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镇国公沉声。

齐国公把到嘴边的话就着手上杯子里的茶喝了下去,问道,“太子真和谢家闹僵了,就为了一个穆磊?”

谢氏,老牌世族,当年在战乱中势力保存较好的望族,带领当地豪强开城门迎接皇帝。谢氏人才济济,文武兼备,为皇帝立下汗马功劳,不可小觑。

穆家老爷子倒是个人物,否则女儿也不能嫁进皇家,然子弟平庸,自他过世,穆家便一日不如一日。穆磊眼高手低,年过三十,一事无成。

但凡明白人,都知道要拉拢哪个,尤其是在谢家占理的时候。

姜进木着脸道,“太子明白后也说要严惩,按着军法,当众枭首都不为过,可太子一听要枭首便开始含糊。谢家不肯罢休,太子不忍心,谢峰年轻气盛为父不平,语气便重了些。”

齐国公挠挠脸,“我听说都扯到太子姑息养奸,纵容外戚欺凌功臣了,把太子气晕了过去。”

姜进面无表情,“到了大理后,太子身子一直不大好,又心痛将士伤亡加之被穆磊伤了心,才晕过去。”

齐国公嘿嘿一笑,“混小子,在我面前还打马虎眼。” 太子被谢峰气晕这名声可不好,不管是对太子还是谢家而言,又问,“那后来太子怎么同意杀了穆磊?”

“我和丁缪,司马弈私下谏了大半日,才说动太子,太子要给穆磊留全尸便赐了他毒酒。” 都到这地步了,大家不可能由着太子胡闹,否则丢脸的不仅是太子,就连他们都得落个曲意奉承,不顾将士性命的恶名。就是皇帝那,见他们为了讨好太子而不顾是非怕也要怪罪,他要给儿子留忠臣良将不是奸佞幸臣。

“毒酒,”齐国公嗤笑,“他以为还在东宫吗?反正都是一个死字,何不拿穆磊的人头安抚谢家和众将士。”

姜进叹气,“我已经尽力了。”他不是没跟太子说明其中利害,可太子执意,他能怎么办?真和谢峰似的指着太子鼻子骂,犯不着!反正该做该说的他都说了,他问心无愧。

齐国公突然正色,望着镇国公的眼睛道,“大哥你是认定太子了?”

镇国公神情凌厉起来,“你想干嘛!”

齐国公赔笑,“我自然是跟着大哥走的,难道咱们姜家人还要自己打擂台不成。”又摇了摇头,还是说了出来,“只是太子恐非圣君。”

镇国公厉声,“闭嘴!你还当自己是黄口小儿,这种话也敢乱说。”

“这不是只有咱们几个吗?有外人我这嘴自然闭紧咯。”齐国公不以为杵。

“私下说顺口了,保不准就带出来一两句,尤其是醉后。你年纪也不小了,日后少喝。”

齐国公眉头一挑,没反驳,心道,反正我在丰南大营,你够不着。

静默了会儿,镇国公语调无奈,“除了他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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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

琅琊长公主府坐落于昌平街,这条街上住的无不是皇亲宗室,遂私下又被称为龙凤街。

淑阳郡主正抱着姜瑶光坐在车内,忽觉马车缓缓停下,掀开帘子问窗外的姜进,“怎么了?”

骑在马上的姜进温声道,“前头是七公主的辇轿,让她们先行。” 七公主,封号泰宁,与端王都是继后所出。

淑阳郡主点头。

姜进低头伸出一根手指头拨了拨姜瑶光的手,“今儿风大,小心着凉。”

淑阳郡主颔首,放下窗帘。

七公主得知遇上的是姜进和淑阳郡主,便停下辇轿打招呼,隔着窗户笑道,“原来是表姐,表姐这是要去看姑姑?”

