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霓裳顿时失笑,感情手中这花,和绣球一个意思了。

想当年,她几乎夜夜流连青楼醉生梦死,如今改邪归正,倒被人盯上了。

等不到她的回答,那年轻的公子声音不经大了几分,眼中的期盼神色也愈发浓重了,“你、能来吗?”

她拈着手中的花,在那恳切的目光中,慢慢开口,“对不起,我付不起渡夜资。”

眼前的男子很美,可以想象他日成为花魁未必没有可能,只是她,早已没了风流浪荡的情怀。

男子的目光落在她精致华丽的衣衫上,眼中浮现出一丝落寞,在沉吟几分后,忽地抬头,“我去和阁主说,您的钱我自己想办法付,我只是、只是不想别人,您、您……”

看来,人家还真是看上她的人了。

“她不可能答应的,否则我就红杏出墙。”一抹淡淡的嗓音传来,白色的丝薄衣衫划出流水的弧度,在她身边带起清凉的风。

“沄逸?”她抬起脸,小小的惊讶。

他刚才不是看戏的吗,怎么就来了这里?

“人多,有些热的憋闷。”他回应着,朝她伸出手。

自然而然地伸手与他相握,随手拂开他的面纱,手中的折扇轻轻摇着,“那与我一起坐着吹吹风,你天生爱静,这人多的地方,没什么好挤的。”

她的关心,她的在意都满满写在脸上,完全忘却了身后那红楼栏杆上,还有个等着她回应的人,她只是端起手中的茶盏,吹了吹,送到沄逸的唇边,“特意着小二冲泡的,为你晾好了。”

沄逸接过茶,慢条斯理地啜了口,“才一顿饭的功夫,风流王爷莫非又看中了谁家的小倌?”

“我哪有?”某人大声喊冤。

那眼瞳秋波淋漓,“那我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真没有啊,不信你问他。”回首间,只有一抹落寞的背影,消失在粉纱帐帘之后。

“人家今夜出阁,邀你做那入幕之宾,你当我没听见?”那秋波悠然扫过,“遥想王爷当年,名动京师,最爱的不就是哪家公子出阁,去买个头夜?”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她苦着脸,“有你们这么多人,我哪还想其他的?”

“当年家中也是少爷十几位,不也照样眠花宿柳?”

沄逸的话,戳的她哑口无言。

“沄逸!”她叫着他的名字,笑的邪恶,“第一,当年的事只是当年,我如今绝不会有他想,你这无名之醋吃的不该;第二,身为夫妻,你应当信任我不会勾搭别人;第三,即便同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我也绝不会吃半分醋,因为我相信自己的魅力,莫非你不自信了?第四,这事应该由我自己处理的,不然我会觉得太没有面子了。”

回给她的,是淡然品茶的姿态,还有眼神里轻柔的笑意。

她抬首眺望,戏台上已进入了最后的高潮,“他们快要回来了。”

沄逸探首出去望了望,放下茶盏,“那我去接浅雨。”

她知道沄逸疼爱孩子,也就由了他去。

那白色的衣袂才出包厢的门,她忽然察觉自己手中多了什么,低头看去,却是沄逸方才的面纱。

正在犹豫要不要喊沄逸的时候,冷不防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少白,你是少白吗?”

白色的人影在门口站定,遮挡了她的视线,但她却皱起了眉头。

这个声音,还有这特殊的叫法,来者应该是……

“我就知道是少白。”那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虽然强力按捺,却依然明显,“方才在楼下经过,你探首的刹那我就看到了你,生怕认错了人,才想上来看看,看来我没看错,真的是你。”

任霓裳的脸慢慢阴沉了下去,卓白衣,她怎么会在这?

几年没入江湖,还以为这个家伙早就续她的弦娶她的二房去了呢,怎地还在蹦跶?

不仅蹦跶,看样子还挺活力的,“少白,你可知道,那夜你从‘蓝清山’消失,我生怕你被贼人掳了去,发动全江湖人士寻找你的下落,如今看到你安全,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穆沄逸身后,某“贼人”咬牙切齿腹诽。

老娘带走自己的男人,什么叫掳了去?

一声声亲切的少白,怎么听怎么刺耳,拳头捏了捏,正想出声发话,眼神却看到那白色的人影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晃了晃,伸出一根手指头。

脑海中,邪恶的声音飘来,“第一,当年的事只是当年,如今我绝不会有他想,你这无名之醋吃的不该。”

扭曲着脸,她愤愤地放下了手。

“劳卓盟主牵挂,盟主可安好?”穆沄逸有礼回应。

卓白衣吸了吸鼻子,似乎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激动,“好、好、好,只是少白看上去,清减了。”

放她娘的屁!

