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紫玉不以为意地低头煮茶:“大家都是这么传的。”

“那万一大家错了呢?”

她闻言愣了下,然后挑起眉来打趣:“小姐,你今天居然帮他说话了。”

书辞摇了摇头:“我帮理不帮亲。”

后者连眼皮也没抬,“倘若真要计较,王爷对您的确是上了心。”

“他若想要,也就一顶轿子的事,何必这样大费周折?您觉得呢?”

她忽然沉默下来,一句话也没说。

当天夜里,书辞坐在床上,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一件又一件地细细想了个遍。

起初毛骨悚然,继而无地自容,到最后竟莫名的心疼。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突然就明白了孤家寡人这个词……

她悄悄起身走到后门前,盯着门栓看了许久,然后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

月光照耀下,那个人的身姿俊逸挺拔,似乎在仰首望月,脸上的银制面具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书辞出了一会儿神,再眨眼时,身影已然消失,胡同里空无一人。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暗叹自己眼花。

就这样在家里窝了数日,两耳不闻窗外事,紫玉知晓她近来在修身养性,所以很多见闻也都憋着没有告诉她。

因此这天安青挽登门造访的时候,书辞是非常惊讶的。毕竟她们俩之间的关系完全达不到能上门做客的程度,不上门砸场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缘由还得从当今太后说起,两位王爷独身太久,她前些天没事找事打算给他俩选妃,按年龄排顺序头一个就轮到沈怿。

书辞许久没出过门,自然不知道这个。

见安青挽哭得无比凄惨,一时犹豫着要不要安慰一下。

后者悲苦地看了她一眼,书辞只好把茶水往前推了推:“不如,喝口水你再继续?”

安青挽捏着帕子,却伸手拉住她:“书辞,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吧。”

“我这次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她听着又稀奇又不解:“我能帮你什么?”

“我瞧着,太后的意思是想把我指给肃王爷。”她眼泪汪汪,“我爹看上去还很乐意,我娘也愿意我嫁过去,思来想去我只能来找你了。你爹是王爷的心腹,你也和他走得近,你帮我说说话呀。”

书辞思量了片刻,却问:“他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想嫁?”

“他是肃亲王啊!当然不好了!”安青挽自然而然地回答,“又冷血又没人性,固执还不懂风雅,成日里只知道杀人打仗,根本就是个野蛮人,嫁过去那不是跳火坑么!”

书辞皱了下眉,看着她的眼神里明显带上了嫌弃。

“那他也是王爷。”

安青挽得意道:“王爷又如何,怎么也比不上我表哥。”

“你表哥很能耐么?”她冷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一肚子坏水儿。

也不知为何莫名其妙争论起这个来了,安青挽心下虽气,又不好发作:“你到底肯不肯帮忙啊?我会给你许多好处的。”

头一遭看到有人来求人求得这么理直气壮,毫无诚意,书辞站起身:“不帮!送客!”

主仆两个不甘心地忿忿离开,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瞪一眼,正好瞪到言书月身上,后者一脸迷茫。

晚上风大,月明星稀,入夜的时候,沈怿居然来了。

自打上次一别,书辞已快半个月没见到他。今日他穿了身寻常的便服,坐在窗边,动作姿态和无名一模一样,只是看见他的脸,仍有些许不习惯。

“这事和我没关系。”沈怿淡淡解释,“安家自己上赶着来巴结,我不一定肯的。”

“她是不想嫁给你才来找我的。”书辞总觉他是误会了什么。

“嗯,我知道。”他点点头,“京城里想嫁给我的估计没有几个。”

对于他这样的坦诚书辞不得不无语,“你就不打算改改你的脾气?”

沈怿无奈:“我的脾气对你已经算是很好了。”

“可别人……”

“别人我管不着。”又不娶回家,管别人干什么?

书辞嘀咕道:“难怪你不讨人喜欢。”

沈怿抬了眼瞧她,灯下的小姑娘恬静温暖,他心中一动,极想问问她还要考虑多久。

他凑过去,头微微低下来。

可又知道不能太急,到底是勉强忍住了,轻叹了一声,告辞离开。

街上月光如水,寂静安然。

右眼皮忽然猛跳了一下,沈怿忙出手摁住,心下隐隐生疑。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哪叫虐啊,分明是小情侣闹别扭玩分手现在男方正在想办法复合……

嗯,这就是我纠结了两天,最后放飞自我的产物。

其实还是挺甜的对不对!

瞧瞧这一屋子的口兼体正直啊,我都忍不下去了!!

