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笑了笑:“小姐,是问我家的主子的名讳?”

车窗下的随从忙悄声道:“夫人,来的是肃亲王府的总管侍卫。”

安夫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变,面沉如水朝安青挽摇头:“看看你,就知道任性,这位可不是好惹的主,闹大了咱们一家子都没好果子吃!”

继而又神色柔和地冲高远解释:“小女顽劣,管教不周,还望总管勿怪,我会命车夫尽快启程的,劳烦总管替我向王爷陪个不是。”

“客气。”高远往后退了一步,“那就多谢夫人体谅了。”

鞭子利落的甩下去,车轮碾在落叶上咯吱咯吱作响。

有微风卷起帘子的一角,沈怿坐在其中,不经意侧目时,与街旁的书辞一错而过。她低头在和身侧的丫头说话,刘海下的眉眼尚未看真切,车帘已沉沉盖了回来。

车里车外,像是两个世界。

出了这样的事,回到家,书辞和言书月都没什么精神,因为白天的意外闹得心里不愉快,晚上连话也懒得说。饭点一结束,就各自散了。

言书月许是想对她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叫她,书辞已经转身走了。她在原地里默默站了许久,最后还是闷着头回了房。

他们家离闹市远,一入夜四下都是安静的,后院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只剩下庖厨还亮着微光,那是刘家两口子在里面吃晚饭。

书辞从回廊下来,仰头便是满天繁星。

看着看着,忽然生出一种茫然而陌生的感觉,她耷拉着脑袋收回视线,冷不防见院墙的角落里蹲了个黑影子,块头还不小。

书辞小心翼翼走过去:“谁啊?”

她伸手拍了一下那人的肩,对方一个激灵,忽然拿胳膊挡住脸。

“爹?”书辞奇怪,“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

她心下生疑,忙伸手把他脖子转过来,言则来不及躲,一张脸老泪纵横。

“爹?!”书辞简直吃了一惊,“你你你……”她语不成句,忙把帕子取出来给他擦眼泪。

“你不能这样的啊,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随便哭呢。”然后又压低声音,“娘会生气的。”

言则拿袖子胡乱抹了一通,“是我这个当爹的不好,太没用,害自己闺女受那么大的委屈。”

不承想是这个原因,书辞心头有些暖,语气缓和下来,反倒安慰他,“我没事,也没少块肉不是么,总好过真的赔她那么多钱啊。”

“话是这么说,可你毕竟是姑娘家……”他摇摇头,索性一屁股坐在花台边上不住叹气,“爹是觉得叫你吃亏了。”

“你要是真的给她磕了头,我心里才觉得吃亏呢。”书辞在他旁边坐下,“安大人家嘛,咱们又惹不起,好在这次运气好,叫她们碰上了肃王爷,你看,这夜里走多了总会遇着鬼。”

言则老眼泪花花地盯着她,“辞儿……”

“好啦好啦,高兴点。”书辞捧着他的脸,拍了两下,“你是我老爹,再这么客气可就见外了。”

言则一面呜呜一面点头:“老爹对不起你……”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收拾好,别让娘发现才是要紧的。”

父女二人在后院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并排坐着,絮絮叨叨劝了一阵,好说歹说,言则总算平复心绪,爬起来抹抹鼻涕,往屋里走了。

书辞轻轻松了口气,推开房门,紫玉已经拿了碎布在纳鞋底。她走到床边,弯腰在针线篮子里翻翻捡捡,找出没做完的活儿,凑到灯下接着拈线。

很久没熬夜了,紫玉撑到三更便支持不住,打着哈欠说要回去睡觉,书辞把门关好,再添了支蜡烛点上。

她刚把针拿起,窗外一股妖风吹过,虽未回头,人已不自觉挑起了眉,觉得这个出场方式很是眼熟。

“绣什么东西绣那么晚?你又缺钱花了?”

书辞望向身旁,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银色的面具,他一身简单的布衣,抱着双臂靠窗而坐。

“你很闲么?老往我家跑。”她放下针线,眼底里带了几探究,“我真是好奇,你究竟做什么的?从来只能在大半夜才能看到你。”

沈怿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昼伏夜出……”书辞自言自语,“你是做贼的吧?”

“难怪这么有钱,果然来路不明。”

对此,他也懒得去解释,反而问起别的:“你今天又和安家的人起争执了?”

书辞刚绣了一针,闻言皱了皱眉:“你看见了?”

“看见的人不少,不缺我一个。”沈怿默了片刻,淡声问她,“为什么不还手?”

