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点消息也没有?”言则无法接受地又多问了一句。

温明实在难以开口,良久仍是摇头。

四下里再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沉默,桌上的灯烛突然爆出一朵烛花,言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嗓音低低的:“二姐是不是死了?”

那一瞬,几乎所有人都回想起当天她离开家时的神情。

冷漠,惨淡,寒彻骨髓。

——“是不是我死了,你也会无动于衷?”

“不会的,不会的……”言则站起身,握紧拳头喃喃自语,“不会的……”

此时距离书辞离开家,已经是第七天了,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然而音讯全无,言莫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不得不让人心生凉意。

“一定是这样的。”言莫步步往后退,忽然一阵难过,“是你们,你们把二姐给逼死了!”

“小少爷……”紫玉想去牵他,他却红着眼甩开,转头就朝外面跑,言书月回过神,也紧跟着追出去。

陈氏又伸手摁住了头,神色里有说不出的疲惫和悲凉。

温明站在原处,看了看门外,又瞅了瞅屋内,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道:“阿辞房里的金银细软都收拾带走了,应该、应该不会是……总而言之,我再派人去找找,你们二位千万别多想。”

言书月跑到后院的时候,角落里正蹲着一个人影,言莫拾了根树枝,一下一下戳着地上的泥土。

“小莫。”

听到声音,他揉了几下眼睛,转过头来:“大姐。”

她不善言辞,此刻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伸出手拍拍他,“别伤心了。”

言莫泪眼汪汪地问:“二姐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她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

乍然想起那日书辞说过的话,言书月一径沉默,最后才低低说:“我……也不知道……”

“就知道是这样。”言莫把树枝往地上一丢,闷闷地说,“问你什么你也不会知道。”

听了这话,言书月歉疚地抿唇不语。

温明走了,正房中,言则和陈氏相顾无言。

他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终于忍无可忍地回头:“现在你高兴了?她若真的死了,你开心么?”

陈氏一手捂着整张脸,闻言放了下来,满眼悲戚地看着他:“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很想让她死么?”

“你但凡对她好一些,她也不会走!”

“我不想对她好吗?!”陈氏起身,走到他旁边,哽咽道,“书辞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又何尝不知道她最孝顺,最懂事,最听话,可是她一天天长大,我看着她那张脸……”

言则无奈到了极致,欲言又止地狠摔袖子:“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哪样?”陈氏咬着唇,“我替你把这个孩子一点一点拉扯大,她生病的时候我照顾她,她小时候那些衣衫,一针一线都是我挑着灯给她做的。我女儿有一口饭吃,我几时缺过她一口?而你呢?你自己又为她做过什么,到头来竟怪我?”

被她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言则重重地颔首,“是,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压根不应该把她带到这个家里来。”

“你……”

言书月靠在门外,怔忡地捂住了嘴。

里面静默了许久,才听到陈氏轻声开口:“她人来都来了,我也没说一定要赶她走的……”

言则终究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错都在我。”他走过去,摁在她肩头摁了摁,“其实你有火气大可以冲着我发,书辞她……”

“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她抬手把眼角的泪花拂去,“先把人找到吧,我也不想看着她出事。她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安心……”

山村里,月光下。

韦寡妇吱呀吱呀摇着纺车:“你既说你爹爹在找你,表明你家里人还是惦记着你的。你有你的委屈,有些话我不好劝,只是姑娘家离家在外,实在是不安全。你往后呢?靠什么谋生?这世道可乱着,好人少,坏人多。”

书辞坐在一旁,垂着眼睑半晌无言。

她轻叹道:“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和你娘有芥蒂,更应该与她好好的谈一谈。退一万步讲,她真的不那么喜欢你,你也不应该走出城。你还有你爹爹不是么?互不往来的方式有很多,你偏偏挑了个最不好的。”

书辞慢慢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我太欠考虑了。”

见她如此乖巧,韦寡妇也不禁一笑,“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是京城里出来的大家姑娘,我也不想见到你在这种小地方过生活。像我们这样,有什么好的?”

“你高看我了,我在京城也算不上什么大家闺秀。”

虽是这么说,不过韦寡妇让她好好想想,书辞还当真仔细地想了想,这一想就想到了深夜。

山中风大,一晚上吹得呼呼有声。

近处远处不时有犬吠响起。

庙外的杂耍早就收了摊,秦公子和他的走狗们从祠堂后面的山口慢条斯理地出来,沿着乡村小路走。

“没看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要不是这个祠堂,我才不会来。闲的!”

