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蝴蝶

一道白光闪过,那光芒极其耀眼凌厉,甚至带着风啸声,‘噗’地一声没入血肉,紧接着面前一片红光。万氏只觉得脸上一热,是血,她的血,还冒着热气的血。

万氏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几步外的男孩,他的右手还拎着那把匕首,脸上、衣服上,手上溅满了鲜血,宛若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怎么敢杀我,他怎么敢!我怀着萧家的骨肉,我的命连着萧挚的命,他怎么可以杀我。

那一刀来的太过干净利落,甚至是惊艳,更是让人万万想不到,一瞬间众人就像是被施了魔法,只能愣在原地。

萧挚只觉脑子嗡得一响,一片空白,直到被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激醒,他猛然扑向万氏,抖着双手按在她咕噜咕噜往外冒血的胸口上,惶然无助,“蓉儿,蓉儿!”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那神情似乎天都塌了。

万氏没有看他,她甚至感觉不到痛苦,她想抬手,可是手脚似乎已经离她而去,她只能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萧璟站在那儿,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手中的匕首还在往下淌血,一滴又一滴。

万氏面无人色的脸瞬间狰狞如讨债的厉鬼,艰难的开口,她每说一个字都咳出鲜血, “杀…杀…了他…为…我和孩…子报仇!” 她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涕泗横流的萧挚胡乱点着头,“好,好,我答应你,你放心,御医,快去请御医,请最好的御医,蓉儿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我不活了。蓉儿,你坚持住,你等着,你等着,我一定会杀了他给你报仇的。”尾音尖利,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聚集在萧璟身边呈保护之势的侍卫不禁皱眉,看着萧璟的目光颇有些不忍。

而萧璟彷佛什么都没听见,直到万氏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他的眼珠才微微动了下。

萧挚惨叫一声,抱着万氏的尸体大声嚎哭,撕心裂肺。

众人静静的看着他,曾经历过华氏丧礼的侍卫只觉得荒诞至极。

忽的,哭声骤停,萧挚一寸一寸的扭过头来,额上青筋毕现,双目赤红,阴森怨毒地盯着萧璟,猛地扑过去,嘶吼,“畜牲,畜牲,我杀了你!”

萧挚只冲出了两步便被侍卫拦住,他手舞脚踢,歇斯底里的咆哮,状若疯癫,“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蓉儿,杀了你,蓉儿…”

萧璟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看着萧挚的目光无悲无喜。

闻讯赶来的武成王见此场景,神情竟有一瞬间的茫然,又被紧接而来的悲哀没顶。

武成王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报应啊,都是报应!当年他征战天下,年轻气盛,用兵激进,所破之城血流成河。

圆镜大和尚劝他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否则业报加身,刑妻克女,父子反目,死于非命,后继无人。

武成王置若罔闻,直到乖巧伶俐的女儿夭折,体弱多病的发妻痛不欲生病入膏肓,武成王猛然想起被自己抛在脑后的大和尚。他跪在大和尚面前只求让他来还这些业报。

大和尚告诉他,大错已铸,为时不晚,贵人若能救,积德是良方。

他卸下兵权茹素,散尽家财行善,可发妻依旧病逝,独子宠妾灭妻,父子形同陌路,今日人伦惨剧重现,他积的德还不够吗?

武成王惨然地看一眼还在歇斯底里咆哮的萧挚,事已至此,这个儿子能不能留住听天由命吧。武成王心灰意冷的挥了挥手,“带下去。”

侍卫应诺之后架着疯疯癫癫的萧挚退下。

武成王慢慢的蹲在萧璟面前,擦了擦他脸上的血迹,直视他的眼睛缓缓道,“你便是再厌恶她,也也不该如此行事,你杀了她,于名声上到底是一重隐患。对她我早有安排,我万不会容她生子,等我觉得自己要死了,我便会让她上路,此女工于心计蛇蝎心肠,萧挚又对她言听计从,我不可能留着她利用萧挚刁难你,至于萧挚——” 武成王顿了顿,“他若真为了个女人殉情,我也管不了了,若他不死,没了万氏在一旁挑唆,他能做什么?我和你祖母只剩这个儿子,我答应过你祖母要好好照顾他的,我总不能自己活的好好的却看着他去死,我知道这般对不住你娘,对不起你们姐弟,可我下不了手,事已至此,怨不得谁,都是我造的孽!”

