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王爷赏赐。”我的嘴角泛着淡淡的笑。

“你喜欢就好。”他似乎很满足我的谢礼,一抹笑意浮上了他的面容。那深邃的眼眸中,竟全是我从不曾见到过的温柔宠溺。“我从御膳房调来了御用厨师,他做的早点是全天下最好的。乖,来,我们一起去用早点。”

桌案上放置了四碟满满的糕点,他扶我坐下,摈退了来呈粥的侍女。他用那洁净修长的手亲自为我盛了一碗荷叶粥。

他的面容是那样温和,神色是那样轻柔。在那瞬,我像是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回到了第一次和苏钦云去西餐厅的那日。

那日,他为他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又递给了我一杯葡萄汁。

葡萄汁。

我像面对苏钦云一样,平静地看着他。

“王府中有葡萄汁吗?”我问。

“葡萄汁?”他微微愣了一下,柔声道:“没有葡萄汁,倒是有葡萄酒。你要喝吗?”

我点点头。

虽然我不喜欢一切与葡萄有关的东西,不喜欢葡萄汁,不喜欢葡萄酒。

“女孩子喝酒不大好。”他如是说。说完后,却又吩咐侍女去取葡萄酒来。

女孩子喝酒不大好。苏钦云也这样对我说过。

苏钦云

为什么我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他?

上官砷显然是一个懂得喝酒的人,葡萄酒置于夜光杯中,更显血红鲜亮。

莫名痛楚的心情喝着夜光杯中似血的酒,说不上来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无意识地品着醇甜中的苦涩,原来心也是会痛的,也是会醉的。

微醉中,有一滴清冷的泪落到了夜光杯中。

微醉中,有一双牢固的臂膀将我搂在了他的怀里。

醉眼迷离中,我分辨不出我紧紧依偎着的人,是苏钦云,还是上官砷。在清醒的时候,我时常都会恍惚到将上官砷认作苏钦云。何况现在的我,已经醉了。

岳池然的酒量怎地在突然间变得怎样轻浅?

他摸着我微烫的额头,怜惜而又微责地唤着我的名,“池然,池然”

这是他第二次唤我的名字。在第一次,我一厢坚持地认为是苏钦云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在这一次,我却分辨不出这声音是来自苏钦云的,还是来自他的。

在我要叫出“苏钦云”这三个字时,我迟疑了。全身瘫软醉意绵绵的我抗御不了他的干云妒火。

搂着我的男人呵!我们之间并无爱情,你的妒意来得实在是莫名其妙;唤着我的名的男人呵!因为你的自尊和征服欲,就一定要这样专横地禁锢我心的自由吗?

冤家,如你所说,在我的心目中,你真的很是专横暴厉不可理喻。

我的意识渐渐地模糊了。

我以为,我醒来的时候会睡在锦床上;我以为,我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或是明日清晨。却未想,午后的阳光正柔和,温暖地洒在我身上。我舒软地靠着的,是他宽阔的胸膛。

“醒了?”他俯下面容温柔地看着我笑。

我凝视着他,“你一直都在,没有离开?”

“你喝醉了,我放心不下。”

他看着我的眼神,温柔得快化开去。这温柔是缠绵甜蜜的,却也好似充满了诱惑和邪恶。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想也不可以沉湎下去。

移离心思,我看着这清幽的假山林石。问着,“这是哪里?”

“改建后的新也别苑。”他说着,“这园林颇广,你还没有走遍吧。”

走遍?我甚至连涉足都没有过。回到新也别苑也不过两三日,昨儿外出散心便是一整天,今日大清早便让酒给醉到了现在。

他的手指指向了旁侧,顺着看去,那是一大片怒放的芍药。

那样的清雅脱俗、逆于世尘!

“我特地让工部的人从南宋故地移植过来的。它是属于南宋的故物。在你不开心的时候看到它们,你会感觉亲切;思乡的时候,也可以籍此来排解离愁别绪。当然,以后,我不会让你伤心难过,不会让你孤单落寞。我要你的生活中,只有快乐。”

伤心难过、思乡、离愁别绪?

上官砷,你干嘛将这些词语强加于我?岳池然的生命里从不曾有过这几个词。岳池然最会善待自己,她不会为谁伤心,不会为谁难过;岳池然生性冷漠且傲然自负,她的内心又怎会凄迷到这种程度。

你不了解我,你不要下这样的断言!

你不知道么?岳池然曾在你面前有过的凄凄楚楚不过是伪装的一种姿态。你是心知肚明的,何又说出这么一番深情款款的话来?

