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招魂,大事挖坟,没事谢绝敲门。

丫鬟重新打起车帘,道:“这点倒像公主。当初被逼远嫁江南的时候,公主只在闺房的门上留了一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看得迎娶的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说起来,咱们公主还真了不得,方嫁过去就封了蕙妃。”

男子把迟慕往车里一丢,哼了一声不言语,只顾用手拨开迟慕的墨色发丝端详憔悴消瘦的面容。脸色渐渐有阴翳之色。

“不知道白王殿下收到我留给他的风筝和玉筒,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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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个内容提要一定要加这句话吗JJ你让我的标题通过吧通过把不然偶疯鸟~)

第四十六章

迟慕悠悠转醒时,只觉得脸上冰凉凉的,抬手一摸竟然是一缕垂下的冰凉银发,顿时吓得跳起来。一跃,正撞上低头俯身仔细打量他那人的脸,咚的一声两额头相撞,迟慕又倒下了——撞晕了。

男子摇头:“不是雪见姑母的儿子么,怎么这么没用?”

迟慕再次醒来,只觉得暮光耀眼,雕花的檀香木窗格子外斜支出半树垂丝海棠,柔枝长蒂,花色浅红,暮色残光中十分耀眼。最耀眼的却不是窗外的海棠,而是打开的殿堂外廊下背对着迟慕坐的人。那人白色衣衫,银色长发如水银泻地,微泛着夕阳空濛的橙红色,几分冷漠,几分贵气,看的迟慕呆了。

感到身后的动静,那人起身过来,银色眼眸如冰如水,手往迟慕下颌下一托:“呆什么呆,把嘴合上。你若不把头发染成这劳模子黑色,便也是这般好看的银色。”

咔嚓一声,迟慕o形的嘴就合上了。

直起身子,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迟慕,笑道:“迟慕弟弟,我来接你了。”

“阿勒,这就死了?”迟慕拥着薄被半坐在凉床上,呆滞道:“你怎么有长舌头?黑白无常不是都有长舌头的吗…”

“大胆,竟敢对王上无礼!”殿外伺弄熏香的丫鬟忽然扬声怒喝,躯体娇小声如如金石,可见内力不凡。

男子嘴角抽搐,联想到前日“小事招魂,大事挖坟”的墓碑:这真的是十四岁便名贯江南的青衣么?赵秋墨真的败在他面前么?

略略思考,男子冷淡道:“区区蛊毒都救不活,你真当我们天山族如此无能么?”

迟慕暗气转周天,惊觉身子轻松不少,胸口并无啃噬压迫之痛,早知蛊毒无解,心中诧异。忽觉丫鬟摆弄的香炉异香扑鼻,当下问道:“难道是香?”

男子难得赞许的看了迟慕一眼:“不错,这就是天山族与雪莲冰澈其名的珍物——吊命香。闻此香者,无论中了何毒,只要香燃着,即便骨髓被虫蛀空了只剩下一张人皮也不会死的。”

话音未落迟慕立马扑道廊下的香炉前:“难道这香熄了我就死了?这香贵吗,可以卖我吗?”

男子拈起一块香放到鼻前嗅嗅,手指一用力香饼便碾为粉末,轻笑:“这香虽配了天山夏至正午开的冰雪莲花蕊,冬至午夜子时采的缠檐树藤干和凝了婴儿血的玛瑙根,价格却不贵,市面上千金一钱。”见迟慕一脸‘我买不起,你还是直接杀了我省事’的表情,宽慰道:“若我不想你死,自然天天给你嗅这香。只要你乖乖听话即可。”

“哦。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杀了李琛,掌管天下。”

虽是五月,迟慕却蓦然觉得背上爬起一股寒气。

男子满意的看着迟慕眼眸中的迷惘惊异,仿佛不经意一提:“啊,忘了提,真是失礼了。我叫迟皓涵,天山族现任王。你下嫁到江南的母亲迟雪见公主是我父王的妹妹。算起来,你是我表弟。”

迟慕冷笑:“下嫁?哦,原来是按高度算的。天山这么高,嫁到江南自然是‘下嫁’。”

