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他懊恼地一拍大腿,总觉得守株待兔这一招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已然不顶用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刘晟原地里转了一圈,抬脚往回走。

随着第一场雪落下,寒冬如期而至,北风一日紧过一日。

陈氏一家搬走后,偌大的宅子里就只剩书辞和紫玉主仆两二人了。

从前住的人多,还认为房子不够大,你挤我我挤你,眼下突然一空,到了晚上才发现有点阴森恐怖。

她们的活动范围少,现在干脆也不去前院了,只在后院住着。

然而时间一长,怪事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发生。

尤其入了夜,风声中夹杂着异样的动静,三更天里还会在窗边看见人影,有时书辞半梦半醒间,甚至感觉自己床边站了个人。

她和紫玉如临大敌,干脆睡在了一块儿,这样一来情况倒还有所好转。

天气渐渐变冷,屋里烧着炭盆。临睡前吹了灯,紫玉爬上床去和她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那些找不着北的风就朝室内的缝隙里钻,满屋都是呜呜咽咽的声音,堪称热闹。

“小姐啊……”她从被窝里探出头,颤声问,“您觉不觉得,这像是有人在哭?”

书辞往她手背上恨铁不成钢地掐了一把,“别自己吓自己行不行?”

“可是真的很像啊!”她讲得绘声绘色,“您说,老爷是不是死得太冤了,所以不肯走?还是他太舍不得您了,想回来看看您?”

书辞:原本还没感觉如何,被她这么一问真有些背脊发凉。

“怕什么,高大人不是安排了人手在附近值夜的么?要有事他们早就发现了。”

紫玉咋呼道:“谁知道是真是假啊,这么多天了,我一个守卫都没见着!高大人总是嘴上说得好听,每次遇上正事他跑得比谁都快!”

“暗卫嘛,平时不好现身的。行了行了,你别一惊一乍……”书辞把被子一蒙头,催促她赶紧睡。

月色凄清,将满地的白雪照出一片银辉。

室内静悄悄的,偶尔有承载不住重量的枝桠低下头,雪团便骤然坠落。

晏寻是在这时从树后走出来的。

视线里的那扇窗紧闭着,朦胧中勾出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他目光仍旧很温柔,小心翼翼的,像害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小院里景色依旧,然而在这样的冬天,它比初见时更显得冷清萧索。

他想起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第一次坐在台阶上劈柴。

第一次睁眼,见到那个笑容干净的小姑娘……

回忆有时候总令人心生怅然。

正是因为回不去,所以才感慨,也是因为现实的遗憾,才让怀念变得弥足珍贵。

后半夜风声大作。

不知是什么时辰,书辞迷迷糊糊中被紫玉给摇醒了。

她张口正要说话,后者忙把她的嘴捂住,手指紧张地示意窗外。

书辞狐疑地转头,这一看着实把她整个人都给吓清醒了。

清冷的月光将一抹高大的黑影投在窗上,两旁的树斑驳摇曳,衬得这幅画面愈加鬼气森森。

真的有人?!

不应该啊,那暗卫为何没发觉?

这么说就是有鬼了?

两人视线交换,挤眉弄眼,无声中用眼神大战了几百回合后,书辞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光着脚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反正附近有暗卫,她打算来个出其不意,于是深吸了口气,砰的一下就把窗户推开。

对方大约没想到她此刻还醒着,饶是速度极快,也避之不及,仍有道影子一闪而过。书辞刚在吃惊发愣,就听见背后的紫玉“哇”一声尖叫起来。

叫声这种东西,有时候与狗叫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旦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也都会跟着不明真相起哄。

所以不知怎么的,紫玉一叫,她也跟着叫,两串尖锐高亢的音直冲云霄,满树沉睡的鸟齐齐张开翅膀四散开去。

站在枝桠上的晏寻险些被这声音给惊得摔下来,幸而下盘够稳。

不多时,便见到后门打开,两道人影飞奔了出去。

他心里顿生愧疚,随后又感到无奈……

冬夜好眠,沈怿难得睡得沉,大半夜的被一阵催命似的敲门声吵醒,他翻身而起,预备着来者若敢说一句何人有事找自己之类的废话就一掌劈死他。

“说!”他不耐烦。

管事咽了口唾沫,“王爷,言姑娘有事找您。”

沈怿:

他把一肚子气瞬间都咽了回去,反而急匆匆地,略带紧张地推开门往外走。

书辞正在暖阁坐着,一头黑发全披在了肩上,微微有些凌乱,周身只罩了件外袍,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沈怿看到她的那一刻,整个心都开始高高的往上悬,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面色当即一片铁青。

“怎么了?”