你还是阴厉狠绝些吧,你这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的乍然改变,让我无所适从。你这恩泽,让我接受得小心翼翼;你这肺腑深情,让我迷惑茫然;你这万般轻柔,让我满怀忧伤。

岳池然从来就不天真烂漫活泼外向,却也绝非一个忧忧戚戚的感伤女子。

[第一卷 美女篇:第21章 你这该死的温柔]

经过半日的的昏睡,酒是彻底的醒了,再没有丝毫的醉意,身子也渐渐地恢复了气力。于是,这样亲密地被他搂抱于怀中,便让我很不自在。

“我的酒已经醒了,可以放我下来了吧?”我有些慵懒地说着。

不知是察觉了我的不自在,还是打算继续尊重我的意见。他的手臂离开了我的腰身,欲扶我在他的旁侧坐下,我却顺势站立起了身子。在他的怀中,我的全身上下已酥软得不行。

他站立在我的身前,看着我的眼神依然是温存的,暖暖地罩住了我的全身。那眼神仿佛有着磁石的吸引力,我想移动脚步,想离得他远远的。然而,任凭我的心怎么努力,我却始终移不开脚步。

他那双锐利的、洞察世事的双眸,显然感到了我平静的面容之下的无所适从。他微微俯身凝视着我,“你,是在怕我?”

怕你?岳池然对你有着痛彻心扉的恨,心底里埋着这么浓烈的恨的岳池然,又岂会惧你怕你?

“不是。”我稍稍敛聚了些镇静,语气也有些怨怒。

他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样,将我搂在他的怀中,宠溺地轻拍我的肩背。“好了,乖。以往我真是对你太残忍了,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他向我道歉?

好吧,由着你了。你这温和与暴厉反复无常的人,你就继续你的温柔吧。我倒要看看,你这乍来的温柔能坚持到何时!

“乖,走,我带你去用膳。你昏睡期间什么食物都没有进。”他柔声轻语。

对了,自昨晚到现在,近一日的时间我好像是未曾进食。管他的柔情是真是假,先享用美味的食物要紧。

无奈,长时间未曾进食,又喝了这古时的葡萄酒。我的健康状况,如二十一世纪医学上所说,是血糖偏低。欲行走时,头却一阵眩晕。

他及时地扶住了我欲坠的身体,“乖,你怎么了?没关系,我在这里。”不容我抗议,他已牢固而温柔地抱起了我的娇躯。

“绿珠,去吩咐膳房快熬一碗稀粥来。”

“是。”

“等等,你就在那里守着,做好了马上送过来。送膳食的丫鬟一向都拖拖拉拉的。”

“是,奴婢这就去。”

他的眼眸里尽是怜爱和疼惜,神色也是急切不安的。冷漠地看着他,我说:“我没事,你不用因我而担心。”

“我不担心你,担心谁呢?”他轻柔地说。

稀粥是他一勺一勺地喂我喝的。

这粥的味道还好吗?温度怎样?会不会很烫?

在他的“侍侯”下,我痛苦地吃下了大半碗。

他的柔情蜜意竟已经持续了一周。他每日晨时过来新也别苑和我一起用早膳,之后,才去上早朝。早朝的归期也是很短的,他似是迫不及待地归来。然后,便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甚至一些重要的文书和奏章都由侍卫搬了过来,他留在新也别苑阅览。

用过晚膳后,他看到我安然地睡下后,才移驾回他的府院。

这日早上醒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他已身着朝服坐在了我的锦床边。这张与梦靥里的人一致的面容,甚至连那微笑也是如出一辙。

“乖,起床了,不要懒床。”

“乖,你睡着的样子很好看,像孩子一样的纯真。”

他将侍女手中呈着的衣物放在了我的锦床边,微笑着放下帐幔,又离开了锦床。他给我留着私人空间以供我不春光外泄的更衣。

“乖,来,多吃一点。”

“乖,我先去宫里,回来再陪你。等着我回来”

当他离开了新也别苑,我终于软靠在桌椅上。我不得不承认,温柔,是我最大的杀手锏。他用醉人的温柔来对付我,我根本就毫无反击之力。

虽然,我并不能确定他这温柔,是不是在和我玩着心理战术。

无论是怎样的原由,我都没有余力去面对他,和他的温柔。

在这一局里,他依是胜了。

暂时,我要离开他。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他的怨怼,我先搁置一边。他的温柔让我心力交瘁,我需要独自反思,需要时间来调整心神,需要心理准备来应对他这抵死的温柔。

我带着绿珠离开了砷亲王府,就像一周前出去散心一样,没带走任何物身。

我漫无目的地行走着,不觉间已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分。绿珠显然不知道我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我想要离开砷亲王府。她嘟哝着,“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回王府了吧。”

我说,“我不回去。”

绿珠以为我是因为任性而这么说的,这几日我一直心事重重郁郁寡欢,她自是感觉到了。“可是,早上王爷还说要你在新也别苑里等他回来啊。都这时候了,王爷早已回了王府。现在可能正四处找你呢。”

