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出院门,迎面一个雪球砸了过来,我闪身躲开,雪球砸在墙上,四溅散开,散开的雪块落入我的衣领中,转眼融化变成水汽滑过肌肤,湿了衣衫。

我抬眼看去,又是一个雪球飞了过来,我在空中伸手接向那雪球,不料那雪球根本不是捏实在了的雪团,而是松散着的,以内气包裹砸过来的,我这一伸手,直接捏了个碎散,扑了自己一头一脸。

笑声中,某人靠在墙边,一条腿曲着蹬在墙上,手中上下抛飞着的,正是一个雪球。

坑我!?

我抓起一捧雪,捏了个严严实实,朝着他丢了过去。

他旋身躲开,墙上被砸了个雪白的印记,回手中,一团雪白砸向我。

没想到一夜之间,“白蔻”竟然飘雪了,难怪昨日那么寒凉。

这日子本该初春了,“白蔻”近北,春日来的晚,但是这样的大雪,还是让我有些惊讶。

我们互相砸着雪团,身影在雪地上飞快地掠动,他的姿态极为张扬,就像展开双翼的鹰隼,霸气四溢。

砸的动作太快,快到已经来不及捏雪团了,两人的身影在空中快速地翻飞追逐,到后来索性是捞起一捧雪就丢出去。

雪雾纷扬,几乎快把身影都遮挡了,待雪雾散尽,我的眼前飞来一道黑色的影子,快的转眼间就罩上了我的身体。

软软的带着体温,是大氅。

从头到脚整个被罩了个结结实实,等我再想挣扎,已挣扎不出了。

他的大氅太大了!

想掀开大氅,却已经被人连手带人箍住,强大的力量就跟铁桶似的,箍得我无法挣脱。

如果这个时候再来点拳脚,真的可以算是蒙头痛打了。

这个时候还能干什么?投降呗!

我闷在大氅中,眼前一片黑暗,“寒莳,我认输。”

要笑不笑的声音从大氅外传来,“身手迟缓了不少,莫不是昨夜折腾太猛烈,让你手脚都软了?”

手脚软了是没错,却不是因为昨夜的折腾,而是因为我看到了墙根下那深深的足印,还有墙上人体蒸发出的水汽。

如此冰冷的夜晚,墙面都结了细细的冰霜,唯有一个位置,是干燥的。

沈寒莳在这远门外站了一夜,我怎么会不知道?

当大氅被扯下,凉凉的空气重回,我拂去他发上的雪花,“你……”

如果我觉醒的早一点,或许早就寻到了他,生命中不会再有别人;如果我彻底不醒,我也就不会辜负了木槿;如果我早些有了木槿仍在人间的消息,兴许就不会对凤衣动情;如果当年没有坠崖,也就不会与蜚零相伴相依。

太多的如果都只是如果,抛开如果,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我谁也不想辜负,却一个个都辜负了。

我想要给每个人都最圆满的感情,结果一个都给不起,无论如何付出,都不是圆满了。

这世间允许男人共伺,但是他们不允许。

他们爱我的时候,就是因为我的一心一意,可是当我收了他们的心,却告诉他们我做不到一心一意,这才是我最混蛋的地方。

“在你还不记得我的时候,你就对我说过,夏木槿有着无法超越的地位,我知道的。”他倒比我坦然,“反正,你最初爱上的人是我,早在百年之前的地位,他们追不上的。”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争这个第一嘛,我忧伤了。

“这是自我安慰的方法,来证明自己的独特性,无论是不是,你都不要揭穿。”他点上我的唇,“我昨日着人准备了灌汤包,这个天吃热气腾腾的,很舒爽。”

每个人自我安慰的方式,所以青篱才牢记着他是我的第一男人吗?可是,我又何尝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每一个自诩第一的背后,其实也是在让自己牢牢记着那个人。

另外一种爱恋的方式。

“为什么是灌汤包?”我记得他不喜欢繁杂的东西,越是精致精巧的物件,在他面前越是被嗤笑形式大于内容,这种精细到挑开包子口,再小心倒入香醋混合后放进口中的东西,根本比不上两个拳头大的馒头塞进口中给他的满足感强烈。

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他风餐露宿,早把男儿的精秀细致抛到了一边,突然这么准备,还是早早地就吩咐好,真是让我摔掉眼珠子。

“因为我想喝醋。”他抬着头,话说的连眼睛都不眨。

这、这也能算是理由?

