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近残忍的承认了,继而又慢慢道:“为了让你早日习惯那里的生活,我领着你在戎卢里吃,在戎卢里住,后背也纹了戎卢人的纹身,可是我同几位长老都知道你的身份,我也清楚,他们留着你,就是为了今后做打算。”

晏寻手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凸起,书辞看在眼里,正安慰似的把手放上去,却不料猛的一下,晏寻也抓紧了她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养久了总是会养出感情来的,随着他越长越大,晏何还的内心就越挣扎,一方面是族人的寄托,一方面又是晏寻的生死。

两者他都难以割舍,迟疑犹豫了很久,终于在两国交战之际,把晏寻从戎卢赶了出去……

“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他轻叹了一声,“你若是因此恨我,我也不怪你。好在你如今已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我便是死,也没什么遗憾了。”

晏寻压根不知该说什么。

三四岁前的记忆模糊不清,只记得自己十几岁被迫离开戎卢,在战火纷飞中一路跋涉,莫名来到了中原,人生地不熟,除了会点拳脚功夫,他一无是处。

很早之前他就奇怪,好好的,义父为什么要赶自己走?态度还如此的果决,半分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直到现在他才或多或少的明白了一点。

晏何还的目的不过是想让他自生自灭,把一切交给老天爷,活着是他走运,死了也算对得起自己的族人,两边都有交代。

晏寻摇了摇头,头疼欲裂,索性嚯的站起身,夺门而出——可他夺门的时候还没忘拉着书辞,书辞又拉着沈怿,三个人谁都没打算松手,一连串地跟着往外走。

对王府里的环境不甚熟悉,他闷头走,书辞和沈怿踉踉跄跄地随行,眼看快到小池塘了,困倦了一天的沈怿终于不耐烦:“松手,你多大的人了?发脾气还要人哄吗?”

似乎是才回过神,晏寻怔怔地松开书辞,视线在沈怿脸上一晃而过,继而不甘心地转身,几步踩上了池塘边的高石,蹲在那里不知所措。

书辞见状,无奈地朝沈怿瞪了一眼,后者却不以为意轻哼。

正因为和晏寻有过相同的经历,她完全可以理解他此时的感受,于是提着裙摆,试探性地走过去。

“晏大哥……”

他双手痛苦的插入发丝中,头深埋在膝盖上,闻言才动了一下。

书辞挨在他身旁,“我懂你的心情,之前得知我亲生父亲是梁秋危时,也是一时间无法接受,想通了就好了。”

晏寻垂着眼睑,并未言语。

“其实我倒觉得,你娘是公主殿下也没什么坏处。”她双眼望着碧波荡漾的池塘,“这么一想,你和王爷还是表亲呢,咱们往后也算一家人了。”

沈怿颦了颦眉,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晏寻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颜,欲言又止:“你……”

“想开一些。”书辞淡笑着安慰道,“公主多厉害的人啊,不仅才貌双全,风华绝代,和驸马的故事还被传成一段佳话。和我爹相比,可是高贵得多。”

不欲拂了她的好意,虽然胸腔好似堵了一块石头,喘不上气,晏寻仍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来,轻轻颔首。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看见我狗了!一出场一定要让他多卖几个萌,毕竟很快就要没什么机会了……

狗链子的戏份的确很少,这大概也是我写过戏份最少的男二了。

【其实我一直不擅长写男二来着_(:зゝ∠)_】

但是必须说,我真的很喜欢狗链子这种类型的人设啊!QwQ

贵妃线理清了~

现在就差最后两条线了……

之所以进展那么慢,主要是因为挖坑太多,必须要一个一个填……

【真是自己做的死,跪着也要写完】

☆、第 88 章 【八八章】

这一段旧恩仇对晏寻的打击很大, 尽管稀里糊涂地接受了母亲是长公主的现实,可其中那些阴谋诡计仍让他难以释怀。

沈怿被书辞推着, 搬出几坛子酒来陪他喝了一晚上,好在他酒量一般, 灌了没两坛就倒了, 最后还是由晏何还和高远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扶着回了府。

