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来看!”他伸手过来拉她。

此刻的情形怎一个乱字了得,书辞下意识想躲,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脑子一抽,扬手就甩了上去。

“啪!——”

夜深沉得可怕,也安静得可怕。

由于总听到墙外有人嘀嘀咕咕地说话,紫玉睡得极不安稳,正翻了个身,突然发现房门吱呀一下打开了。

她迷糊地睁开眼,定睛一看,面前黑漆漆地站了个人,不声不响的。

“哇——”瞌睡骤醒,紫玉吓得“蹭”就坐了起来。

头顶幽幽地飘来书辞的声音:“小紫……”

“小姐?!”

她忙下床去点灯,端着烛台走过来,昏暗的灯光里是书辞魂不守舍地模样,脸上尚有泪水未干,不禁也骇了一跳。

“您怎么了呀,大半夜的……可是做噩梦了?”

书辞神色木然,良久才颤抖地抬起自己的一只手给她看。

“手?手怎的了?好端端的啊。”

她缓缓说:“我方才……用这只手,打了肃亲王一巴掌。”

紫玉脸上的表情立时严肃起来,把她的手握着:“现在砍掉它拿去赔罪还来得及么?”

书辞默了默,“……大概来不及了。小紫,怎么办啊?我真的打了他!”

她泪水簌簌往下落,看上去受的刺激不小,紫玉忙把人扶到床边坐下,“不急不急,他既然都让你活着回来了,那能有多恼?”

倒了杯茶水给她压压惊,也问出心中的疑惑:“不应该啊,肃亲王怎么大半夜会到咱们家来?”

书辞捧着茶杯:“他跑过来,杀了无名。”

“啊?”紫玉转过头。

“可他说他自己就是无名。”

“啊?!”她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你坐下。”书辞被她嚷得更头疼了,“我这还发愁呢,你就别给我添麻烦了。”

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紫玉倒显得坐立不安,“究竟是怎么回事?”

书辞靠在床边,有气无力地将经过告诉了她。

内容比想象中更复杂,紫玉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个、那个戴面具的会是当今肃王爷?也太离奇了吧?”

她顿了顿,“小姐,您信么?”

“我说不清……”书辞琢磨道,“不过眼下有两种可能性,其一,他不是无名,今晚来这儿是为了偷偷杀了他,然后取而代之,结果不巧被我发现了。”

紫玉抱着膝盖在边上听,闻言打了个岔:“要取而代之也不用王爷亲自动手,随便找个人,岂不是更方便。”

“……也对。”她心事重重地沉默了一阵,“那么,第二种可能,他真的是无名。可这么久了,他没理由不告诉我,我们已经到快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他竟然一句都没提,你不觉得奇怪吗?”

可他们若真的是一个人,那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岂不是太可怕了!?

而紫玉惊骇重点却是:你们居然都已经快谈婚论嫁了?!

书辞犹豫道:“你说,一个王爷会陪着我到深山老林里啃馍馍?一个王爷会天天半夜蹲在咱家后院赏月?更何况,他还是肃亲王,那么高高在上,平日里完全不是那个样子的。”

紫玉认真的想了很久,肯定道:“您说得对,换成是谁都有可能,可若是肃亲王,那绝对不可能。”

她脑中一团浆糊,决定不再思考这件事。

“算了,问题一个一个解决吧。”

两人在屋内静坐了片刻,书辞让紫玉提起灯笼,随她往外走。

后门还虚掩着,四下空空荡荡的,沈怿想必早已离开,唯有台阶上的面具人姿势依旧,口中的鲜血顺着青石板蜿蜒成了小河。

书辞五味杂陈,俯身蹲在那人身边,伸出手去,轻轻摘下了对方所带的银制面具。

月光之下是一张普通的脸,普通的眉眼在夜色里平平无奇。

书辞指尖轻抚上去,看着看着,忽然一阵难过。

因为她心里明白,不管此人是谁,真相是什么,那个无名都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小姐,这人怎么办?”紫玉举着灯笼问她。

