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说的淡然,心中却是这样的念头,我又一次的庆幸,庆幸自己来了,庆幸带着他赶回来了。

那表情扭曲狰狞的祭师,居然没有半点迟疑,“圣王曲忘忧未曾归谷,按照族中规矩,应当立下驱逐令,我段无容以祭师之命,下达……”

这家伙***还是人吗?别人说一句话,他立即就附和了?曲忘忧还和我说他是最疼爱自己的师傅,有师傅这么对待徒弟的吗?

何况就算今日是期限,子时未到,就应该给曲忘忧最后的机会,哪有他这样完全不顾及徒弟性命的人?

什么性格温柔,放***屁!

果然是人丑,心也丑。

我脚步一动,就待出声阻拦,却被曲忘忧死死拉住了手。

衣袂破空,斑斓的衣衫闪过,落在祭台边缘,却是那藏杞,“曲忘忧已经回来了,藏杞第三度报名挑战圣王。”

“是吗?”那段无容声音冷酷,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曲忘忧牵着我的手,从人群之后慢慢走向前,停留在祭台之下,双膝跪倒在地,“曲忘忧拜见师傅。”

“嗯。”从鼻子里哼出的一个音,淡漠而敷衍。那双无情的眸光,却落在了我的脸上。

犹如被刀割过的感觉,我下意识地竖起戒备,曲忘忧却抓着我的手腕,“见过我师傅。”

我随便地拱了拱手,“见过段前辈。”

不是师傅,只是段前辈,将我与他的距离,保持了亲疏。

那眼神从我身上收回,仿佛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在他面前存在一般,看着曲忘忧,“你的眼睛怎么了?”

“只是蛊术反噬,不打紧。”曲忘忧飞扬的性格,难得有如此恭敬的时候,可见他对这段无容,是极度尊敬的。

“未曾好好练功?”段无容一语道破他反噬的原因。

曲忘忧垂下头,“对不起。”

“眼睛之伤,一会我与你些药敷上,不过数日就可复明。”那段无容静静地开口。

“多谢师傅。”

我的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家伙,说了这么多句,总算有句像样的人话了。

“但是依照规矩,一旦挑战成立,明日就是比试之日。你弄伤眼睛也好,功力折损也罢,都是你自己的事,比试日期不可更改。”

我草,我的话说早了,这个王八蛋比我想象中的更无情。

“不必更改。”曲忘忧身体笔直,身上的气息隐隐勃发,“曲忘忧绝不畏惧任何人挑战。”

他站起身,忽地转身,那长发在空中飘起漂亮的弧度,迎向众人的目光,“‘纹叶族’圣王曲忘忧,接受藏杞挑战,明天比试。”

人群在短暂的沉默后,忽地发出热烈的欢呼声,我看着眼前群情激昂的人,心中想的却是:嗜杀、阴狠、偏激。

人养蛊,蛊惑人,太长久的与蛊为伍,人的性格多多少少会被蛊性影响,从踏进“纹叶族”起,这种感觉就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

曲忘忧大概真的是天才,才没有这些人身上诡异的气息。

“还有,你是圣王,今日你既回来了,那么族中的规矩,你要负责蛊宴。”段无容冷冷地开口。

曲忘忧点点头,“是,师傅。”

蛊宴,什么东西?

人群却仿佛收到了什么好消息,快乐地奔走着,涌动着散去,藏杞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看好戏的笑容,“开始我就说过曲忘忧你回来晚了,蛊宴之后,就是圣王都要修养三五日才能恢复,今日蛊宴,明日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这是族规。”回答的人不是曲忘忧,却是他身边的段无容。

藏杞恭敬地行下一礼,“祭师不偏私,藏杞佩服。”

他转身离去,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角风流无限,媚波流转,看的我心头一荡,好悬呆在当场。

几是同时,森冷的目光刮着我的肌肤,让我想忽略都不行。

曲忘忧牵着我的手,声音软软的,“师傅,这是端木凰鸣,我带回的……”

后面几个字,期期艾艾不甚清楚。

那姿态,居然有了几分怯怯,不过很快他的声音就大了,斩钉截铁的说道,“我的爱人。”

这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曲忘忧嘛。

“嗯。”段无容还是那冷漠的一声,看也不看我,慢慢地缓步离开。

他看我两次,回答曲忘忧两次,我收获两个音,还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

☆、可怕的蛊宴

可怕的蛊宴

草屋门前,山茶花树下。

艳蓝的颜色浓的化不开,从我们头顶的上方垂下,风吹过的时候,柔弱的枝头不胜重量,压弯的枝头载着柔软的花,敲打着我的发丝。

我与曲忘忧并肩而立,轻声对他说,“你门前的山茶花开花了。”

“美吗?”他站在花树间,歪着头朝我笑。

分不清哪一朵是枝头的,哪一朵是他面颊上的,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像是花丛间走出的精魄,花妖的精魄。

异域的风情,独属于“纹叶族”这些喜爱以花为食的人,那藏杞也是的,媚的让人心摇神荡,曲忘忧却比他多了灵性。

妖与精,藏杞占了一样,曲忘忧却更得天独厚,他两样皆有。

我摘了一朵花递给他,这段日子养成的习惯,将我采摘的花给他,他再一片片撕下吃了。

但是这一次,他却将手又推了回来,“替我簪上。”

我将花别上他的发边,他转了个圈,“我跳舞给你看好吗?”

