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会,人家都亲口承认了!还说要来提亲。”她把筷子一搁,“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大不了让你闺女下嫁受点委屈。可居然是个跑江湖的,还带了个不男不女的面具,你说说……像好人家么?”

“他昨日可有离开?”

“不知道。”陈氏摁着太阳穴深觉头疼,“我正为这事发愁,对方若是纠缠不休可怎么是好?”

言则抿抿唇,脑子难得转了几下,提议道:“那、那问问书辞喜欢不喜欢,其实姑娘要是喜欢,咱们家也不是容不下……”

陈氏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脑子是进水了吧?”

正说着,外头有下人前来禀报:“老爷,夫人,高大人到了。”

对此人一向没有好感,陈氏语气不善:“知道了……他又来干什么?”

言则则是放下粥碗开始细数自己近来所办的事,狐疑道:“没有失职,没有偷懒,也没有缺勤……不应该是来找我麻烦的吧?”

陈氏在旁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叫来丫鬟收拾桌子,夫妇二人整理好衣裳出去迎客。

高远今日穿得光鲜,抬脚跨进垂花门,拱手就向言则道喜。

“老言,许久不见了。”

饶是官阶已高他一级,但看在沈怿的面子上,言则也不得不恭敬几分,“高大人多礼了,来来来,里面坐。”

高远颔首往前走,陈氏一眼就瞧见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人,或者准确的说是瞧见了他脸上的面具。

“是你?!”

沈怿弯起唇角,从檐下的阴影中走出来,迎上她的视线。

一旁的言则莫名其妙:“什么?”

陈氏皱着眉冲他示意面前这人,又上上下下将沈怿审视了一遍,“是谁让你进来的?”

光看面具就猜到这多半是方才陈氏与他提及的那个,不明就里的言则只好用询问的目光望向高远,“这位是……”

后者安抚性地笑了笑,“老言,稍安勿躁。这可是你的一位熟人。”

他惊讶:“我认识?”

说话间,沈怿已垂眸,慢条斯理地抬手,轻轻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眼前登时出现一张俊朗的脸孔,剑眉入鬓,双目生威。

言则的眼睛骤然瞪大:“王爷?!”

陈氏闻声蓦地转过头看他。

“言夫人。”沈怿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久仰大名。”

书辞夜里睡得很不安稳,一大早就起了,见门前站着两个门神,她连灯都懒得点,只撑着头在桌边发呆。怎么也想不明白沈怿为何会突然对陈氏说那番话,这不是对自己落井下石么……

走廊上隐隐传来说话声,正奇怪着,门扉忽被人打开,言书月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后,提着食盒走进来。

“阿辞。”

她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带了些早点。”言书月飞快把饭食端上桌,“早上不吃东西不行的,趁娘没发觉,你赶紧吃,完了我再送回去。”

灌汤包、小米粥、香油酥圈,算得上很丰盛了。书辞分外感动地望着她:“亏得有你惦记着我,我都快饿死了……诶,娘不是找了人守着么?”

“我刚刚把她们俩支开了。”言书月给她盛了碗粥,也挨着她坐下,“你安心吃。”

“真香……我昨天泡了冷水,这会儿还没什么力气。”书辞夹了个包子幸福满满的吃着,一面奇道,“都这个时辰了,娘居然不来找我兴师问罪?”

言书月:“家里来了客人,她和爹爹在前厅招待。”

“客人?”她不解,“这么早?”

“是啊。”言书月点点头,“好像是高大人和王爷吧,瞧着事情似乎还很严重,我看娘的脸都绿了。”

书辞:

☆、【六一章】

沈怿居然真的来了!

嘴里的东西半天忘记了咀嚼, 书辞回过神来,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起身跑出去。

“你要去哪儿?”言书月在她背后, “不吃了啊?”

“我一会儿再吃。”

走廊上两个老嬷正往回赶, 看到她朝这边跑,还未来得及拦, 人已经低头从她俩中间穿了过去。

正厅里,交谈已进入了尾声。

陆陆续续端上来的瓜果点心, 沈怿连看都没看, 勉强喝了两盏茶, 抬眸瞧见惴惴不安的言氏夫妇,不禁一笑。

“两位不必如此惊慌,本王并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此次尚在禁足, 戴面具也是为了不惹人注意。欺君是大罪,不过是为了和言夫人履行昨晚的承诺,才不得不来。”

言则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王爷您严重了, 下官绝对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

说完,悄悄拿手肘捅了下陈氏,后者心有无奈, 不甘不愿地叹了口气,起身行礼。

“小妇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夫人客气了。”沈怿挑起眉, 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咱们往后可是一家人,本王又怎会责怪自己的丈母。”

