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沈怿领着书辞出了肖府,回头见她眉头紧锁,似有所思,实在放不下心:“他欺负你了?”

闻言书辞缓缓摇头:“这倒没有。”

“下回再有人让你去,你直接推了便是,不必跟他走这一趟。”

她嗯了一声,“他若是用强呢?”

“那就叫人去找高远。”

书辞颔首应了。

她瞧着似乎有心事,至于都发生了些什么,沈怿不好再提,谅她也不会说,只得等夜里用无名的身份再问问。

肖府厢房之中。

沈怿带人走了以后,晏寻整个胸膛都被针扎成了筛子,大夫一面收针一面叹气。

肖云和抱着胳膊在边上瞧:“怎么,他这是要死了?”

医生颇为惆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病人扎针扎一半跑出去的,他这样,能活着回来继续扎都是奇迹了。”

“不死就好。”

晏寻此刻已然缓过劲,比起刚才吐纳要平稳得多了,他支起身问道:“你为什么要让书辞来这里……”说完便像是明白了什么,“你是故意的?”

“不错。”他承认得挺痛快,“我就是故意的。”

晏寻颦起眉:“为什么?”

“不为什么,好玩。”

“好玩?”

肖云和撩袍在桌边坐下,懒懒的用手撑着下巴,“你不觉得,这么逗弄她,很有趣么?尤其是看到沈怿紧张的模样,简直……”仿佛开心到无法言喻,他唇角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

一直静默地尺素淡淡道:“你觉得有趣的事,旁人都不会觉得有趣。”

“曲高和寡,知音难觅啊。”他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把玩茶杯,“我这段时间的日子,可全靠他们俩打发了。”

晚上回家之后,书辞陪着言书月做兰花饺,据说是因为温明想吃,但奈何言书月的手艺真的是太不怎么样了,两人折腾了一宿大半都是失败品。

书辞觉得丢了浪费,于是改良成了普通水饺,用油煎了,拿出来喂无名。

沈怿坐在一旁吃,她坐在一边儿托腮发呆。

“还在想肖府上的事?”他慢悠悠道,“怎么,舍不得那个姓晏的,心疼了?”

书辞拿眼睇他:“你想什么呢。”

“哦,原来不是呀,看你今天这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还真以为那小子吐两口血就让你感动成这样了。”

她上前去把饺子收了,“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沈怿淡淡一笑,靠在旁边看她。

书辞把盘子放在台阶上,“我想的不是晏寻,我是在想肖大人。”

“想他干什么?”他听完兴致不高。

“太奇怪了,你知晓我在他书房看见什么了么?”

“嗯?”

她眉头越皱越紧,“一间密室,密室里有幅女人的画像……可画像上的脸却被遮住了。”

沈怿唇边的笑意渐渐敛去,沉思片刻:“除此以外,还有么?”

“只是一瞥,并没看清,不过……隐约感觉那密室四周好像挂着许许多多的面具,不止一个。”

肖云和此人果然如传言里说得那般神秘,他藏着的秘密,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多。

沈怿抿唇不语。

之前他也曾上过两三道折子,其中隐晦的向沈皓表明了他有私下寻找青铜麟的谋反之心,可沈皓瞧过就算了,并未理会。

现在看起来,他和肖云和之间还是有情谊的,这就很难办了……

正一筹莫展,身侧的书辞却轻叹了口气:“自打到肃亲王绣庄里做事,我就一直被人盯着。长此以往可不是个办法,不行……”她说着转过来,“你什么时候去向我娘提亲?”

沈怿有点意外,淡笑道:“这么着急想嫁给我?”

“当然了,只要嫁给你,肖云和就不会再来找我麻烦。”她表情很认真,“而且眼下有个很大的问题。”

沈怿歪头不解,书辞郑重其事:“我感觉,王爷可能看上我了!”

居然现在才发觉?!

她自言自语:“说不准他哪天就会下聘来让我嫁去王府做妾。论权势,你是斗不过他的,为今之计必须得先下手为强。”

她还是对肃亲王有这么大意见,沈怿不明白:“嫁到王府去,做个衣食无忧的肃王妃不好么?”

