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得,你有娘,难道你就不可怜了么?”他如此反问。

沉默了一阵,她还是认真地说:“总有个念想。”

就像家不一定很温暖,可身处异地时,想到还有家可回,依旧有说不出的安心与踏实。

不知是不是月色太好,她那双眼睛望过来的时候,总让他想起很多事。

“我可不是你,妇人之见……她不在更好。”沈怿把她的手拉过来,将核桃放上去,“否则活到现在,估计和你娘差不多。”

书辞忽然将他衣袖抓住,回头把核桃放在一旁,“你等等。”

沈怿正犹自不解,只见她从包袱内摸出一块碎银,轻轻合拢在他掌心。

银子周身早已磨得没有了棱角,带着凹凸不平的圆润静躺在他手中。还未及开口,书辞垂着眼睑,声音意外的柔和:“这几天谢谢你陪我,既然玉佩你不肯收,这个就当是一点心意好了。”

她抬眸看向他,月光洒落半身,像是镶了层银边,噙在唇边的笑意淡到几乎看不见。

这一幕,不知为何,竟让他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在城北的镜湖中所看到画面。

有些温热的躁动波及全身,沈怿将视线调开,喉结莫名地滚动了两下。

此刻他竟无比庆幸自己带了张面具,无论是怎样的表情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掩盖,不露痕迹。

书辞抬起手来,学着他那样把食指探过去,对准脑门儿一弹。

“砰——”

脸上的面具抖了一下。她却因为面具太硬而伤到手,捂着指头一阵抽气。

沈怿:

“你这究竟是什么做的?!”

他无奈道:“自作自受。”于是探过身去将她手指牵住,轻轻揉了两下。

将这顿简陋的宵夜吃完,已经是四更天了,书辞终于熬不住回房休息。

一直等她睡着,沈怿都还靠在门边,双眸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睡颜,久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回过神时,只将那块碎银轻轻抛起,又接住,最后收入怀中,转身往外走。

天空依然一片漆黑,仿佛黎明离这个世界还很遥远,他刚走上街,四周就嗖嗖落下几个人影,为首的自然是高远,恭恭敬敬的上前唤了声王爷。

“刚才都看见了?”

高远应道:“那是肖云和的手下。”

“我知晓,眼下他人虽在南边视察灾情,手倒是伸得挺远。”他鄙夷道,“此事有些蹊跷,记得把人好好审一审。”

“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就要撤,沈怿不耐烦地将他又召回来:“急什么,赶着投胎么?我还有别的任务交给你去办……凑近点!”

看这样子是要和他耳语,高远紧张之余又不免觉得羞涩,老老实实地把头挨过去。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吩咐。

“听明白了么?”

他虽有不解,还是如实点头。

“行了,办去吧。”

一晚上没有合眼,第二日天初初亮时,言则便穿好衣服准备同温明一块儿继续找人。书辞已经离家快十日了,倘若再这么音讯全无,连他都不由要担心,言莫那一句无心之话究竟有无可能。

人刚出了正厅,院中的仆役便走上前来说:“高大人到了。”

这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言氏夫妇不由奇怪,忙叫请进来。

高远穿了套月白色的箭袖圆领袍,背着手跨过垂花门,漫不经心打量这宅中的景致。

言则赶紧上前招呼,“高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他瞥了一眼,一面往里走,“老言呐,你近来架子可不小啊,怎么着,是有王爷撑腰,就不把咱们这些兄弟放在眼里了?”

听他语气不对,言则胆战心惊:“您这是哪里的话……”

高远步子一顿,睇他道:“我这是哪里的话?你说说你自己,告了多久的假了,嗯?在家坐月子呢?”

“不是的,我……”

“你不用解释。”他抬手打住,“你的事我全都知道了,不仅如此,还传到了王爷的耳朵里!”

