,但此时的动作和神情却是出奇的一致。

不得不说,唐佳人模仿他人的功力,真是越发精进了。

若是以往,秋月白能这样站上三天三夜,也不想说一句话。

而今,唐佳人就在身边,心情大不相同,竟想说些什么。

无需有太多的内容,也没有所谓的目的,闲聊两句,也是应景应心。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秋月白细细体会了一遍后,开口道:“为何学我?”唐佳人道:“都说从不同角度,看到的风景绝不相同。

我想知道,从你眼中看到的风景是怎样的。”

实则,这小东西却是在寻可以逃跑的路线。

秋月白用眼尾扫向唐佳人。

唐佳人立刻送上一记牲畜无害的纯美笑颜。

秋月白一伸手,直接掐住唐佳人的腰肢,将其提到自己面前,让她背对着自己,视线与自己平行。

唐佳人就像一只受惊的毛,眼瞧着就要张牙舞爪。

秋月白道:“看吧,这便是我眼中的风景。”

秋月白注视着唐佳人那颗毛茸茸的头,唐佳人安静下来,眺望着秋月白目光所及的风景。

月亮还是那轮月亮,树木还是那几棵,黑暗也并非变得明亮,一切与她刚才看见的并无二样。

然,却又有些不一样。

说不清,道不明,隐约存在着。

唐佳人双脚离地,被秋月白提在半空中,看他看过的风景。

腰间两只大手,温度略低,却好似镶嵌进了她的肉里,既完美的禁锢了她,又成为她的一体,随她呼吸。

秋月白的呼吸十分浅淡,落在她的后脑勺,微不可察地拂到几根发丝,有些痒。

这种若即若离的亲密,令唐佳人有些发慌。

不太习惯,有些紧张,喉咙干渴,想要逃亡。

唐佳人觉得,这样不对。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道:“秋月白,我也曾这么提起阿花呢。”

秋月白没有搭话。

唐家人继续道:“阿花,就是大长老养得一条小母狗。

以前,我很小的时候,还以为阿花是我师娘呢。”

腰间的手震动两下,唐佳人知道,秋月白笑了。

唐佳人扭头看向秋月白,道:“为何不大声笑?”秋月白回道:“因为……不允许。”

唐佳人诧异道:“谁不允许?”秋月白回道:“我。”

唐佳人皱眉,思忖道:“你为何不允许自己大声笑?你岂不是太坏了?”秋月白道:“七岁时,父母双亡,江滟嗷嗷待哺,不敢笑,怕旁人欺我辱我。”

唐佳人道:“你现在可以笑了。

放我下来。”

秋月白依言,将唐佳人放到地上:“已经养成习惯,不会大声笑。”

唐佳人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儿的心疼。

她说:“笑多简单啊,咧开嘴就是。”

伸出两只手,捏上秋月白的脸,向上提了提。

秋月白没有动,任她拉扯。

唐佳人主动放弃,嘀咕道:“总听人说,最可恨的是逼良为娼。

如今看来,逼人大笑也挺讨厌。”

秋月白觉得,唐佳人这个比喻特别不合适,却也不想纠正她。

唐不休给了唐佳人第一份宠,他便能越过他,给她绝世盛宠。

只不过,在世人眼中,像他这种性子的人,应该不讨喜吧。

思及此,秋月白勾了勾唇角,展露一记笑颜。

不常笑的人,笑起来格外迷人。

这就好比满地苦瓜,偶尔蹦出一个甜瓜,哪位只是微甜,也令人惊喜异常。

唐佳人盯着秋月白,幽幽道:“你这么笑,真好看呐。”

秋月白道:“因不得而渴之,因得而远之,唯不得,恒之。”

唐佳人笑道:“要是按照你这个说法,你每天远远看着我,多永恒啊。”

秋月白道:“未尝不可。”

唐佳人道:“你站好,咱先试一试。”

言罢,装出随意的样子,跑到墙头,一甩裙摆,就要跳上墙头往外跑。

秋月白开口道:“你是想明日大婚?”唐佳人停下脚步,回头,笑得那叫一个纯洁无辜:“不是说好三天吗?急什么。”

放下裙摆,哼哼着歌,在墙边溜达着,就是不肯回到秋月白的身边。

秋月白道:“你本姓焦。”

唐佳人挑眉:“啥意思?让我姓焦?焦佳人?这是烧糊的还是烤焦的?”秋月白的眉角抽搐两下,道:“可以换名字。”

唐佳人掰手指道:“焦饭?焦燥?焦滴滴?焦小妞?焦花?”秋月白无语了。

唐佳人硬气道:“我就要姓唐!你别想着给我改名字,你改好了,叫我我也不应!”秋月白终是见识到唐佳人难缠的一面了。

他向唐佳人走去。

唐佳人立刻捂住嘴巴,跳脚道:“你正式警告你,你再敢随便啃我嘴巴,我毒死你!”秋月白站定,道:“夜深了,睡吧。”

