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喜欢什么,尽管提要求,我都满足你。”

我的这句话,是门前思量了许久之后的妥协。只要他说,要我送他回族中,我愿意陪他再走一遭,帮他拿回圣王之位,替他治疗眼睛。

只要他说,我就会答应!

哪怕又一次违背了对凤衣的承诺。

“凰。”他忽然喊了我一声,然后抬起甜笑的脸,“上次你曾对我说,‘观若城’中有特别好吃的‘五色糕’,全是用鲜花做的,我想去吃,能带我去吗?”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

并非我不能带他去,而是我们一路行来,始终是向着西南而行,这里是传说中“纹叶族”栖息的地方,于曲忘忧而言,也更为熟悉些。

但是“观若城”则是在东南方向,不仅与我们一贯行进的路线不符,甚至有些刻意远离的感觉。

在这个时候,他要远离“纹叶族?”

☆、陪你回族

陪你回族

走出小镇,他一手牵着我,一手把玩着陶偶,在我的迟疑中,轻轻地开口,“怎么还不走?”

我看着眼前的两条路,一条往西,一条往东,始终做不出决定。

往东,由了他的要求,我也可以当做自己从未听过他与那藏杞的对话,当他武功全部恢复时,即便视线受阻,我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往西,是“纹叶族”的方向,他的地位、他的伤、他的眼睛,都让他必须回到那里。

决定权,在我手上。

“走吧。”心中做了决定,踏上了其中一条路。

“凰。”他拽拽我,“今日能吃到‘五色糕’吗?”

我语气平静,“你想吃,就一定有的。”

他默默地垂下头,又忽然抬了起来,仰脸朝着天空,慢慢地吐出两个字,“太阳。”

“什么?”

“现在是早晨,太阳却在我身后。”他小声地开口,“我们是在往西边走。”

我苦笑,本以为他不知道方向,一切由我决定,却不料这个小小的细节出卖了我。

“你怪我?”

他摇摇头,骄纵的笑容挂在脸上,“你带着我去哪都行。”

我认真地开口,“我是想去一个地方,但是不认识,要你带路呢。”

“好啊。”他轻松的点头,“你想去哪?”

“纹叶族。”我慢慢地开口。

他先是一僵,随后忽然笑了,很惊喜很开心的笑,那瞬间的明媚,胜过了我眼前的阳光,“你终于愿意随我回去了?”

“嗯。”

骗了他一次,就要骗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的温柔相对,都是内疚又添几分,我欠曲忘忧的,何止是情?

他宁可瞎一辈子,都要留在我的身边,但我做不到骗一辈子。

送他回去,为他治好眼睛,也当尽一分补偿的心。

他忽地张开手臂,紧紧地拥着我,力量大的让我几乎透不过气,那声音不断在耳边呢喃,“我知道你会答应的,我知道你不会负我,不会负我的……”

颈项间,湿湿的,有什么热烫的东西,顺着我的衣襟滑了进去,停留在胸口。

这突然间的激动,让我不知所措。

“别哭啊。”面对这样的他,我的呆滞就如同那夜他疯狂喊着我的名字,挽留我时一样。

就像他的绝招,每次都一击致命,我无法化解又不能抵抗。

“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你这句话。”他喟叹着,“有你这个许诺,今生都不会再有眼泪了。”

我,我许诺什么了?我不过是送他回去治疗眼睛啊.

在他的指引下,我们的脚步逐渐走向大山的深处,一连数日在荒无人烟的山林中行走,久到我看着绵绵远山,错觉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完这山路。

难怪“纹叶族”的居所无人能找到,任何人在这样漫长连绵的群山中,都不可能找到方向,每座山都一样,没有路,完全是在披荆斩棘中前行。

我曾问过曲忘忧是如何寻找方向的,他给我的答案只有淡淡的一句,“蛊。”

这个答案很玄幻,却也很好地解释了缘由,唯有这种在“纹叶族”中养大的蛊,才能凭借彼此间的呼唤指引着族人靠近,没有固定的路线,只有一个方向,莫怪乎外界只有他们的传说,却永远找不到他们的居住地。

日升日落几度,曲忘忧终于在一个林子旁停下了脚步,“到了。”

到了?

我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小林子,这个地方似乎有点颠覆我的想象,我甚至有些不信地问着,“在林子里?”

“是的。”

这么普通,普通到让我有些难以接受,以阴狠和诡异着称的“纹叶族”就栖息在这么普通的山林中?