淑阳郡主含笑道,“正是。”

七公主瞄一眼车旁姜进,掩嘴轻笑,“表姐可真是好福气,姐夫刚从前线回来就陪着你回娘家探望。”

“驸马难不成不好,京城谁人不知,驸马对你千依百顺。”

七公主嘴角上扬,她知道有人说驸马畏妻如虎,可那又如何,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七公主美目流转,“听说今儿太子妃邀了不少姐妹到宫里赏樱,我们却是没眼福了。我倒是想看看呢,可惜了太子妃都没给我下张帖子。”穆磊死了,穆家的事可还没完,之前大理叛乱尚未平定,太子一干人等也未还朝,众人这才按下不表。如今该封赏的都封赏了,今天早朝就有人参太子,参穆家了。太子妃邀人赏樱,那是宴无好宴,求人呢!

淑阳郡主含了笑不接话茬。要她说,这的确是太子妃的疏忽,太子和端王一日未撕破脸皮,那规矩就得都做足了。七公主作为妹妹,又是出了名活跃爱凑热闹,太子妃身居后宫,轻易不得邀命妇,只能邀宗室皇亲,把大半公主郡主都请了却拉下七公主,就是失礼。

七公主唉声叹气了一回,“我这个被拉下的只能去叨扰五嫂了,幸好端王府的樱花也开了,表姐要不要一块去,不如把姑姑也邀上。”

“七表妹的美意我代阿娘心领了,只今天阿娘那还有些事,怕是不能前往。”

七公主惋惜,“那倒是可惜了,改日姑姑和表姐得闲了,我再给你们下帖子。”

淑阳郡主笑着应了。

“那我就不耽误表姐行程了,表姐代我向姑姑姑父请个安,改日我再登门请安。”

“阿娘知道你这份心意必是欢喜的。”淑阳郡主道。

四郡主放下帘子后,脸上的笑容便隐了。

车厢内的侍女翠玉递了一杯蜂蜜红枣茶上前,揣摩着主子的心思道,“奴婢瞧着淑阳郡主未去宫里,这是存了心思和东宫划开道呢!”

“我倒是想呢,”七公主抿一口茶水,“可哪有这样的好事,姜氏自来是惟皇命是从,父皇保太子一日,姜氏便不会支持别人。淑阳表姐不肯赴宴,那是怕了太子妃,太子妃这个人自以为是又沉不住气,她娘家出了事,这下肯定是急的团团转,见着淑阳表姐,还不得求人帮她娘家,穆磊干的是人事吗?若是不应,保不准太子妃就要口不择言,闹起来,传出去,外人看来那就是姜氏和东宫的矛盾了。”

“那可真难为淑阳郡主了,可只怕淑阳郡主避而不去,照样得被太子妃记挂。”

七公主转了转茶盏,笑容愉悦,“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以太子妃心性,这真说不准,她巴不得太子妃把一干人的心寒透了,最好让父皇对东宫失望。

穆氏是太子自己选的,那时候太子还只是个普通皇子,皇帝自然不会干预太多,若非大哥英年早逝,哪轮得到她得意忘形。不过要是大哥还在,端王自然生不出夺嫡的心思,实在是争不过,可如今这位太子,除了原配嫡出,哪点比得上哥哥。

姜家一行人到了长公主府,尹氏亲自在二门等候,淑阳郡主见了她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哪用得着你在这里候着。”

尹氏低了头看看被裹在襁褓里的姜瑶光,神色有些许不自在。前阵儿琅琊长公主说想定了姜瑶光和郑谨,尹氏对姜瑶光没有意见,她和淑阳郡主之间也无龌龊,姜氏门第更没话说,然而她早在三年前就在口头上答应了她姐姐聘外甥女申嘉玉为媳。

长姐遇人不淑,婚后只得一女,弥留之际都在担心女儿被夫家磋磨,将女儿托付于尹氏,为让长姐死后瞑目,尹氏一口应下。

事后心中忐忑,她越过丈夫公婆定下儿子婚事,定的还是自己外甥女,申家门第上又略低了点,到底理亏。尹氏情怯之下,想着等嘉玉出了母孝再说,等孝期过了,又想让嘉玉投了长公主的喜欢再说也不迟,便时不时把外甥女接过来小住,一拖就拖到了琅琊长公主开口,不得不说。

