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终于肯为本少爷做吃的了!不如嫁到我家,我家厨房很大的…”

面纱后面的人指着李子鱼,指尖颤抖一下,又颤抖一下。

李子鱼得意叉腰。

迟慕一转身,青色衣袂一闪,竟走了。

片刻,程梓园闻声前来,听说李子鱼试药了,指尖沾了一点罐底余药放入口中。脸色大变,手指着李子鱼,指尖颤抖一下,又颤抖一下,叫来书童:“送李公子回恭亲王府,说他误食…误食…”

半天没吐出药名。

迟慕试做的草药叫菟丝子,民间通俗名:春药。

第二天李子鱼没来上学,同窗都听说昨夜白王府夜里有人撕心裂肺的喊:“美人,嫁给我吧!!!”,一声一声喊到天亮。

叫得全京城的未婚妇女春心荡漾。

铭雅听完,抱着肚子笑。笑完了问:“你当时自己试的话,有把握不乱性么?”

迟慕耸耸肩:“我哪里打算自己试了?只是想放到鼻下闻一下味道,没想到他手快。”

铭雅雅瞅着迟慕,忽然叹口气:“我本来以为你再也变不会来了。”

迟慕奇怪的问:“从什么变什么?”

铭雅别过头去看一树海棠花:“从青衣变会迟慕。还是现在的你惹人喜欢,塞外的青衣太冷淡了。”

第四十九章

李琛被点了穴道,倒在椅子上,面容苍白幽怨:“爱卿想知道求朕说就是,何必这样?”

李子鱼冷笑:“臣为天下苍生尊你一声陛下,还请陛下自重。”

“你还为迟慕弟弟的事生我的气?”

李子鱼面无表情:“是。”

李琛神色忽变,如阴雨袭城:“臣陷害弟弟,逼死先皇,逼死蕙妃不过是为了保证江南始终姓一个‘李’字,何错之有!迟慕弟弟迟慕弟弟,每个人都说迟慕弟弟!朕现已登基,为何还要听到这个名——”

话未说完,李子鱼的刀已经横到李琛脖子上,流下细血。李琛脸色阴翳,恨恨道:“真要听么?听你最爱的迟慕弟弟是怎样背叛江南的。你可知道蕙妃的事?”

李子鱼点头:“听说说是上任天山族的王有一儿一女,先皇远征塞外时绕道天山。天山王把唯一的女儿——雪见公主送与先皇做王妃,即后来封的蕙妃。蕙妃雪肌冰貌,风华绝代,深的先皇独宠,并为先皇生了一位皇子。这便是迟慕。先皇打算立迟慕为太子。”

李琛冷哼:“太子?可惜迟慕姓迟不姓李! 天山族有族规,凡是本族王族与外族通婚,孩子必须跟本族姓。所以迟慕随着蕙妃,也就是迟雪见公主,姓迟。但倘若迟慕继位,他的儿子势必姓迟,这样世代相传,这到底是江南李家的天下还是天山迟家的天下?天山王不会白白送独生女儿给人了,他要通过这个外甥控制整个江南。试想假如父皇在恰当的时候恰好驾崩了,迟慕继位时尚小,蕙妃便有权垂帘听政。蕙妃是天山族的公主,这天下岂不是天山族的天下?”

李子鱼面色不动:“我想知道,那陛下做了什么?”

李琛冷笑:“天山王不是有一儿一女么? 照这个计划,江南落入的自然是雪见公主手里。一儿一女控制天下,谁不欢喜?有一个人不高兴,那就是雪见公主的哥哥,因为他只得到一半的天下。”

“所以陛下投靠了他。”

“不错。朕靠着他的势力除掉了其余兄弟姐妹,最后设计杀了父皇心爱的迟慕弟弟,逼死蕙妃,坐上天子宝座!朕这是为天下,为了李氏江山!李子鱼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指责朕?”李琛几乎歇斯底里,:“为什么父皇从来不正眼看朕一眼,朕哪里比不上那个异族杂种?朕爱的人从来不爱朕,不理会朕。就连你李子鱼,你从来没有正眼看朕一眼,每次你进入朕身子的时候喊的,都是该死的迟慕弟弟的名字!朕哪点比不上他,腰没有他细么,身子没有他柔软么,对你辗转逢迎得不够么?你非逼朕变成一个女人才肯正眼瞧朕一眼么?”