我往前踏出一步,带着曲忘忧,想要穿过这林子。

脚下才踩出,原本寂静的树林里忽然传出了奇怪的沙沙声,象是无数的蚕儿在啃食着桑叶,从远至近,很快就到了我的身边。

蚕一样柔软的身体,却比蚕大的多,也细长的多,远没有蚕宝宝圆鼓鼓的可爱,只让人觉得阴寒与瘆的慌。

我的面前,密密麻麻全是蛇,大的小的,粗的细的,红的绿的黑的灰的银的,真是只有我想不到,没有我看不到的。

一条条红色的信子吞吐着,嘶嘶之声不绝于耳,一双双木然的蛇眼对着我的方向,身体慢慢耸了起来。

我只觉得心一哆嗦,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再度起来了,原本以为经历过曲忘忧山林引毒物那一次之后,我的承受能力已经非常高了,但是看着眼前一团团缓缓扭动的身躯,一层层堆积的蛇身,我觉得我还需要锻炼。

“这是‘纹叶族’的守护?”这样的蛇山,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轻易挑战,不是胆量的问题,有些东西就是人引起人心底的恶心感,从而退却。

我不惧怕蛇,却无法忽略这密密麻麻数十万条蛇带来的反胃不适。

曲忘忧率先超前走去,他看不见,就这么随意地一脚踩了出去,我本以为在如此密集的蛇群面前,随便一脚都能踩着十余条,可是我错了,他的脚步落处,是结实平坦的地面。

我看错了吗?没有!

是曲忘忧能看见路吗,当然不可能!

我看到他又是一脚落下。回到了山林间的他,有了武功护身,那双雪白的足早已是**放任了。在清脆的铃铛声里,我看到当他脚伸出一刹那,那些蛇犹如遇到了让它们极为惊恐的东西,四散着游移开。

“它们害怕你。”

这是显而易见的,曲忘忧所行之处,蛇群躲闪着,仿佛他的身上有什么令它们忌惮的东西。

“我是蛊王,我身体里的东西,比它们毒上百倍千倍,自然是忌惮的。”曲忘忧孩子气地在蛇群中跳着,双足犹如蜻蜓点水的翩跹,每到一处,蛇群仓皇避开,“其实你也一样,不信你试试。”

我朝着蛇群迈出一步,果然脚下的场景和曲忘忧一样,蛇飞快地游走,留给我小小的空地。

我们两人行走着,那蛇群就像是我们身边的仪仗队,守护又畏惧着中间的两个人。

“是因为你吗?”

“嗯哼。”从回到这里,我就开始感受到曲忘忧身上一股隐隐的气势开始透出——王者的气势。

还是那般爱撒娇,还是那般不愿与我分开两步以上,但是眉宇间,除了张扬以外更多了霸气,这方山林独一无二的主人的霸气。

“你的身上,有我的气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满含着占有欲的开心。

蛇林不大,很快就走完了,此刻在我眼前出现的,是一泓清澈的湖水,以及湖水旁错落的小屋。

这里就是曲忘忧生长的地方!

这里空气温暖,不复外界的寒凉,处处都可见漂亮的山茶花,一株株一树树,红色白色交相辉映,碗口大的花朵沉甸甸地从枝头垂落,看的人满眼娇艳,心都软了。

空气里都是花香,吸一口气,满心的甜香,浓的化不开。

“美吗?”他低声地问着我。

“美。”远方青山,头顶苍穹,眼前湖水,明明都是蓝色,却又蓝的那么各有风情,我终于知道曲忘忧为什么钟爱蓝色了,这是他家的颜色。

他圈着我,让我静静倚在他的肩头,“我的家门前,有一株蓝色的山茶花,你能看到吗?”

目光远眺,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株蓝色的茶树,格外茂盛的枝叶在风中抖动,花朵摇曳着,重重叠叠的花瓣极尽艳色。

我的脑海中忽然幻化出一幕景象,满床的蓝色山茶花中,睡着**的他,身体在花瓣的遮掩下,魅惑无限,发丝凌乱,修长的慵懒无力的垂在床边。

血液几乎瞬间快速的奔涌,不亏是最诱惑颜色的花朵,连我的想象力都旖旎了起来。

“看到了,我带你回家。”

“你们似乎没时间继续你侬我侬了?”男子冷傲的嗓音响起耳边,面前不远的大树下,一道身影从树后慢慢走了出来。

与曲忘忧一样,紧身短打扮,衣衫斑斓五彩,彩色的丝绦束着腰身,显得那腿修长有力,衣襟几乎未掩,一抹雪白展露我面前,他低头把玩着手中细细的红线,我定睛看去,却是一条如铁线般的蛇,红色的小蛇。

他很俊秀,带着一股天然的阴柔美感,低头间脸颊上的红色藤蔓轻巧地绽放,精致秀气,一双目光扫过我,停了停,忽然诡异地笑了。

远处,低沉的钟声想起,飘荡在寂静的村落上空。

曲忘忧哼笑了下,“藏杞,我说你怎么会在这,原来却是等不及了。”

原来这男人就是藏杞?

