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的侍卫不知道是被我吓到了,还是被我周身的气势所压制,竟然无一人反应过来,任由我站住了合欢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因时间紧迫,吾皇之请婚书未曾来得及递交,既然皇子殿下破例在这个时候宣读,我也就只能在此时出声了,还请皇子殿下见谅。”我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郑重高举,递到合欢面前,声音朗然,“我代表吾皇,递交‘泽兰’请婚书,替吾皇端木煌吟向皇子赫连卿请婚。”

纵然是不能出声的大殿,还是传出无数抽气惊诧声。

所有的请婚人,只有皇女而无太女,联姻是维系两国联合的最佳方法,但绝不会是太女,因为政治与军权的相互渗透,是一个国家绝对无法允许的,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王,合欢是“紫苑”之皇,他的妻只能是没有继承皇位可能的皇女,这是大家心中都有数的事。

可我的话,打破这种规矩,我以一国之君的名义,向另外一国之君发出联姻请求,在他人看来,近乎是荒唐的举动。

我却管不了身后那些细碎的小声,只是含笑望着眼前人,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容颜,“皇子殿下,可愿收下我这请婚书?”

他直愣愣的看着我,看着我伸在空中的手,时间仿佛静止了,空间也仿佛独立了,唯有我和他。

他的手缓缓伸出,在我眼中无限放大,最终接过那封请婚书,“我接受你的请婚,但是未必会改变决定。”

他说的是接受我的请婚,个中意思,唯有我和他懂。

我展开一缕笑,“吾皇还让我带句话给皇子殿下,无论结局如何,‘泽兰’将永远是‘紫苑’的后盾,以‘泽兰’百万之师护‘紫苑’天下安宁。”

殿堂之上的哗然,这一次是彻底掩盖不住了,我脸上的自信亦是满满。

没有人,能许下这样的承诺,但是我能。没有人能彻底说保护合欢一生平安,我能。

以倾国之力,保护他在高位之上不受任何人觊觎。

这话出口之后,我的视线转向一个人——施淮溪!

她表情复杂,不复往日的潇洒,眼中无数种情绪轮转变化着,那叫一个精彩绝伦。

“既然如此,那容我考虑一会。”合欢继续展开手中的黄绫布,“待我宣读完遗诏,再决定吧。”

他的声音很清晰,足以让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太子卿男儿之身登基为皇,为免他日外戚为患,即日起兵权统归皇家。外驻之军印,京师之兵符,即刻上交兵部,段海墨启任御林军总管,钦此。”

这话直白的近乎冷硬,华丽辞藻的词句都免去了,生怕行军之人不懂文绉绉的话,而且斩钉截铁不留半分转圜余地。

所有的军权上交,合欢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紫苑”至高之主,但是赫连千笙在时尚做不到这些,她死了,一个刚刚回朝的合欢,半点势力也无,她还真是大胆敢做!

满朝色变,以施淮溪为最。

谁都知道当段海墨被软禁之后,整个朝中一手遮天的人物就只有施淮溪了,她独揽军权,无论京师内外,都被她一人掌控着兵马。

这道旨意与其说是下个兵部各军的,不如说是下给她一个人的。

施淮溪眼中的情绪变的更快了,从惊讶到不悦,最后闪过的一缕寒光是杀意,她冷着脸踏出列,“太子殿下……”

合欢摊开手腕,笑盈盈的。但是我感觉到了一股强硬的气势,从他身上爆发出来,这个姿势,这个手势,分明就是要施淮溪现在就交出军印。

施淮溪眼中的寒意更浓了,那拳头数度握上又松开,呼吸也是一阵阵的急促。

如今,皇妻身份未定,若择她为妻,至少可以凭借皇妻的身份再拿回一切,可若不是她,现在交出军权,从此就是一无所有。

她在犹豫,她不知道结果如何,也不知道该如何下这赌注。

她的手,慢慢地摸上腰间的佩剑。

她的选择没错,在情势未定之下,不该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他人手中,她这么聪明,自然知道如何握住自己想要的一切,这朝堂之上,没有人敢动她,这庙堂里外,都听她的号令。