言则和陈氏为难的面面相顾。

高远负手而立:“他老人家原本还打算把扬威营交给你打理,如今却见你连自己的家务事都处理不好,王爷很生气!王爷很失望!”他字字铿锵,说得言则提心吊胆。

“您说的是……闺女丢了,我也有很大的责任。”长时间的奔波让他心力交瘁,提起此事,言则亦是万分难过,偷偷拿袖子在脸上一阵乱抹。

高远轻蔑一哼,“王爷一心想要提拔你,你却这般辜负他的期望,哎……”说着摇头轻叹。

“还请大人替我向王爷解释解释,我定会亲自上门谢罪的。”

陈氏见状,也不禁道:“望大人多多海涵。”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高远才注意到还有这个人,当下转过身来,指着她道:“还有你,你的恶行我也有所耳闻。”

陈氏被他说得一愣:“我的恶行?”

高远指头不住冲她点点点:“你……教子无方,搬弄是非,目无夫纲,导致家庭不和,简直罪大恶极!”

陈氏:

他一串话毕,低头活动了几下手腕,“我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家王爷最不喜欢的,就是夫人你这种性格。你也知道他脾气不好,你家老爷既在他手下做事,你最好心里也得有个数,免得哪天飞来横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们。”

陈氏闻言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轻叹一声,别过头去。

高远对她这反应有点满意,颔了颔首转向言则,语重心长地拍拍肩,“老言啊,咱们王爷还是器重你的,特地让我来带个话。听闻二小姐有一双巧手,针线活儿做的不错。”

见有人夸自己闺女,言则还是很谦虚地点头:“那倒是。”

“王爷名下有几个绣庄,刚好昨天,管事的绣娘突发疾病,死了。”他一脸遗憾,“所以想请你家姑娘前去指点指点。”

“什么?”言则登时一惊。

“怎么?嫌弃啊?”高远啧了声,一副孺子难教的表情,“那都是给皇家办事的,里头的油水我不说你也明白的吧?”看他还皱眉,他又低声道,“这可是王爷给你和你女儿的一个大好的台阶啊。”

“王爷一番好意,言则无以为报。”他为难,“可问题是,我眼下还没找着我闺女,这……”

高远示意他把头凑过来,言则只得照做。

等听完这席话,他脸上骤然恍悟,继而恭敬地冲他拱手作揖:“多谢高大人,言则实在感激不尽。”

“得了,你也别谢我,都是王爷的意思。”高远正色地在他胳膊上打了两下,“你瞧王爷待你多好啊。”

说来惭愧,他只能颔首称是。

“那我就先告辞了。”

终于将事情交代完,高远从言家大门走出来,迎面就撞上个丫头。

“怎么走路的!”他没好气。

紫玉忙不迭赔礼道歉。

“下回看着点!”他负手叹息,更加感觉这一家子人都与他相冲。越想越不明白,这种调解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怎么偏偏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居委会主任及妇女妇男之友——高远。

肃亲王、锦衣卫、肖云和

男主、男二、大反派【京城Boys你们好】

……

男二终于有姓了!

看他和男主隔着面具互相对望,果然是本体之间的交流吗。。。

【当我还是一条狗链子的时候,仿佛和这个面具打过一场……】

←_←谁说我只会在作话里开车的。

你看女主吃的是什么!!

黄瓜 核桃!!

【秒懂并在内心骂我邪恶的人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另:下章走剧情,没有互动,慎看!……不过还是买个V吧(日常卖惨。。。)

☆、第三十章

镇上的杂耍班子下午就要出发, 有马车有驴车, 书辞身量纤细,给些钱挤一挤, 戏班老板还是很乐意的。

她把行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 又担心一时半会儿走不到目的地,于是先到市集去买些干粮,打算路上吃。

刚出锅的蒸馍又香又软, 还带着微甜, 书辞让店家包了两个,忽然想到了沈怿, 又说:“不好意思,再帮我加四个。”

“好咧。”

正当她低头往怀里掏铜板时,村东头有人骑着马走来,一面打量四周, 一面又在每个村人的脸上细细观察。

不经意间,两人视线交汇,彼此都有些怔愣。

书辞率先反应过来, 小声说:“糟了。”当下扭头就跑。

“辞儿!”言则急忙翻身下马。

原地里卖蒸馍的老板还探出脑袋喊:“姑娘,你的东西还没拿!”