萧璟眼睑轻颤,平静的看着万氏的尸体,“她要杀我,我看见了。她趁我祭拜祖父时,用迷烟迷倒了我,。她在我面前猖狂大笑,她说只要我死了,她儿子就是武成王府唯一的子嗣,皇上再震怒也不会杀了他们一家。她还说,我娘会病的那么重是因为她在大姐送来的汤里下了药,祖父也知道,只有我和大姐,不知道。”

武成王就像被雷劈了一般,只觉得天旋地转。萧璟说前半截话时,武成王只当萧璟犯病。六年前,萧挚亲眼目睹华氏被活生生气得呕血,吓得高烧不止,后便有些与常人不同,这六年武成王一直留在江南,调养身体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为萧璟治病。

可当萧璟说出后一句话,武成王惊骇莫名。华氏之死有隐衷,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活人绝不会说出来。萧挚以死相逼,他动不得万氏,只能把这桩秘闻掩下,否则让萧棠萧璟姐弟俩情何以堪。

武成王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可他不知道因为太过紧张,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尤其是脸颊不自觉的跳动,“你,真的看见了?”

萧璟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

武成王的脸登时褪尽了血色,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二月里他赴友人之约,半路,得到萧璟晕倒的消息,连忙掉转回头,而他的好友却在他们约定的地点遭遇山体崩塌被活埋。

如果不是萧璟的晕倒,他必死无疑,那大和尚的批言又应验了。若他那个时候死了,万氏的孩子有很大可能被允许生下,萧璟‘看见’的事情也极有可能发生,想到这里武成王硬生生打了个寒噤。

这在别人听来匪夷所思,甚至荒诞,但是武成王却信了,世上既然有大和尚这样料事如神的和尚,萧璟为什么不能看见未来。

贵人若能救,积德是良方!

贵人!武成王震惊的看着萧璟,难道孙儿便是大和尚所言的贵人?定然是的,他没有死于非命,那么武成王府后继无人的批言绝不会成真。

“姑娘,奴婢打听过了了,武成王带着小世子就在清泉庄上歇脚。”绿柳莫名所以的看着蓦地站起来的主子,怎么姑娘这么怪,打见到武成王的仪仗经过就神神叨叨,还要她去打听这么武成王有没有一起回来,皇帝六十大寿,武成王自然是要来亲自祝寿。

姜怡妧神经质的咬着指甲慢慢坐下,武成王罹难,痛失手足的皇帝大病一场,备受瞩目的六十大寿,皇帝是在病中渡过的,便是病好了,身体也不复当初,没几年就驾崩了。这么大的事,她不可能记错。

可如今,武成王却活的好好的,姜怡妧脸色一白,那她所认为的倚仗,还是她的倚仗吗?

她知道哪些人会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在泥泞里不得翻身,她还知道哪些人会一飞冲天,她甚至知道新帝是谁,这些都是她底气。

可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武成王没死?武成王不死,萧璟就不会被皇帝接进宫亲自抚养,萧璟又如何与新帝从小一块长大。不被人看好的新帝能坐稳皇位,与萧璟的鼎力相助密不可分。所以在新朝,萧璟权倾朝野,哪怕他性情乖戾,甚至坊间传他弑父杀弟,都不能撼动他分毫。

绿柳见她面色惶然无助,吓了一跳,一叠声追问,“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奴婢给您去寻郎中。”

姜怡妧充耳不闻,她整个人都陷在恐惧之中,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何况武成王并非微末小卒,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朝局。

用心良苦

轻风拂过,吹落了满地樱花,暗香浮动。面对如此如梦如幻的美景,太子妃却是无心欣赏,一张脸黑的几乎冒烟,她下了九张帖子,分别是六公主,七公主,九公主,淑阳郡主,英烈亲王的两位嫡女宜宁宜欢郡主,武成王孙女宣和县主萧棠,颐郡王府一张,最后一张给的是娘家人。

太子妃倒想多请些皇亲国戚,人多好办事,奈何皇室人丁单薄,除了长辈,能请的就这么点人。萧家除了皇帝三兄妹和一族叔,其余的都死绝了,这位老族叔便是颐郡王。

可最终来的人寥寥无几,只六公主和颐郡王府的三位夫人。太子妃当时的脸就拉长了,要不是太子妃的长嫂杜氏赔着笑脸暖场,六公主就要甩手走人。人六公主虽是个政治投机客,多方示好,谁也不得罪,可她好歹也是金枝玉叶,还不至于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太子妃在杜氏的提醒下收敛神色,招呼客人,没几句便切入正题。六公主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茬,暗暗后悔,早知道大家都不来,她也不来了,这下被盯上了吧。那穆磊把心思都动到军需上了,还导致了一场惨败,如今是谁沾谁就等着名声臭大街吧!

