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和王爷又怎么了?早上出门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好好的么?我与他好好的过么?自与他相识的第一天起,我和他之间就没有好好的过。在见到他的第一天,我便一直受着他的奴役和奚落,受着他的凌辱和嘲弄。我和他之间的战争,从来就没有消停过。即使他温柔地对待我,我温顺地应对他,我们之间,都互相在玩着心理战术。

我承认从一开始,我接近他的目的就不纯正,只想着通过他找到关于苏钦云的蛛丝马迹,找到我想象中存在的时空出口,回到二十一世纪的舞池上去。只是,有他这样对待人的方式么?兴许旁的女人能受得了,岳池然却是怎么也无可忍受的。

我可以无视他人的奚落和讽刺,可以不屑他人的流言和蜚语。却不能忍受自己的尊严被他人这样恣意践踏,不能忍受他人的玩弄和凌辱。

岳池然是骄傲的,是自负的。

见我脸色冷漠,绿珠的心中也明白了三分。这丫头极是伶俐聪颖。她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见我不说话,也便不再问我什么。

新也别苑改建后,与之前果然是天上人间不能并论,我却没有丝毫的兴致去赏观游览。再是奢侈堂皇又怎样,住在这里的终归是一个侍妾。既然身处何地都只是一个侍妾,在意这周遭之物又有何意义?

夜至掌灯了,和往常一样,我沐浴更衣后便坐于妆镜前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发神.

想想,到砷亲王府的这二十日来我都做了些什么?不但未能测度到苏钦云的下落,未能得到上官砷的真心,甚至在这个与苏钦云形貌一致的男人面前自取其辱,不仅陪上了我的清白,也陪上了我的自尊。

身心俱碎呵!

思思,这样的生活,我还要这样一直过下去么?既回不了哪个属于我的世纪,还要继续与上官砷纠缠交欢彼此折磨。

他折磨我是因为我无视他的自尊,因为我对他的不屑,因为我是他的女人却心系别的男人,因为他那点可怜的征服欲。而我,却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报复他施与我的难堪么?为了品尝他怒极时的快感么?为了应对他对我的痛恨和愤怒么?为了打发这空虚无聊的生活么?

像是,却又像不是。

[第一卷 美女篇:第19章 挽歌之五]

夜已深了,他却并没有来新也别苑。

你不是说要日日奴役我,夜夜蹂躏我么?岳池然从未畏惧过,怎么,你却退缩了?

匿身于帐幔之中,匿身于锦被之下,依然只露出一张惊世艳俗的容颜和秀丽的乌丝。这锦被锦单都是柔软舒服的。只是,并不温暖。

我的身子,是冰冷的。

微微蜷缩起身子,将锦被裹得更紧了些。无奈,这冰冷却像是怎么也挥之不去,那昨夜还存的温度,却似已相离遥远。

岳池然,你都在想些什么?!怎可以因为这区区寒冷而去想念他身上的温度?骄傲自负的你怎可以如此没有骨气?怎可以想着与自己深恶痛绝的男子相拥而眠。

不过是冷一点罢了,忍一忍便过去了,睡着了就感觉不到了。

睡吧,岳池然。

晨醒时,习惯性地想摄取身边的温度,习惯性地去搂那腰身。朦胧中伸手,旁侧却是空的。是了,我已不在他的府院里,我回到了新也别苑。昨夜,他并未来这里。

真好,难得清净和安闲。真是久违了,我暂得的自由。

倘若以后都可以这般地过,就是回不去那二十一世纪我也认了。以后若都是这般的日子,我无须将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就准备好被儿、枕儿,只索昏昏沉沉的睡。从今后心情、思想,都由着悠悠哉哉地飞。

用着早膳物食,尝着似仙肴和海味,这仙肴海味,散发着香甜和清醇。白泠泠的水,也似暖烘烘的玉醅,多半是心欣慰。

“小姐,昨晚可梦得好,今儿心情不错。”绿珠笑着。

我微微应道:“非是梦得好,只因自昨儿上午到现在,我的眼前,没有我不想见到的人。”

“小姐所指的人,可是王爷?”