“好。”

清脆的铃铛响起,雪白的足尖踩在草地上,衣衫的五彩化为天边的彩虹,蓝色的山茶花划过亮眼的曲线,在阳光下流淌着波光,劲瘦的腰身在舞姿中柔软又有力,我被迷乱的心智,怅然地伸手挽留,却只被发丝擦过指尖,留下浓香。

他的舞蹈和那段无容很像,应该是“纹叶族”独特的舞姿,舞姿中除了轻快的脚步,更多让我感受到的就是奉献与祭祀。

仿佛他就是祭祀天神的祭礼,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献上,在牺牲中迎来他的幸福与快乐。

又想到了他对我,也是这样的,在他心中爱情就是最神圣最至高无上,以身为殉,就是他的追求。

我赞叹他的舞姿,但是当我第二次看到这舞蹈的时候,我的心中不是赞叹,也不是感动,而是愤怒。

几乎将血液燃烧了的愤怒。

狭长的火道,满是烧红的炭,长长地绵延着伸展,一直到祭坛的下方。

这条路白天才走过,我却没想到,当我夜晚再踏上这条路的时候,会是这样的心情!

他在炭火上舞蹈,慢慢摇曳着身姿,脚尖点在炭火上,一步一转,一舞一动,慢慢地朝着那祭坛舞去。

我眉头皱的死紧,越来越紧。

我练武,自然知道身为武者赤足即便踏上炭火,也不会有大的伤害,因为武功护体,我更知道有些民族也会踩踏炭火庆祝,但那都是快步疾行而过,绝不会是曲忘忧这种停留着舞蹈,慢慢地向前。

他的每一步,都是真真实实的。

武功再高深,也有真气耗尽的时候,没有人能凌空虚浮很久,他给予我的感觉,就像是一朵冰封住的花朵投入了烈火中,纵然有冰块暂时的保护,当冰块消融之时,花朵终究还是会在炙炎中枯萎。

这就是我的愤怒,也让我明白了为什么藏杞会说蛊宴对圣王伤害极大,漫说是功力未至巅峰时期的曲忘忧,就是我,要来上这么一出,也是巨大的消耗。

临战前夕消耗功力,是大忌。

我的脸紧绷紧绷的,哪有半点下午欣赏时的快乐,而火道两旁,则是载歌载舞的人群,他们随着曲忘忧的舞姿而跳动着,腰间银色的腰饰奏出轻快的和鸣,仿佛最盛大的狂欢。

我看到曲忘忧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鬓边留了下来,打在炭火上,轻微的响动中,一缕青烟飘起,很快就被他身体带起的风吹散了。

这是真气不继的征兆,我看着他前方的路,那剩下的路让我觉得好长好长,他每一次落脚,我的心都抽动一下。

他扭动的身姿突然顿了下,踩在炭火上的脚步重了些,一脚落下,火焰忽地炸开,红色的火焰舔上他的脚踝,绕上他的小腿。

他的的眉头一皱,汗水又一次滑落。不仅额头上,他那胸前衣衫散开的缝隙里,也可见点点晶莹的汗水,可人群却一阵比一阵疯狂,舞蹈也越发的炙烈了起来。

而唯一一个不动的人,在这个时候就格外的抢眼了。

祭坛之上,段无容冷眼看着人群,面无表情。不仅脸上是冷的,就连眸子,也是冷的。

曲忘忧的脚终于踩上了地面,看着他白皙的足,脚踝处微微的红痕在我看来都刺眼已极,却还是庆幸着,问题不大。

如果这就是蛊宴的话,至少总算结束了。

曲忘忧一步步走上祭坛,他的手慢慢解开腰间的系带,当最后一步落下,他的手松开,衣衫落地。

**的身体在月光下如珍珠一般,薄薄的光晕笼罩着那身体,身上的藤蔓花瓣沾着他的汗水,活了一般。

人跳动着,祭坛四周的火焰也跳动着,所有人都陷入了兴奋中,如果说有谁没有融入到这种疯狂中,那就是段无容和我!

我咬着后槽牙,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几乎把自己的牙都咬断了。

我怎么不知道这个舞蹈之后要脱成这样被人群看着,下午可没有这样一出!

酸、涩、恨,填满了我的胸腔。

我只想把他那身躯裹的紧紧的,不给任何人看。

纵然我知道,那些仰望他的目光里含着的不是**,但我就是无法容忍!

那只能我抚摸的身躯,只能被我怜爱的身体,只能被我一人独享的曼妙,不愿意被他人看到。

想也不想地脱下身上的外袍,我的脚步踏出,就这一动间,我看到远方祭坛上有人的眼皮抬了下。

段无容!