某人再度龇牙咧嘴。

沄逸是她的男人,从十七岁时她就搂着抱着捏着,瘦没瘦她还不知道?想要表现自己长情始终牢记着对方,也犯不着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卓白衣的声音低低地沉了下去,“少白,犹记得你当年身体弱,我便着人寻些滋补的好药,如今‘清蓝山’的药房里,已堆满了各种补药,却是始终不见你。还有你说你爱牡丹,当年住的庭院里我种满了牡丹花,想来,也正是开放的季节。”

“是啊。”穆沄逸一声感慨,语意不明。

“虽然你我相处不过短短数个月,卓某却记得每一次相处,少白的每一个动作姿态,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

这算什么意思,再续当年情吗?

穆沄逸,你和她说你爱牡丹,你还说了啥?

那拳头又一次捏了起来,身体绷的紧紧的人,正准备蹦起来,冷不防地……

那白色衣袍身后背着的手指,变成了两根。

耳边再度回荡起邪恶的笑声,“第二,身为夫妻,你应当信任我不会勾搭别人。”

不能自打嘴巴,死也不能,尤其不能在沄逸面前!

咬牙,忍住。

某人翻着白眼,面容扭曲。

天底下,哪有比这还憋屈的事?

这白眼才翻到一半,她的不敢翻了,直勾勾地盯着盯着。

因为,有人已经激动到握上了沄逸的手,“少白,那院落还为你保留着,你可愿再去看看牡丹花?”

当着她的面牵她男人的手,这还能忍,她就不叫任霓裳了。不知道明天江湖上传出“日侠重出江湖,为蓝颜一怒劈死武林盟主”的消息会不会耸动?

“盟主相邀,自是不忍推辞。”穆沄逸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却在背后竖起了三根手指。

脑海中邪恶的声音流淌着,“第三,即便同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我也绝不会吃半分醋,因为我相信自己的魅力。”

如果她任霓裳会气绝身亡,那一定是被自己的话呕死的。

这沄逸,居然还敢答应她的邀请,他难道不懂这话里的意思,这个王八蛋老色鬼分明是想续前缘,让沄逸嫁给她做填房。

就算她不吃醋,她也不得不出面了,好歹沄逸是她的丈夫,好歹是浅雨的爹,怎么能胡乱答应人家的邀请?

卓白衣的声音透着喜出望外的情绪,“那、那我们现在回去。”

去你妈的蛋!

某人几乎都听到了自己牙齿被咯吱咯吱咬碎的声音,双目喷火;而此刻穆沄逸背在身后的手,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四根手指头。

“第四,这事应该由我自己处理的,不然我会觉得太没有面子了。”

暴怒的人只能萎顿在椅子上,任由心头的酸意泛滥,整个人犹如浸入了醋缸里,酸味四射。

穆沄逸却还是那不疾不徐的声音,清润而谈,“卓盟主,可还记得你我当年相逢时,我说的话吗?”

卓白衣愣了愣,“记得,少白说是孤身寻妻,却不知她在哪,这才暂时委屈在‘蓝清山’中,少白还说,她说不定已经不在人世,所以才以一身白衣为她守节。”

“盟主既知我守节,又为何昭告武林要娶我,这不是令少白为难吗?”穆沄逸一句话落,卓白衣久久不语。

长久的沉默后,卓白衣一声叹息,“你从未寻过人,也未请我帮忙,我以为、以为你已放弃了,若少白生气,卓某今后不再提,只等少白应允。”

允个鬼!她卓白衣投胎转世再死上两回,她任霓裳都死不了!

某人终于忍不住了,冷冷一哼。

几乎是同时,卓白衣声音猛地一紧,手中剑出鞘,“好浓的杀气,不知道哪位高人驾临,卓白衣恭迎。”

穆沄逸轻声笑了,慢慢让开了身体,“我寻着她了。”

椅子上的人缓缓起身,怡然行到穆沄逸的身边,握了握那冰清的指尖,这才含笑望向卓白衣,“卓盟主,多年未见雄风不减当年。”

令人讨厌也不减当年。

卓白衣失神出声,“日侠?”

任霓裳摸摸脸,“卓盟主好记性,这些年上官楚烨一直记着当年盟主对沄逸的照顾之恩,一直没机会拜谢,今日终于能亲口道一声,多谢。”

卓白衣的脸色变了变,目光游移在两人之间,“沄逸?”

穆沄逸歉然一笑,“娘家姓穆,才以禾少白之名行走,欺瞒之罪,还请盟主谅解。”

“沄逸、沄逸。”卓白衣不自觉地念叨了两声,“这个名字,才配得上冰清高洁的你。”

任霓裳的脸又拉长了几分。

操,这家伙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念自己男人的闺名,这算个啥事?