秦公子的两根手指都上了膏药,厚厚的裹了一层,稍微一碰便能疼得他哭爹喊娘。

他翘着伤指心疼自个儿:“好不容易遇到个标致姑娘,脸没摸着还白白赔上两根手指,真够亏的!这娘们养的狗比我的还厉害……”

随从们闻言,无辜的面面相觑。

书辞一直睡不着,大约后半夜时,远处的犬吠声忽然变大了,夹在其中的还有些吵杂的言语。

她披上外袍下床去看。

与此同时,四周接连有灯光亮起。

山村中有被这动静惊醒的村民,皆披头散发站在自家门口瞧热闹。

那最大的一间四合院此刻正被一群来路不明的人抢掠打砸,锅碗瓢盆摔得满地都是,秦公子更是衣衫不整地滚在地上,旁边零散躺有几个随从正在哼哼唧唧。

四下居民见状无不拍手称快:活该活该。

“真是恶人自有天收。”书辞扒在门后自言自语,“都说财不外露,让他猖狂,吃苦头了吧。”

耳畔一个慵懒的嗓音响起:“那些,可不是山匪。”

她吓了一跳,转眼看到沈怿那张面具,又是一吓。忍不住想:这人走路都没声音的么?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

他不答反问:“你不也没睡?”余光落在她身上,沈怿不禁颦了颦眉:“穿成这样你就出来了?”

本就准备只在门口望一眼,书辞不过罩了件外衫在肩上,里面仍旧是白色的里衣。

“谁知道你会在这儿……”

他随手将外袍脱下披在她肩上,不由皱着眉催促:“还不把衣服穿好!”

说话间,秦公子已经被人从院中踢到了街上,连着滚了好几圈。

此刻书辞才发现,这群人中有几个身穿亚麻色曳撒,脚下一双官靴,她一面扣盘扣一面狐疑:“是锦衣卫?”

院内紧跟着有一人疾步而出,将曳撒的下摆狠狠一撩,一脚踩在秦公子那五根手指上,旧伤未愈新伤又起,疼得他嗷嗷直叫。

“说!东西呢?”

隔壁的屋舍内灯光亮起,正照在那人面容上,俊秀的轮廓带了几分清冷,剑眉如羽,寒眸似星,俊逸中又不失沉稳。

书辞一看见就回想起来了,喃喃道:“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男二马上就要有名字了,为了尊重他,今天就不刻意描写那根狗链子了……

配角必要的尊严还是要有的。

因为下本要写锦衣卫,所以这本先拿男配练练手……资料有限,有限的资料里也没看多少,基本上我瞎掰的特别多,千万别较真……

谢谢大家,请叫我标题狗!

一整章走剧情,不用这个标题你们是不会买的【哼哼哼,看我多机智,无所不用其极的骗订阅】。

啧啧。

看老王每天玩得多开心呀,这打情骂俏的,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王爷的人设!

这样真的好吗……

你的大反派肖大人成天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忙于治水,你一个男主却在这里泡妹子……

最后你泡完了妹子还要回去对付人家……简直毫无人性……

其实男女主才是反派吧。

【忽然心疼肖大人

其实按原定计划,这章才敲定了女主不是亲生的。

然而我没想到你们在前前前前N章就猜出来了【是不是我剧透的缘故,快告诉我是,是我以后就要封住我这张麒麟嘴了!!】

☆、第二十九章

沈怿斜过眼来:“你认识?”

“也不是认识, 只是见过。”

秦公子疼得抽气的同时还不忘替自己辩解:“你……你说的什么……什么东西, 我压根就不知道啊……”

青年人冷哼一声,脚下加大了力度, 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他面无表情的问:“不知道?你大老远跑到这山野之中, 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能瞒得过我?”

秦公子闻言诧异地支起头:“你也是为了……”

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只听啪地一阵脆响, 其他几根手指也骤然崩裂。

眼下围观的村民已从看好戏的神情转为了同情的神色, 纷纷朝后退了几步。

书辞冲沈怿努努嘴:“你们习武之人都喜欢掰人手指的么?”