琅琊长公主当时脸色就变了,在郑学士和郑熙哲的转圜下,这门亲事过了明路,她却着实被长公主冷落了一阵,尹氏自知理亏,不敢有怨言。这次出迎到二门也是有意向淑阳郡主赔礼。

尹氏抿了抿嘴角,“久不见姐姐来,我便自请来迎一迎。”

淑阳郡主携了尹氏的手往里走,“难不成还怕我迷路了不成。”

尹氏见她神色如常,松了一口气。

淑阳郡主看在眼里,笑了笑。事成定局,她这个大姑子多说无益,没得闹得家宅不宁。尹氏想聘外甥女为媳,这事并不过分。说句不吉利的话,若遭难的是哲弟儿女,她也会动同样的心思,尹氏错在先斩后奏,且还是被逼无奈再奏。

进了正屋,琅琊长公主把姜瑶光从奶娘手里抢过来之后才开口,“阿进精神不错,在外头没受伤吧?”

姜进道,“一切安好,劳岳母为我挂心。”

淑阳郡主接话,“他在南边带了一些东西过来,阿娘和弟妹要不要瞧瞧?”

琅琊长公主眉开眼笑,“难为你有心,那便看看吧!”作为和皇帝感情很好的妹妹,琅琊长公主这里从来都不缺好东西,她欢喜的是女婿的心意。

琅琊长公主又询问了女婿在外情况,便对姜进道,“你岳父和熙哲在书房,你过去吧,咱们讨论那些东西,想来你是没兴趣听的。”今天虽非休沐日,但是郑家父子却是在家的,两人挂了个清闲又清贵的官职,并不需要上朝坐班。郑熙哲随父,无意经济仕途,不同的是,甄学士好经传,甄熙和好丹青。

姜进赔了笑告退。

侍女将一匣子又一匣子的珠宝摆放在桌上,各色宝石,珍珠、瓷器琳琅满目,光看着便非凡品。

尹氏愣了愣,姜进打了一场仗回来,旋即就带了这么些珠宝首饰来,这些东西的来历显而易见。之前便常听人说勋贵的万贯家财是战争财,来路并不那么光明正大,万万没想到姜进也会如此。尹氏心念电转,面上便带出一些来。

琅琊长公主人老成精,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是有人会趁着战乱趁火打劫,人品好点的打劫为富不仁的当地豪强,人渣就没那么多讲究的,可还有一些将领却是不屑干这个的。

这世上还有个词叫战利品,敌人都被你砍了,他的库房可不会消失,这才是大头。一部分上缴,一部分分赏属下,还有一些几个头头脑脑瓜分,这是潜规则,打仗那是把脑袋别在腰上,没有好处谁乐意拼命。这些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却可光明正大的做。

“你去厨房看看菜做的怎么样了?那鳌花鱼可别做坏了。”琅琊长公主笑对淑阳郡主道,“今年比去年上贡的晚了小半月,今早才送到,你还没尝过吧?”

尹氏面上一臊,知道自己被婆母看穿了,忐忑的垂下眼睛,定了定神后退下。

淑阳郡主不动声色的看一眼尹氏,道,“我这不要来这儿用午膳,难不成还要在家里吃一顿再出门。”因着她爱吃这鱼,每年镇国公的都能分到不少,今早就有人回她了。

“这厨子是新请的,就擅长做鱼,你和阿勤就喜欢吃这些,待会儿你尝尝,要是合意就带回去。”

淑阳郡主道,“阿娘留着便是,我正好有由头带着阿勤来打秋风。”

琅琊长公主掐她的脸,“我哪儿委屈你了,说话跟个破落户似的。”

淑阳郡主后仰,“你外孙女还在这呢,阿娘怎么着也得给我留点面子不是。”

琅琊长公主低头就对上眼睛瞪的大大的姜瑶光,“咱们长生可别学你娘。”