而卓白衣,仿佛没看出她的不悦,“‘清蓝山’中还有不少补药,如果日侠不嫌弃,我尽皆赠与日侠,反正这也是为、为、为他准备的。”

结巴了下,总算是遵守礼仪的没念出沄逸的名字。

谁要吃她的药,看不起人还是怎么的?

任霓裳眼光一转,正好看到楼梯口冒出的小小人影,她扬起笑脸,冲着卓白衣身后招了招手,“浅雨,来,见过卓伯母。”

俊俏的孩童,漂亮的犹如画中走出,难得的是身上安静清冷的气质,显示着良好的教养和贵气。

看到任霓裳和沄逸,他浅浅地勾起了唇角,“娘、爹。”

这才冲着卓白衣行礼,“任浅雨见过卓伯母。”

再多话,却有没有了。

卓白衣望着他的脸,那张凝聚了两人丰姿与秀美的面庞,无声地诉说着一切,穆沄逸不需要她的药,更不需要承她的情,他们的孩子,是那么钟灵毓秀。

当年,她不是没有找人看过穆沄逸的脉象,那时就有人说,穆沄逸身体弱,很难与女子有孩子,而她卓白衣早已有子,既是续弦,自是无所谓。

如今,眼前的女子显然已经医好了穆沄逸的体虚病,而且有如此出色的孩子,她又何必在这里找没趣?

拱了拱手,“卓白衣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改日再与日侠相聚。”

任霓裳懒懒抱拳,“不送。”

卓白衣转身离去,任霓裳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哼了声,表情难看极了。

因为,此刻的穆沄逸,正一手拥着浅雨,一手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晃,一根手指、两根手指、三根手指、四根手指……

“娘。”浅雨轻轻喊了声,“夜爹爹要我问你,今晚吃什么。”

穆沄逸端起茶盏,惬意地抿了口,浅笑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调侃,“饺子。”

赠你双喜临门

深夜,九音皇宫。

一片黑色的寂静,所有的宫殿都沉在安宁中,巡逻的护卫来回往复踏着整齐的脚步,青石板回荡着声音,传开远远。

远处的打更梆子声一下,一下,一下……

宫廷中唯有一间大殿里,还闪烁着烛火,伺人小声地提醒着,“皇上,夜深了,歇了吧。”

埋首奏章中的人抬起脸看了看水漏,又低下了头,“明日不用上朝,晚些再歇。”

伺人还欲再劝,那明黄色的人影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别吵朕。”

老伺人退出门外,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后,仿若自言自语般,“皇上,您这又何必呢,是不是只有任将军来了,您才能听话呢?”

房间中的人听到这似有若无的喃喃自语,手中的笔一停,直待那脚步声远去,才轻轻搁下笔。

“你又怎么会知道,若不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完,又如何能有时间陪她,若不能将这国家尽快带上强盛的路,我又如何……”话到这,他也是摇摇头,长长地叹息。

身体靠上身后的椅子,他轻轻阖上眼睛,“霓裳,你还有一个月才来呢,这一个月却过的如此的漫长,比前五个月都难熬。”

一个熬字,尽显心中的思念。

那眉头,业已是深深地蹙了起来,眉心处皱成了川字。

他的手,轻抚上发间。那里,没有金冠玉簪,只有一柄木簪,松松绾着发,是上次她来的时候,随手折了枝桃枝,自己削成的。

她的手艺真是不怎么好,光溜溜黑突突的,不仅不算好看,甚至可算得上是丑了,可他,就独独喜欢它,因为是她为自己做的。

宽敞的大殿里,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思念,“想你了。”

他是少年皇帝,他是“九音”独一无二的男帝,他的英明睿智已经得到了无数百姓的称颂,为了这些名声,为了母皇的期望,他努力着让自己强大,不敢露出半点柔弱之处。

可他,依然会思念,会牵挂,那心中唯一的挚爱。

她来时,他欣喜,却不会表达太多内心的狂潮,他不想她担心,更不想她内疚,内疚半年丢下自己。

唯有这无人时,一声呢喃,唤着她的名字,让那思念狂涌,填满心扉。

可他不知道,有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殿顶上,正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当那声想你了出口的时候,那身影猛的一震,脸上浮现苦涩。

手掌劲风微弹,大殿远处的窗悄然打开,冷风涌入,吹开了椅子上人微阖的眼睛。

没有伺人在,他动了动,起身行向窗边,将那窗关上。

手指抚着窗,他没有急于关上,而是遥遥望着月亮,“十五了,下一个十五月圆,你就来了。”

鼻间,仿佛嗅到了淡淡的香气,她身上的香气。

苦笑了下,他再度摇头,“我果然魔怔了,竟然都想出了幻觉。”

一双手,从背后搂上他的腰身,整个人贴着他宽厚的背。

他的身体猛然僵住,脸上满是惊诧,张了张唇,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掌心盖着腰间的手,细细的抚摸里,掩饰不住他指尖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