“明天找人来抬走吧。”

街口吹过微风,矮墙边槐树下似有个人影,静静而立,然而等风停下时又什么也没有。

没有请仵作,也没有验尸。

第二日,书辞拿了些钱雇人帮忙来给“无名”下葬。

由于不知道他家中的状况,只得在郊外挑了个风水好的地方匆匆埋了,彼时黄表纸漫天纷飞,人家刻墓碑的问她上头怎么写,书辞想了想,说:“义士无名之墓。”

于是,这个单薄的新坟就这般出现在了城郊的小山丘上,四周有杨柳依依,绿草如茵。

王府内,沈怿手撑着额头,疲惫的坐着。

高远见他整宿未睡,不吃不喝,终于忍不住宽慰:“王爷,或许事情没那么糟呢?您得给言姑娘一点时间接受才是啊。”

沈怿听着,说不出是自嘲还是什么,只轻轻一哂:“她连坟都给我立上了,还能不糟?我看她,根本就没信。”

这种事,搁谁身上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通的,人没疯都不错了。

说到底,还不是怪你老瞒着人家么?

高远暗自腹诽。

沈怿也不知他口中的这“一点时间”是多久,却感觉到事情的进展并不那么顺利,自打那天起,书辞似乎在刻意避着他。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后院的门上了锁,连绣庄也不常去了。

偶有几次,沈怿在店里等到她,两个人相隔不远的站着,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他自己也发现,没有面具的遮掩,许多的感情都只能压抑在心里,那些无名能做的,能说的,沈怿却无法办到。

在亲王这个身份下,他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然后冷言冷语,不苟言笑。

夜深人静时,沈怿会对着那张面具出神。

他在想,自己遇到书辞之前每日是怎样过的。

为什么现在,会这么难受……

就这么过了好几天。

沈怿觉得自己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命人备了匹马,往北边避暑山庄的方向赶去。

☆、【五二章】

日夜兼程, 赶到镇上的客栈时,天还在下雨,大批亲卫潮水般涌进去, 立刻将厅内围了个水泄不通。

正提茶壶的小二一脸茫然, 只见沈怿颦着眉,负手环顾四周, 冷冷甩下一个字:“找!”

一声令下后,亲卫立刻四散开来, 楼上楼下, 里里外外的搜, 这阵势堪比抄家。

距离上次来此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他也拿不准还能不能找到那个药囊,或许这东西被其他人捡去了, 或许扔了……但无论如何,自己要再试试,才肯死心。

八月的京城愈渐凉爽。

即将迎来中秋,街上店铺门面的彩楼皆装饰一新, 夜市通宵不禁。

书辞已经在房里关了快七天了。

每日什么也不做,不是睡觉就是发呆,一副像中邪了的样子。

陈氏朝屋内看了一眼, 把言则拽到一边:“你闺女可一天没吃东西了,再这么下去指不定饿出病来。”

“那也是你闺女。”他更正完,又道,“你怎么不劝劝?”

“我哪儿劝得动她。”

“你每天都在家, 就不知是什么缘故?”

她叹气:“我要知道还用得着来问你?”

无言以对,两人只好大眼瞪小眼。

陈氏放不下面子找她谈话,只悄悄地吩咐了言莫。

中秋这天夜里,书辞坐在石桌上仍托腮沉思,言莫在院内心不在焉地练剑,他时不时看她两眼,最后开口:“姐,听见外面的丝竹声没有?”

她闷闷道:“听见了。”

言莫把剑丢了,“咱们出去玩吧,街上有很多好吃的。”

书辞没什么精神地摇头。

“你想去,方才怎么不和娘一块儿?”