她哼了声,低头继续绣,“你说的轻巧。”

“安大人是内阁大学士,位高权重,虽然手不至于伸到京卫里来,可是官官相护,我们这些人在他们眼中比蝼蚁还不如。得罪了安家,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完,又像是想到什么,抬起头来朝他道:“你别看她们这么不可一世的,也一样有人制得住,今天听到后面是肃亲王的马车,结果跑得比谁都快。”

书辞冷哼:“这就叫以暴制暴,让他们狗咬狗,活该。”

沈怿: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给本章改个名叫啪啪啪……

是的!我万恶的魔爪又伸向了女主,爹挨一巴掌不够要闺女跟着再来一巴掌才够味。

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知道你们又该说我后妈了,我有罪……

不过我保证这一巴掌特别的值!买一送一!(……)

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们,难为你们了!女主一家的苦逼日子终于要结束了,我替你们捏把汗【。

☆、【十五章】

这个话题不是很想继续下去,沈怿扬扬下巴,示意她手上的针线。

“你怎么又熬夜做这个,上次不是说你娘给你留了不少钱,够用了么?”

“够用是够用。”书辞往灯下凑了凑,“不过我还是想给我爹攒点,到时候好送出去疏通人脉。”

沈怿皱眉:“你还想着给你爹升职?他可才被放出来。”

她脸不红心不跳的反驳:“那是被诬陷的。”

“你我都知道是假的,别自欺欺人了。”

“这怎么能叫自欺欺人呢。”书辞耐着性子解释,“在外人看来我爹是被冤枉的,官府也判了是冤案,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爹蒙冤,那久而久之,假的也就成真的了。你也要有这个意识,回头可别说漏了嘴。”

沈怿望着她一阵无语。

“行了,忙你的去吧。”书辞用牙咬断线,又在篮子里翻捡,“诶,你可得看着点,偷东西别偷到我家来了。”

他淡淡哼了声,也未说话,起身就走了。

来去匆匆,都是一阵风,引得窗户吱呀晃动,像话本子里写的那些山精妖怪,譬如猪八戒。

如此一想倒把自己逗笑了,她展开剪子欢快地开始裁布。

这一觉睡得并不久。

五更天时,沈怿便醒了,窗外不见星光,连更声也没听见,他掀开被衾,随手披上衣衫下了床。

高远刚和人换了班,迎面看到他出来,当下关心:“王爷,您失眠啊?”

琢磨出他面色不大好,随即又热情的推荐:“要不要让厨房煮点安神茶?上回的香我记得您用了说不错,不妨……”

沈怿垂眸睇了他一眼,似乎是懒得出声,用口型道了一个字。

看出那是个“滚”字,高远立马乖乖闭了嘴,退到旁边当背景。

北风萧萧,此时的夜市已经收了,清冷的坊间只剩下几个茶摊子还有人守着。

沈怿回到那间小院,不承想西厢房里竟还有微弱的光,闪烁不定。他悄然行至窗边,淡淡的影子投射进去,但见桌上一灯如豆,书辞正趴在灯下,不知几时睡熟的,手肘下压着一堆零碎的线和缎子。

真是早不忙夜心慌,这么折腾,哪回走了水,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沈怿轻叹口气,上前扶她起来。

书辞还没醒,东倒西歪地靠在他颈窝,呼吸均匀轻浅。因为常年用针,她拇指和食指有明显的薄茧,扎破的针孔有深有淡,虽然纤细,却不算细腻。

沈怿垂眸在她指腹上摩挲了一会儿,才俯下身将烛火吹熄。

无论多晚睡,辰正必起,这是书辞的作息习惯。今天阳光好,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被面,带着些许暖意。

她拢拢头发,边打呵欠边起身,睡眼惺忪地穿外袍,脑子还稀里糊涂的想着:自己昨天几时爬上床的,怎么不记得了……

庖厨那边飘来饭菜的香气,想是刘婶在准备早食。

院子里隐隐有练功的声音,她推开门出来,就看见言则领着言莫,两父子正在打拳,一招一式挥得甚是有力。

“啧啧。”紫玉叼着个果子,顺手也给书辞递了一个去,抱着扫帚边吃边道,“老爷今天精神头不错,天不亮就爬起来了,灯也不点,黑漆漆的一个人在那儿耍拳,跟鬼似的,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她拿起水果在嘴上咬了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多少年没见我老爹早起打拳了,真是稀奇。”

“经久不见,突然转性,没准儿有什么好事发生呢。”紫玉若有所思。

“还好事儿呢。”书辞嗟叹不已,“我看这些天是灾祸不断,好事都不敢奢望了,只求别再那么背。”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嘛。”紫玉用手肘捅了捅她,宽慰道,“往好的去想呀,小姐,万一咱们老爷今儿转运了呢。”

“别,打住。”她抬手一摆,“你越说我心里越没底……走了,吃饭。”