姜瑶光冲着她咧嘴笑。

“你弟妹见识少,回头我她说两句就明白了,你别上心。”琅琊长公主冷不丁道,她唯有一儿一女,万不想姐弟之间出了隔阂。

淑阳郡主笑,“阿娘多心了,弟妹这人我知道,出自,她自个儿也是个清雅人,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比起口蜜腹剑,尹氏这样单纯的人还算好的。

琅琊长公主叹气,“是啊,他们都是清雅人!” 尹父是才子,尹氏的兄弟也薄有才名,尹氏是才女。这媳妇进门,琅琊长公主就有些头疼,手把手带了几年,总算有点当家主母的范儿。

一家五口,丈夫,儿子和儿媳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人物,琅琊长公主是不肯叫孙子再当神仙的,郑家名声大大的有,但是无实权,她在尚好,若是她没了,怕是被人怠慢了也无法。遂琅琊长公主给孙子请的先生也是务实派,而不是让文豪丈夫才子儿子启蒙,还打算等明年满了五岁就央了皇帝送到宫里头上学。

淑阳郡主见她神色郁郁,便从匣子里拣了一副红玉镯,“阿娘肤白,带这个好看?”

琅琊长公主接过来一看,颜色均匀剔透,“南边儿倒是有些好物。”想起这镯子的来历便问,“太子妃也邀你进宫了?”

“昨儿一大早就送了贴子过来,我要回来,就推了。”

琅琊长公主点头,“推了好,去了也是麻烦,穆家的事哪是能沾的,要不是她撺掇,太子怎么会带上穆磊,太子啊,耳根子软心也软。”

这可不是什么好评价。姜瑶光耳朵动了动,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人用这种无奈语气提及太子了,琅琊长公主、姜进、淑阳郡主。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姜瑶光小眉头皱起来。

琅琊长公主见她逗趣模样,愁绪便淡了几分,摩着她的眉间道,“不说了不说了,这些糟心事,且让他们男人愁去吧。” 随手拣了一珠钗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长生快快长大,外祖母的好东西都给你,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

与此同时,轻装简行的武成王出现在京郊,却没急着进京觐见圣驾,而是进了清泉庄。

狭路相逢

人高马大的男子抬头望望门上的匾额,确定是柳庄二字无疑,翻身下马走上前。

门房见这一伙人穿着极为普通,然看他们身姿步伐和隐有精光闪烁的双眼便知不是凡人,不自觉绷紧了脊背,“这里是长公主的庄园,不知壮士所为何来?”大周朝只有一位长公主,遂外人多不用封号区别。

男子一拱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令牌,“我等乃武成王亲兵,特来迎接二爷。”萧挚被撸了世子封号,自然不能称世子爷,他小时候,萧家还不是皇族,遂和几位皇子是一道序齿的,行二。

那门房细细一瞧,令牌两面各一个“武”“成”,他们这些人都是专门学过鉴别之术的,确认无疑,遂赶紧遣了个小子通知庄头,迎道,“几位侍卫大哥往里请,一路辛苦。”

四十来岁的柳庄头一路小跑出来,庄里关了什么人他当然知道,就是不知到底要做什么,遣人去长公主府报信后才迎客。

见了面,那侍卫头领雷厉风行,一句客套话都没有直接开口,“王爷让我等将二爷接走。”

这个自然没问题,本来就是代为保管,柳庄头简直是求之不得,那万氏今儿脸疼明儿肚痛,把萧挚心疼的一比那啥,整天冲着他们大呼小叫要求放行,后来就成了威逼利诱。

柳庄头得了琅琊长公主指示,要郎中尽管给,物质上别亏待,想走窗也没有,要想寻死觅活,由着他们去闹。

闹到今天,万氏胖了一圈,肚子都鼓起来了,胜利就在眼前,她怎么舍得去死,她不死,萧挚就更舍不得死了。

柳庄头也不问接到哪儿,能被派来看守萧挚,可见他在琅琊长公主跟前的地位,混到他这步的,鲜少有糊涂的。

领到了院门前,柳庄头驻足,“二爷就在里头,万氏也在。”站在那儿,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侍卫头领心中满意他的识趣,重重一拱手,带着属下大步踏进门。

