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她咬牙要发火,沈怿已伸出兜住她的后脑,微微侧头,垂眸凑上去。温热的呼吸轻喷在鼻尖,这样的月色,这样的环境,一并连那人的动作都无比熟悉。

就在嘴唇堪堪触碰到的那一瞬,冷不丁听见远处传来水声,两人皆是一怔,齐刷刷地举目望过去。

小镜湖边蹲着个男子,背对他们,上身□□,以手鞠水不知在洗什么。

满城的百姓都在逛夜市,原以为这个荒凉之处不会有人,想不到还有跟他们一样无聊的。

沈怿带了一丝不耐烦,啧了声:“今天晚上还真是热闹。”

月光洒了一地,书辞的视线不经意落在那人的后背。

因为没有穿衣,能清楚的看见他肌肤上的纹身,那是一个狼头,张牙舞爪,浓墨重彩,眼神透着犀利。

尚未瞧个明白,双目就被人捂住了。

“你干什么啊?”她挣扎。

“人家没穿衣服。”

“我知道啊,我只是在瞧那个纹身。”书辞把他手拿开,认真地解释,“晏寻身上有个一模一样的。”

不料,听完了这话沈怿脸色更黑了,“你还见过晏寻身上的?!”

“……我给他上过药。”

他眯起眼:“你还碰过他?”

“当时的情况很复杂……你又不是不知道。”

然而不管怎么辩解沈怿的眉头都是越皱越紧。

还没等吵出个结果,那鞠水的男子已经披好了衣衫,默不作声地朝他俩走来。

不知是他的容貌太凶煞还是神情太阴冷,沈怿和书辞同时停下言语,一个眸子里带着戒备,一个眸子里带着好奇。

此人已近花甲年纪,但身体强壮高大,和沈怿几乎不相上下。

他一步一步逼近,也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他们,于是面无表情地扫向这边。

沈怿将书辞掩在身后,不避不回地迎上他的目光。

短暂的交汇,他发现他的脸色并不好,嘴唇苍白,甚至有病态。

狼头的纹饰是戎卢的象征,也就是说这也是个外族人。

幸而对方虽凶神恶煞,却没有要干一架的意思,很快收回了视线,与沈怿擦肩而过。

“这样的天他还到敢湖里洗澡?”见其走远,书辞连声叹道,“真是个不怕冷的。”

沈怿仍看着那人的背影,淡淡出口:“你不也是么?”

“嗯,说的也是。”她点完了头,半晌总感觉有何处不对劲,可就是想不起哪里不对劲,等她终于想起来的时候,诧异地猛抬头,和沈怿对视。

沈怿:

“你、你怎么知道的!!”书辞后知后觉,耳根子瞬间发烫。

他轻咳了声,试图让她冷静一点:“你先别激动,听我解释……”

“不不,你你……你先别说,什么也别解释!”

书辞将他的手挣开,捂住耳朵万分惊恐的往后退,他上前一步她退两步,最后索性扭头朝湖边走。

眼下哪怕是八月秋高风怒号也没法吹尽她脸上的那股灼热。

都快回忆不起来她当天究竟做了什么……

首先,衣裙肯定是脱光了。

不仅如此,她还在水中足足站了一个时辰。

所以,所以……

“我真没看见多少。”沈怿无奈地跟在后面,见她走得急,随口提醒,“你慢点,湖边湿滑,当心掉下去。”

话音刚落,书辞脚下一滑,毫无悬念地摔入湖中。

明月当空,湖面波澜万千。

沈怿强忍住笑意在岸上蹲下,望着坐在水里一脸怨愤的书辞,无辜道:“这不能怪我……大概是被你姐给传染了。”

见她不吱声,沈怿把手递了过去,“赶紧上来,秋天水冷,冻出病来可不是好玩的。”

不料,书辞突然往后挪了挪,深吸了口气,一头扎进水中。

此情此景,明白过来她是在和自己赌气,沈怿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摇头:“这丫头……你还真不怕冷?”

乌黑的青丝在水上铺开,起初还冒了几个泡泡,很快就只剩下一圈一圈荡开的涟漪。

水性倒是不错。

沈怿唇边泛起浅笑,盯着湖面,想瞧瞧她能闭气到几时才浮上来。

涟漪尚未扩到岸前便已消散,周围一片死寂,等了许久始终未发现书辞的身影,沈怿眉峰一点点皱起,心头隐隐开始不安,他站起身唤她:“书辞?”