迟皓涵抱着手兴趣盎然:“哦?生气了?想不到你这么喜欢江南。天山自古是神赐圣土,姑母自圣土嫁到这凡世自然是下嫁了。姑母没给你说过我们族的事情吗?留莲,给迟公子讲讲课。”

跪在一旁弄香的换做留莲的女子便正经危坐,把天山的历史娓娓道来,声音清脆,遣词用句却十分流利,像是背诵:“天山本是西王母会聚众神仙举行蟠桃盛会之地。三千年前周穆王曾乘坐“八骏马车”西行天山拜访西王母。西王母在天池欣然接见。穆王赠送了锦绸美绢等中原特产,西王母则回赠天山的奇珍瑰宝,并偕穆王游览天山名景以尽地主之谊。时转光迁,穆王离去,西王母劝饮再三,即席歌曰:“祝君长寿,愿君再来。”

有诗证云:

瑶池阿母倚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须知天山神女众多,穆王又是凡人男子。穆王离去后不久,为王母举镜的神女便身怀六甲,产下一男婴。王母怜男婴随是仙骨,毕竟是帝王凡人之后,又有母无父,便把天山雪峰赐予神女母子,率众随从回九层天。我们天山族便都是这男婴与凡间女子相爱的后代,自幼便银发冰眸,仙骨帝气,本来就与众不同。”

迟皓涵满意的听留莲说完,道:“外族称天山族为神族,天山子民为神人。只有我们族才有资格掌控这天下,接受天下朝拜,让天下人俯首称臣。”

“王上,故事倒是不错,就是少了两个字。”

“哦?哪两个字?”迟皓涵扬起眉毛。

“‘传说’二字而已。”迟慕冷冷道:“这种鬼神故事,我母妃——也就是你姑母,早说过两百遍了,还是两百个不完全相同的版本,当我还会信吗?王母娘娘远在九天,又不能拉来对质,当然任你胡编。你不过是为问鼎江南编个理由。我是你的棋子,有一半天山血统,一半江南皇室血统。若是李琛死了,你可以扶我上皇位。若是没几日我也死了,作为我的表兄的你,便有机会登基了。”

迟皓涵盯着迟慕,赞许道:“原来你不笨。方才是装傻么?”

迟慕委屈道:“我本来就不笨,方才是没睡醒。”手往香炉处一指,惊道:“啊,吊命香要烧没了。”

正待迟皓涵往香炉处看时,忽然风动人移,雕花窗格破裂成片。迟慕突然起身,撞出窗去,掠向院墙。

没有人看清迟皓涵的动作,只是雪衣一闪,已经把掠出三丈外的迟慕从后腰抱住,用力不大却分分到位,让迟慕动弹不得。

“哟,这就急着赶去给李子鱼通风报信了?也不怕离了这香立刻就死?”

迟皓涵笑得风轻云淡,迟慕只觉得身子顿时僵住。

“你且看看这是哪里,逃得出去么?”

迟慕环顾四周,只见琉璃色屋宇相连,雕梁画栋,回廊环套。自己所在之处不过其中一处深院,身后的殿堂上书着“沁夏宫”三个字。

“不觉得熟悉么?这里可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皇宫。”

皇宫。

迟慕这才惊觉,为什么方才开始就有一种异感。原来这屋里一品一饰都是都是考究的宫中用品,这殿堂的一梁一柱每处雕花都是宫廷的款式。宫院虽大,每处迟慕小时候皆玩耍过,却不记得有这处殿堂,想是当时是用黄铜锁锁起来不让人进的,故一开始没认出来。

“还没当上皇帝,就先住皇宫了?”迟慕讥讽道。

心中却暗惊,迟皓涵手段究竟要厉害到什么程度,这种地方都能随意出入,当李琛是傻子么?

迟皓涵脸色突变,阴翳之气顿起,沉声道:“若是在这般嘴利,不如先割了舌头,省的以后上朝说不该说的话。”

手中忽然多处一把匕首,撬开迟慕牙齿只管伸入口中。迟慕被制无法挣扎,感到嘴中一丝甜,便有细细鲜血便顺着嘴角流下来。迟慕眼睁睁看着迟皓涵,心中恨得想骂,口中又多把刀子不能说话,暗想要是这一刀下去自己是不是一辈子都骂不了这人了,内伤不已。

迟皓涵刀锋正要转,忽然听得一声:“王上,刀下留情!”