这一次殿堂中的无声,不是因为登基的庄严,而是真正一触即发的肃杀之气,有人僵硬的全身都不能动,只有眼珠子不断从合欢身上挪到施淮溪身上,又转回合欢身上。

合欢依然是浅笑靠坐,摊着手掌,等待。

我忽然踏前一步,按上了施淮溪的手,低声说着,“将军,我若是你,不会做这个选择。”

她的怒火仿佛被我这一个动作激了出来,手中用力,猛抽剑柄。我掌心微推,那剑不过出鞘一分,又生生被推了回去。

“将军,三思。”

她满脸惊诧地望着我,不能理解上次城门口被她捏的龇牙咧嘴的人,为何在此刻能轻易钳制住她。

大殿外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有人拉长着声音跌跌撞撞扑了进来,“太子殿下,边关八百里急报,‘泽兰’四十万大军压境,旗号为‘沈’。”

“施将军,我说了三思,即便你有能力拿下这朝堂中所有的人,你的风光不会超过两日。”我笑着开口,转身朝着合欢亮开嗓音,“‘泽兰’之君为太子殿下保驾护航,无意冒犯边境,只唯恐小人作祟,以便救援而已。”

大殿上,一片长舒一口气的声音,这四十万压境之军,解的是此刻朝堂上的危难,施淮溪能在“紫苑”独大,却无法抵挡“泽兰”的军队,她不敢反。

“施将军,这是先帝君的请求,你以为她会放你坐大威胁到她儿子的地位吗?”我的手依然死死捏着施淮溪的手腕,就如同那日城门外她捏着我一样,“我本人,也绝不会让你娶他为夫的。”

赫连千笙对我的请求是压制施淮溪,只要有“泽兰”这个后盾,她就永远不敢造反。

我的目的是让她娶不了合欢,那圣旨上原本“段海墨启任御林军总管”之后,还有一句“施淮溪调任镇守西南。”根本不是此刻宣读的军权全部上交帝皇之手。

看来我和赫连千笙都不是最狠的,真正狠的人,是想要她命的人。

一队人马突然从两旁冲入,身着御林军的服制,为首一人正是段海墨。

她大步流星入殿,单膝跪在合欢面前,“太子殿下,从施将军府搜出黄袍龙衣,由此可见施淮溪早有反心。”

一旁早有人将明黄色的衣袍呈上,施淮溪满面怒火,脸上肌肉颤抖,“这,这根本就是太子当初说给我做的皇妻之衣,当然是黄袍,谁说是造反了。”

她的眼神看着合欢,似乎在等合欢为她澄清。

合欢一声嗤笑,“这怎么可能,我既为定妻子人选,又怎么可能提前为你做什么皇妻之衣?”

施淮溪脸色大变,脚下退了数步,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同样以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合欢的人还有一个——我。别人不相信施淮溪,但那夜的花丛间,合欢说了什么,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我派人为你做了件衣衫,你不早点回去看看?”

“我派人为你做了件衣衫,你不早点回去看看?”

“我派人为你做了件衣衫,你不早点回去看看?”

一遍遍,一声声都回荡在我耳边,就连当时合欢满是温柔的表情,都无限放大在我的脑海中。

这件衣服,是合欢派人送给她的,意乱情迷的她只以为是皇妻之衣,却怎么也想不到成了谋反的罪证。

这计好毒,我原本该拍手叫好的,可是……

我看着那个轮椅上的少年,仿佛看着的是个陌生人。

这计策是他想的吗?那夜的温柔,此刻的无辜,他怎么可以装的这么象?

合欢的手摊开圣旨,展露在施淮溪的面前,“你想要知道的择妻那部分的内容,我可以给你看,我既从未选择过你,又怎么会将皇妻的衣衫赠与你?”

施淮溪木然地看着圣旨,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你别忘了你与我之间的约定,若是我说出来,你以为你还能登上这皇座吗,滴血认亲时我帮你……”

“施将军!”合欢的声音突然冷硬了起来,“先皇已薨,你想要扰乱臣民之心?那我提醒你一句,施家族谱在册八百六十二口,谋反之罪九族株连,只怕要超过三千人了,此刻我只追究你一人之责,有些话你确定要说吗?”