眼下是一个跑一个追, 满山村里打转, 书辞的体力自然不及她爹,没多久便被言则拽住了。

她蔫头耷脑地拿脚尖蹭了蹭地面, 偷眼瞧见他满脸憔悴,又飞快移开目光, 声音闷闷的:“爹。”

离家出走被抓了个正着,此时难免心虚。

言则凝眉,只这么定定看着她,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手。

就在书辞以为他要打下来的时候,那张宽厚有力的手掌竟轻轻盖在了她头顶。他用一种无法言说的语气,极其压抑,极其缓慢地开口:“人没事就好……”

“你人没事就好……”

书辞悄悄抬起眼皮。

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刻言则神情。

像是欣喜,又像是悲凉,复杂到连她心里也紧跟着一抽。

尽管曾经恨极了这个家,可现在看见他这样,不是不难过。

言则伸手遮掩住双目,最后又抱着她,轻声呜咽。

书辞叹了口气,在他背上安慰似的拍了两下。

父女二人在麦田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了。

言则高高大大地挨在她旁边,模样却显得非常局促,两只手来回搓了许久,才轻声道:“阿辞,跟爹爹回去吧,好不好?”

她秀眉微颦,低垂着眼睑玩衣带,半晌才开口:“我现在回去,娘是不是又该骂我了?”

言则忙说不会,“你娘也想你,还有言莫和月儿,你不在的这些天,大家都很着急。”太阳照着他额头的皱纹,他看上去比之前老了许多,连言语也变得迟缓,犹疑了。

“爹爹明白,这些年来,你为家里操心不少。也怪我,平时忙于公务,疏忽了你。我应该早些和你娘谈谈的。”

听到此处,书辞冲他牵了牵嘴角,淡声道:“没事的爹。其实在外面这么久,我也想明白了,世上有很多事是勉强不来的,所做的那么多不过都是自我安慰而已……好在您还对我好,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言则只觉五味杂陈,伸手给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乱发,“是爹爹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书辞抿抿唇垂下头,眉间仍旧弥漫着一朵愁云。

言则静静看她了一阵,低缓道:“其实来之前,我也想了很久,横竖眼下也攒了些银钱,我打算把你二叔那间空宅子给买下来。”

闻言,她抬头望着他,脸上不禁浮起惊讶之色。

“你毕竟是我闺女。”言则轻轻抚着她的发髻,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我总不能看着你在外面风吹日晒。等宅子收拾好,你若想在家住就在家住,若住得不开心,想出去也可以。只是别再跑这么远了,至少让我知道你在何处。”

他涩然说道:“爹爹上了年纪,真怕哪一天,再也找不到你了……”

书辞沉默地听着,恍惚记起小时候,自己坐在小院里打络子,看着言书月和言莫两个人在门前的空地上骑竹马,从这一端,走到那一端,蹦蹦跳跳。

夕阳自门缝洒进来,一抹黑影就罩在她头顶,转目时,面前是一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言则站在那片昏黄的晚霞里,弯着腰朝她憨然微笑。

……

书辞看着身边小心翼翼征求她意见的老实汉子,默不作声的摸出帕子来,给他擦去眼角的泪花。

要离开这里了。

小韦是最舍不得她的,临行前趁人不注意,书辞悄悄塞了点碎银在她袖口里。

韦寡妇把包袱递过来,眸色温和:“路上小心。”

仿佛心照不宣似的,她朝她微微一笑,“多谢姐姐。”

马车不便上山,只能停在山腰,言则牵着马在门外等她,这时候才想起还有一个沈怿,书辞先把行李塞到他怀中。

“爹,你等我一会儿,我有个朋友在这儿的,得先去和他打声招呼。”

言则将包袱放到马背上,说行,“那你快些去。”

她点头答应,沿着土埂往上走。

刘大爷正在家编簸箕,听到声音推门出来。

书辞问了声好,“老伯,那个……戴面具的呢?”

刘大爷拎着半成的簸箕,一脸不解:“他不是一早就走了么?”

这倒是她始料不及,“他走了?”

“怎么?”刘大爷打量了一番,“他还说会来和你告辞的,结果并没有么?”

看样子是的。

虽说不是非得要求他与自己同行,但突然不告而别书辞还是感觉有点不大自在。转而一想,回忆前情种种,估摸着此人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思及如此又不禁好笑。

“我知道了,那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