#今天肖大人又出来遛狗了呢#(……

明天绝对在一起了,真的,相信我。。啾咪!

☆、【五四章】

肖府的书房内还是灯火辉煌, 顶上挂着的玛瑙珠帘正漫不经心的轻晃,照出一抹鲜亮的色彩。

肖云和一手支着头,极有耐心地听旁边的姑娘啜泣哭诉。

“表哥, 你得替我拿主意。他们都想让我嫁, 全都把我往火坑里推,可我怎么能嫁呢……”

安青挽哭了一天了, 但看见他时还是忍不住掉眼泪:“爹爹想和肃亲王交好,办法又不是没有, 为什么非得用我来铺路?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儿, 若真的赐婚了, 我这一生就算完了。”

她明明有喜欢的人,近在咫尺却不能说。安青挽偷眼去看他,肖云和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若有所思地敲着案几。

她打小就对这个年长她十几岁的表哥有好感,从他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投靠安家的时候,第一眼见到他便动了心,念念不忘。她立志长大以后要嫁给他的, 奈何明里暗里,和他提过数次,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

她甚至拿不准他究竟对自己有没有那个意思。

静默了一阵, 留意到她或许是说完了,肖云和这才回过神,似笑非笑地安慰:“哦,肃亲王啊……不急不急, 你不想嫁给他,这事容易得很。”

安青挽微微一愣:“你有办法让他不娶我?”

他唇边的弧度意味深长:“这有何难,再过一阵,只怕他连娶妻的心思都没有了。”

“为什么?不是太后要替他选妃么?”

“他现在被一大堆俗事缠身,已经消磨得没什么斗志了。”肖云和答非所问地晃了晃茶杯,轻抿一口,“正是时候。”

他啧了声,轻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站在门外的晏寻闻言颦了颦眉。

沈怿从书辞家折返回府时,眼皮还在跳个不停,他这段时间睡得并不好,烦心事太多,不仅是因为她,还有南疆那边……

好在肖云和暂时被禁了足,否则这边再闹起来他真是吃不消。

管事让人送了小米粥到他房里,临睡前喝一碗能安眠。

然而粥才端上桌,宫里突然来人,传他入宫面圣。

这么晚了,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沈怿只好匆匆换上公服出门。

马车的轱辘在寂静的长街上吱呀吱呀滚动,冰凉的月光照着冷硬的宫墙,巍峨里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来。

他随引路的太监走在夹道中,两旁的宫灯影影绰绰,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夜间的皇宫阴森凄清,每一个角落似都飘着冤魂。

沈怿曾在禁宫里住了十来个年头,那些长廊的鬼影在他心中留下过很深的印象。

暖阁内,沈皓正坐在那儿看折子,一身便服将天子的威仪隐去了不少。

沈皓年长他一岁,乃当今太后所出,先帝的好相貌他未能继承,眉目也只是清秀而已。他在沈怿的记忆里一直都是个不温不火的存在,年幼时不出挑,先帝也并没看上他,最终不知怎么的就当上了皇帝。

然而登基后仍旧不出挑,打仗丢给他,政务全由首辅做主,自己则缩在龙椅上不动如山,大约千百年后,史书上对于他的评价也就无功无过四个字了。

不大喜欢给人下跪,沈怿勉勉强强见了礼。

“皇弟不必见外。”沈皓放下折子,和善一笑,“这么晚将你叫过来,没搅你的好梦吧?”

沈怿淡笑:“谢皇上关心,臣弟尚未就寝。”

“那就好。”他靠在软枕上,缓缓道,“朕记得,皇弟平定南疆是在四年前……”

“三年前。”沈怿纠正道。

“哦,三年,那也不短了。”沈皓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上次南疆那几个小国结盟之事,朕如今想起还心有余悸。”

沈怿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于是干脆不吭声等下文。

“卑陆、康居、南奇,平时是不成气候的,边境之事朕本就不如你清楚,但为何会突然结盟,又突然发动骚乱,朕思来想去……还是认为和戎卢有关。”

听到他提及戎卢,沈怿立刻皱了眉。

“戎卢与我大梁的恩怨起于先帝,边疆的小国都以它马首是瞻,几时卷土重来也未可知。所以——”

沈怿握紧拳头,果然沈皓如他所想一般说道:“戎卢必须得灭,否则后患无穷。”他说完伸手在他肩头一拍,“这带兵打仗的事,还得靠皇弟你了。”