“当然不好。”书辞想都没想,“一入侯门深似海……我不想嫁给他。”

“你什么毛病。”她终于介意地拧起眉,“我说他看上我,你都不吃醋?”

沈怿轻咳两声,拿筷子夹了个煎饺喂到她唇边,想把她的嘴堵住:“是有点吃醋。”

“就有点?”

“……非常吃醋。”

书辞嚼着煎饺,闻言颇满意地冲他一笑,端起盘子来,“你也尝尝,我炸得很酥,挺香的。”

肖府里的夜总是灯火通明。

仅仅一间房,两边各四五盏琉璃壁灯,照得满室亮如白昼。

肖云和支着肘坐在榻上,看着案前站的高大男子,唇边荡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晏寻从门外进来,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朝他行礼。

“大人。”

“你来得正好。”他示意堂上,“瞧瞧这个人,有没有让你想起谁?”

晏寻依言望去,这男子相貌普通,眉眼平平无奇,除了身形较为健壮外,并无什么过人之处。

“还没想到?”肖云和不禁笑他眼拙,“你就没看出,他很像当今的肃亲王么?”

晏寻匪夷所思地怔了怔,再仔细打量,这回倒是发现他的身材和沈怿较为相似,但容貌仍是大相径庭。

肖云和懒懒地抿着淡酒,神情里带了几分孺子难教的鄙夷:“你想和沈怿抢女人,就算练武练上个十七八年的,也比不过人家,差得太远了。”

被他如此嘲讽,晏寻颇觉不适地别过脸。

“恨我作甚么,这么做也是在帮你呀。”他把杯子放下,目光又落在了面前那个其貌不扬,面无表情的男子身上,眸中透着说不出的满意,“要知道我多不容易才找到这样一个人。”

晏寻此刻不太想和他说话,准备将沉默进行到底。

肖云和却醉眼朦胧地对他指了指,一语道破,“唯有他的下巴和嘴唇,是最像沈怿的。”

晏寻眉峰微颦,只见他将一张银色的面具轻掷在桌上,带着不屑的笑:“想不到啊想不到,他沈怿还会玩这种把戏,真是……”

肖云和笑眯眯的,兴致盎然。

“知道么?我现下,突然有个很有趣的想法。”

八月中旬是太后的寿诞,宫里设了家宴,一家子同殿吃饭,闹到亥正还没完,沈怿多喝了两杯,趁他们去园子听戏的时候告辞撤了。

坐在车上摇摇晃晃的打盹,大半夜里,这条街静得出奇,月光皎洁的照着石板,路面泛出一片幽幽的清辉。

在这种情况下,个别的脚步声会显得尤其突兀。

沈怿漫不经心睁开眼时,车帘正好被风掀起,他看到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在街上走,很快闪进胡同里。

刹那间,酒便醒了。

他猛地叫停车,低头钻了出去。

这附近很熟悉,十字路口店铺林立,若没记错应该离书辞家不远。

沈怿心下生疑,命人在原地等候,自己则举步往巷子中走去。

胡同的石墙上,孤灯不明,纸糊的灯笼在风里摇曳不定。

那扇斑驳的旧门前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目光冷凝,就在他即将抬起胳膊叩上门扉时,一只手摁在了他的肩头。

那人微微一怔,转过身来。

当看见他脸上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具时,沈怿着实是诧异了一下,他拧起眉:

“你是谁?谁让你来的?”

对方显然不欲与他纠缠,也不打算多说,手摁着他的臂膀想挣脱开。

奈何沈怿虽看似没用力,施在他肩的力道却不容小觑,两人你来我往的推了几招。

这人的功夫稀松平常,连普通都算不上,沈怿几乎没费劲便将他压制住,手指微屈掐住其咽喉,冷声道:“同样的话,我不问第二遍。”

气提不上来,面具人艰难地掰着他的胳膊。

沈怿其实并未打算下杀手,然而没想到的是,他忽然偏头狠狠一咬,唇角鲜血直流,竟是饮毒自尽了。

他立时松开五指,对方的身躯绵软无力的轰然倒地。

就在他缓缓下坠的同时,眼前视线随之开朗,一直紧闭的院门不知何时已开,清冷的月光下,是书辞难以置信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老王:卧槽?我把自己给杀了?