迟慕回头,看见穿着宫人的衣服,端着茶壶的铭雅。看到迟皓涵用刀逼着迟慕,铭雅手一松,茶碗落地上摔得粉碎。

迟慕不相信铭雅竟然会在这里,竟会叫迟皓涵“王上”。

原来塞外你我围炉顽笑的日子,都是骗局么?

迟慕也不相信平时孤傲的铭雅竟然会跪在地上,向人低头。

铭雅缓缓道:“臣愿以自己的舌,换迟公子的舌。”

迟皓涵有趣的一挑眉:“难得你下跪,敢情是塞外处久了,跟他日久生情了?可惜迟慕弟弟的舌不能留,不然等我扶他登了皇位,不知哪天他就把我今天我告诉他的事情公告天下了。”

铭雅思索片刻,抬头,眼睛却不看迟慕:“臣是为王上着想。李琛死后现在顺位继承人是李子鱼,要扶迟公子上去并不容易。要是此时迟公子变成不能说话的哑巴,更难服天下,于公子大事不利。”

迟皓涵于是取出匕首,又清淡的微笑,银色的眸子透出寒气:“爱卿所得也是,宫中控制人心的药啊调教人的师傅啊多得是,不愁他不听话。只要不伤到脸,怎样都无所谓。”

手在迟慕下巴上捏了捏:“你该感谢你母妃。你若不是长着雪见姑母的脸,现在早就活不成了。”

“可惜了,这眼睛却是黑的。”

迟慕恨恨的别过脸去看铭雅,铭雅不看他,却忽然对旁边一树海棠感兴趣。

第四十七章

京郊那宅子被翻得底朝天,翻出奇珍异宝无数,偏偏没有一样与迟慕相关。除了两株开得妖异的白梅,几乎就是寻常富人的宅子,只不过品味奇特,偏偏要把墙漆成雪色而已。

李子鱼赶走小四,把自己关在迟慕曾住的偏房里,终日对着迟慕留在墙上的画出神。

空莲。

空怜。

两字中多少绕指柔情化作一缕青烟。红尘一场,空空相怜。

环顾四周,都是他用过的东西。桌子瘸了一只腿,床很旧很小,衣物也不多,没有柜子,就叠在床头。

鲲鹏堂的人跪在地上回报事物的时候,李子鱼只管坐在床头把迟慕的衣服拿来一件件抚摩,兀自摇头微笑,仿佛看到了穿衣服的人。一堆旧衣服下面翻出一件上好的月白色长衫,想必是迟慕平时银子不多,这是专门留着追姑娘时穿的,不禁莞尔。忽然又想起迟慕曾穿过这身衣服去藏芳楼调戏画屏被自己逮了个正着。又想起之后中了埋伏逃走之时,迟慕为自己吸毒。自那日之后迟慕的身子似乎就再没有完全好过,想起来便心如刀绞。

跪在地上的是鲲鹏堂影位小十二,脸色腊黄,以收集消息见长:“公子,恕属下无能,尚未发现迟慕公子的行踪。以蛊毒发作的时间来算,迟公子可能已经——”见李子鱼面色如霜,咽下后半句话。

李子鱼摇头:“他还活着。”

小十二抬起头望着主子:“蛊毒无药可治,还请公子节哀。”

李子鱼摇头:“他一定还活着。”

放下衣物,起身出门,小十二跟上:“公子去哪里…”

“入宫。”

李子鱼握紧手中的玉筒:那宅子里到底还是留下了一样东西。

养心殿。

珠帘垂下,金兽焚香,李子鱼坐在御赐檀香木靠椅上,面前放了一杯西湖龙井。

空坐了半个时辰,茶水却滴水不沾。

半个时辰后,李琛着了明黄色龙袍玉带从殿外匆匆进来,面带喜色。从后面搂住李子鱼的脖子探过身子,欣喜道:“早听说你回来,就盼着你来了。朕打算后日为你做个盛大的庆功仪式,对这次平乱中立功的将军论功行赏,怎么样?”