书辞踩着一只鞋子蹦蹦跳跳地过来,沈怿忙伸手扶住她。

“我跟你说……我们家闹鬼了。”她揪着他的衣摆,一听是这事,沈怿松了口气,兴致不高,只低头去替她将衣衫掩好。

“是真的,我亲眼所见。”

书辞顾不上许多,双目盯着他,一本正经地讲述了今晚包括这段时间的经历。

“我琢磨着这事不对,倘若是个人,早就冲我们下手了,何至于每天装神弄鬼的。而且你的侍卫们也没发觉,他行动快如风,身姿敏捷,如同幽灵一般,那不是鬼还是什么?我见得非常清楚,那身形和我爹真的挺像,或许……诶,你有在听我讲么?”

沈怿抬起眼皮,薄责道:“所以,你就为了这事儿连夜跑了一条街到王府来找我?”

她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我早说什么来着?”沈怿凉凉地瞥她,“让你从那儿搬走,你非得要留下,现在知道怕了?”

书辞自知理亏,只好拿手去捏额前的碎发,小声嘀咕:“我也没料到会这样。”

门边立着的紫玉跟她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高远拿手指戳她胳膊,“你瞧瞧你,还照顾你家小姐呢,不拉着她就算了,居然跟她一起大半夜在街上瞎跑,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么?”

紫玉压低嗓音反驳:“那还不是你们的侍卫办事不利,否则怎么会出这种岔子?”

“谁知道会不会是你俩看错了……”

“不可能,四只眼睛呢!”

书辞出门前披了件衣衫,相比之下她仅一件里衣,尤显单薄。

“那你张口叫人啊,跑什么。”高远一面说,一面却将自己的袍子脱了下来给她披上。

看书辞这一身狼狈,沈怿也责问不下去了,只轻叹了声,把她手牵着,“算了,先去洗洗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讲。”

“嗯……”

两人走没几步,沈怿才意识到她光着脚,头低下去就瞧见踩在地板上的裸足,白皙的肌肤上俨然有不少擦伤。

他皱了皱眉,视线往旁边一瞥,高远正盯着这处发呆出神,霎时意识到他眼神不对,立马猛地转身避开。

沈怿这才冷冷收回视线,弯了腰去抱书辞。

管事很有眼色地让开道,并叫下人准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被子。

一路上只看见丫鬟们忙忙碌碌,书辞在沈怿的臂弯间抬起头,然后又缩了回去,颇有几分惭愧,都怪自己深夜造访,害得人家也没法子好好休息。

进了卧房,沈怿将她放到床上,扯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

书辞把枕头抱在怀中,歉疚地冲他道:“我这么晚打扰,是不是吵着你们睡觉了?”

“知道就好。”

手边已放好了一盆热水,他顺手替就她脱了鞋,书辞正要说自己来,沈怿已将她的脚搂在怀中,取了热巾子轻柔地擦洗。

明明隔着层布,他指尖的力道仍旧无比清晰,莫名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知是巾子热还是被子太厚,书辞此刻脸上烫得厉害,不由想把脚缩回来。

沈怿又握得紧了一些,不耐地啧了声,“别乱动,脚都破皮了你没注意到么?一会儿还得上药的。”

她恍然:“……怪不得那么疼。”

沈怿瞪过来:“就穿了一只鞋,能不疼吗?”

尽管他脾气不好,但听着倒不严厉,反而像是起床气。先前的惊慌一扫而空,眼下回想,自己这一路,似乎正是想着有他才能跑得这么毫无畏惧。

书辞躺在枕头上,借着灯光打量沈怿,心下一阵安宁。

上过了药,缠好纱布的脚踝处有冰凉的感觉,书辞疲惫地打了个呵欠,便见他就势坐在了床边,俯身半躺在自己身侧。

她一个呵欠僵在那儿,周身莫名起了鸡皮疙瘩,戒备地朝后退了退。

“你要在这儿睡?”

沈怿看见她的动作有些好笑,“放心,我等你睡了就走。”

“真的?”

他连声应道:“真的……行了,快睡吧,眼睛都熬红了。”

惊吓了一夜,书辞也的确是困得很,于是懒得再计较,双目一闭,没多久呼吸便均匀起来。灯下的容颜恬静柔和。

沈怿支着头躺在她旁边,适才闹了一场,现下并不太困,于是伸出食指虚虚地勾画着她的轮廓。

书辞睡着时候的样子实在很乖巧,脑袋低低地埋着,气息浅浅。

他指尖自上而下走了一圈,然后才发觉……这丫头的脸是真的小,一张手就能包住。

沈怿将五指摊开,虚虚探了一下,不经意见她眉头皱了皱,还道她醒了,忙把手撤回来。

所幸书辞只是睡梦间低语了两句,裹紧被子连眼睛也没睁开。

见状,他不禁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好笑,摇了摇头,合上眼皮,没多久也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到天快亮时,风也停了。

清晨,沈怿仍旧是被一阵敲门声给吵醒的,和他一块儿醒来的,还有床上的书辞。

她睡得稀里糊涂,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满目狐疑,脑子里愣了片刻,几乎是用眼神在质问他:你不是说好等我睡了就走的么?