唐佳人道:“我不困,你去睡吧,我晚饭吃多了,得溜达溜达。”

秋月白知道,唐佳人在说谎。

晚饭十分丰盛,她却并未吃什么东西。

此事他不会提及,只是问道:“要我抱你回去?”唐佳人重重一叹:“哎……”秋月白问:“为何叹息?”唐佳人道:“为自己,为休休,也为你。”

秋月白没有追问,但目光落在唐佳人的脸上,任谁都会懂他想听下文的意思。

唐佳人伸手拍了拍秋月白的肩膀,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样,背着手,晃悠悠地往回走。

第一次,秋月白被人晾了。

其中滋味,是好是坏,还得慢慢体会。

秋月白道:“晚上加强守卫。”

隐在暗处的人齐声应道:“诺!”唐佳人悠哉的步伐一僵,在心里骂了声:冰坨坨!秋月白看向唐佳人的背影,眸光中泛起浅淡的柔光,隐着冷山的旖旎。

秋江滟从房间走出,来到秋月白的身边,低低地叫来声:“哥。”

秋月白收回目光,看向秋江滟,道:“早些休息。”

言罢,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秋江滟喊道:“哥!”秋月白停下脚步,看向秋江滟。

秋江滟上前两步,来到秋江白的面前,仰头道:“哥,我有话要问你。”

秋月白不语,走向书房,点亮了住烛火,坐在了椅子上。

秋江滟紧随其后,走进书房,隔着案台,坐在了秋月白的对面,道:“哥,你真要娶她?”秋月白微微颔首。

秋江滟咬了咬唇,继续道:“她……真是姨母家的妹妹?真与哥有婚约?”秋月白道:“无论她以前是谁,现在,她是姨母家的妹妹,将来,她是你嫂子。”

秋江滟眉头深锁,不见丝毫喜色。

半晌才道:“我不同意!”秋月白冷冷地道:“我没征求你的意见。”

秋江滟一脸受伤的表情,道:“我一出生没多久,爹娘都离世了,唯哥一人带着我,守着这份家业,受尽人情冷暖。

若没有哥护着,江滟绝对活不到今日。

哥,你我二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理应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如今,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一个唐佳人,不但离间了我们兄妹情,还让你甘愿娶她为妻!哥,你曾说过,要为我寻个门当户对的夫婿。

如今,到了你身上,怎就选了那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秋江滟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简直可以用吼来形容。

秋月白的表情一直十分冷淡,就仿佛秋江滟在自说自话,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秋江滟见秋月白这种态度,便知他心意已决,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无用。

一种无力感混合着被夺宠的酸楚,开始不断袭击她的感官,催她泪流。

一滴、两滴、三滴……秋江滟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泛着晶莹,在脸上留下痕迹。

秋月白终是再次开口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你的路,在婆家,不在秋枫渡里。”

秋江滟闻听此话,眼泪流得更凶猛了。

秋月白考虑她的感受,难得说得委婉,那话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他在说,你不是秋枫渡的女主人,这里的一切不用你操心。

你经营好自己在婆家的地位便可,不要多管闲事。

秋江滟觉得十分心痛。

被唐不休拒绝时,她的心也很痛,但更多的是一种不肯服输、不愿相信自己不如别人的愤怒,因此,她恨上了唐不休。

如今,被秋月白嫌弃,她的心竟好似被刀切碎了一般。

这是一种痛,一种能将人生生痛死的痛!她一直那么依赖他,一直那么仰慕他,一直当他是天!因为亲哥哥的优秀,她将所有追求自己的男子,与他进行比较。

放眼整个江湖,除了唐不休,谁能与他争锋媲美?为何,两名如此优秀的男人,都喜欢那个贱人?!为何?!一定是那个贱人对他们施了巫术,迷惑了他们的心智!对,一定是这样!所以……不管唐佳人是谁,都,不能留。

☆、第三百零二章:清荷

追杀唐不休的人,就像虫子。

一堆堆,一团团,层出不穷,前仆后继。

强悍如唐不休,也吃不住了。

他的手臂、大腿和后肩,都被砍伤,皮肉翻滚,鲜血淋淋。

尽管这样,他也没逃出秋城。

待追杀稍缓,他坐在石头上,从衣领处摸出一只小巧的暗红色蛊虫,笑道:“本尊曾见过你的同伴。

想必,你就是那白毛的走狗,专门负责引人来杀本尊的吧?今晚,本尊累了,游戏到此结束。”