“我不喜欢跟着她们。”他倒是说得直白,跑过来拉她,“走吧,我们俩去,娘给零花我了,我请你吃东西。”

“我不想去……”

尽管无精打采,却架不住言莫死缠烂打。

书辞没办法,半推半就,最后叫上了紫玉。

长街两旁挂着纸竹扎的花灯,虽不及上元那般繁华,放眼望去也很是漂亮。

言莫有任务在身,今晚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她喂饱,所以一路上不停的买零嘴,好在书辞即便兴致不高,多多少少也吃了些。

河边一大群人围着放天灯,挤得毫无缝隙,里三层外三层,他和紫玉倒是锲而不舍,拼了命地往里钻。书辞站在边上等他们,顺便逛起一旁的摊子来。

临近有个卖玉石的小铺,光润细致的玉坠在灯下格外可爱,她弯腰打算捡一个来看,正巧对面也有人伸出手,恰好碰到她指尖。

双方同时一怔,将手收了回去。

书辞抬起头,一片柔和的光芒下,是晏寻沉静的眉目。

她有些意外:“晏大人。”

晏寻又诧异又欣喜:“你也逛夜市?”

书辞淡笑着嗯了声,“陪我弟弟出来的。”

他颔了颔首,目光落在那块玉坠上,问她:“你来买玉?”

她摇头说不是,“我就随便看看的,你不用在意。”

晏寻闻言微笑:“我也随便看看。”

一番客套的寒暄之后,两人沿着岸边的小径慢悠悠的走,人潮里不断有孔明灯升入天空,书辞在找言莫的身影,目光也在那些灯上流连,心头难得平静。

见她似乎清减了不少,晏寻猜到或许是当天肖云和用那人做了什么,忍不住问:“你心情不好?”

书辞垂首看着脚尖,忽然停下。

“晏大人。”

“嗯?”

她认真地问:“你被人骗过么?”

晏寻当下觉出她话中之意:“谁骗了你?”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想了想,如实道:“骗过。”

书辞好奇:“什么感觉?”

“很气。”

短短两个字,她听了却有种同是天涯的安慰感,瞬间忍俊不禁。

晏寻看着她的笑颜,在心里松了口气,“所以,你是被人骗了,才因此气得吃不下饭?”

在锦衣卫里待了那么多年,她不提也能猜到发生了何事。甚至早在避暑山庄的时候,他

就已经知晓那个无名的真实身份。

书辞倦于开口:“这些日子有很多事,来得太突然了,光是想想便胸闷气短,没有胃口。”

“身体要紧,怎么也要吃一些。”晏寻伸手轻轻扣住她脉门把了一会儿,“脉象虚浮……气血有亏,你这样不行的。”

饶是不喜欢沈怿,可也不愿书辞因此事劳心劳神,“我带你去看大夫,开些补药。”

“还是算了,我连饭都吃不下,别说喝药了。”

“正是这样才更要看大夫。”他坚持道。

书辞由他拉着朝街上走没两步,迎面便瞧见沈怿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他眼神很冷淡,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一身风尘仆仆,满脸憔悴,虽疲惫至极,但目光与她交汇时依然平缓温和。

沈怿面无表情地迈开步子向这边走来,想起那日扇他的一巴掌,书辞不自觉往后退,他目不斜视,经过她身边时,一手拽住她胳膊,愣是从晏寻手中拎了过来。

力道很大,却又不至于伤到她。

“王爷你……”

行至河畔僻静处,沈怿才放开她。

看着面前的这张脸,书辞显得很迟疑,神色躲闪地去瞧他身后的杨柳。

突然间,沈怿将她的手拿起,摊开,把一个物件轻轻放了上去。

触感细腻,带着微热的体温。

掌心里是她最熟悉不过的药囊,只可惜已毁得面目全非,哪怕被洗得再干净,也不是从前的样子。

头顶上传来低哑的嗓音,沈怿轻声说道:“我找到它了。”

他寻了一天一夜,不承想竟是在郊外捡到的。

“三七粉,白芨,茜草,你一开始放进去的,就是这三味药,对不对?”

从西北的小镇快马加鞭跑了一个来回,他此时眼中布满了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