李子鱼微笑道:“谢主隆恩。”

李琛撅嘴:“这句话你就不会跪下说么?”

李子鱼起身拂衣,正欲跪下,李琛一把扶起笑道:“爱卿免礼。朕其实不爱看你受委屈。”手指抚过李子鱼挺俊的鼻梁,笑得妩媚:“征战这么久,可有想朕?朕可想爱卿了。”

李子鱼便伸手环住李琛的腰,微笑:“想自然是想,但陛下不觉得这周围人太多了么?”

李琛沉下脸,屏退四周宫人:“越远越好。”

便以手臂缠上李子鱼的身子,仿佛在李子鱼身上打了个结,媚笑道 “今天给机会让王爷好好表现——”话声未落,眼睛惊恐的睁大,身上四五处大穴已被李子鱼制住,不得动弹。

李子鱼艰难的把李琛从身上解下来,扔到自己方才坐的椅子上,道,冷冷道:“把下人屏蔽道那么远,如今你喊也没人听了。”

李琛蹙眉:“你这是谋逆犯上。”

李子鱼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抿一口承认道:“是啊,这就是谋逆犯上。臣忽然想听陛下怎么当上皇帝的故事。”

李琛变色,沉下脸:“这你想必心里清楚。”

杀父弑弟,天下皆知。

李子鱼摇头:“光凭当年陛下是做不到掌控朝政杀父弑弟的,臣要听陛下和天山族的故事。”

李琛霎时脸色惨白。

“倘若朕不说呢?”

李子鱼噔的放下茶碗,掌中用力,上好的景德镇天青瓷碗便裂成碎片:“那臣不介意再背上一个弑君的罪名。”

沁夏宫。

迟皓涵准备给迟慕洗脑。

铭雅守着香炉,迟皓涵抱着手皱眉站在一旁,两个宫女打扮的丫鬟拿着轻罗扇子把烟雾往绑在床上像个粽子的迟慕鼻子底下扇。

迟皓涵问:“他晕了吗?”

迟慕说:“我还没有晕。”

铭雅说:“那臣再加一支乱神香。”

片刻,迟皓涵又问:“晕了吗?”

迟慕好心提议:“小铭雅,再加一支乱神香试试?”

铭雅:“你就晕一会儿吧!这乱神香已经加到第七支了,再添我的神智都要被这溢出来的香味弄乱了…”

迟慕耸肩望天:想当年老子在文殊院念书的时候专攻定心术,怎么会被区区乱神香摆平。

程老先生认为帝王驾驭天下首先要心定,排斥外物干扰。心定方能神智清明,神智清明方能明断是非,方能体察天下。所以迟慕的定心术被培养得不是一二般的好。当初学的时候程先生每天拿着一大把乱神香插在香炉里熏了迟慕半年,所以现在闻这七根乱神香只觉得清醒无比,另外勾起往事的回忆,分外提神。

加到第十二根香的时候,迟慕终于两眼呆滞游离,继而闭上。铭雅的脸色霎时雪白,赶忙伸手往迟慕鼻下一搁,探到鼻息后方才放心。迟皓涵道:“乱神香生效了?”

铭雅脸色十分难看:“没有。他单纯的睡着了。”

睡梦中的迟慕觉得绑着不舒服,不满意的扭扭身子哼唧一声。铭雅犹豫了一下,伸手替他把绳子放松一点。

迟皓涵冷着脸扬手打掉铭雅的手。

铭雅低头:“人无完人,迟公子必定有弱点。请王上宽限臣几天时间。”

迟皓涵点头:“那给你两天时间。如果两天内你不能把他训练得乖乖听话的话,我就把他带到邢部大牢里去。那里自然有省事得多的调教方法。”

拂袖里去时,又转身凝视迟慕恬美如婴儿的睡颜,眼中犹豫:“把绳子松了吧。”

迟慕不喜欢这样的梦境。梦里粉红色花瓣雨一般自天空飘落,斜斜的落在身前男子的衣袍上。迟慕当时尚小,头发柔软,眼睛清亮。拉着男子明黄色的衣袖一角,迟慕抬头仰望男子俊朗英气的脸。

“父皇,父皇,为什么大家的头发都是黑色的,我的却是银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