手指用力,捏死了那只红色蛊虫。

唐不休说得不错,这只蛊虫名叫红线牵。

二王爷曾让妓院老鸨在他的大包裹里放过一只,而今这只,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起先,他不知,但当一批批的江湖人冲他而来,他若还不怀疑,便是真傻。

没有立刻除掉身上这只小奸细,也是想将这些人处理得差不多后,好去寻蘑菇。

他知,自己的言行一定会让蘑菇伤心。

然,此时此刻,唯有将她推远,让她跟着秋月白,才最安全。

他唯一受不得的,便是蘑菇受伤。

唐不休想着蘑菇,无法继续淡然处之,毅然决定去看她一眼,哪怕远远看上一眼,知道她安然无恙,便能心安。

唐不休休息了一会,站起身,踏着别人的尸骨,于夜色中来到河水的浅湾处,刚要脱衣物,却可见有个东西从河中顺流漂来。

唐不休本不想理会,奈何那个东西竟飘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沉了下去。

唐不休不紧不慢地脱下鞋子,趟水而入,水深至胸口处时,一弯腰,将身子探入水中,从中提溜出那个东西,转身回到岸边,随手一抛,将其面朝下,扔到一块圆滚滚的石头上。

是的,那个东西是个人,且……是个溺水的女人。

女子被圆滚滚的石头顶了腹部,哇地一声,吐出大口的河水,以及一条生命力十分旺盛的小鱼。

她咳嗽得撕心裂肺,半晌才哆哆嗦嗦看向四周。

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水中的唐不休。

俊美的容颜,挺拔的身姿,染血的衣衫,孤冷的表情,湿淋淋的长发,有水珠从他的下巴尖滑落,好似能溅入人的心里。

这是一个好似修罗般完美的男子。

不是神仙,却救了她。

女子穿着粗布衣裙,却难掩国色天香。

她的左脸,有着笔墨难以形容的美艳,就好似一朵正在盛开的牡丹,闻之馨香馥郁,令人痴迷。

然,她的右脸,却好似恶鬼,红白交织、凸凹不平。

乍一看,真是十分骇人。

四目相对,唐不休竟是愣了愣。

女子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右脸,慌忙爬起身,却又因腿软,摔倒在地。

膝盖磕碰到石头上,发出一声脆响,听着都觉得疼。

女子却只是闷哼一声,再无动静。

她忍着痛,重新站好,低垂着头,用沙哑的嗓子道:“谢谢……谢谢恩公相救。”

言罢,竟是跪下,行了个大礼。

唐不休打量了女子半晌,没有说话,也不求女子报恩,与那些被他杀的人相比,救这一人性命简直微不足道。

唐不休趟水走到巨石后,脱掉所有衣物,将自己浸泡水中,洗净一身血腥。

他的胸前,竟然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图腾。

那图腾就像老人的胡须,也像大树的树根,因为不完整,所以无法窥探全貌,却给人一种格外神秘之感。

唐不休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图腾,微微蹙眉。

他自认为是惩奸除恶,却也手染太多鲜血,满身杀戮。

是与非,反倒说不清了。

正如别人逃不开他的手,他也逃不过自己的罪与罚。

唐不休本是豁达之人,并没有过多纠结,松开眉,放过自己,不去过多纠结,直接将自己沉入冰凉刺骨的河水中,洗去这一身的血腥。

女子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应话。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河中,却不看人影。

女子咬牙忍痛,站起身,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鞋子,确定唐不休没有走远,便开口喊道:“恩公?恩公?”唐不休从水中钻出头,一伸手,在石头上抓下自己的衣物,压入河水中揉搓起来。

女子看见了那只手,立刻上前两步,道:“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小女子自知长相丑陋,愿为奴为婢,当牛做马,供恩公差遣。”

唐不休不搭理人,看起来十分高冷,实则心里却想着:怎么一出手总是救下女子?上次救了秋江滟,是个麻烦;如今又救下一个丑女,直觉还是个麻烦。

下次救人,定要看清楚是男是女。

哎……本尊当真不适合做善事呐。

女子没有听到唐不休的回应,却听见了洗衣服的声音,当即拧了拧衣裙上的水,道:“恩公,小女子名叫清荷,是一个渔娘。

这几日秋城不太平,总有江湖人闹事。

有那江湖人,看见小女子的左脸,便要掠人。

结果,又看见小女子的右脸……”咬了咬牙,“便将小女子踹进了河里。

小女子水性极佳,奈何被踹得太痛,竟昏迷过去。

幸好……幸好遇见恩公,否则……小女子定会死在这河里。

求恩公收留。”

唐不休洗干净了衣物,用手拧了拧水,发出哗啦一声。

因他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湿淋淋的衣服便干了七八成。

清荷听见动静,道:“让小女子来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