屋里,萧挚亲手捧着一碗鸡丝碧粳米粥闻言软玉轻哄,“蓉儿,你再吃一点,否则身体哪里撑得住。”

万氏撇过脸,秀眉轻蹙,一手抚着微凸的小腹,一手抚了抚轻跳的眼皮,“我吃不下,我心慌的厉害。”

随着皇帝六十寿辰的临近,万氏脸上的担忧之色越来越重,他们都清楚,武成王的脚步也近了。萧挚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这段日子万氏总做噩梦,梦见武成王灌她堕胎药,萧挚柔声安慰,“你这是自己吓自己,父王最是喜欢孩子不过,知道你有了孩子,以前的气肯定消了,只要你多给他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孙子,他什么气都消了。”

万氏伸手摩挲着萧挚的脸,这个男人还是如此天真,可她不会也不能天真。否则如何以罪臣之女的身份一步一步爬到王府大小姐一等丫鬟的位置,又悄无声息的勾的萧挚神魂颠倒,把萧挚吃得死死的,让萧挚往东,萧挚绝不会往西。

看琅琊长公主的态度就知道,在他们眼里她的孩子都是孽种,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若不是身份所限,孩子早就没了。武成王和琅琊长公主是亲兄妹,他们的想法自然是差不离的。武成王不会容她的孩子威胁萧璟的地位,谁让他是嫡呢。

万氏绞着手指后悔不迭,早知道她就不回京城了,哪怕过得苦一些,变卖些首饰总能熬上一段日子,等孩子生下来,等武成王死了再回来,可现在后悔莫及。只怪她脂油蒙了心,一门心思想着,你们瞧不起我,我偏要回来膈应你们,你们能奈我何!

思来想去,只有萧挚有机会让武成王改变主意,她就不信,武成王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死,这世上父母总是斗不过儿女的。正如六年前,武成王妥协了,六年后,他也会的,只要萧挚够狠。

想起六年前,万氏的眼底掠过一丝怨怼,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若不是萧挚突然跑到世子妃华氏面前,说要纳她,她不会落得这般被动的局面。

万氏既感动于萧挚对她的真心,可也恼怒萧挚的愚蠢。华氏死,萧璟亡,而她有身孕后,才是公开他们关系的最佳时刻,武成王再厌恶她又如何,他只剩下萧挚这一血脉,萧挚对她爱逾性命,武成王不想容也得容她,除非想让自己绝后。

可她的计划被萧挚的莽撞彻底打乱,虽然把华氏气得呕血而亡,可华氏本来就是将死之人。而因为有萧璟这个孙子在,武成王使出了雷霆手段,要不是萧挚捅了自己一刀,她被灌得就不是绝子汤而是毒/药了。

万氏倏地滚滚泪流,哽咽道,“我一直想有一个孩子,你和我的孩子,他要是个男孩,一个像你一样的男孩,你知道的,这个孩子是我的命,他比我的命还重要,我就是豁出性命去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萧挚如临大敌,手忙脚乱的给她抹泪,“你别哭,别哭,你放心,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们母子,咱们一家人一条命!”

万氏含着泪绽放出一抹微笑,将萧挚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一家人一条命!”话音刚落,便听见屋外动静。

万氏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没来由的她想起了十六年前。祖父陷入朋党之争,最终被政敌抓到贪污的证据而斩首示众,父亲、叔伯,成年兄弟被流放,家产被没收,女眷和幼童被逐出家门。

一夕之间,她从千金小姐变成罪臣之女,老祖母受不了打击去了。

堂姐被夫家休离,羞愤之下撞死在夫家门前的石狮上。

大堂嫂被娘家人接走,两岁的侄儿却被留下了。

心高气傲的伯娘求救娘家被拒之门外后带着十岁的堂哥和侄儿投了井。

婶婶带着亲生的一儿一女被兄弟接走。

三个嫂嫂也纷纷离去。

转眼之间,万家只剩下一群小娃娃,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还有她娘,却不是她亲娘。继母将他们都卖了,拿着他们的卖身钱带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一走了之。