沈怿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目光,睡眼惺忪地捏着眉心,开口道:“说。”

管事低眉顺目的身影映在门上:“王爷,外头有个姓刘的老头找您,说是……言姑娘的大伯。”

☆、【六七章】

闻言, 沈怿和书辞对视了一眼,也顾不得其他,匆忙洗漱起身, 跟着管事前往暖阁。

尽管拿不准对方的来历, 府里的下人们还是很识时务地端上几盘糕点,刘晟正吃得香, 抬头见他俩并肩走来,嘴里便啧啧个没完。

“我果然没猜错, 昨晚上去言家扑了个空, 就知道你在这儿……”

书辞本就尴尬, 现下听了这话愈发想翻白眼,“大伯,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他满身风尘仆仆, 沈怿不过略扫了几下,就已然知晓他的来意:“前辈上次不告而别,突然离开,如今登门拜访, 难不成是有什么线索?”

书辞瞬间了然:“你查到他是谁了?”

刘晟喝了口茶把糕点咽下去,“没查到,所以才来找你家王爷借点人用。”

沈怿慢条斯理地抱起双臂:“总要说说理由吧?也得看我愿不愿意借了。”

后者眯起眼:“我侄女儿的面子, 你不打算卖一个?”

他淡淡道:“她的面子也不是谁都能买的。”

两人你来我往地扯闲篇,知道沈怿这个人打太极是一把好手,刘晟吃饱喝足了也不再墨迹,开门见山道:“老实说了吧, 关于肖云和的身份,我其实一直有一个猜想,这段时间也蹲点观察了很久。可惜腿脚不便,否则早就潜入肖府去了……人老了不中用啊,没办法,才想来问你要个功夫好的人。”

沈怿颔了颔首:“接着说。”

“打架厉不厉害这个不重要,最好是得要跑得快,能全身而退,否则出师未捷身先死,也是白搭。”他滔滔不绝,“这人必须得有足够的胆识和身手,极好的耐性与承受力,美色当前不受诱惑,且能长时间伏于房梁上不动弹……”

越听越感到奇怪,书辞不解道:“作甚么?”

刘晟神色凛然,斩钉截铁:“去看肖云和洗澡!”

不知是他讲得太认真,还是太不认真,一屋子瞬间充满了寂静。

书辞算是第一个回过神的,眸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大伯,您还有这个癖好?”

刘晟啧了声,“瞎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么?”

沈怿闻言轻笑,一副颇为忌惮的样子,夸张地挪了一步,躲在书辞身后。

“……我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他忍不住又补充道,“哪怕没原因,也不会看上你,少自作多情啊。”

沈怿不以为意地淡淡道:“还是得防着点儿,万一呢。”

“你……”见他俩这一个鼻孔出气的样子,刘晟干瞪了两眼,最后用“宰相肚里能撑船”、“长辈不与晚辈一般见识”等等来安抚自己。

他别过脸,总算换了个口气:“此前我不是说过,易容术这种技艺,其实还未失传么?”

沈怿收了戏谑的神情,正色看他:“怎么,你怀疑他会?”

“猜测而已,如你所说会这种易容术的人并不多。”他顿了顿,面色微沉,“关键就在于,十几年前,我恰好认识一个。”

沈怿与书辞四目相对,自然而然地问了下去:“是谁?”

刘晟转悠着手里的酒,最后一饮而尽:“我的一个故人,裴尧希。”

对于这个陌生的名字,在场的人都感到一脸困惑——压根没听过。

“你们这一辈的,不知道他的多了去了,也不奇怪。”将他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刘晟不在意地摆摆手,“裴尧希刚为世人所知时年纪并不大,却靠着一身高超的本领犯下了不少案子。当初我便是奉命捉拿他的锦衣卫之一。”

他缓缓说道,“查了他好几年,对于他,我没有十分的了解,也有七八分了。此人性格乖张偏执,一股子邪气,满身的心机和手段……”

这一段描述倒是和肖云和的行事作风有点类似,可仅凭性格不足以下结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疯子也能无独有偶,还别说是个阴恻恻的男人。

说话间,紫玉已将煮好的热茶端了上来,书辞拿在手中,迟疑了会儿,又放下。

“你怀疑他,和要人去偷看他洗澡……这两者有什么关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