耳畔吹过清浅的微风,什么动静也没有。

沿着湖边来回绕了两圈,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过须臾那份打趣的心思全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心急如焚。

水太过冰寒,也许她在下面抽了筋也未可知。

来不及多想,沈怿慌忙褪了外袍跳入湖中。

天色漆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水下水面都是混沌一片,他抬手用力划拨,却无论如何也瞧不清四周的情况。

正在沈怿焦急万分的时候,小腿蓦地被人一拽,将他拉入更深的湖底。他转过头,身后那人的秀发飘荡在眼前,近在咫尺的星眸带了些狡黠地意味。

这要换做旁人,早把她当做湖中女鬼了。

知道自己是被戏耍了之后,沈怿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顿生无奈,索性将计就计,故作呛了口水的样子,开始奋力挣扎。

书辞原本只打算吓唬吓唬他,没想他水性如此不佳竟会溺水,于是急忙游过去拉他胳膊。

就在此时,沈怿骤然睁开了眼,伸手箍住她的腰拥入怀中。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书辞还没回过神,整个人已被他搂紧,狠狠地吻了下来。

☆、【六十章】

书辞原本闭气闭得好好的, 被他这么一亲,瞬间就岔了,脑中一团浆糊险些晕过去。

衣摆在水里层层散开, 沈怿抱着她往水面浮, 像是知道她呼吸跟不上一样,刻意吻得很紧迫, 纠缠不放,一直拎到岸边。

青草地被骤来的水打湿, 书辞躺在地上几乎快有溺水的错觉, 喘息不定, 终于意识到惹恼了他真不是件好事。

沈怿就支在上方,面具间的水珠顺着鼻尖滴在她唇角,又滑入草丛里。

凉薄的秋衫下有温软的触感, 他盯着她脖颈后露出的那一片白皙肌肤,喉咙微微发干……然后又觉得,这样不行。

书辞看见他喉结缓慢地滚动了数下,呼吸里带着克制和隐忍, 气息逐渐灼热,随即……随即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静默了片刻,沈怿将她拉起来坐好, 似乎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下。

双方都是一身的狼狈,不经意四目相对,又各自感到好笑。

他摇了摇头:“把自己弄成这样也就算了,还拖我下水……”

“我没料到你真会跳下来。”书辞搓着手呵气, 水沿脸颊滴落在地。沈怿伸出手轻轻给她抹去,“腿脚还好么?有没有抽筋?”

“没有。”看出他眼底有担忧之色,书辞心下歉疚,只好岔开话题:“我闭气的功夫如何?是不是很不错?”

他淡笑着夸道:“的确厉害,这点我实在不及你。”

见她四肢在轻颤,嘴唇微微泛白,沈怿取来丢在一旁的外袍给她披上,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现在知道冷了?”

“这水和初春那会比还不算什么。”书辞望着他笑,“也让你感受一下,谁叫你背着我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沈怿自知理亏,倒也不辩解,“真要我感受,直接说就是了,何必自己跟着泡冷水,你傻不傻?”

不欲告诉他方才是因为脸上发烫故而才钻进湖中去的,书辞看着他垂眸替自己系好袍子,脸上面具未摘,水一直在往下滴。

她把手探过去,轻轻捧起他的脸,然后将面具取了下来。

他的眉眼比一般人更深刻一些,湿发黏在唇边,饶是如此,给书辞的印象仍旧是英武而非清俊。

沈怿也不言语,由着她看。

片刻后,书辞才喃喃道:“这样也挺好的。”

她自言自语似的重复:“这样也挺好的……”

怔了一瞬后,明白过来她所指的是什么,沈怿心中一动,忍不住将头靠了过去,轻轻挨着她的额头。

夜幕里明月如霜,小镜湖上的微波携着满天星辰,星辰里闪闪烁烁,映着两个人。

因为湿衣服得尽快换下,在外面待得时间也不能太长,沈怿雇了辆轿子赶着将书辞送回来。

幸而天色还早,夜市尚且热闹,背后的长街人来人往。胡同里有风,因得衣衫湿透,冷不防一吹,书辞当下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怿扶着她,听得摇头:“真是自作自受……”