臭丫头,明知故问。不知察言观色么?还在我的面前提他。入了这砷亲王府,沾染了这里的习气,连这丫头也可恶了几分。这就是所谓的环境因素的影响吧。近赤者朱,近墨者黑。

还好,我岳池然依是出淤泥而不染。岳池然始终是独一的。

岳池然永远是妖且闲的美女。美女妖且闲,误坠异世间。

“小姐,今儿有什么打算,可是要读书习字,或是学琴度弦?”绿珠问道。

还读什么书习什么字,我虽不会写那毛笔字,仍是可以出口成章。至于琴瑟管弦,再是学得精妙世无双又有何用?待有朝一日,能抚出天籁之音时,却又奏于谁听?

是了,干嘛要遵照他的意思,整日在别苑中吟风弄月。他要我诗情画意,我就偏要做一朵闲云一只野鹤。

这样想了就这样做着,我带着绿珠出了砷亲王府。

经过那侍卫驻守的长街时,看着这威严而立的侍卫就觉得烦心。他们和他们的主子一样,冷漠无情。

“小姐。你私自离开王府,怕是不好吧?”绿珠说着。

“他也没有说要限制我的自由,我只是出去走走。”我应着。

“哦。”

我并不习惯热闹,在这繁盛的街道上行走的时候感觉自己与周遭的事物格格不入。现代人与古代人相距七百年的隔陌,冷漠乖棱的女子与大众的闹市。心中仅有的感觉,便是新奇。

“小姐,上好的胭脂花粉,可要买一些,这胭脂配你的肤色正合适,来两盒用用,便宜着呢,一两银子。”

“小姐,可要养一只云雀,这小鸟儿乖巧得很。”

“小姐,要不要来碗馄饨,新鲜的肉馅做成的,好吃着呢。”

我的脚步停留在了一个卖玉饰的商铺前,琳琅满目的古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仔细挑看,最让我爱不释手的便是一副玉镯,因为那玉坠饰上的四个字:且听风吟。

多么清新闲适的四个字,有着冷观世事的淡漠,亦有着随心所欲的思境。

最终,我还是将它放置商铺了。我没有钱,没有这古代通用的金银。

依依不舍地走了,微微有些失落。是呵,心里还念着那对玉镯子。神思恍惚中,旁侧伸过来的一只手让我驻止了脚步。

那只手的手指上勾着线坠,线坠下系着的,便是我喜欢的那个玉镯。

是英武的将军。

“将军。”我浅浅地笑着。

他微微地笑着,“美饰赠美人。”

接着那对玉镯,我轻声言谢。声音很轻,真的很轻。

我的手已接着了那对玉镯。而他,却忘记了放手。他的双眼温柔地凝视着我,半响才道:“你过得好吗?”

我低眉微颦,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凄凄地摇了摇头。

“他,对你不好?”英武的将军蹙着眉低沉地问道。

心下犯难,我是该回答“王爷对我很好”来激起英武将军的醋意,还是该回答“王爷对我不好”来引起英武将军的怜惜?转念一想,两种不同的回答都会导致同一的结果,便是英武将军对上官砷的宿怨更深。

呵呵,这不就是我所愿看到的吗?能这样,当是够了。

我浅笑言着,“王爷他对我很好。”话还未说完,我的眼眶却已微红。

这真是个不错的回答,在道上官砷对我很好的同时,也让英武将军看到了这句话的虚假性。偶尔装装柔弱凄迷的女子倒不失为一个好的计策。至少,这计策在英武将军的身上是行得通的。英武将军可比上官砷会怜香惜玉多了。

英武将军的面容上隐隐浮着对我的爱怜和对上官砷的痛绝,“他真的对你很好?可是我在你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幸福和快乐来。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有没有虐待你?对我,你也不说实话么?”

他的手撑着我的肩,眼神中流露的全是柔情和疼惜。而我,就那般楚楚地看着他。

“将军,小姐。”绿珠早已是惊慌失措,“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街市上人多嘴杂,万一传到王爷的耳中,小姐,你又要不好过了。”

“绿珠!”英武将军转向了她,“你说你们小姐又要不好过,这个‘又’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们小姐自入砷亲王府的日子就没有过好过?”

