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崖知道那个“他”是谁,沉声不语。

迟慕看出风崖的犹豫,回头恬然一笑,云淡风轻:“他若知道了,定不让我胡来。你看待千万生灵的面子上,帮我这一回。”

第三十九章

风崖奉李子鱼之命置身来塞外,以普通侍卫的身份潜入军中,一面是为了收集情报,一面是为了保护那个人。

当初主子吩咐身为鲲鹏堂第一消息使的自己暗中这个看上去除了皮相一无所是的落魄皇子时,风崖想不过是主子一时兴起,过几日恩爱淡了便自然消停。几日的暗随跟踪只发现他喜欢和腰细美人调笑,攒了银子便要去逛窑子,爱在青石铺地的院子里放雪白的纸鸢,有事没事蹭到厨房偷吃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如温风拂面,平易近人。可纵是质美意殊,却也不值主子如此细心呵护,为了和他共读片刻时光,宁愿换了一张别人的脸。直到那日清潇馆遇到扮作倌人的梁雨萧,风崖才发现他隐藏在那笑容后面的黑暗,如幽眸深深,深不见底。逼退负了伤的自己,凭单薄的肩膀独自承担起本已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风崖长叹:这主意,原是那时就定下的,不知蒙骗了多少人。

原来,这无忧无虑,游戏人生的人后面,还有那个影子:青衣。

那时的欢笑,像是把前半生和后半生的欢笑都补偿了,躲在另一个身份里,做一场春秋甜梦。主子想守护这个美梦,而赵秋墨却想唤醒梦中人。缘由自己一个闪失,赵秋墨便胜了。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风崖收起思绪,束身竦立。来人也是一般士兵打扮,言语却甚是惊惶,附在风崖耳边说了一句话,风崖脸色立变。

“风使,鲲鹏堂在各个军营安插暗使策划叛乱的事被告发了,迟公子在将军帐受审。”

“谁审?”

“赵将军和刑堂的人。”

迟慕出使归来,去了赵秋墨的营帐,闲散的把玉筒夹在指间玩弄,然后递给赵秋墨,淡淡的说了用途。见赵秋墨拿着玉筒玩味不语,一语点破:“我知道你拿着他要做什么。你不过是想用它装作求援,引小鱼的人马入我们的圈套,再斩尽杀绝。”

赵秋墨笑得邪气:“果然了解我只有你。”

“这玉筒你先收着,我们先说五日后对哈勒决战,胜负在此一举”迟慕俯身看桌上的地图,新染过的墨色长发垂在桌上宛若流光:“新军已练成,采用连环阵,哈勒擅马,我们的人皆配了长刀,上砍骑士,下砍马腿。先佯败,把哈勒人马先引入此谷中,首尾夹击,中途断之…”

赵秋墨起身从后面抱住迟慕的腰,俯身颔首:“别太累了。等大事成了,我好好补偿你。”

迟慕转头白他一眼,忽然话锋一转:“若真到那天,你就登基称帝了,还记得我这前朝皇子么?要说补偿,你不如把我身上那破暗示解开算了。难道直到现在你还怕小鱼把我抢去不曾?我若向着他,就不会把这要命的白玉筒给你了。”

赵秋墨脸色一僵,略略思考,抬起迟慕下颌笑道:“只要你不因为小鱼背叛我,而且你可得要忍得住痛。情迷意乱时下的咒,需要同在情迷意乱时才解得开。好久没抱着你柔软的身子,听你在我身下呻吟了。”

迟慕冷冷道:“我从来没在你身下呻吟过,赵将军脸皮比长城拐角还厚。”

赵秋墨委屈道:“昨天军营外的草地上,你的声音真好听。”

迟慕一针见血的揭穿:“那是因为你骑马从我身边过,恰巧从马上摔下来,落在我身上。压得我腰疼。”心中暗骂赵秋墨你骑术那么高超,真的不是故意的吗?!然后摸摸依然酸痛的腰,赵秋墨见状挥手要让人送药膏进来。匆匆掀帘进来的却不是熟悉的贴身侍卫,附在赵秋墨耳边耳语片刻,只见赵秋墨神色古怪的一变,沉声问:“有证据么?”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吩咐给迟慕拿舒筋活血的药膏后便匆匆出去。