他那红的如滴血般的唇抿出一丝不带笑意的笑容,“没错,今日是最后一日,如果你不回来,就是自动放弃了圣王之位,今日一天我都在这等着,想知道你到底会不会回来,虽然你回来了让我有点失望,但也不过就是费些功夫,曲忘忧,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他身影一动,潇洒地展开身姿,如一羽鸟儿,飞纵向钟声的来处,“曲忘忧,祭坛见。”

在越来越急的钟声里,曲忘忧平静地开口,“看来,我们要晚一点才能回家了。”

☆、曲忘忧的师傅

曲忘忧的师傅

深幽的峡谷平台上,一名男子在舞蹈着,跳着诡异而玄奇的舞姿,口中唱颂着让我听不懂的歌谣,那张脸上却是错落着深邃的疤痕,十余道伤痕凹凸不平,即便已看出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是触目惊心。

可以想象,这样的伤口在当初是如何的可怕,配合着他凌乱而癫狂的脚步,颇有些厉鬼之感,幸好是白天,若是晚上这样的面孔,定然会让人心头一惊。

我还是从那轮廓和眼睛的弧度上看出,这中年男子昔日,想必容貌绝不在此刻我身边的曲忘忧之下,却不知是什么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那是我师傅。”曲忘忧听到了声音,扯了扯我的袖子。

“师傅?”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话,“你还有师傅?”

“当然。”曲忘忧撅了下嘴,“师傅是上一任的圣王,每二十年,族中就会重新选过圣王,让新一代的人互相较量,也就是我说的不断挑战,直到无人挑战为止,胜者,就是新的圣王。”

“你师傅多大?”我有些琢磨不定,还是把心中的疑虑问了出来。

曲忘忧想了想,“大约四十上下吧,或许还未有,当年师傅做圣王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我这个年纪。”

不到四十?

我再度看向那个祭坛上舞动着的男子,没错,从身体力量,以及姿态上判断,符合我最初的想法,只是那头花白的发……若单纯看发色,我以为他已年过半百了。

“别看师傅容貌渗人,他可温柔了。”曲忘忧轻声地开口,“师傅不爱说话,也不与人亲近,但却待我极好,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他的脸?”

“师傅不肯说,我也没问过,只听村子里的前辈说,师傅是自己划了脸,毁了容,原因说是师傅为了追求极致的蛊术,一生不嫁,自毁容貌。师傅当年,也是村中最俊美的男儿。”

我震惊地看向祭台上舞蹈着的男子,他那些纵横斑驳的伤痕凹凸不平,的确是后期没有妥善用药所致,看来曲忘忧的话不假。

好可怕的人!

任何事情,过犹不及,否则就是走火入魔。

一曲祭舞跳完,男子停下了身形,慢慢地开口,沙哑而难听的声音随即传入我的耳内,犹如锅铲划着锅底一样,“今日是族中挑战圣王之日,依照‘纹叶族’的规矩,可有人报名挑战圣王?”

我拧着脸,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太抽搐,“你别告诉我,你师傅还自毁的声音。”

我不相信有人天生会有这么可怕的嗓音。

“是的!”

他这个师傅到底是什么人啊,在我眼中这样的人,都是脑子有问题的。

当那男子的声音落下,人群里早已有声音回应了起来,“祭师,不管有没有人报名,圣王也应该先回族接受挑战,依照族中规矩,若圣王不归,则视为自动放弃身份,到现在圣王也没归来,您是否该下驱逐令了?”

驱逐令是什么东西?

“曲忘忧,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瞒了我?”我冷哼了一声,手指捏上他的手腕,微微的力量中,表达着我的不满。

他倒是很无所谓,“圣王不归,视为放弃圣王之位,依照‘纹叶族’的规矩,必须下驱逐令,不再是‘纹叶族’的人。”

不回来就不算族人了,果然是诡异的族群,连要求也这么怪里怪气的。

“那顶多是永世不得回家乡,倒算不上特别的狠毒。”我感慨了声。

“我们的秘密,决不能流传到外界,无论是不是圣王,只要是‘纹叶族’的人,一旦被下了驱逐令,那么族中人就要对其发动追杀,不死不休。圣王更是如此,发动全族的力量,也要杀了他。”

什么!?

如果,如果我自私一点点,没有带着曲忘忧回来,那是否他的命运就如他所说的一样,要被全族追杀,不死不休?

而他竟然还能那么平静地告诉我要去吃“五色糕”,半字也不提族中会对他的惩罚,简直该打!

“你不喜欢随我回来,我便不逼你跟我回来,追杀就追杀了,我不在乎。”他仿佛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垂首间我看到他脸上浓烈的情意。

痴情的少年,就像那扑火的蛾子,为了刹那的绚烂,无畏无惧。

“你是圣王,就算全族追杀,也应该不是你的对手吧?”我庆幸地猜测着。

“‘纹叶族’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本命蛊,而这本命蛊,则拿捏在祭师手中,若追杀无效,只由祭师动手灭了本命蛊,无人能逃脱。”

我心中一哆嗦,“你也是吗?”

他点了点头,“是。”

心头火起,我手中的力量再次重了,“我现在只恨捏的不是你的脖子。”

曲忘忧还是那么平静,“让我回来失去你,和让我与你相守死在追杀之下,我宁可选择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