沈怿生出无数的排斥来,强自忍耐下去,平静道:“皇上,戎卢已降三年,边疆百姓和睦,年年上岁贡,从未落下,此刻出兵,只怕出师无名。”而且粮草也是个要紧的问题。

上年闹灾荒,今年情况才转好,根基不稳,完全不是发兵的最好时机。

沈怿不禁奇怪。

他到底在想什么?哪怕对于边境的战事再目光短浅,也不至于做出这种决策来。

“要出师有名这还不简单,理由多得是。”沈皓那双笑眼仍打量着他,“只是,看皇弟你肯还是不肯了。”

几年前,他刚登基的时候就把自己遣去西南讨伐戎卢,目的是什么沈怿当然知道。

沈皓那时初初上位,龙椅还没坐稳,太后视自己为洪水猛兽,眼中钉肉中刺,索性让他远离京城,有多远打发多远。如果战死,皆大欢喜,就算回来,数年过去大局已定,也构不成威胁。

戎卢是淳贵妃的娘家,也算他半个亲戚,感情谈不上,只是打了那么多年太麻木了。

一个部族,因沈家而被折腾得七零八落,弱肉强食虽然不假,可恃强凌弱不是他的作风。

更何况如今根本就没有要打的必要,老百姓安居乐业,太太平平,何必去惹这一身腥,他杀了太多戎卢人,实在是对此反感得很。

“臣弟久未出征,这把刀已经锈了。”沈怿委婉而恭敬道,“朝中能人志士甚多,皇上不妨再寻良将。”

沈皓目光冷淡:“到底是你不敢去,还是你不想去?”

见他语气有异,沈怿不由抬起头来。

难道这么多年了,这人还觉得自己偏向戎卢?怀有异心?

“戎卢部是你母妃的娘家不错。”沈皓站起身,负手在后,慢悠悠地走了几步,“外面的人说什么,朕从来也就左耳进右耳出,你是朕的亲弟弟,朕没怀疑过你。”

说到此处,他突然转过身,“可你不该瞒着朕,与戎卢部勾结!”

沈怿微愣,只能撩袍,单膝跪下去。

“臣弟惶恐。”

“你也别惶恐了!”他一甩袖子,“朕知道你和肖云和之间有过节,你们俩在朝堂上下怎么争怎么斗,朕不想管。但上一回,你让人故意将几国联盟之事压住,特地借此来要挟朕,这就是大逆不道!”

话音刚落,门外的亲卫骤然涌入,脚步整齐,眨眼便将地上的沈怿团团围住。

数道黑影落在他身上,将视线遮得密不透风。

沈怿并未起身,余光扫了一圈,唯有在心中冷笑。

原来是设了这么个局。

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收回认为沈皓不温不火的那句话吧。

一炷香时间后,圣旨下了。

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映满了室内明亮的灯光,扭曲的人影在门口被拉得很长。

沈怿是亲王,底下没人敢动他,两边的侍卫只能左右站着。他神情倨傲地走下来,脸上看不出半点惊慌,淡然得像是闲庭信步。

三公主就在离他不远处掖手而立,秀眉高高挑着,很是鄙夷。

沈怿一面往前走,一面斜过眼来看她,唇边含了抹不屑的笑。

胡同里的桂花香味变淡了,倒是地上铺着的落叶越来越厚。

紫玉不得不每天扫上两遍,据说言家的新宅子已经买好,眼下正雇人修葺,等言书月出嫁前就搬过去。她期盼着去了那边自己的活儿能少点。

书辞正坐在桌边看书,望了眼窗外,然后把书本合上。

已经三天没见着沈怿了,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街头巷尾冷清了很多,那种肃杀的气息有别于秋季的萧瑟,氛围说不出的荒凉。

下午言书月来找她去戏楼听戏。

一进门,台子上锣鼓喧嚣,热闹得很,楼下满满当当全是人,唯有楼上还空着几张桌,书辞提着裙子上楼梯,抬头便和安青挽对上了眼。

和前几日愁眉苦脸的表情完全不同,今天的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春风满面,轩轩甚得。

瞧见书辞,安青挽貌似很愉悦,歪头冲她露了个挑衅的神情。

“都说风水轮流转,几天前看我那么求你,你想必很高兴吧?”

书辞莫名其妙,垂眸想了想,“怎么,你不用嫁给肃亲王了?乐成这样。”

“我当然不用嫁了。”她支着下巴,有些得意,“你家王爷眼下自身难保,大理寺那边还在审呢,都被撤职了,我爹爹才不会让我嫁过去。”

书辞立时骇住,第一反应便是去看紫玉,后者也是茫然,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