太子妃被滑不丢手的六公主气得肝疼,脸色阴沉,六公主脸色同样不好看,推说头疼走了,看她一走,如坐针毡的颐郡王府三位夫人顺势也提出告辞。

太子妃耷拉着嘴角,眼神带刺,她压根就没想过求她们搭把手,但也不喜他们这种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只把三人看得毛骨悚然,她们不想来,可太子妃的帖子也不是她们能拒绝的,便被老王妃推了出来。

杜氏看的不像样,硬着头皮道,“这风越刮越大,的确不是赏花的好时辰,咱们还是改日再约个日子的好。”

三人忙不迭点头。

太子妃帕子一甩,恨声道,“走走走,都走了才好!”

杜氏面色一白,定了定神,又好声好气将颐郡王府的几位夫人送走,颐郡王府虽不参与朝政,老郡王领了个宗正的差事把无为而治贯彻的淋漓尽致。可老郡王是萧家辈分最高之人,皇帝又向来尊敬这个老叔叔,得罪他百害无一利。

送人回来的杜氏见太子妃那张脸越发阴沉,见了她还抱怨,“一个两个的,她们可还把我放在眼里。”

杜氏筋疲力尽,几乎虚脱,“娘娘昨儿就知道了,有再多的气也该消了,带到今天来,可不是叫人误会。” 既然不能取消宴会,那就好好待客,宾主尽欢才是正理,没得叫人看笑话。

太子妃却没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拍了拍案几,怒气冲冲,“这口气让我如何消,我都要沦为笑柄了。”

杜氏心道,你闹得笑话还少了,私心里杜氏也不想来,穆磊这个小叔子简直让她糟心透了,死了没什么可惜的,只恨他死的不体面。可谁叫她上面还有一个婆婆压着。

闻讯赶来的萧宓此时的心情和杜氏诡异的同步了。

杜氏抬头见是她,心里一松,别看这个外甥女年纪不大,却比她娘靠谱,她娘啊,太子妃当久了,谱越摆越大,人却是越活越回去了。

萧宓对杜氏歉然一笑,低低一福,“今儿有劳舅母操持。”

杜氏忙道不敢当,见状提出告辞。

萧宓要送,被杜氏婉拒。

屏退左右,萧宓头痛的看着太子妃,这场宴会打一开始就是一场闹剧。“前脚有人参奏外家教子不严,母亲后脚就在这儿设宴,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太子妃振振有词,“那又如何,你小舅舅已然丧命,这些人还要攀扯你外家,难道眼睁睁看着娘家遭难,我还要无动无衷吗?他们难道不是爹生娘养,没有兄弟的不成。”

“可谁家兄弟会捅出这种篓子。” 萧宓都没脸说,这个舅舅简直丢尽了脸面,忍了又忍才道,“有些错可以求情,可有些错不能,小舅舅犯的错摆在那,母亲何不主动请罪,兴许祖父还能…”

太子妃根本不听她把话说完,难以置信的看着萧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穆家定了罪,于你有什么好处,外家是罪臣,你们姐妹几个如何做人。”

我们姓萧,只要萧家不倒,谁敢对我们姐妹指指点点。这话,萧宓不敢说,怕把太子妃刺激疯了。

“可母亲做的这些又有何用,与其求别人让人笑话,不如交给父亲,外头的事,总是父亲更容易。”萧宓转移话题。

“你以为我没求过,你爹只会唉声叹气,向我保证尽力而为,可有什么用。”太子妃悲从中来,“你舅舅跟着他出征,他还答应我会找机会让你舅舅出人头地,可结果呢,你舅舅命都没了,他才三十一啊!”