直至晚上,两个手持长枪的侍卫板着脸“恭请九皇子殿下”到将军帐议事。迟慕心中一动,情知事情泄露。

一到将军帐,便迎上赵秋墨阴沉的脸。

将军帐本是锦绣堆烟的华丽地方,正中始终最并排摆着金银两个宝座,镂花雕银,遇到重要会议时,通常是迟慕和赵秋墨两人并坐,状如伉俪。

此番光景却不同,帐内阴风惨惨,寒得渗得人心慌。黑色冷铁钩自帐顶垂下,泛着森森白光。赵秋墨转身背对迟慕,脸色寒得吓人。梁雨萧垂手立在一旁,身边是刑堂十三位刑官。迟慕托着下巴撑着纯金宝座的扶手,神情恬然,仿佛被审问的不是他,身边寒气逼人的刑具不过是玩物,闲散的拨动垂在身旁的铁钩道:“花这么大力气把这里弄得跟刑堂似的,何不直接在刑堂审?”

不待赵秋墨回答,一位刑官道:“赵将军说将军帐才符合殿下的身份,不然折辱了殿下。”

赵秋墨依然背对迟慕,脸色阴沉,挥手间让人送上刻漆托盘,上面盛着一只玉炔。迟慕微微一笑道:“我说玉炔怎么不见了,原来小墨你收着啊。多谢。”下一刻便笑不出来了,因为梁雨萧站出来,道:“这玉炔是我从暗中怂恿叛乱的士兵手中搜出来的。近日军心不稳,赵将军让梁某保护殿下安全,所以梁某十分注意接近殿下的闲杂人等。这叛徒不仅有殿下的玉炔,还曾出入过殿下的房间。”

迟慕恨风崖办事不低调,表面上却波澜不惊:“来我这里办事的人可多了,军中小偷小摸的人也不少,丢一块玉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梁雨萧又道:“本来梁某也是这样认为,只是铭雅那日说了一件让人不可思议之事。殿下曾为我配出了雪莲冰澈的解毒方子,可见医术高超。铭雅说,纵使是他也看不出殿下医术学问到底深几何。这样算来,劫殿下来塞外时我们在茶里放的那‘一勾吻’,殿下理应察觉出来。察觉出来还若无其事的喝下,如此推来殿下是自愿前来,伺机内部瓦解我军。敢情是我们中殿下的计了。”

迟慕幽幽叹道:“早知道就不给梁将军治伤了,为何行了善事反被倒咬一口?”

梁雨萧敛颜肃立:“殿下对梁某的救命之恩,定当以死相报。只是公事私情须分开。”

迟慕别过头,秋水翦瞳正对上赵秋墨沉默的脸:“一切凭将军断决,我若有半点反心,不得好死。若须拷问,但上无妨。”

刑官变低低应一声,失礼了。刑堂的拷问通常先用铁钩穿了琵琶骨,再用尖刀慢慢挑剔,一般人承受不起,往往不到半个时辰便什么都说尽了,名曰反弹琵琶。刑官取了铁钩,迟慕心底一紧,寒光闪过,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来。叮咚短响,赵秋墨袖底飞出一把短刀,正打在铁钩上。刑官愣住,铁钩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砸出浅坑。

“都给我退下!”

难得见赵秋墨如此愤怒,众人匆忙退出。

喝退左右,只剩下他和迟慕二人。赵秋墨脸色难看得吓人。

沉默。

空气沉默得恐慌。

良久,迟慕问:“为什么不上刑?”

赵秋墨玩味的盯着迟慕的脸,眉毛拧起:“小慕慕,让你忠于我其实还有一种更好的方式,只是我先前舍不得用。”

迟慕缓慢道:“我如果背叛你,便不得好死,你信不信?”