五大营在城郊,饶是如今太平日久,并无战事,操练仍旧没有懈怠,远远望去烟尘四起,马蹄声如群雷同鸣,震天撼地。

言则正在帐前点卯,他手下有一百人,都是京营的士卒。这边人数清完便得照安排各规格值,若有缺席者还要提前上报,换人补缺。

前段时日连连好几天值夜,难得今日松活些,护送公主、皇妃去庙里进香,估摸着一早上就能完事,那下午便可在寺庙附近吃碗小馄饨,休息休息。

一想到这个,众人脸上皆有喜色,个个精神抖擞。

“别笑别笑。”言则一排排挨个打过去,“一会儿叫总兵大人看见又该罚了。”

话虽严厉,却听不出半分恼意来。他是营里的老人了,都知道他生性仁厚,故而士卒们只是将笑憋着,并不见畏惧。

时间紧迫,尚在数人头,试百户徐边背着手慢条斯理踱步过来。

“老言呐。”

他诶了声,毕恭毕敬地叫大人。

徐边望了眼对面排排站的士卒,一副大爷口气:“城东的紫云观要扩建,工部那边让派几个人去帮忙,你就带你这帮兄弟跑一趟吧。”

话音才落,底下人个个沉下脸来,面面相觑。

“这……”言则朝旁看了一圈儿,也很为难,“大人,这不妥吧?按理咱们今日该随内卫护送公主进香的,这……这紫云观,乃是总兵大人安排给您负责的事,和我们……”

“废话!”徐边把眼一瞪,站住脚喝他,“你是大人还是我是大人?”

言则只得道:“自然您是大人……”

他唾沫横飞:“知道你还问那么多!你叫我声大人,那就该听我的。”

“是是……”言则点完头,又犹豫,“可这护送……”

“不就是进香么。”徐边慢悠悠地踱步,“谁去不是一样?你放心,我的人会替你们去的,安心到紫云观帮忙便是。”

这如意算盘打得够响,陪公主进香多清闲的活儿,谁都知道去紫云观不是拉木头就是搬石块,他倒好,专捡这种便宜。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亘古不变的道理朝堂军营都适用,众人虽有怨气,却也敢怒不敢言。

言则没办法,拿着手上的名单暗暗叹气。

徐边甩袖吆喝:“行了行了,别都傻站着,该干嘛干嘛去。”

就在此时,校场的另一边,刑将军并两位面生的高个男子有说有谈,朝此处走来。

其中一位看衣着打扮,也该是将军之类的人物,另一个身穿曳撒,束带,佩刀,像是位武官。

眼见着越走越近,似乎有什么吩咐,一时徐边也不闹腾了,迅速整理衣冠,立得笔直。

“其实这般小事犯不着陆将军和高大人亲自前来,我选几个好的让王爷挑就是了,何至于如此麻烦。”说话的是邢宽。

高远含笑摇头:“刑将军有所不知,我家王爷做事一向自成风格,既是派我前来,当然有他的道理,还是谨慎些为好。”

邢宽笑了笑,“说的是。”面上一派祥和,其实他心里也在打鼓,肃王爷虽为大都督府左都督,但五大营的事他极少插手,耀武营更加不是他的管辖范围,怎么突然兴起来要人了。

鉴于这位王爷行事作风一贯捉摸不透,他不得不多几个心眼。

校场上烟尘滚滚,金戈铁马,气息肃杀。

高远抱着胳膊从一排训练的士卒前经过,目光随意扫了扫,落在言则身上,上下一打量,问道:“这就是骑射营?”

“是。”言则刚应声,就被徐边给瞪了回去,他只好往后退了一步。

徐边冷冷看了他一眼,随后换上笑颜朝高远道:“回大人的话,正是骑射营,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高远颔了颔首,问他道:“你姓言?”

“不不。”徐边忙好心地解释,“鄙人姓徐。”

高远听完嫌弃地盯着他,抬手把他往旁边摁,又去问言则:“你姓言?”

“是。”他说完似有点迟疑,“小人……的确姓言。”

高远微微点头,又仔细瞧了瞧他:“踏张弩会用么?”

言则如实回答:“会用。”

“行。”他转身指着不远处的箭靶,“来,射几把我瞧瞧。”

刑将军正在边上站着看,见状也不制止,那么就是默许了。尽管觉得突然,言则还是利索的换了弩,装好弩矢,对着木靶瞄准。

听得“嗖嗖”几声响,弩矢疾射而出钉在木靶上。

徐边悄悄踮脚瞅他的准头,三支□□,一支正中靶心,其他都是压在边上,勉勉强强,不好不坏。他暗自冷嘲。

发挥得不是太好,担心是都督府来人视察的,言则放下□□,倍感心虚。

不承想高远还在点头,压根连靶子也没看,食指一伸,冲他点了点。

“嗯……你,就你了。”

一直不曾言语的陆将军此刻才发话:“就他么?确定了?”

“不错,拟公文去吧。”

言则听得满脑袋雾水,愣了愣,指指自己,“我?什么?”

高远似笑非笑地回头:“王爷手下正缺个步军校尉,兼大都督府二等侍卫,官拜四品。我打算推荐你,你意下如何,肯去吗?”

不去是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