萧宓气极反笑,“难道要父亲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拼着失了祖父欢心力保舅舅,母亲才高兴。四舅荒唐,母亲就不该让父亲带他出征,否则何来今日之祸。”

太子妃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抖着手指向萧宓,显然是被气得狠了。

萧宓凭添一份怨气,“在您眼里到底是咱们家更重要还是穆家更重要?” 端王虎视眈眈,太子又捅出篓子。一个两个真以为东宫稳如磐石吗?

太子妃的手抖的更厉害,胸膛剧烈起伏,恼羞成怒之下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完,太子妃就后悔了。想上前看看女儿如何,却拉不下脸面。

萧宓捂着脸站在那儿,眼泪在眶里打转,又气又恼又伤心。

恰在此时,一宫女气喘吁吁的跑来,“武成王府的二爷殁了。”

太子妃吃了一惊,“怎么好好的就没了?”

这个问题,皇帝也在问。

坐在椅子上的武成王一脸灰败,“一碗堕胎药下去,万氏死了…人没注意,他就撞了墙…”

皇帝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胞弟才好,丧子之痛他经历过好几回,尤其是英烈亲王,简直是锥心刺骨的疼。萧挚和英烈亲王不能比,奈何,他是武成王独子。半响,皇帝憋出一句,“你节哀,你还有阿璟。”独子为了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丢下老父幼子寻死,武成王身体本就不好,皇帝真怕他受不住打击。

武成王扯了扯嘴角,可不是为了萧璟吗。萧挚的死是他纵容的结果,看萧挚那模样是真的对萧璟动了杀心,若他铁了心要给万氏母子报仇。他身体越来越不中用,在他死后,萧挚要杀萧璟,萧璟怎么办。

两害相较取其轻,遂看守的人大意了,只是他没想到萧挚的动作会这么快。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他是种解脱,总归不用他亲自动手了。

这些却是都不能和皇帝说的,萧挚嚷嚷自己和万氏一条命,知道的人不少,否则万氏何以苟活到今日。如琅琊长公主那般厌恶万氏,可投鼠忌器,只能忍着。萧璟不怕打碎玉瓶儿,却犯了忌讳。武成王不怪孙子,可防着别人以此做文章。

想了想,皇帝开口,“规制上便按着亲王礼来办,你觉得如何?”这是极大的体面了,皇帝不喜这个侄子,正常人都不会喜欢,这都是看在武成王的面上。

“他当不起此尊荣,没得带坏了风气。臣腆着脸替他讨个世子礼下葬的体面。”

皇帝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你意已决,朕便让人给礼部传话了。”

“臣谢主隆…”

皇帝一个眼风扫过去,一旁的太监便把颤颤巍巍行礼的武成王扶住了。

皇帝不忍的看着憔悴不堪,两鬓斑白的兄弟,“你我兄弟之间还需要这些俗礼吗。”又道了一句节哀顺变,“你好好在王府里养着,朕派太医给你调养身子。”

武成王摇摇头,“臣想百日后带着阿璟回江南,那里适合我们祖孙调养。”

若武成王用旁的理由,皇帝还要再劝,他真怕这一别就是兄弟二人天人永隔。可提及萧璟,皇帝便止了话,京城人多眼杂,没得传出点什么坏了萧璟的前程,关切,“阿璟好些没?”

“比早年好一些,但还需调养一阵。” 武成王嘴里发苦,本来已经大好,可自从上次晕倒之后,醒来后的萧璟越发古怪。

皇帝欣慰,“如此便好。” 细想二人,儿子都是靠不住的,只能指望孙子,不由唏嘘。对着旁人不好说的话,对自己兄弟却能说一说,“你我这把年纪了,要是能在闭眼前看着孙子成器也就瞑目了。”经此一役,皇帝不得不承认太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然后他就愁得睡不着觉,若是越过太子传位萧杞,这又将太子置于何地,弄不好父子生隙,父为子纲,萧杞还不得被…可依太子这模样,三言两语就能被人哄了去,皇帝实在不敢想他继位能作出什么荒唐事来,。

武成王敛眉,他不在京城,却并非远离朝堂,他私下还有个皇帝钦差的身份,江南鱼米之乡,养活了半个大周,又掌控着天下七成的盐,官商勾结是常态,多少官员在江南失了操守,武成王立在那,或明或暗都能让那些人收敛一些。