“那不是为了陪你出来散散心。”

“是,是。”他从谏如流,“我谢谢你了,言大姑娘。”

书辞提醒他:“我排行第二……”

两人一面说一面走,前方就是言家后门,墙上挂着一只常年不太亮的灯笼。

台阶边,一抹黑影款步走出,直挺挺地站在那儿。

书辞和沈怿愉快的谈笑在看到对方的脸时戛然而止。

昏暗的光线下,陈氏的神情阴晴不定,那表情,俨然是一副捉奸在床的愤怒。

也怪不得她气恼,书辞眼下一身湿,穿的却是沈怿的外袍,而沈怿此时也是一身湿,手还搀着她的胳膊,这副画面怎么看怎么令人浮想联翩。

“娘!”书辞愕然一惊,忙把手抽回来。

“你还知道叫我娘?”她气得不轻,“你不是看家么?”

“我……这个……”

陈氏黑着一张脸,几步上前把她拽到身边,“我说呢,你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留在家里,前些日子要给你说亲,你也推三阻四的,原来是因为他!”

她食指一转对准沈怿。

“你到哪儿找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还跟他私会!?你真是要把我气死是不是?!”

乍一看去,沈怿身形高挑健硕,带着张面具,古怪异常,通身上下连每根头发丝都散发着坏人的气息。

书辞不知如何解释,要说他是王爷,可王爷如今又在禁足,陈氏多半不信,可若说别的,只怕她还会更恼,刚想开口,就被陈氏拉到了身后。

她颦眉瞧着沈怿:“我告诉你,我们家姑娘是有头有脸的黄花大闺女,你别痴心妄想了。”

他闻言,似觉好笑:“我痴心妄想?”

完了完了,这是要发火的前奏了。

书辞忙去扯陈氏的衣服:“娘啊,其实他……”

话没说完,陈氏已神色冷傲地哼道:“书辞往后是要嫁到大户人家中去的,就凭你这个样子,我是绝对不会答应……奉劝阁下,识相的就赶紧放手,若让我家老爷知道,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

“娘,其实他是……”

沈怿笑得一派轻松,偏偏就是不给书辞说话的机会,淡声打断:“可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你说什么?!”这倒是让陈氏始料未及的,她猛地转头去瞪书辞,眸子里诧异万分。

“我、我……我没有!”她简直百口莫辩,一劲儿朝沈怿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后者权当没看见一般,继续说道:“我会上门提亲的。”

“不必了!”陈氏已然七窍生烟,一把拉着书辞往屋里拽。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

隔了片刻,又从里打开,扔出来一件袍子。

沈怿微微一笑,走过去拾起衣袍,拍了拍上面的灰。

一回到家,书辞就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房中,陈氏面色铁青地在门口看她,两手一拉就欲关门。

“娘!”她扑到门上,只听到落锁的声音,“娘,你听说我,他是王爷,是肃亲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千万千万不要误会!”

“王爷?”陈氏站在门外没好气道,“他还是天王老子呢!”

书辞:看起来真是误会大了。

陈氏把两个老嬷叫到跟前,“把二小姐看好了,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给她开门!”

下人唯唯诺诺地应声。

想了想,她又补充:“三餐也只能给两顿。”

“是。”

这通一火把前院的言则都给引了过来,“怎么了?发那么大脾气?”

陈氏朝书辞的房间努努嘴,“还能有什么,你瞧瞧你的宝贝女儿都干出些什么事来!简直伤风败俗!”

他讪讪一笑,忙叫她息怒,随后又纠正:“也是你女儿,也是你女儿……”

“哪怕天大的事,总有商量的余地嘛,对不对。”

陈氏重重一哼,甩袖不再理他。

闹腾了一晚上,先是逛街后是捉奸,悲喜交加的,她没精力和书辞细谈,只等睡一觉明日再同她算账。

一夜无梦。

因为存着心事,第二天陈氏很早就醒了。

家人备好了早饭,她和言则坐在桌前慢慢地吃。

“昨天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你怎的把辞儿关在房里?”言则终于找到机会问她,“还给扣了一顿饭。”

“少吃一顿饭饿不死她的。”陈氏轻叹了声,“你这个闺女,真是胆大包天,平日没管她,都不知道结交了些什么人!”将所见经过一一告诉了言则,后者也是越听越愕然。

“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