依他近日对我的关爱程度,此刻,他应该在派人找寻我吧。甚至,我可以想象,他翻遍了整个王府却不见我时,那暴怒的模样。我心中在冷笑,你还是揭去了你的温柔面具呵。

为何这笑,却有那么强烈的嘲讽意味?他的暴怒是因为对我的关爱呵!我依然是输的一家。

我对绿珠笑笑,“我暂时不打算回王府了。”

绿珠满脸的茫然,就如同我琢磨不透上官砷的思想,她也摸不透我的心思。

我自己也弄不懂自己。自坠入这个时空,我的性格好像在微微地发生改变。而我,一直固执地想去挽回原来的那个岳池然。

绿珠虽然测不透我的心思,却知道我言出必行且不喜欢轻率地开玩笑。于是她开始环顾四周。我也和她一起看向周遭。

碎石碾成的街道,纵横四延、行人稀少。绿珠面庞上的迷茫显示着她和我一样,不知自己置身何处。我天生就是个路盲,看来她比我好不了多少。

“小姐,我不识得这条街道。要不,咱们问问。”她说。

“没有必要了。问了又怎样,我暂时是不会回砷亲王府的。问了路,我们还不是一样没有归处。”

“可是,现在,夕阳都已经快过了。今晚我们要住哪里?”

“我没有想过。”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现在还好,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那时,我怕。”她嗫嚅道。

为了安慰绿珠,我的面容上浮现了浅浅的笑意,“没事的,不是还有我吗?”

“小姐”

“别担心,没事的,恩?”

“恩。”绿珠娇憨地点了点头。

安抚了绿珠,我开始了去熟悉这陌生的环境。我的眼神刚被街道尽头与天际相接处的一座巍峨的院府吸引住时,绿珠却猛地将我拉到街旁已废置的匾额下避着,“嘘,小姐,那边过来了好多官兵。”

依了看去,东南方的十字路口果然有大队元兵跑行了过来。紧接着,西街处也过来了几十人。

“小姐,会不会是王爷派来找你的侍卫?”绿珠颤颤地说着。

我没有理会她。这丫头,没有看到五米之外,汇合着两队雄赳赳、气昂昂的官兵吗?

两个领头的向后仰手示意,军队便停止了行进。我没敢再觑看他们接下来有何举动,只听得他们对话的声音。

“元贞将军,可找到人了?”

“哼,你不也是到现在都劳无所获吗?”

“其他的将军和副将那里也没有消息?”

“若是有消息的话,我还在这里和你费话吗?”

这两人,一个的语气嘲弄又玩味,另一个似有满怀怒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有着嫌隙。

“迟将军,我们不要在这里再耽误时间了,再去找找,赶着回去向王爷复命。”又掺入了一人的声音。

“找不到人,拿什么回去复命!从正午到现在,整个大都城都快被翻遍了。为着一个侍妾,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吗?”

“你在批驳王爷?迟予达尔,你好大的胆子!”

“哼,你有能耐,倒是把人给我找出来啊!”

“你”

满怀怒气的将军率着他的部下恨恨地离了去。在他们一整队官兵销声匿迹后,剩下的将军开始发号施令,他的声音不再带着玩味,是属于一个将军该有的风范。“全都给我再仔细地搜!你们给我听好了,王爷有令,找到了人,不许有丝毫的不敬。”

“是!”

我从匾额朽掉的缝隙中看去,所有的元兵在那将军的口令下都撤了去。令人不解的是,这位将军却无立即就要走的意思。

因那将军背对着匾额,我并不能看到他的相貌,更测不透他此刻在做着什么。

片刻后,他也离开了这条街道,隐约有一张字条飘往了他的身后。

确定街上再无行人后,我有些疑惑地去拾起那张已飘至街侧的字条。

正面,画着街道的标记。通往的是一处巍峨的府院,那府院,正是始才吸引住我的目光的那气魄的宅子。

反面,只有四个字。而那四个字,却似有着神气的魔力,让我的脑中一震。

且听风吟!

这不是上次在街上闲逛时,我喜欢上的那玉镯挂饰上的四个字吗?看来,这将军仍下的这字条,绝非巧合。

他,有何用意?这四个字,又代表着什么?

这四个字和那对玉镯有关,而那玉镯,又是英武将军送与我的。莫非,他是在暗示我现在去找英武将军?

可是,照此推论,之前她便已知道我匿身于匾额的后面,却为何不“请”出我来,然后去向上官砷复命?他暗示我去找英武将军,他怎么会知道我和英武将军之间的关系?他和英武将军,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第一卷 美女篇:第22章 因你而变坏]

我的手握着那一张字条发神。

发神的时候,思维总是转动的特别快。他们口中的“迟予达尔”与英武将军的关系一定匪浅。当然,绝非敌对的关系,也只有如上官砷那般残暴的人,才会树立那么多的敌人。我的第六感一向准确,这次,也绝不例外。我相信我的判断绝不会有误。

那么,这推测的直接结论是上官砷的敌人又多了一个。

想到此,我适才还郁闷着的心情忽地变得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