武成王听明白皇帝言下之意,已经对太子不抱指望了,可他也明白,皇帝没法放弃太子,他总不能劝皇帝跟他似的,让儿子去死给孙子让路,两人情况不一样啊!遂道,“太子敦厚纯善,才受小人蒙蔽。”太子真不算是个坏人,给他留一群忠臣良将,大周未必会乱,就是有大权旁落的危险。

皇帝在小人二字上咀嚼了下,神色微变。

穆家的事不日便有了定论,穆磊两位嫡亲兄长都被革了差事,穆氏长房三世之内不得录用,绝了他们依靠太子妃重新崛起的后路。这般处罚,已是给太子面子了。可太子的妻族被削成了白板,小舅子还定罪,到底不是光彩事。就在太子不得圣心的流言渐起之际。

皇帝在金銮殿上将五城兵马司中的东指挥使升迁为总指挥使,原总指挥使因病告老。这职位,品级不高,却负责京城治安、火禁及疏理泃渠街道等事,非简在帝心的人物不能胜任。

这位新鲜出炉的总指挥使楚塬,娶得是太子妃的堂妹。穆家两房儿郎在父辈去世之后碌碌无为,几个女儿却嫁的颇好,太子妃不必提,楚穆氏的丈夫是伯爵,他这个爵位是靠自己打拼回来的,也是近十年内为数不多的靠着战功封爵者之一,如今不惑之年就接管了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前途无量。

这调令一出,流言销声匿迹。

端王府里却响起了杯盏碎裂之声。

端王拿着马鞭站在原地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犹如老风箱,瞪眼望着满地狼藉,面容狰狞到肃杀,“那个蠢猪,就因为他是原后所出,父皇就对他处处包容,明知他蠢钝不堪,还要把江山传给他。我不服!我不服!若是大哥在世,我无话可说,可他凭什么,凭什么!”端王满腹怨恨的猛地一挥,猎猎作响,带起的碎瓷片飞起,惊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忍不住一声惊叫,赶紧伸手捂嘴,可已经晚了。那侍女心惊胆战的抬头,惊恐欲绝的望着迎面而来的马鞭,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二日晨间,端王妃正温言软玉的哄着两岁的儿子萧桓喝鱼粥,大丫鬟梓园面容慌张的进来,附在端王妃耳边细语。

端王妃身子一僵,慢腾腾的将碗递给她,然后将捏着手指玩的儿子抱在怀里,紧紧的。人人都夸端王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可她第一个孩子就是被端王一脚踹没的,只因她婉转劝端王知足常乐。这几年端王的脾气越来越暴虐,近侍姬妾来去如梭,端王妃摸了摸余痛未消的腹部,她真怕有一天她们母子也会死在他手上。

天下贵人

时下诞生礼有,三朝、满月、百日、周岁,周岁最重,三朝次之,满月再次,百日最末。

前头三礼,姜进都错过了,遂他便想给女儿一个盛大的周岁礼,夫妻俩商量好了,又去禀明父母,镇国公和俞氏俱点头应了,大房嫡长女,隆重些也是应有之义,且还是在元宵佳节。

拟好了名单,淑阳郡主想起一事道,“我想着给长生求一盏长明灯。”这是近两年流行起来的。

正捏着姜瑶光鼻子玩的姜进抬头,“了悟大师云游归来,不如请他点灯,若他愿意也是咱们长生的福气。”

听着好厉害的样子,姜瑶光啪的一下打掉倒霉爹的手,琢磨,自己会不会被当成妖怪。

姜进笑,“好大的力气!”

姜瑶光一头黑线,简直没眼看这傻爹。

淑阳郡主将女儿抱过来,“你又闹她,小心她再咬你。”

姜瑶光示威性的咧咧嘴,重复最后两个字,“咬你!”除了爹娘等称呼,她现在已经能简单蹦出几个词了。

姜进一脸伤心,“长生居然要咬爹!”