赵秋墨不语,自袖中取出寸长的白瓷小瓶。瓶身若羊脂,火光映衬下透出鲜红内液。仰头喝下半瓶,又粗暴的捏起迟慕下颌,把剩下的红液尽数倒入口中,顺顺迟慕的背让液体顺利咽下。满意的放下空瓶,赵秋墨的脸色古怪:“我不在乎你是否也那落网的叛徒有什么牵系,我已下令把他处死,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拷问中什么不利于你的口供。不过我提醒你,方才这药是云南特有的蛊惑,内有蛊惑虫,长期相伴相居,雄虫浮于水上,雌虫沉于水下。我先喝的那半是雄虫,你后喝的那半是雌虫。雌随雄生,之后你若再做出背叛我之事,你体内雌虫变会噬咬心脉,筋脉寸断而亡。”

迟慕只觉得手脚冰凉,体内无数小虫子依附于经脉之上,与赵秋墨体内的雄虫遥相感应,试探自己内心。

正惊惶,身子已被牢牢困在金座上。赵秋墨单手一舞,天篷上垂下的铁链便缠住迟慕双手,高举过头。赵秋墨附在迟慕耳边轻轻道:“其实这虫子还有一个功效,便是催情。”

衣衫褪尽,轻怜密爱,身子内外的虫子遥相感应,皮肤一场敏感,轻微的触碰便引来一场颤粟。赵秋墨的手指顺着迟慕体内任脉而脉划过,触过之处皮肤下的蛰伏的雌虫渐渐骚动,痒得迟慕承受不住,即渴求赵秋墨的触碰,又躲避那不能舒缓的欲望,忍不住高高低低呻吟出来。口中被强行塞入赵秋墨的手指,吮着,眼底已是一片雾色朦胧。赵秋墨却有意不给迟慕舒缓的机会,指尖划过丝缎般光滑的后腰,转至臀部,打着转,恶意的看着迟慕因为不能纾解而扭动的身子:“乖慕慕,看你能坚持到几时,跟我说声要,我便给你。”

迟慕咬牙恨道:“赵秋墨,信不信乱军之中我失手飞针射死你,帮你为国捐躯…”

赵秋墨耸肩,手上动作却没消停:“好啊但射无妨。”

迟慕呼吸逐渐急促,脸泛绯色,身子如千万虫咬般酥麻,却偏偏咬紧牙关不松口。之后的记忆只剩下零星片段。赵秋墨抬起迟慕无力的脸,在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迟慕便觉得心中千斤巨石忽然移开,拨云见日,豁然开朗。那一刻,赵秋墨加快下面□的速度,朦胧中只觉得笑得不怀好意:“这也是情迷意乱的情形,我说过要听你在我下面呻吟。今日我解开了你的暗示,且相信你一回。”

以膝盖抵开迟慕的双腿,抬起一只腿搭在金座冰凉的扶手上,忽然听得外面一声:“刺客!”

帐外纷杂渐起,赵秋墨皱起眉头,只能放开迟慕。略做逡巡,便取了自己的外袍搭在迟慕身上,转身出帐。

片刻,帐帘再开,风崖闪入,道:“我让人假装行刺梁雨萧,骗得赵秋墨出去了。”

见迟慕面色绯红,双手吊起,咬牙惊问:“迟公子没事吧?难道被用刑了?”

迟慕摇头,道:“没事。把我放下来,帮我取盆冷水,从头淋下来。”

见到脸色绯红,翦瞳若水的迟慕,风崖明白发生了什么,纵是久经江湖,此时也不敢正眼瞧见迟慕,怕一松懈,心便被这楚楚可怜的美人夺去,再回不来。低头取了衣服替他穿上,猛然听迟慕清醒的道:“煽动叛乱的事情绝不可太张扬。尽可能从我新练的十万人马下手。桌上是我的玉炔,你可以再拿去做我信物,不可再落入他人手中。”

第四十章

昨日的审问后风崖担心得紧,瞅住机会到迟慕的房间去,却发觉得他唇间荡漾起一丝薄笑。那笑容仿佛二月寒冰下隐隐流动的春水,隐隐化开一个冰雪消融的季节。风崖察觉到迟慕的心情的变化,心中惊异,便问为什么。迟慕颦眉,诧异道:“我在笑么?”看到风崖一脸认真,噗嗤一笑:“告诉你也无妨。昨夜,小墨终于把我的破暗示解除了。”

风崖瞟了眼窗外渐行渐近的人,神色欣喜:“那太好了,主子知道必定大喜!”又顿了顿,回味“终于”两字,猛然惊觉:难道这人一开始便知道被赵秋墨下暗示之事,不仅被“绑架”到塞外是自愿的,连让赵秋墨解除暗示这一点都算计好了。顿觉眼前这人深不可测。

迟慕仿佛读出风崖的心思,笑得诡异:“我自己被下了暗示怎么会不知道。想当年在书院时小墨学的暗示什么,都是我教他的。这趟来塞外,一面是驱逐哈勒,扶正国本,一面是找他把我的暗示解了。我若当初不被梁雨萧劫过来,不反抗闹点别扭,小墨怎肯相信我,把军权相托?”