老王:这是哪里我是谁……

【少年,你脚边躺着的这具尸体好像你的马甲哦。】

前方男女主开始陷入极度怀疑人生的状态……

果然小美人鱼梗真是屡试不爽,为什么这么悲壮的一章我竟觉得有些好笑……

日常:【老王今天掉马了吗!掉了!你没有看错!他真的掉了!他亲手干死了他的小号!】

肖大人: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果真,推动剧情发展的真的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从头到尾负责当坏人的肖大人啊!

☆、【五一章】

书辞看着这一幕, 只觉整个画面都静止了,摇曳的灯笼,抖动的树枝, 漂浮的云层, 所有的一切宛如凝固一般。

门前静静躺着的那人毫无生气,空气里的血腥味久久没散, 她蹲身下去,眼前一片朦胧, 模糊不清。

书辞边扶起他边掉眼泪。

“无名……”真的没有脉搏了, 不仅如此连呼吸也没有。

她握着他的手腕, 心一下子跌入谷底,瞬间感到天快塌了,泪水怎么忍都忍不住, 几乎哭得溃不成军。

沈怿在一边站着,此时此刻的心情也快要跟着溃不成军了。

“……书辞。”

她抬起头:“是你杀了他?”

他无奈:“是我杀的他。”

“你居然还承认了!”

沈怿头疼的深吸了口气,几步上前,一把将她拽起来, 双手握住她肩膀,“你听我说。”

他俯下身,定定地看着她, 一字一顿,“一直以来,那个在夜里陪着你的人,是我;随你去碗口村, 在围场附近救你的人,也是我,我才是无名。”

双肩被他捏得生疼,耳边嗡嗡作响,原本恨他恨得要死,乍然听完这席话,书辞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目光有些愣愣的,泪珠还挂在唇角,半晌才不可思议地说道:“王爷你疯了么?”

沈怿心乱如麻,简直不知怎样解释:“我没有骗你。”

“你要是无名,那他是谁?!”地上的人血迹犹在,那张面具和从前的一模一样。

“他……”他欲言又止,“他是谁我不知道,或许是肖云和的人。”

“肖云和的人?你不觉得这话很可笑么?”她咬着嘴唇,“分明就是你失手杀了他。”

“你冷静一点,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沈怿望向她,“想想无名,再想想我,我们之间当真没有相似之处吗?”他耐着性子解释,“你前些天还让我提亲的是不是?还有那个钱袋,药囊……我知道一时半刻让你接受这个现实很难,我也不想,可是眼下出了这种事……”言罢他摁住咽喉,用无名的腔调与她说话,“你听听。”

那个药囊其实是最好的证明,可偏偏不见了。

书辞摇了摇头,过了一阵还是摇头,不停的摇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们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是他杀了他无名才对!

她抱着脑袋不知所措,仿佛黑和白全部颠倒,整个世界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书辞……”沈怿看她这个样子实在是揪心。

“不会的……你、你怎么会是他……”书辞呼吸急促,“你是王爷,耳目那么多,什么样的事打听不到,休想骗我!”

沈怿无可奈何,“我实话告诉你吧,他并非我所杀,根本就是咬毒自尽,他才是来骗你的。”

余光瞥到那台阶上的尸首,银色的面具泛着淡淡柔光,他明明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无名……

书辞难以接受般地轻摇头。

不会的……

“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去找仵作来验尸。”

不会的……

她紧紧皱眉,思绪混乱。

“再不然,你还能检查一下他身上是否有伤。秋狝的时候,无名为你受了伤的不是么?”

说完,沈怿干脆走上前,三两下撩开那人的衣袍,翻过身去给她检查,腰上,背脊都不见有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