李子鱼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李琛,等他闹够了,才缓缓道:“陛下不是还有烟妃么?”

李琛一愣,垂下头:“烟妃是天山族进贡来的人。朕若不宠她,性命有虞。”

李子鱼暗笑,难怪烟柳见了李琛有如此大的架子,原来是背后有靠山。

李琛抬头望李子鱼:“爱卿不可怜朕么?”

李子鱼摇头:“你不值得可怜。你空守李家的名号,却是天山族的傀儡,何必呢?苍生为重,你只顾增赋税扩宫殿,做了多少有益民生的事情?你死守的不过是一己私利。”看着李琛木偶般空洞的眼神,李子鱼叹道:“告诉你一件事情。这次赵秋墨叛乱背后有天山族这届王迟皓涵的影子。你已经失去做傀儡的价值了。迟皓涵要越过你,直接称帝江南。”

桌上放着一盆珐琅玛瑙樱桃树盆景。李子鱼走过时衣袖拂过,玛瑙做的樱桃叮叮咚咚落了一地,声音霎时好听。

一粒樱桃滚到李琛身边,染得鲜红欲滴。

李琛躺在椅子上,双目大睁,面色如纸,血自脖子流下,在地上汇成小潭。探探鼻息,已经没有了。

空荡荡的大殿里回响着李琛的最后一句话:“小鱼,你可不可以叫朕一声‘哥哥’…”

李子鱼不答,手握紧成拳。

自宫中回李府,方进门就有丫鬟报:“有客人在西边爽枫厅等候多时了,说无论如何要见公子一面。奴婢劝他回去也不听。”

李子鱼踏进爽枫厅,四下无人。

屏退丫鬟,沉声道:“屏风后面的人是谁,出来吧。”

赵秋墨呵呵一笑,自孔雀描画蜀锦屏风后转出。人瘦了一圈,黑色长袍左袖破了,血迹斑斑,眼睛却分外有神:“小鱼,塞外河流湍急,没想到我还活着吧。好歹同窗一场,见我活着不要皱眉头…”

李子鱼继续拧眉:“你就不能顾忌我的心情,暂时装死么?”

赵秋墨继续笑:“可惜有人见到我活着挺高兴的。我左手伤口的血就是他点穴止住的…”

疾风带影,一把短刀破空而出。看不清李子鱼的动作,赵秋墨脖子上已经横着一把刀。李子鱼抵着赵秋墨胸口低喝:“你见到迟慕了?”

赵秋墨耸肩:“我没说那人是迟慕啊。”

刀锋不留情面的一转,赵秋墨胸前红了一大片。李子鱼声音很冷静:“这一刀是补偿迟慕的,你让他吃了这么多苦。”

赵秋墨一愣,正刺中心痛处,便苦笑道:“不要仗着练了冷心墨莲欺负伤病人。我来找你自然是为了他。可不可以先把刀放下?”

赵秋墨坐回靠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双腿交叉叠起来,自觉端起李子鱼的茶抿一口:“你可知道天山族和朝廷的关系?”

李子鱼点头:“刚从皇上那里听来有趣的故事。”

“呵呵,这么快就去找皇上了。你怎么知道小慕慕与天山族扯上关系了的?”

“我在京郊的宅子里发现了迟慕的东西。那宅子外这个季节依然两株白梅开得诡异。这种常年开花的梅只有在极寒的天山才有。”

赵秋墨笑得玩味:“那皇上还活着吗?”

李子鱼叹气:“死了。”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他弑君。”赵秋墨把玩手中茶碗,举起来迎着光玩赏:“你该不是这样想的吧:李琛死了,迟皓涵很快会扶持小慕慕登上帝位,这样你们就能很快在朝中见面了。”

“我找不到小慕,只有出此下策。”

“我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在乎他?”