累了一天, 总算得到喘息的机会,沈怿实在是撑不住, 匆匆洗漱完,抱着书辞就往床上躺, 下巴搁在她颈窝, 眼睛一闭, 很快便不动弹了。

花厅里的冰山已移到了室内, 被夜风一吹, 散发出凉爽的味道, 再配合清幽的安神香, 着实适合安眠入睡。

然而书辞却还在想晏何还的话, 一时半刻清醒得很。

淳贵妃死于非命, 结合沈怿之前所说的落井身亡的事情来看,必定是有人把她推下井的,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

她知晓了一件与太后有关的秘密,还牵连甚广,可正要告知旁人时,突然就死了。

这未免太过巧合,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杀人灭口”四个字,必然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些什么才引火上身的。

书辞思来想去,怎么都睡不着,偏偏某人又睡得很沉,这叫她非常苦恼。

“沈怿。”

他半梦半醒间低语:“……嗯?”

书辞转过身来,面朝他,“我一直觉得,肖云和那只老狐狸,不像是会自己登基当皇帝的人。”

沈怿没睁眼,却还是问道:“怎么讲?”

“他这个人很聪明,把晏寻留在自己跟前那么久,不会没有察觉他的身份。”书辞从他怀中抬起头,“以他对长公主的忠诚,有没有可能,他是想让晏寻当皇帝?”

他闭着眼睛轻笑一声:“这姓晏的真是运气不错,投了个好胎不说,另有人给他铺路打江山,就算路没铺好,眼下还能白白捡个指挥使来当。老天真不长眼。”

书辞觉得他太锱铢必较了,“人家童年很悲惨的。”

“咱们俩哪个童年不悲惨?”他不以为意,说着便引了她的手从衣襟里进去,在陈年的旧伤疤处停下,老老实实地摁在那儿不让挪动。

书辞倒也听话地给他安慰似的抚了两回,又思索着开口:“晏先生说,你娘知道了一件与当今太后有关的秘密,而太后在十多年前还只是皇后,她有什么样的秘密能比功臣通敌叛国更能打压先帝的?”

“还有那个……唔。”

话没讲完,嘴唇便被他轻轻堵住了,并未深吻,只是含了片刻便松开。

沈怿揽着她的腰,语气里透着无奈,“夫人,为夫是真的困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睡醒了再谈可好?”

大概才意识到这位大杀四方的肃亲王几乎困了一整天,书辞好笑之余又贴心地给他拉了拉被角,颇贤惠地在他背脊上轻拍:“快睡吧。”

闻言,他还就真的乖巧地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沉沉的睡了过去……

漫漫长夜,月明星稀,唯有书辞的双目还是亮晶晶的。

沈怿虽然玩世不恭,上朝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是真遇上什么事了,他还是不敢怠慢,认真起来比谁都可怕。

短短十天的假期过完了,都督府和朝里积攒了一大堆的公务,他开始早出晚归,书辞也学着在家里想方设法地打发时间。

有了前些时日沈怿自毁形象的在府内给她塑造了一个和蔼可亲,端庄贤惠的王妃身份,书辞现下在一堆仆婢中很得人心。

大夏天里日头晒,早起叫上几个侍女和嬷嬷凑到小花厅里坐着剥莲子,做绣活儿,偶尔也拿几本闲书来看,正午那顿饭沈怿有时候赶得上,没赶上时书辞只让小厨房炒几个小菜。她是最忌讳浪费的,自己本就吃不了几口,尤其不喜欢满桌大鱼大肉,久而久之,厨子们也都摸清了她的习惯,饭菜的分量恰好是够她一个人吃的,不多也不少。

平时得闲了,言书月和陈氏也会到府上看她,但由于暑气重,书辞好几次都劝她们等凉快些再来。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了下去,转眼落了几场雷雨,接着就立秋了。

入秋后的雨,是越下越凉,满天阴沉,放眼看出去,整个苍穹仿佛漏了似的,不仅几日没停,反而有增大的趋势。

沈怿难得把手里的一堆破事处理完,端了杯茶靠在软榻上翻话本,书辞却没有他那个闲心,扒着窗棂,一直望着小院中的才搭起来的葡萄架,很担心它禁不起这场风雨的摧残。

沈怿翻完了一本,抬眼见她那副望夫石的样子,不由好笑:“都没见你每天这么盼我回来,我还不如一串葡萄?”