“哎呀,将军,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啦。你还是赶紧走吧,你再这样下去,小姐可真的要受连累了。”绿珠急着说。

“你倒是说仔细些啊”英武将军一脸的阴沉。

我微微地欠身,“将军,池然先走了。”

话还未说完,我已在绿珠的扶挽下莲步轻移。

直到走完闹市走至砷亲王府的那条街时,我才疏散了那副凄凄楚楚的表情,倾城的面容上浮现着嫣然的笑。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无意中竟逢遇转机。既然我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去虏获上官砷的真心,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去报复上官砷施与我的不堪。那么,就玩些小智慧吧。我是一个弱女子,不追求君子的博大胸怀,情非得已的时候,充当一下小人又有何妨。

我的准备依是不充分,却顾不了这许多了。与其在心中将上官砷恨绝,倒不如直接充当英武将军和上官砷开战的导火线。

火引上自己的身子之后,我一定倒向上官砷的身旁。

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何其壮哉!

(心作萎靡状: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这一整天,你都去了哪儿!”

刚进了王府的大门,一声怒斥便自旁侧传来。

和绿珠一样,我也被怔住了。转身,便看到了五步开外站立着的上官砷,他原来就艺术感极强的脸部轮廓在此时看来更显遒劲。遒劲之上,是那双锐利、冷残的眼眸。

与他反正已是再度决裂了,与他反正迟早都是要针锋对决的,那些虚假的礼仪和表面的温情就免了吧。

我款款地走至了他的身旁,“这一整天,我都在外边闲逛。”

“我有允许过你随便出入王府吗!”

“你也没有说过不允许我擅自在王府里出入啊。”我盈盈地说着。

他那俊绝的面容上布满了阴霾,冷厉地直视着我的眼,“你非要与我顶撞不可么?”

我微微地笑着,“在你的世界里,就不能接受别人对你的拂逆吗?”

“你又开始在自以为是地批判我?”

“奴妾怎敢批判王爷。”

他沉下了声音,“你的话,口是心非表里不一。”

我冷笑着,“你不是不喜欢听违逆你的话么?我只是顺遂着你的意思。违逆您即使不会气得王爷您的金体违和,开罪了王爷您,奴妾也是吃罪不起的。”

他的眉一皱,“在你的心目中,我真就这般地专横和不可理喻?”

幽怨的看着他,我的眼眸中闪动着倔强而清冷的泪水。自遇到他,我已习惯了在不经意间溱下眼泪。难道真如我爸爸所说,我的外表冷淡而内心却极为柔弱么?真如我爸爸所言,我的坚强和傲然是用作可以保护自己的外壳么?

他缓缓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拂过我脸颊边的秀发。他的那磁性且极具诱惑勒的声音,也忽然间变得和他的动作一样的轻柔。“以后,我会改进。”

他会改进?

他说他以后会改进。我,没有听错吧,他这如暴君样的大男子主义者会说出这样低微的话来?难道是我身处在梦靥里?难道是我蓄满眼眶的泪水对他产生的神奇的效力?

不会的,我的意识现在很清醒,是不会产生幻觉的;也不会因为我的眼泪的效力,在他的面前,我已实在不敢高估自己的魅力。

我凝视着他那月光样清冷绝尘的俊颜,眼神是戚戚皇皇的楚怜。与他的交集相处让我微凄,他突如其来的体贴歉悔让我惶恐不安。

以往,他时常也会展现他的轻柔,也会露出温和的一面。却不过是在与我虚以周旋,和我之前一样,也是虚情假意的。而此刻,在他的眼眸里,我却看不出丝毫的伪装和做作来。

难道是,他的演技更加炉火纯青了?难道是,他演的太入戏太逼真了?

乱了。在这时空里,爱恨都颠倒。

[第一卷 美女篇:第20章 最难消受霸王恩]

他牵起我的手去了他的府院。才离开这府院两日,我却感觉遥远如几个世纪。这府院中熟悉的各式建筑物,越是细看越觉得陌生。这,便是我住了二十来日的府院么?