鬓边滑下一滴冷汗,陈氏总觉得他话里有话,那口气实在令她感到百般不适。

他慢悠悠搁下茶杯,理了理衣袍起身,负手在后,“那这件事就算定下了,今日来得匆忙,详细事宜,咱们往后再慢慢商讨。”

见他似是要告辞,言则立马应声:“是是是,一切依您的意思……下官送您。”

书辞从穿堂里跑出来时,便听到一个低沉醇厚的嗓音:“言大人不必再送了,本王微服出门,不宜惹人注目。”

“是……”

还没见着人,却觉得这一个字一个字传入耳中格外的好听。

跟与她在一起时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明显端着架子,与人疏离,就像她在王府做事的时候一样。

真奇怪,当初觉得他说话怎么听怎么讨厌,为何现在竟是越听越顺耳了呢。

书辞奔到垂花门下,沈怿已走出了言家大门,台阶下两匹黑马正甩头打着响鼻。

留意到她的脚步声,沈怿回过头来,唇边的浅笑显而易见,大概也是不便在这里与她说话,只用口型道:“我先走了。”

书辞扶着门,心里甜丝丝的,便轻轻地颔了颔首,看着他将面具扣下来,翻身上马,英姿挺拔的握着缰绳驱马往前而行,只觉那道背影风采俊逸,气度不凡。意识到这样好的一个人居然是自己的,于是愈发的自豪满足。

等欣赏够了,她幸福地侧身,迎面就看到言则和陈氏立在对面。

一个脸上带笑,一个面无表情。

“……爹,娘。”

偏厅内,紫玉把煮好的茶水给众人满上,刚给书辞倒完,就听她诧异道:“他来提亲了?!”

言则拿茶盖刮了下水面上的茶叶,轻抿了口:“是啊,不过说是如今在禁足,要等皇上放他出来以后,才能进宫去奏请天子求赐婚。”

陈氏狐疑地瞥她:“你到底是怎么和王爷扯上关系的?就因为绣庄的事儿?”

书辞捏着额前的碎发,赧然笑笑:“这个,其实说来话长……”

言书月倒是一脸欣喜地望向书辞,“这么说,阿辞就要做王妃了?”

一旁言莫的眼里闪闪放光:“那王爷就是我的姐夫了?!”他犹在梦里,崇拜不已,“我可不可以跟着他去杀敌啊?”

“别起哄,哪有这么简单。”陈氏瞪了他们两人一眼,“王爷如今是一厢情愿,还得看圣上、太后同不同意。若是嫌家世不够好,模样不够标致,顶多也就是个侧妃。”

言书月唔了一阵,安慰书辞:“侧妃也不错啊,我看王爷不是爱三妻四妾的人,王府里若只有阿辞一个,不也和正妃没区别了么?”

陈氏颦起眉:“你懂什么,一个字之差,地位却完全不同。等于她在王府里就是个妾,哪怕王爷不再娶妻,说出去也并不体面。更何况,太后怎么可能由着他不娶正妃?”

闻言,言书月只好讪讪地哦了声,转眸又同书辞视线交汇,两人皆微微一笑。

“不过无论如何,阿辞的婚事算有着落了。”她拉着她的手,笑盈盈道,“咱们俩能一块儿出嫁,真好。”

书辞回握住她,心中一片平安喜乐,也不由笑了笑,“嗯。”

言书月凑上前,“等过了门定,我陪你绣嫁妆。”

她点点头:“好啊。”

两个未出嫁的姑娘一言一语,言则看在眼中,不禁生出一丝满足与感慨来,一直淡淡而笑。

有了沈怿这一出,陈氏自然不敢再关着她,书辞去王府也就更加不用偷偷摸摸。

趁着天朗日清,午后有暖阳,沈怿命人挪了桌椅在院外品茶小憩。

书辞就坐在他旁边看书,“你当天到底是怎么和我娘说的,你吓唬她了?”

闻言,沈怿轻笑了声,“我何须吓唬,只要往那儿一坐你娘就不敢吱声了。”

看他一脸自信,书辞默了默,“……长得可怕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吧?”

“两码事。”沈怿不满地睇她,从椅子上起身,顺手拿了个果子,“对付你娘太容易了,她这个人好面子,又出生世家,所以一贯看不起身份比她低的,只要身份高于她,她也就无话可说了。”

书辞摇头一串啧啧声,“仗势欺人。”

“我这是帮你。”沈怿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脸,“往后你也能仗势欺人了,不好么?”