“那可不止一串了。”书辞并未回头,却不忘纠正他,“等明年种好了得有十来串,到时候我摘来给你吃。”

他摇摇头:“真那么想吃,差人去买不就好了,弄得如此麻烦,又是葡萄架,又是水芙蓉的。”

书辞终于白他一眼:“王爷,你这样做人就太没意思了。”

“我是不懂,你大费周章的做人就很有意思了?有钱不花,白费力气,是不是傻的?”沈怿把书往小几上一扔,提起紫砂壶给自己斟茶。

俨然一副有钱了不起的样子,书辞暗自腹诽了一番,转过去没搭理他。

“行了,快别看了。”沈怿喝了口茶,招呼她,“外头雨大,头发都湿了……过来我给你擦。”

书辞往鬓角上一摸,还真是有水珠,她一面抹一面往他跟前走,“今年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我亲爹那坟被刘老爷子东补西修的,只怕会漏水,几时看看黄历,找个时间修一下吧?”

沈怿颔了颔首,刚要说自己正有此意,门外忽听得一阵轻叩。

两人同时歪头望了过去,但见紫玉规规矩矩的立在门边,“王爷、王妃,庄亲王到咱们府上了。”

听了这话,书辞倒不很意外,以为毕竟都是亲戚,来往串门挺正常的。而与她相比,沈怿却深深皱起了眉。

沈冽这个人,成亲之前尽管天天来和自己沟通感情,可自从书辞过门后,他收敛了不少,也知道避嫌了,如今这会儿找上门,就绝对不是闲话家常那么简单。

沈怿坐在原处沉思良久,把茶杯一搁,“我去会会他,你在这儿等我。”

书辞先是嗯了声,随后又迟疑,“我不露面合适吗?”

他笑了笑,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捏,“你不露面才好,端着架子方能显出我肃亲王妃的气势。”

“你就是这样才没人喜欢。”书辞把旁边放着的外袍取来,给他披上。

他淡笑:“会么?我看你倒是挺喜欢的。”

书辞抿唇睇他,想了想,又正色地补充道:“若有什么要紧的,一定要告诉我。”

“好。”沈怿理好衣襟,“一定。”

许久没去过书房了,他喜荣不喜枯,因而满院子种的都是翠竹,大雨把竹叶洗得光滑明亮,在菱花窗外轻轻摇曳,竟衬得屋内全是翠绿。

沈冽还是在老地方坐着,津津有味地翻他那些不太正经的书籍,约摸是察觉到人影了,这才抬头笑眯眯唤了声四哥。

他扬眉,不咸不淡地说:“来了。”

沈冽依旧殷勤地给他倒好茶,目光在往他身后瞧去,似是随意地那么一问:“怎么不见四嫂?”

“在房里绣花。”沈怿撩袍坐在他对面,没胃口继续喝茶。

“那我,可是打扰到你们了?”

他靠在帽椅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桌角,给了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

“可别说你是跑来和我谈心事的。”

沈冽微微一笑:“自然不敢。”

他终于舍得把书合上了,一张温文尔雅的脸突然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朝沈怿道:“四哥,近来朝里那几个冒头的文官,你还有没有印象?”

沈怿眉峰一蹙,思忖着点头:“是有这么几个人,怎么了?”

“这几个都是肖云和死后,圣上新提拔的。”

听出他明显话里有话,沈怿冷眼旁观:“你想说什么?”

他手指抵在唇下,面色并不好看,“弟弟我最近开始留意到一些事情,越想越感觉不大对劲。”

“近的先不提,就说肖云和。”沈冽凝眸看他,“青铜麟是什么东西,咱们大家心里都有数,以往长公主私下搜寻还叫人拿到把柄,告到了父皇那里去。而肖云和这般大张旗鼓,连你我都发觉了,沈皓会完全不知情么?”

沈怿被他这么一提醒,眼角飞快跳了一下。

想起自己上一年多次上奏,沈皓却视若无睹,还明里暗里的帮着肖云和,如今肖已伏法,所有的碎片毫无疑问落入了他的手中。

起初还当是他缺几个心眼,如今回忆那些细枝末节,竟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便是沈皓借肖云和的手,来找这些碎片的?