那制工典雅的圆形桌上,早摆好一桌丰盛的酒菜。他扶我于座椅上坐好,又如往常一样地坐与我的对边。他温和地笑语,“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我吩咐膳房特地做的。”

心下犯疑,这些饭菜,不会有问题吧?虽然断定他不会做在食物中放入利泻剂这类无聊的事,吃着这些饭菜的时候,我依然是小心翼翼。

“还合口么?”他依旧温语。

我勉强笑笑,“还好。”

“来。尝尝这道菜。”他殷勤且体贴地往我的碗中夹着菜。“多吃一点。”

从来不知道在别人无微不至的用餐服务下,吃着山珍海味也会觉得味同嚼蜡难以下咽。这,怕是因为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吧。谁知道今日他的温柔又能持续多久,说不定下一刻等待我的又是火山爆发山崩地裂。

他看着我关切地问道:“这道菜不合胃口?”

我微微地摇头,“不是。”

“那一定是胃口不好身体不舒服。”他的话还未说完,人已移位到了我的身边,“乖,来,伸出右手,我来给你把把脉。”

我艰难地露出一抹笑,“我没事。”

“还好,脉搏跳动正常,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他温柔地看着我,“要不要我吩咐膳房另做几道菜来?”

我忙乱地说,“不用,不用。刚刚在外面,我和绿珠已经吃过了。”

“外面的饭菜能随便乱吃么?以后不准再这样。”他的语气中是掩不尽的宠溺。

晚膳后,他陪我在府院里放花灯,陪着我观看京城名旦的戏曲,陪着我览观王府的夜景。夜至深的时候,他又体贴地送我回了新也别苑。

送入别苑里我的卧寝的时候,他止住了脚步。

他那白皙洁净的手拂顺我微微有些凌乱的秀发,那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摩我的面颊。他微微俯下了身来,一股温热的气息在我的耳畔处吹拂着。他喃喃地,似是在说些什么。

他的眼眸里塞满的是柔情和怜惜,他搂着我的娇躯,唇舌温柔地侵袭进了我的唇里。

在那轻柔而短暂的吻结束之后,他似深情款款地凝看着我。“早些歇息,我回去了。明日,我再来看你。”

他说他回去了,就真的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直到他那气宇轩昂的身形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后,我始才回过神来。

今天的他,真是我所认识的上官砷么?他是良心发现,还是在改过自新?之前他不是还说要日日夜夜折磨我么,怎地突然又对我如此地温柔?

勿想了,岳池然。你又不是今日才认识上官砷,他的脾性本就喜怒无常无可捉摸。

在冰冷中,我又度过了一夜。

晨起盥洗后,绿珠和两侍女帮我换上了一袭淡黄纱裙。到这异世已近一月,我依然不会穿这古代的衣物。最初在侍女的更衣下,我会感觉拘谨,后来也就慢慢习惯由她们代劳了。

“小姐,这是王爷特地为您定做的几箱衣物。全是绣工精致的绫罗织纱,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华而不俗耶。”

“小姐,这是王爷赏赐给您的两箱珠宝首饰。”

“小姐,这是王爷一大早便派人送过来的胭脂水粉。”

看去,华纱罗裙、珠玉玛瑙、御用宫粉等塞满了我的眼帘。我惊奇的同时也在疑惑,无端无由,他为何送于我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为何送于我这些衣物之什。

他是要用这些华纱罗裙胭脂水粉,将我包装的更惊艳些么?送那些珍珠首饰给我,是为了显现他的王恩浩荡么?

“还喜欢么?”他撩帘入了我的卧寝,笑问着。

珠玉财富虽好,适可而止便罢。我是冷傲自负,却非喜好荣华富贵贪慕虚荣的女子。顺着他的意,我浅笑着,“你,这是在对我赏赐?”

“是的。”他温和地说。

心依然是冷的。你不知“赏赐”这两个字,充满了居高临下惟我独尊的意味么?富贵不能淫。即使这赏赐的用意是好的,我依是不屑。

(更何况,这财宝虽多,我也是不能带回二十一世纪享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