好吧,在沈寒莳这,喝醋的确是很大的一个理由!

“我给你去弄。”我有些讨好地开口,“你粗手粗脚,弄不来。”

其实,我也不爱这种精致的东西,我与沈寒莳一样,对吃并不是太讲究,随意的东西倒更讨自己喜欢。

“我就知道这个时候对你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他斜眼看我,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表情。

“那你还想提什么要求?”

“今日宫宴。”他淡淡地开口。

我知情识趣地满口答应,“当然陪,你要我牵着你去,为你夹菜倒酒都行。”

“哈?”他冷笑了声,“你身份未明,牵着我进去,你还想我再背上一个皇夫偷人的名声?”

“那……”

“背后站着,看我吃。”

真是不人道的要求和条件,但是我除了答应,还能有第二个选择吗?

当蔡黎她们站在沈寒莳身后,习惯性地展开护卫的同时,每个人都默默地投给我一个同情的目光。

眼前宫宴盛会,洋洋洒洒排开能有几十桌,而身为使者的沈寒莳,高高地坐在宇文智晨御座左手旁第一个位置,右边的第一个位置,则留给了宇文佩灵。

宇文佩灵的身边,是飘渺出尘的青篱。

他,不仅从幕后走到了朝堂之中,甚至连最这最不喜欢的人多宴会,他也出现了,或许着的如他所说,他在急切地想要为我收拢数国奠定基础。

待我一统江山之日,便是他离去之时。

直到所有人都坐定,还是没看到宇文智晨的身影,倒是沈寒莳和青篱两名男子的登堂入室,吸引了太多目光。

有探索的,有好奇的,当然也有不屑的。

“他就是五皇女的姘头?”很细小的声音,夹杂在人群低语中,根本不会有人听到,奈何我这武功啊……奈何我这耳朵啊……奈何我这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警戒啊!!!

“是啊,也不知道来历,突然就是太女太傅了,谁不知道这太女之位就要给五皇女了,不是姘头是啥?”

姘头?也不看看你们宇文氏有哪个配得上青篱的?

虽然青篱将来不是我的,至少以前、现在暂时还是我的……姘头。

“还有那个沈寒莳,若不是攀上了他们帝君,算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勾搭了多少个女人了。”

“就是,就是。”

“哼。”带着一丝冷笑的声音,从我身前的某人口中传来,那种交谈声,是瞒不过耳朵灵敏的人的,沈寒莳肯定听了个清清楚楚。

不止沈寒莳,那个当事人只怕也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了。

青篱清冷的表情下,目光一扫过我的面容,唇角微扬了下,我看到嘴角边那个小巧的窝儿,一展即消。

这个动作不明显,但是我肯定,只要注意他的人,一定能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

不仅沈寒莳的哼声大了,就连我身边四人都齐齐倒抽了一口气。

“真***美。”蔡黎狠狠地丢出一句脏话。

“美也不是你的,人家看的是皇上。”朱锦屏打趣地回答。

“原本我以为这世间唯有我们将军最美,看到凤后我觉得我见识短浅了,看到夏公子我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了,看到这太女太傅,我觉得我前二十年根本没见过男人。”赵安香赞叹中带着扼腕。