施淮溪全身颤抖着,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目眦欲裂,“你够狠、够狠!”

合欢的笑,一如水晶纯净,那红唇微动,说的话只有我和施淮溪听得清楚,“我不过是报复你当初刺杀我的仇而已,虽然之后你因为我送上门的约定而合作,但我这个人心眼太小,有仇必报。”

那云淡风轻的语调,那笑靥如花的表情,曾经于我而言多么的熟悉,但此刻的他,又是多么陌生。

这个人,真的是那个趴在我怀中如狗儿一样厮磨的合欢吗?

这个人,真的是那夜在我膝上吐血孱弱的少年吗?

这个人,真的是口口声声只为爱情活一次,今生嫁一次而让我下决心求婚的人吗?

那为粒小笼包而满足的他,究竟是真是假?

所有的念头一瞬间纷至沓来,我竟然连施淮溪什么时候被押下去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开始缓慢流淌在我的耳边。

“则妻的人选,朕已有了决定。”合欢的双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紫苑’国未强民未富,朕无意则妻,待他日山河永定,再谈不迟。”

他不再称我,而是朕。

修长的人影慢慢从轮椅上站了起来,阳光从殿外照入,他的影子投射在龙椅之上,金色的椅子与他的衣衫颜色相融着,在他身后反射着夺目的光芒。

他微笑着,抬起头,周身上下王者之气尽显,强大的让人不敢看。

“多谢你给我的两个承诺,我感怀在心,但是我还是要替人转一句话给你。”他的声音唯有我能听到,“这局赌约,你输了。”

他转身,优雅地踏上宝座前的台阶,在他转身的瞬间,一片金色的下摆耀花了我的视线,那团团绒绒的花纹,我终于想起在哪见过了。

那日山庄里,花树重重中纷纷如雨坠在我脚下的,还有七叶手中把玩的那一朵粉红色,正是他衣衫下摆的图案——合欢花。

我赢了一月保护之期,输了“紫苑”天下。

必输的赌局,我终于懂了。

☆、爱的试炼

爱的试炼

银钱之赌,输了一笑置之;天下之赌,只要命在,就能东山再起;不过是胸襟与肚量而已,但是七叶就能让你的胸憋到闷,让你的肚子气胀。我可以不在意输了什么,但是我会在意付出了什么。

感情,对合欢的感情。

我在意他的病,关心他的生死,甚至想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救他,可这些都不过是让我心软的诱饵,他的病,他的挣扎,他的苟延残喘,连让我连恨都恨不起来。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不再是那个纯净如水的少年,那浅笑勾画间,眼中的深沉就如同额上那颗紫水晶,熠熠魅惑。手指轻搭椅背,一派悠闲慵懒之态,眼角微挑,噙笑望我。

从朝堂上下来,他就是这般的姿态,我这特邀的使臣在他人眼中是特殊礼遇,个中苦涩只有我自己知道,他没有得意的话语,只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比说什么都有效。

不愧是七叶看中的男子,深谙攻心之术。

“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话想问我,问吧。”他终于开口了,一改往日软嫩的语调,不复曾经的无暇纯良,如他此刻的姿态一样,懒懒的。

“我以为你想示威呢。”我笑笑,径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毕竟装了这么久终于赢了,没有感慨抒发下吗?”

“懒。”他慢慢吐出几个字,“我从未想过会输,所以赢了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这我该表扬他胜不骄败不馁么?还是说这个人拥有着天生的王者之风,这点小小的上风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笑的越早,死的越快,不到最后一刻,对你都不能掉以轻心。”他懒懒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半点威胁感也无,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男子,不久前还在怀中孱弱吐血,气息微弱。

我端起茶盏,嗅到清冽的茶香味,是我一贯喜欢的味道,他是个聪明的人,察言观色一点细节都不放过,连我最爱什么类型的茶也轻易地看在眼内,记在心里,“什么都可以问?”

“当然。”他无所谓的态度,更让他的周身流转着一股柔软而难以攻破的气势。

不介意为人所知,因为知道自己没有弱点。

忽然间,我对他产生了敬佩之心,欣赏之意,不是那个怀中需要我怜惜的美少年,而是一个敌人,一个能够平等直视的对手。

我轻啜了口茶,“你是七叶请来的人?”