风崖收起喜色,正色道:“这可苦了我家主子。”

提到李子鱼,迟慕秀美的额头上浮过一片阴云,瞬间又用笑容掩饰掉:“哼,说道小鱼,我要跟他算的帐数都数不过来。下次回去汇报时叫你主子等着!”说完又掰起指头算:“离开李府这么久了,不知道小四帮我把工钱抚恤银子领了没有…”

一瞬间李府里那个无忧无虑的杂役又回来了。

迟慕忽然低语道:“有人来了!”

两个侍卫说笑着推开门,收敛神色说赵将军有请。风崖已自后窗无声无息离了的房间。风崖走后,迟慕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微咳:“这天气变得太快了。”

找了一圈,赵秋墨不在自己的营帐里,倒在自己门外不远的那处蓝盈盈的湖边。迟慕初来塞外推门见到的就是这汪湖水,天云倒映,蓝的沁人。迟慕找了一圈没寻得人,又转回自家门口,看到赵秋墨躺在湖边草地上,手举起一根串着五彩玉石的链子晃着玩。迟慕在旁边坐下。

赵秋墨笑得眼睛弯起来,把正在把玩的链子递到迟慕手上:“昨天辛苦你了。体内的虫子怎么样,想我么?”

迟慕偏过头:“我让人帮我找磨刀石了。”

“哦?”

迟慕恨恨道:“把你脸皮磨薄一点。”

继而轻哼:“既然怀疑我谋反,现在找我还有什么事情?”

赵秋墨翻身跃起,正对着迟慕的脸,皱起眉头:“昨夜我就说过,我不在乎你以前心思到底怎么样,只要从今以后乖乖的呆在我身边就好。”

言语间抚过迟慕的脸庞,浮起几分阴翳之气:“我依旧四日后用你对哈勒的计策。”

“都用么?”

“都用。不过不要忘了你体内的虫子,若是你背叛我,便要和我一起死。”

迟慕不答,径自把玩手中的链子,五彩丝线串着十二块晶莹彩玉,按朱、白、苍、黄、玄五色排列。

赵秋墨见他玩得有趣,道:“喜欢么?我多做了几根,这跟就送你了,收着玩吧。”拉过迟慕的手,把链子往腕一缠,便成一根手链。迟慕脸色一变,挣脱冷笑:“这根送我?敢情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帝王之冕冠,冕板以木为体,上涂玄色象征天,下涂纁色以象征地,前后各悬十二旒,每旒贯十二块五彩玉,排以朱、白、苍、黄、玄之序。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这链子就是十二旒之一么?离掌控天下还早,就么早就让人做登基的冕冠了?”

赵秋墨不恼,又笑着拉过迟慕的手,把链子缠绕上去:“等破了哈勒,这苍茫草原与河套平原皆为我们所有。我想到时候提前登基,别立朝廷,与江南分庭抗礼。”

迟慕本想作色,忽然想起一事,便仍赵秋墨把旒链缠在手上反复把玩,叹一口气:“你真的信我背叛你么?我若要背叛你,就不会答应你出使聊城,还把那破玉筒给你。”

赵秋墨依然抓着迟慕的手,仰面躺着,慢慢闭上眼睛:“知道了,我不信。”

迟慕颦眉:“答应得这么快,我若背叛你了呢?”

赵秋墨嘴角勾起笑意:“你体内有雌虫,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之后几日军务繁忙,迟慕再也没见到赵秋墨。除了与风崖暗中接触几次外,大多时间都对着地图推敲战术,有时到梁雨萧之处看军队训练得如何。

那日玉炔事件之后,梁雨萧见到脸像僵得像石头,整个一棺材脸。毕竟查出玉炔与叛军事件的人就是他。迟慕不管梁雨萧的态度,还是每日一趟一趟的往他那里跑,练兵方面事必躬亲,巨细无遗,加之体内雌虫做乱,稍吹凉风便咳嗽。梁雨萧见迟慕身子虚弱,脸色日渐缓和,一日见迟慕咳得难受,便让铭雅来诊治。迟慕虚弱的笑笑,避开铭雅伸来摸脉的手:“前几日变天,稍稍感冒,已经自己用药调理了。”