“你忘了‘紫苑’帝皇。”方素冷冷地补刀,换来众人又一次地倒抽凉气。

宇文智晨还没出现,晚宴还没开始,自然有些热闹与嘈杂,大家小声地说着,显然他们四个人已经习惯了这样,抬头挺胸表情严肃,嘴巴却飞快地动着,说着只有我们才能听到的话。

“哼。”沈寒莳的冷然声传来,四个人的身体再度笔挺了起来,声音也格外的严肃。

“皇上啊,他们虽然美,可没有我们将军威武俊朗,您得了夏公子就算了,这个太女太傅就不要招惹了吧?”蔡黎飞快地转口风。

“就是,他哪比得上我们沈将军,刚烈的男人才够滋味。”朱锦屏随声附和。

“禁欲的男人也很够滋味。”赵安香意味深长,“不过您后宫会打起来的,以后上龙床之前先打一架,多不好。”

“打架谁能打过我们将军?”方素再度补刀,三个人同时用力点头。

“也是,将军不会输就行了。”

“日夜霸占龙床才是我们将军的风格。”

“所以皇上别招惹男人了,下次就不是和我们一起站着这么简单了。”

“你们都想去镇守边关是吗?”沈寒莳的声音,遮挡在举手掩唇之下,冷冷的飘来,顿时让一干人等闭嘴。

就在几个人互相看着挤眉弄眼的时候,忽然伺人拉长的声音传来,“吾皇驾到……”

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我选择站在四人最末尾的地方,用她们的身影遮挡了我的身体,偷眼瞧着宇文智晨。

四年不见,我该说甚是想念吗?

冷笑中,看到她的模样,我很是惊讶!

☆、青篱挑衅沈寒莳

青篱挑衅沈寒莳

惊讶的是,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帝皇,如今却需要人抬着才能出来,她现在的情形,甚至比我当初看到的赫连千笙还要苟延残喘,半点精气也无。

风中之烛差不多就是她此刻的样子了,真是一口气,都能把她最后一点的魂魄火焰给吹飞了。

人躺在榻上,勉勉强强撑起半个身体斜斜靠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睁开还是闭上的,呼吸声更是气若游丝。

所有人倒身下拜,高呼万岁,她喉咙中发出呵呵的声音,连手都抬不起来了,还是由宇文佩灵出声才让众人平身。

就这样还万岁?能撑过一个月吗?

冷笑划过我的嘴角,在抬头间对上了青篱深邃的目光。

他知道我对宇文智晨的恨,亲手杀了宇文佩兰又如何,是宇文智晨真正下的命令,不允许我活在世间。

我当年的仇人,只剩她一个了。

我耿耿于怀的人和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青篱?

他忽然朝我微微一笑,我猛然醒悟,传声于他,“你干的?”

我说以宇文智晨如此威猛的人,也才不过四十多岁,怎么可能突然就变得病入膏肓了,除了身边的青篱,还能有谁?

“皇嗣争夺,因为宇文佩兰对她不满的大有人在,买通伺人下药什么的可不止一人。”青篱的话,幽幽远远飘入我的耳内,“我只是没管而已。”

我懂他的意思,宇文智晨一直偏爱宇文佩兰,偏爱到从宇文佩兰十岁起,便被册立被太女,而宇文佩兰飞扬跋扈的性格,让她皇宫内外都骄横无比,即便是自己的兄弟姐妹,打压欺凌也是常事,甚至看上自己姐姐的男人,直接入王府抢走,早已是树敌无数。

而宇文智晨的态度,一向是不闻不问,若有人告状凶了,她甚至还可能大声呵斥责罚,认为其他子女就应该让着太女。再之后,但凡有人说宇文佩兰的坏话,就会被她嫌恶,甚至牵连后宫君伺们。

子女对宇文佩兰的恨,逐渐变成了对宇文智晨的恨,皇家冷血无情,又何谈父母姐妹亲情?