姜瑶光不忍直视地扭过头,来人,把这个逗逼叉出去,说好的稳重威严呢。

淑阳郡主抽了抽嘴角,捶了他的肩膀一下,嗔道,“没个正形!”又道,“那我派人先去迦叶寺问问,也好看那边答复做准备。”

三十年前,迦叶寺不过是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然其第三十五代主持圆镜法师和皇帝渊源极深,皇帝掌权之后,迦叶寺便成了国寺,皇帝的私库每年都会拨下大笔银子。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豪门勋贵也纷纷往庙里捐银捐物,迦叶寺用之于民,施粥布药,深受百姓拥戴,迦叶寺声势更盛,得到的善款便越多,如此往复,时至今日,名满天下。

了悟大师虽不是第三十六代主持,他却是圆镜大师高徒,道行高深,威望深重,因性喜云游四海才没接任主持之位。

姜进想了想道,“我这几日不忙,亲自去问一趟。”

“那是再好不过了,” 如了悟大师这样的高僧,权势富贵是压不了的,姜进亲自去自然比旁人更有诚意,成功的可能性更高。

过不了几日,姜进便带回了好消息,时间就定在周岁前一天,正月十四。

他敢说请了悟大师本就不是随口说说。去年在大理,了悟大师赶赴战场超度亡灵,姜进与了悟方便,在了悟告诫他上天有好生之德时,姜进也诚心诚意的应了,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可若说故意大开杀戒好攒人头捞功劳,这种事他是不屑的。

只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姜进不想让淑阳多思多想,遂闭口不提这一茬。

淑阳郡主喜不自禁,命人准备请灯一应器具,又亲自点了一遍才安心,第二日天一亮便起身。

另一头,姜瑶光也被人摇醒,懵懵懂懂的被人抱起来,等穿戴好衣物才彻底清醒。

伸手让人在食指上缠好棉纱,打湿后,姜瑶光开始擦牙,这就是她的刷牙了。从她长出第一颗牙开始,早晚用棉纱擦牙就是一个不能省略的步骤,一开始,这是丫鬟在做,然而对姜瑶光来说,让别人的手伸到自己嘴里动来动去,着实是一个很崩溃的过程,奈何她人微言轻,更重要的是手上没力气,只能认命,等她觉得能自力更生了,便开始抢班□□,侍女们抢不过她啊,不让她自己动手,她就抿着嘴不张口,你能怎么办,总不能掰开她的嘴吧。安慰自己,她就是贪新鲜以为好玩,过不了几次,就厌了,事实证明她们错了,大错特错,人家干的有滋有味,压根没有厌烦的迹象。侍女们不得不告知淑阳长公主,淑阳长公主大为稀奇,拉着丈夫和三个儿子围观了一把,把几人喜得不信,我姑娘/妹妹就是聪明!姜瑶光自己擦牙的事便这么被通过了。

洗漱好的姜瑶光被人抱到正房,姜进和淑阳郡主亦收拾妥当。元宵佳节,朝廷也给文武百官休了三天假,从十四到十六,且还发放了不少米粮炭等福利。对此,姜瑶光直呼,古代的公务员才是真正的待遇好,高地位高薪酬高福利。

向长辈请安完毕,一家六口出门,朝廷休假,学堂也一道休了假。

街上的灯市已经摆起,坐在车里的姜劭勋大呼小叫,放下窗帘,在淑阳郡主怀里扭成麻花,一脸谄媚,“阿娘,阿娘,明天我能上街吗?”

淑阳郡主掀了掀眼皮,“你不是答应了阿杞要进宫赏灯的。” 每年宫里都会举办灯会,皇帝会邀请皇亲国戚和重臣携眷参加。

姜劭勋立马垂头丧气,“可宫里的没街上的热闹”,忽然来了精神,“我能带杞表哥出来吗?”

淑阳郡主神色一正,“胡闹,你若是敢撺掇着阿杞涉险,看我怎么收拾你。”

姜劭勋缩了缩脖子。

淑阳郡主却没放过他,拉着他的耳朵再三警告,姜劭勋就跟那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

从奶娘怀里醒来默默围观了好戏的姜瑶光咯咯咯笑。

姜劭勋如蒙大赦,两眼放光的扑过去,“妹妹,妹妹,你要不要吃橘子?”

姜瑶光笑眯眯的看着姜劭勋,看在你娱乐了我的份上,奶声奶气道,“要!”

姜劭勋立马剥橘子,将上面的白络剥的一丝不剩,拿了一瓤塞到她嘴里。

姜瑶光一口咬下去,小脸皱成一团。

奶娘赶紧伸手接,姜瑶光呸一下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