“不算。”他浅笑始终挂在脸上,眸中深幽的光如沉沉潭水看不穿,“我是自愿帮的,所以不是请。”

“你和她……”话出口了三个字,又忽然收住。

他和七叶之间的关系,可以问,却又不该问。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大了,牙齿轻轻咬着唇瓣,天真与魅惑并存,眼波流转,忒是动人,“你暴露心思了。”

青葱的手指摩挲在唇瓣边,他咬着指甲,明明是无辜的神采,却仿佛要掏出人内心最深处隐藏的秘密,“你都没问我怎么混过滴血认亲,也没问我的病是真是假,更没问我的目的是什么,这一切在你心里都比不上我和七叶的关系来的重要。”他的身体忽然靠前,轻轻道出一句,“端木煌吟,你对我……动心了。”

那声音,低缓温柔,散发着勾魂摄魄的力量,更侵蚀人心的,是他那语调中的笑意。

心理交锋,最怕的就是被对手看穿心思,一招之间毫无再战之力。

何况这心思里,是我对他别样的感情,就在这轻柔的话语间,被他大白。

我继续啜着茶,不因他的揭穿而失措,当茶盏放下,我含笑抬起脸望着他,“我婚都求了,自然是动心了,只是你不接受而已。”

既然他说的对,又何必隐藏,大方承认就是。

我本就输在对他起怜悯,又继而动心,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因为,与你相比起来,我更爱她。”合欢的唇勾起完美的弧度,漂亮的让人赞叹,“你想知道的,我与她的关系。”

这个答案一点也不出意料之外,七叶身边围绕着众多死心踏地的美男,自然有她的魅力所在,能令合欢动心,又有什么稀奇的?

他仿佛瞬间看穿了我的心理活动,“知道她为什么不在意青篱也无所谓蜚零吗?因为七叶只爱一个人。”

那脸上没有得意,只平静地诉说着一个事实般。

我没忘记那山庄里,道路两旁满满的合欢树,他的话看来倒不像骗人,没想到七叶那种不羁浪荡的人,居然也有真心实意的时候。

“怎么,我不配?”他一声反问,我轻轻摇头。

如此七窍玲珑心的人,只有配不上他的,哪有他配不上的人,“你和七叶何止配,太配了。”

一样的心机深沉,一样的诡计多端,一样的故弄玄虚,天底下还有谁比他们两个更配的?

他发出一阵笑声,丝丝的节奏拉扯着人心,那么动听。

笑声几缕,又突然止住,然后便是沉重的咳嗽声,他的手捂在唇瓣,雪白的丝帕一角慢慢被红色沁染,他却毫不在意。

急促的咳嗽让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正常的红晕,那眼底深处的笑意却未敛,慢条斯理地收起手帕,“多谢恭维。”

也唯有他,会懂我话里的意思。

“你的病,是真的?”我看到那团红色,只觉得分外刺眼。

对他习惯性的关心,还没能改掉。

“若非真的,又怎么能骗过你?”他的回答,依然是那么满不在乎。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口吻,总还是心疼的。

“你这样的身体,何必再谋划这些,修养着吧。”他不仅是对对手残忍,对自己何尝不是?只为了赢我,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中毒受伤,引发自己身体的病,如果不这么做,他还可以再拖上数年的。

“你觉得我该如废物一样等死?还是潇洒地玩耍一番?”他问的随性,把玩着一缕发,眼角斜斜挑着我。

或许大家都是有野心的人,昔日的我,纵然筋脉寸断武功全废,也不愿苟活残喘,不为名利,只为证明自己。

我还能说他什么呢?

摇头,叹息,饮茶。

这偌大的宫殿里,冷冷清清,只有彼此的茶盏偶尔轻敲的清脆声回荡。

“对我来说,不过一场游戏而已,只要能痛快就行。”他的手指远远点着我,“你是个好对手。”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盯准了我,从我答应萧慕时寻找皇子时。”

“你是‘泽兰’之王,最强大的国家君王,我不盯你盯谁?”他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