所以宇文佩兰被我所杀,在“白蔻”朝堂中,大概只有一个人会真正的伤心,那就是宇文智晨,而这个时候对她施以慢性毒药,他人只会以为皇上对太女之死伤心过度,身体才每况愈下。

想宇文智晨死的人多,也代表了一件事,“只怕太女之争,尚有余波未平吧,不死心的大有人在。”

青篱嘴角小窝儿忽隐忽现,“否则我为何要沈将军为使者?今夜就看你能不能彻底替我平了余波。”

就知道这家伙肚子里盘算着东西,果然不出我所料!

只听到宇文佩灵的声音稳稳传到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吾皇抱恙,已多日不朝,亦不能亲身赴宗祠祭祖,佩灵代劳摄政,难免被人非议,因吾皇不能上朝耽误了宣读诏书,只能借由今日这宫宴来宣读,事宜从权,礼数从简,还请‘泽兰’使者为我‘白蔻’见证。”

沈寒莳微微颔首,满座静默。

所有的人心中都有数,这句话昭示着宇文佩灵太女的身份将昭告天下。

有人的脸上露出了惋惜,也有人的脸上是不服气,各种诡异的表情流转在人群中,气氛也是十分古怪。

宣旨官手捧着明黄色的圣旨,鲜亮的颜色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那一卷轻飘飘的圣旨里,包裹着太多人的野心与**,渴求和期盼。

“吾皇承天命,昭告‘白蔻’万民,今‘白蔻’百行任重,安基定邦,皇女宇文佩灵仁心勤勉,恭孝厚德,兼职内外,朝野稳固,可立为皇太女,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在这声音里,那半躺靠着的宇文智晨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喉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呵声。

我忍不住地传声给青篱,“你是怎么说服她册立五皇女的?”

“你忘记了我的身份?”青篱的嘴唇动的很细,所有人都因圣旨而跪倒,无人注意我们的小动作,“宇文佩兰死了,她能甘心?所以她让我追查凶手,我只告诉她太女之死与太女之位争夺有关,她疑心之下,朝中提议越多的皇女,她就怀疑越深。我带着宇文佩灵去了‘紫苑’,撇清争夺,她倒放心相信宇文佩灵。”

还真是投其所好,利用了宇文智晨对宇文佩兰的偏爱与她骨子里的疑心病,三两句话就左右了对方的思绪。

攻心为上,青篱深谙其道。

在一片对宇文智晨“吾皇圣明”的声音里,宇文佩灵双手接过那镶着金边的黄色卷轴,脸上没有惊喜,只有平静。

她目光扫过群臣,“今日‘泽兰’沈寒莳将军千里迢迢赴我邀约见证,为感‘泽兰’对我‘白蔻’深情厚谊,为两国百姓安宁,我宇文佩灵代皇颁旨,愿两国能结永世之好,永无兵戎相见之日。”

宇文智晨艰难地点了点头,早有尚书省的官员匆匆地去了,看样子是拟圣旨去了,而宫宴才在此刻真正开始。

宇文佩灵举起手中的酒杯,“沈将军,佩灵代吾皇祝您一杯酒,为您洗尘。”

沈寒莳淡定地执起了面前的酒杯,我的心咯噔一下,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四个人小小的声音。

“将军要喝酒了?”

“我记得将军不能沾酒的啊。”

“上次他饮酒,我们四个人被他海揍了一顿,若是将军发酒疯,一会大闹‘白蔻’宫宴可怎么办?”

“一起死。”方素三个字,四个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我。

别用那哀求的眼神看我啊,我哪知道如何办?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沈寒莳是使者我是护卫,难道要我冲上去挡酒?

在四个人求救般的目光里,我淡淡地开口,“在他发疯之前,把他点翻,抗人走。”

四个人重重地一点头,脸上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沈寒莳仿若未闻,潇洒地端起手中的酒杯,在我们五双十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视下,一饮而尽。

一杯。

我心里默默地数着,顺便开始计算时辰,以沈寒莳一杯疯的酒量,我该在什么时候出手才能在他发狂之前点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