他说不尽然:“脚趾也可以。”

这边还未审完,屋里打砸抢的锦衣卫忽然跳了出来, 恭恭敬敬地朝那青年施礼:“晏大人,属下在床头的暗格里找到了此物。”

说着递上一个锦盒,青年伸手接过,脚下却仍未放过秦公子。

他打开盒子, 书辞匆匆一瞥,隐约看见那红绸间躺着一个鸦青色之物,然而还没瞧个明白, 他砰的一下便合上了盖子。

“就是这个。”

他总算挪开了脚,抬头把其他几人召回, 简短道:“走!”

一群人训练有素的撤离, 经过书辞身边的时候,他明显停了停, 不经意转过头,视线落在她脸上, 大约是也觉得有几分眼熟。

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书辞下意识地往沈怿背后躲,他便也不着痕迹地将她掩了掩。

隔着一张面具,两人目光交汇,平静地对视了片刻,才见那人别过脸,摁着刀快步离开。

直到四下里再度归于平静,沈怿才侧头,语气里带了些不屑:“很怕锦衣卫?”

“当然怕了。”书辞从他身后钻出来,“这群大爷那是在京城里横着走的。

肃亲王、肖云和、锦衣卫,堪称京城三霸,哪一个都惹不起。不过王爷和肖大人平时高高在上,想惹也没机会,锦衣卫就不一样了。”

她说着叹了口气,“我爹从前做京卫的时候就吃了他们不少亏。不止如此,从小到大,我看见过身边多少人被锦衣卫抓走,那真是有去无回,吃人都不吐骨头。”

后面的内容没细听,沈怿还停留在京城三霸几个字上,颦着眉看她:“你们市井中成日里都流传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书辞倒有几分得意:“没听过吧?好玩的多着呢。”

两人一壁说,一壁往回走,韦寡妇和小韦睡得沉,并未被之前的响动吵醒。

书辞想了一晚上的事,眼下正饿得慌,溜到厨房里摸了根生黄瓜和一些核桃,坐在台阶上跟沈怿分着吃。

“瞧你这个样子,一晚上都没睡吧?”核桃在他掌心里,不过轻轻一捏就碎成了几瓣。

书辞拣了两块,留下三块给他,随口道:“可能是山风太大,我睡不着。”

沈怿盯着她,慢悠悠地说:“是山风太大还是有心事?”他把手上剩核桃都放到她怀里,“自己吃,我不饿。”

书辞咬了一口黄瓜,随后低头默默的嚼着。

果然是有心事。

沈怿不禁暗叹,“说说吧,是不是想家了?”

她心不在焉地嚼着黄瓜,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无奈,“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书辞并未直接回答,“今天晚上,韦姐姐和我说了些话,我觉得她讲得挺有道理的。我去南山镇又哪里比得上留在京城好。”

沈怿淡笑着颔首:“这倒是。”

“我娘是让我很伤心,可离家出走,也的确给我爹添了麻烦……”她拿手撑着下巴,怅然道,“说到底还是怪我自己固执,眼界太小,其实何尝需要去讨好我娘呢,若我有了能耐,有朝一日也可以呼风唤雨,何愁她不高看我。”

这番话说得总算是有些出息了,沈怿赞许地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也没想好,“要么自己有本事,要么嫁得好,可嫁得好也得靠我娘出门帮我找人家。”

说着,她忽然把包袱取出来,咬着食指拨弄了一下包好的银子,“你说这些钱能在京城盘下一个铺面么?”

沈怿垂眸扫了一眼,淡淡道:“大概能盘下阳和酒楼旁边的三尺空地让你讨饭。”

尽管对他的冷嘲热讽早习以为常,书辞还是忍不住皱眉瞥他。

然而还没瞪多久,他的手便抬了起来,指头距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在额间轻轻一弹。

力道不算大,却是一种很奇怪的触感,虽然陌生却并不令人排斥。

“你看够了没有?”

她捂着额揉了揉,“我若说没有,那你给摘面具让我看个够本么?”

沈怿挑起一边眉毛:“我不吃激将法。”

书辞啧了声冲他努努嘴:“你这个人太不讨人喜欢了……真想知道你娘是什么性子的,能把你养成这样。”

“我娘?”他闻言低头把玩那几颗核桃,仍旧是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神色未改,“她早就死了。”

她微微一愣。

本只是随口的一句话,未曾料到是这样的回答,书辞自知多嘴了,一时懊悔地望着他,颇觉内疚。

沈怿捏好了核桃,半晌不见她来拿,一抬头看她如此神色反而好笑:“干什么?可怜我?”

书辞垂了垂头,“没有娘是挺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