“我不会强求他陪我一起死。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他能忘掉我,取一个心爱的女人,好好活下去。”

“你知不知知道我有多恨你?”赵秋墨修长的手指敲着茶碗壁笑问。

“肯定没有我恨你多。”李子鱼面如寒霜:“如果不是因为你手上有迟慕的消息,我早就把你钉在墙上风成人肉干喂耗子了。”

赵秋墨自见到李子鱼起就一直在笑,笑道最后却再也笑不出来,脸色比哭还难看:“我知道我对不起迟慕。你是我今生最讨厌的人。为了他,我愿意跟你合作一回。”

李子鱼笑的颇不自然:“彼此彼此。”

赵秋墨摇头:“这次我千辛万苦逃出来来,便是告诉你他的下落。你若不快点去,小慕慕可能就喝了乱神智的药,一辈子清醒不过来了。你从小就不够聪明,你想迟皓涵会扶一个神智清醒的小慕慕登基么?论权术铁定玩不过我家小慕慕,直接被作死。”

第伍拾章

迟慕闲来无事在院子里打鸟。宫闱寂寂,惹了无数乌鸦停在院东头的梧桐树上。迟慕抱着一盆子洗干净的新杏站在檐下,远远的掷一个去,便登时有乌鸦“啊”的一叫,应声落下,非死即残。

迟皓涵背着手站在迟慕身后,看着树下落得一地乌鸦毛,眉毛拧成了一个结:“能不能不要打了,我被乌鸦惨叫吵了一上午了。你打这么多乌鸦做什么用?”

迟慕又掷出一个黄澄澄的杏子,一只乌鸦应声“啊”一声掉下来,一脸明摆着的样子:“吃啊。”

说罢递给迟皓涵一张方子:

主治:经脉不通,积血不散

乌鸦(去皮毛,炙)三分,当归(焙)、好墨各三分,延胡索(炒)、蒲黄(炒)、水蛭(以糯米炒过)各半两、芫青(糯米炒过)一分、共研为末,酒送下

迟皓涵扬眉:“你打算这样治好经脉上的蛊虫?没用的,除了吊命香没有东西救得了你。”

“至少可以修补损伤的经脉嘛!”迟慕耸肩微笑,友好提议:“小涵涵要不要试试,乌鸦肉很好吃的,很嫩——阿勒,小涵涵,怎么了?”

迟慕五根手指在迟皓涵脸前晃来晃去的,被一把抓住。

“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涵涵呀…”迟慕无辜道。

抓住手腕一扯,迟慕就被扯到迟皓涵怀里。脸被两根手指捏住,掰起来细细打量。迟皓涵面无表情的看了迟慕片刻,紧绷的脸上渐渐有了表情,唇间居然多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像是想起什么遥远的过往。这一笑就把迟慕笑愣了,伸手摸摸迟皓涵的额头:“没发烧啊?”

手触到迟皓涵额头的瞬间,迟皓涵松手放开迟慕,拂袖而去。

“以后不要叫这个名字。”

迟慕回头,看到铭雅站在身后的廊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为什么?”

“因为雪见公主一直这样叫王上的。雪见公主生嫁到江南前一直照顾王上学习,那是便是这样叫王上的。”

“为什么母妃叫得,我就叫不得?”迟慕不满。

铭雅瞅着他看,折了廊前一枝海棠放到鼻下嗅,转身要离去:“因为你们长得太像了,只是她的头发是银色的,你的却是黑色的。”

迟慕喊住:“小铭雅,你见过母妃吗?”

铭雅含笑回头:“自然见过。那时候我曾教雪见公主骑马。”

“母妃那时候…到江南之前…是怎样的人?”迟慕踟蹰片刻,问。

“很美,是天山族有史以来最美的公主。”

“那、那她人呢?”

铭雅噗嗤一笑:“你在担心什么?担心当年她想通过你掌控江南么?那些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雪见公主很善良,性子很倔,我教她骑马的时候,她舍不得用马鞭,硬是陪着她的雪山飞鸿同吃同行了一个月,才算心灵相通,不用鞭子,揪揪马耳朵马就乖乖听话。”

迟慕若有所思的点头,觉得哪里不对,猛然惊醒:“你教母妃骑马?那你该你比她年长,可你看起来才方过…弱冠之龄…”

铭雅笑笑:“我虽然天生黑发,却有一半天山族的血统。天山族的人成年后几乎看不出年龄,所以我不显老。雪见公主没把这点告诉你么?”