她不屑:“你当人人都像你似的……”

“哦。”沈怿挑挑眉,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李子,“那天是谁在街上借我的名头让安家大小姐赔了一车的玉石首饰的?”

书辞:

她认真回想了一下,被这话噎得无言以对。

“你……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沈怿轻笑出声,“这就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看着他这般笑颜,书辞愈发感到心头发毛,不自觉地朝后退了退,开始思索自己还有哪些事有可能被他知晓……

尚未想出头绪,沈怿把果子一扔,牵住了她的手,“走,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什么?”

穿过花园,下了回廊,不远处是一间库房,书辞好奇的随他进去,只见沈怿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盒子,盖子一打开,里面光芒万丈。

珍珠、玛瑙、翡翠、血珊瑚,还有点翠的首饰一整套,他特地没点灯,可书辞却感觉仅仅是眼前东西已经足够把这片地方照亮了。

瞧见她这般神情,沈怿顿觉满意:“喜欢吧?”

“嗯!”

“想要吧?”

她期盼地盯着他眨眼睛,“送我的?”

沈怿并不言语,缓慢地从盒子里取出一颗大如鸽卵的珍珠,悠悠从书辞视线里晃过去,然后在她灼灼的目光下,残忍的放回原处,盖上盖子。

生命里的光消失了,他手指在盒盖上轻敲,剑眉高挑,懒洋洋道:“嫁过来啊,嫁过来就是你的。”

书辞:

她咬牙:“你居然用金钱诱惑我?”

“你也不吃这一套么?”

她愤愤地抿着唇,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迟早都是自己的,狠狠转身往外走。

朴素的陶瓷碗里盛着浑浊的酒水,简陋的木屋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没有灯光,室内显得比那浊酒还要昏暗几分。

桌前的两人相对而坐,破旧的碗里倒映出一张憨厚的面容。

“你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左边的老者端起碗来与他轻碰,继而一饮而尽,“可是遇上了何事?”

言则摇头不语,片刻后喝完了酒,才长叹一声,“我近来这颗心总是慌得很,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对方打趣着笑道:“没准是得了什么顽疾,你这把年纪了啥病都有可能,该去瞧瞧大夫了。”

他听完不好意思地牵了牵嘴角:“那个再说吧……”

言则把酒倒上,满足的轻叹:“我两个闺女都快出嫁了。”

老者眸中神采微微一动,带了些许怅然地说:“是嘛,那恭喜了。”

他单手拎起酒坛,给自己斟满,“瞧瞧……一转眼,你女儿都是要做媳妇的人了,咱们能不老吗?”

岁月的痕迹有时并不只是体现在自己身上,而更多的是在于朝夕相处的旁人。

每日看见那些年轻的生命渐渐茁壮,也不由得发觉时光催人老。

“我担心自己的事会连累到她们。”言则紧紧捧着酒碗,“你看那东西,能不能放在你这儿?由你替我保管?”

老者眉峰深锁,就这般望着虚里沉思斟酌了良久,才终于松口颔首:“也好,你拖家带口的,这个担心不无道理。横竖我孤家寡人一个,行事到底比你方便一些。”

言则感激万分地冲他拱手,“谢谢,真是谢谢了。”

“不客气不客气,我也是半条腿跨进棺材里的人了。”老者微笑,“能帮到你,就当给自己积福,来世投个好胎。”

说完,两人举起碗,在暗沉的光影里轻轻一碰。

晚上的时候,成衣店那边将言书月的嫁衣送了过来,书辞和紫玉陪着她在屋里试穿,凤冠霞帔,红娟里衫,绣花红袍,里三层外三层,看得人头疼。

后院中,言莫正坐在石凳子上晃着两条腿,饶有兴趣的托腮看着她们折腾。

灯光下,换上大红嫁衣的言书月显得羞赧而娇艳。

她的容貌其实很一般,比不上书辞清丽秀美,也不比安青挽大方贵气,尽管普通到令人过目就忘,毫无特点,但是举手投足间却有着小女儿家的温柔。

她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知道是个贤淑温婉的女孩子,娴静两个字已经烙在了骨子里。

没有上妆,但红色可以把皮肤衬得非常细腻,书辞捏了一把,手感好到令她啧啧称赞:“我姐夫要看到这画面,非高兴得昏过去不可。”

言书月回头嗔怪:“胡说,哪有你讲得那么夸张。”

她俯下身来,抚掌笑道:“这可不一定,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姐夫垂涎你多久了,我估摸着小时候就惦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