她和长房的小堂姐被卖到戏班子里,天不亮就起来拉筋劈腿,天黑了蜷缩在草堆里睡觉,戏班上的人动辄鞭打他们。

过了两年,堂姐被班主带出去就没回来,他们告诉她,小堂姐去了一个好地方,每天有穿不完的新衣裳,吃不完的好东西。

她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她都偷听到了,她就像什么都没听到那样继续练习、表演。外面在闹饥荒,在打仗,两脚羊这词悄然兴起,所以她不会乱跑。终于有一天,一个很体面的少妇带着一个小姑娘来看杂耍,穿着一般,但是那股气度异于常人,她自然看得出来,很久以前,她也有这样的气质。

她从堆叠两丈高的椅子上摔下来,班主挥着鞭子抽她,那小姑娘哭了,于是她被救了,她抱着少妇的大腿哭诉自己的身世,最后她被买走了。

一行侍卫径自入内,头领对萧挚一拱手,“王爷命属下来请二爷。”视万氏如无物。

万氏垂了眼盯着脚尖,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扣着掌心,她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往上爬,因为她忍受不了别人俯视、轻视甚至是漠视的眼神。她曾经也高高在上如天上的白云,她受够了匍匐在别人脚底下的卑微,那种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被人操纵的悲哀。

萧挚一喜又面露忐忑,下意识握紧了万氏的手,“父王回京了,现在何处?”

“在清泉庄。”那是武成王府的产业,总不好脏了别人的地。

“父王身体可好?”萧挚磨磨蹭蹭,忽然有点儿不敢见武成王,也不知是被万氏吓得还是直觉作祟。

“王爷身体安泰。”武成王早年在战场上积了不少伤势,年轻那会儿不显,六年前被萧挚差点气中风,各种毛病爆发出来,便去了江南调养。江南山清水秀,又有御医贴身照顾,孝顺孙儿承欢膝下,好转不少。倒是世子爷萧璟正月里大病一场,调养了两个月多,瘦了一大圈,否则武成王早进京了。

眼见萧挚没有提及萧璟一句,可见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那头领心生不悦,他是武成王亲兵,这些年一直保护左右,和萧璟朝夕相处,何况看看萧挚做的那事,感情偏向一目了然。

“王爷还在等二爷,二爷请。”

萧挚咽了口唾沫,扶着万氏的腰向外走。

一路,萧挚都在安抚万氏,万氏额际泌出了一层薄汗,依偎进萧挚怀里用外面人听不见的声音诉说着自己的彷徨无助。

萧挚连声安慰。

下马车时,万氏的情绪平缓了很多,在萧挚的搀扶下,迈着镇定的步伐走向庄内,待会儿又一场硬仗要打,赢了,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万氏侧头望着萧挚,这个男人爱她胜过爱他自己,这是她最大的保命符,她在他们眼里贱命一条,可萧挚的命珍贵就足够了。

走到园子里,众侍卫向一迎面走来的男童行礼,态度恭谨,“世子!”

万氏眸底闪过犀利的光。

萧挚愣神,怔怔的看着眼前脸色苍白,面容瘦削的男童,显然是大病初愈,“阿璟…都这么大了…” 六年未见的儿子,一时之间,萧挚的心情十分复杂,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萧璟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瞳仁极其幽深。

萧挚心头巨颤,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那双眼睛,下意识转开了视线。

萧璟慢慢走向两人。

万氏心悸如雷,只觉自脚底蹿上一股冰寒,下意识想后退,腰上一股力却阻了她的去势,低头一看,正是萧挚的手臂,往日一颗心都挂在她身上的萧挚竟也没有发觉万氏的异样。

“走,快走!”万氏如临大敌,瞬间冷汗淋漓。

早安^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