迟慕摇头,上下打量铭雅惊奇无比:“妖精,妖精啊…”

铭雅没好气道:“不要看了,自己回去照镜子。你以后也这样。”

铭雅折身要走,忽然又回头:“有一件事情你一直没问我?”见迟慕人畜无害的笑颜,叹气:“当初在塞外的时候,我一直在骗你。你没有责问我。”

迟慕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件事情,我都忘了!”指着梧桐树下落了一地的死乌鸦道:“小铭雅,那你帮我按方子把这堆乌鸦做来吃了吧!我不吃苦的,记得加红糖,加香料,小火慢慢熬…”

铭雅心中充满懊悔的离开。

当日再没见过迟皓涵。

第二日早上,两个丫鬟在留莲的指挥下搬了两盆热水放在迟慕床前。迟慕还在床上哼唧,就被扔到兑了米汤和醋水里。再裹了衣服扔出来时,头发已经是水银般的银白色。

迟慕心痛自己辛辛苦苦染得头发,于是找铭雅诉苦。铭雅一脸严肃的说,这是王上的意思。

然后迟慕去找迟皓涵,迟皓涵不见,让丫鬟传话说:心情不好,不要见我。

迟慕看着两个丫鬟端着迟皓涵的早饭退出来,上面放着一只只剩骨架的乌鸦。

粉衣裙的说:“王上今天怎么想起吃乌鸦了?”

紫衣裙的说:“一边吃一边骂乌鸦肉又苦又涩,乌鸦肉本来就是又苦又涩的啊。”

粉衣裙的叹道:“而且竟然边骂边把这只乌鸦吃完了。”

迟慕空站了半日迟皓涵不出来,于是又抱着一盆杏子去廊下打乌鸦。乌鸦学乖了,转移到东边的院墙外的泡桐树上去了。于是迟慕也转移到泡桐树下。

方打了一会儿,觉得背后有人,回头看到迟皓涵不知何时站到了他在身后。迟慕立马扔了杏子,眼神哀怨:“小涵涵,我的头发…”

迟皓涵身子僵了一下,皱眉:“让你不要叫我这个名字。”

迟慕人畜无害的一笑,阳光落在他尚未干完的银发上,泛着莹莹的光。有一瞬间迟皓涵以为雪见站在他面前。下一瞬间,迟慕一脚踩空,身子一偏,竹竿似的人就倒出回廊砸向栏杆旁的花圃。迟皓涵一勾勾住迟慕,但势急没收住,迟慕一头撞在柱子上,晕了。

抱着怀里的人,迟皓神情有些恍惚。这笑起来流光溢彩的眸子,尖的可以削葱的下颌,色泽浅淡的唇,像极了当年姑母。那是迟皓涵还小,不过十四五岁的懵懂少年,雪见却已成人,高高在上,神色飞扬。那是天山王已经决定要把这个晚生的女儿远嫁在江南,换取半壁江山。

迟皓涵永远只是雪见身边玩耍的那个孩子,咫尺天涯般的遥远。

再仔细看,迟慕的额头稍宽,脸的线条没有雪见柔和,一眼能看出是男子清秀的面容。若是睁开眼睛,便是黑色的眸子,一看便来自他江南前一任俊秀的皇上。

一瞬间迟皓涵有把那对眸子挖出来的冲动。

把迟慕放回床上,人却并不走:“你知道么,不待我们动手,李琛已经死了。真是天助我也。”

“你若是乖乖听话,我可以不杀你。”

铭雅幽灵般的出现在迟慕房门口,低声道:

“王上,差不多该告诉迟公子了,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朝廷已在掌握之中,很快便可以让迟公子登基。臣给迟公子的迷魂药只差最后一剂。”

迟皓涵摇头:再等等。

夜里迟慕忽然笔直的从床上坐起,叹道:“小鱼,别躲在窗外,可以进来了。为了配合你我都打了两天乌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