暗自心惊,生怕铭雅手指往自己脉上一触,察觉到正噬咬心脉的雌虫。初初这种疼痛只在起念之时,与风崖谈事之刻,到现已如蚕咬桑叶,虽不是剧痛,却是日夜不息,连绵不惜。且疼痛日胜。纵忍得住疼痛,随之而来的是心悸气虚,咳嗽怕风,百般掩饰竟然还是被梁雨萧看出了端倪。

铭雅上下打量迟慕略略苍白的脸,虽觉得症状诡异,却无从下手,只得开了滋养身子的药方,每日煎了药让梁雨萧送过来。迟慕看了药,道:“又是人生又是鹿茸的,何必浪费到我身上。下次别端过来了。”

即使端来,也是浪费而已。我自己也不知道这身子能坚持到几时。

梁雨萧轻哼一声:“我被你救过,而且好歹也答应了赵将军保护你,‘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公事是公事,私情是私情,还是把药喝了好。”

于是迟慕笑笑,一口饮干黑色汤药。

最后一夜,誓师宴。

风崖送来能压抑体内雌虫异动的安静草,问迟慕何必如此,乘着雌虫没有完全击垮身子,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迟慕笑笑不语,一双眼睛深沉如星。风崖忽然愣住,这样的眼睛,是经历过世事沉浮,看惯冷暖悲欢之后的眼睛。深深眼底里映出的是深宫里被母亲爱着父亲宠着的皇子,名满江南的天才少年,宫廷斗争失败后流落市井的形单影只的已死人,白王府里不知忧愁的杂役,塞外运筹帷幄的九皇子殿下,如今是飞蛾扑火,身先玉碎的将死人。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我身边死去的人太多,能以一己之命换取江南太平,驱赶蒙古,平定叛军,即使对不起赵秋墨,即使此身玉碎,也在所不惜。

于是风崖钦佩的看着迟慕举起帘子进了灯火通明的将军帐,噤声不语。

觥杯交错,灯盏耀眼。

赵秋墨难得的穿了着紫色盘龙祥云袍,腰间是金玉蟒带,意气风发,衬出几分霸气。迟慕想起前几日所谈的“提前登基”之事。

避开人多的地方,取了最好的酒痛饮。

琵琶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此生不醉,更待何时。

小墨,谢谢你解开我的暗示,至少能让我在最后一刻都能无拘无束的想他。

浓密的睫毛下瞟见赵秋墨,发现赵秋墨也饮得沉醉。人在高台上,被将军们簇拥着,星目剑眉,意气风发,一仰头就饮一杯酒,如喝白水一样。迟慕忽然回起文会上假青衣出现后,自己喝得一塌糊涂,赵秋墨守便在旁边夺自己的酒瓶子。忽然觉得其实这个人不一定爱喝酒。

喝酒,不过为了沉醉。

醉到眼神模糊,笑意浓郁,把眼前的人化在自己眼里。醉到看不清他脸色的不情愿与失意,只求他在自己身边不会离开。

哐当杯子落在桌上,迟慕回头,正对上赵秋墨笑意浓郁的脸。方才还在远处,此时已举着酒杯站在他面前:“为何不坐特地给你设的位置?”

迟慕瞟一眼高台上的金座,嘴角微微抽搐。

举起酒杯,迎上赵秋墨的眼:“预祝出师大捷。”

赵秋墨眼神奇怪的瞅着他,拦下要酒杯:“你喝得太多了,身体不好。”

然后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我干杯,你随意。”

赵秋墨仰头一饮而尽。

迟慕举杯酒杯,微微沾湿双唇。

我干杯,你随意。

我太沉醉,你太清醒。

迟慕没有注意,赵秋墨仰头饮酒那瞬间,瞳孔里落满了夜宴里的灿烂火光,和寂寞悲伤。

第四十一章

铭雅在日后著作的医书上记录:南方有催眠之术,以妖法使人深眠,加以暗示。此术可使人爱人,恨人,将喜怒哀乐诸多情感玩弄于股掌之上。此术非施术者不能解,却有一对抗之法。若是受术人亦通催眠之术,自我暗示,将所恨之人当作别人,可稍稍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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