冷然无情的眸光准确地在人群中寻找到我的位置,一眼冰冷,看着我。

我要做的事,只怕还没人能制止,我回以一个同样冰冷的目光,继续坚定地踏出我的步伐。

脚步才踏出,就感觉到身后一只手按向我的肩头。

还未触及,我的手掌已扣了上去,仿佛它一直都停留在那一样,等待着对方脉门送上。

曲忘忧不在身边,我不必隐藏自己会武功的真相,胆敢碰我的人,就要承受我的反制。

那手腕才与我相碰,就很快缩了回去,男子的声音传来,却比段无容的眼神还要冰冷,真正让我心都凉了的感觉,“你不是端木凰鸣。”

一句话,我骤然回身,一只手探向他的咽喉,快的如闪电。

他脸上闪过一抹惊慌,身体退的飞快,直到背心撞到一棵树,他猛地蹲下身体,我的手指擦着树干而过,树身上留下四道深深的痕迹。

手在空中,犹未收回,我看着面前的藏杞,“你是谁?”

我和端木凰鸣的秘密,这世上没有几个人知晓,这个身在“纹叶族”里的男人,怎么会知道的!?

是曲忘忧泄露了秘密?

不可能!曲忘忧那独来独往的性格,绝不会对他人提及自己的秘密,那还有谁,还有可能是谁?

“曲忘忧是瞎的,我可不是!”藏杞的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邪气,“这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我都几乎分不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我警惕地看着他,心头杀意渐起。

他看上去年岁比曲忘忧稍长个数岁,莫非他也时常在武林中走动,甚至介入了朝堂的斗争我?

我心头一动,看着他媚光无限的眼睛,忽地开口,“你的蛊,是不是以媚蛊为主?”

他慢慢扬起笑容,“其实你想问的是,‘蚀媚’是不是我下的,对吗?”

没错,这个疑问围绕在我心头很久很久了。

木槿身上的蛊是“蚀媚”,这种需要高深驭蛊的人才能催动的蛊,我只知道可能与“纹叶族”有关,但倾尽我与青篱之能,都没有找到下蛊的人,原来却是他!?

即便宇文佩兰死了,这个下蛊人却一直是我心头的结,今日总算找到了。

“你很想杀我是吗?”他坐在地上,柔柔地朝我伸出了手,“扶我起来,我就告诉你真相。”

我的手伸出,正准备拉上他那只手,忽然间背心一紧,察觉到两道冰冷的视线。

是段无容在看我们!

警兆陡生,我的指尖弹出一抹劲风,直刺向他停留在空中的手。

血腥气起,一条细细的线落在地上,扭了几扭便不动弹了,夜色中我仔细看去,却发现正是百日里他把玩在手中的那条小蛇。

藏杞脸色一下苍白了不少,看来这蛇被他以精血养了不少时间,这一下杀蛇竟也创了他。

他站起身,擦了擦嘴角,“你以为这点小伤就能伤了我吗,曲忘忧的伤只会比我更重,明日一战我若赢下圣王之位,我会立即废除他所有武功,让他被蛊毒反噬而亡。”

“你未必能赢。”我冷冷地回答。

“你看着吧。”他笑的诡邪。

祭台之上,曲忘忧盘膝而坐,胸膛浅浅的起伏,在寒风中绽放着凄艳之美,让我的心一揪。

一个人走上台,他行到曲忘忧的面前,手指一伸,一个小小的黑点跳上曲忘忧的肩头,很快我就看到他的肩头绽开一抹血花,一滴血顺着肩头滑下。

两个呼吸间,那人手一招,黑点从曲忘忧的肩头又挑回了那人的手中,那人朝着曲忘忧一鞠躬,走下祭台,站到一旁。

他走了,又有一个人上来了,而这个人手中的,是一条碧绿的蛇,在男子的指挥中,那蛇儿游上曲忘忧的身体,张开蛇口,尖锐的牙瞬间刺破曲忘忧的肌肤,又是两道血线滑下,蛇信吞吐着,快乐地扭动起了身体。

不大会功夫,蛇儿弹回主人的手上,那人亦是同样恭恭敬敬冲着曲忘忧躬身一礼,走下祭台。

人群无声地动着,走下一个,走上一个,每个人站在曲忘忧身边的时候,都是一样随手的毒物出手,疯狂吸取着曲忘忧的血。

我的心,从初始的愤怒,眨眼变成了呆滞,然后是寒凉,转而变成了疼,无边的疼。

那一道道伤痕,一股股血线,还有曲忘忧越来越苍白的脸,那毒物的一口,比咬在我身上还要疼。

果然是献祭的舞蹈,把人献祭给毒物吗?

别说失血,就是这些注入的毒,忘忧也承受不了!

祭台之上走了多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眼前那祭台底下,还有黑压压的一片人。

血,从他身躯之上各个部位流了出来,肩头、颈项、胸膛、腰腹,甚至大腿小腿上,都是咬痕,一滴滴滑下,堆积在盘起的大腿上,转眼已是一小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