“你想想看,整件事情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沈冽拿食指在书的扉页上轻划,“肖云和死了,碎片归他,还名正言顺地铲除了朝中一帮心怀鬼胎的老臣,顺理成章地扶持他自己的人上位。明面上得意的似乎是我们,可眼下大半的朝廷几乎是他的心腹,这江山不可谓不稳。”

“所以。”沈怿顿了顿,眼睛危险的眯起,“他当日极有可能是故意演了一出戏,让我们替他除了肖云和?”

而自己,包括沈冽和那个死了的面首,全都是被他所利用。

他双手交握,放在唇边,眸中阴晴不定。

真是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皓此人没什么雄心壮志,可是耍心机却很有一手。”沈冽信手翻开手边的书,上面的配图浓墨重彩,“他扮猪吃老虎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就不奇怪,当初几位皇嗣中,他资质最为稀松平常,可为何最后先帝临终前会传位给他么?”

沈怿沉吟良久,仍觉其中疑点重重,“青铜麟的传说一直传得很离奇,最为人所知的,就是颠覆王朝,许多人寻找此物是为了满足野心,他已经是天子了,还要这个作甚么?”

“人总是贪心不足的。”沈冽捧起一碗温热的茶水,“帝王也是一样,人人都觊觎的东西,他难道不想要么?”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吧!!最后的BOSS果然还是皇帝啊!

【一个永远活在人们嘴里的老肖】

感觉老肖已经被我鞭尸很多次了……

写到这里,本文的中心思想已经非常明确了,总结来就两个字……卖惨……

_(:зゝ∠)_真的要完结倒计时了,大概还有一周吧。

☆、第 89 章 【□□章】

南书房内, 青花鱼缸里养着几尾锦鲤,身姿灵活的在水中游动, 微波荡漾间,投映着一张眉目暗沉的脸。

沈皓身形不高不矮, 但是偏瘦, 这瘦削的程度最近似有加重, 龙袍足足大了一圈,有些宽松的穿在身上。

他一直是一副温吞的表情, 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儒雅,但眸中又不如沈冽那般多城府, 三兄弟里, 独他一个不上不下。

掌事太监低着腰, 轻手轻脚地把微凉的茶水换掉, 乍然回首, 发现今上站在窗边, 背影落寞地负手而立。

冷雨淅淅沥沥, 偶有几滴透过窗格落在鱼缸中, 溅起一圈又一圈细细密密的涟漪。

“皇上。”掌事太监将大氅搭在臂弯, 小心翼翼的上前关切,“天气转凉了,您加件袍子吧?”

沈皓没说话,好一会儿眉梢才动了一下,转过身,示意他给自己披上。

太监很会察言观色, 哪怕他一言未语,却也麻利地抖开大氅仔细地罩在他肩头。

沈皓信手抓了把鱼食,在手中翻来覆去的倒弄,他盯着那几尾鱼看了良久,忽然低声开口:“福寿,你觉得,朕这些锦鲤,养得好么?”

太监毕恭毕敬回答:“咱们宫里的东西,岂会有不好的。皇上的三色锦鲤,个个鲜活健壮,多彩多姿,更是世间罕见。”

他低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是啊,这里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但皇宫中的锦鲤再贵重,到底也不过是条鱼而已。”沈皓道,“它活在金银堆砌的青花缸里时,总以为自己生下来就该被人伺候,永远不必为了衣食发愁,待在这四方天地,享受平静安乐。可一旦它知道自己只是受人豢养,终有被遗弃的那一天,于是连活着也变成惶惶不安,战战兢兢,甚至每每午夜梦回,会不寒而栗……然而故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回头路,身后是悬崖峭壁,前面是高山险阻,只能诚惶诚恐地走下去。”

太监不知要如何接话,只好缄默着。

他摊开手,洒了一把花花绿绿的鱼食,看着水中的鱼儿争相抢夺,眼神间毫无波澜。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条道还远远没有走完。”

余光瞥见掌事太监犹犹豫豫的模样,沈皓略略一怔,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得太多,朝他摆手一笑,“罢了,你下去吧。”

太监大松了口气,忙不迭应了个是,躬身退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