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左右张望,疑惑道:“有吗?”

“你——”姜妩已拉着沈衍走远了,听雪懒得和他计较,赶紧提起裙子追了上去,“姑娘,等等奴婢。”

***

姜妩带着沈衍追出酒楼,恰好看见王二狗跌跌撞撞地爬上了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

两人一路尾随着马车,这马车速度不快,悠哉游哉地前行着,最后在一间府邸前停了下来。

王二狗下了马车,左右张望一番,这才鬼鬼祟祟地进入了府邸。

等马车驶离后,姜妩和沈衍方才从暗处里走出,打量府邸门口悬挂的牌匾:“这不是县令的府邸吗?王二狗此时到县令府,是要做什么?”

姜妩看了那紧闭的大门一眼,略有惋惜:“可惜不能到里头一探究竟……”

沈衍问:“姜姑娘想要到里面一探究竟?”

姜妩看向他:“沈公子可有办法?”

沈衍颔首:“嗯,可能要稍微委屈姜姑娘了。”

“什……”

“姜姑娘,冒犯了。”

话未说完,姜妩只觉得腰肢被什么勒住,夜风从周身掠过,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沈衍带到了县令府的屋顶上。

“沈公子,你这是……”

沈衍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与她一同趴在了屋顶上。

姜妩看着那将她不盈一握的腰紧箍着的手臂,只觉得宛如烙铁。

她不适应地动了动。

沈衍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姜姑娘,别动。”

姜妩自然是知道的,只要她稍微一动,很有可能弄响屋顶上的瓦片,惊动屋中之人。

她只能攀住沈衍的腰际,将自己稳住。

姜妩微微红了脸,红晕顺着她的耳根一直爬上了脸颊。可她此时正在沈衍的怀中,只能强迫自己冷静,竭力保持思绪的晴明。

她在附近的瓦片上敲了敲,揭开了一片松动的屋瓦。

瓦片拿到手时——“民脂民膏砌成的琉璃瓦。”

姜妩怔了一下,微微蹙眉:“这县令定然不是什么好官。”

“哦?姜姑娘是如何得知的?”沈衍好奇地问。

姜妩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冷意:“连屋瓦也是用上等琉璃制成,这小小的县令,当真是穷奢极侈。”

说话间,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从屋子里面漫了出来。

县令府的小厅内更是茶香缭绕,王二狗狗腿地给县令奉上茶杯,谄媚地道:“叔父,快来尝尝。我好不容易得到这千金一两的君山银针,知道叔父爱茶,便立刻带来与叔父分享。”

县令一闻茶,再一尝,不由得心满意足地叹道:“果真是好茶。”说着,抬眸看了王二狗一眼,问,“贤侄啊,你深夜到访,找本官何事?”

王二狗立刻将准备好的箱子推至了县令面前。

县令疑惑地打开,下一刻却被吓了一跳——竟然是满满的一箱黄金!

他赶紧将箱子合上,左右张望一番,方才小心翼翼地对王二狗笑道:“贤侄啊,你这也太客气了。”

“哈哈,孝敬叔父,这是应该的。”王二狗赔笑道,“叔父啊,苦灯那老秃驴的案子,您看……”

县令道:“放心吧,这回他插翅难逃。等三日后的问斩之期过了后,此事便了结了,断然不会有人怀疑到你的身上。”

王二狗说:“可我今日遇到了那个姜妩,她好像正在调查此事,叔父,这会不会……”

“姜妩?莫非就是那个……”县令不太确认,但不甚在意,“罢了,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嫡女,不足为惧。”

“但贤侄啊,今日这事,你可要记得……”

王二狗连连称是:“是是是,侄儿一定守口如瓶。”

***

“现在可以肯定,苦灯大师受冤,是桃城县令故意为之。”

“要想替苦灯大师翻案,必先要见到县令。”姜妩面露沉重之色,“但眼下这情况,就算见到了县令,他也未必肯重新审理此案。”

听雪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忿:“难道就任由这狗官只手遮天?”

姜妩想到在县令府屋顶时,偷听到的那段对话:“除非……可以以权势压人。”

听雪听得满头雾水:“姑娘,您这什么意思?”

姜妩道:“以权势压人,迫使县令不得不重审此案。”

“可我们哪来的权势?”听雪疑惑。

姜妩想起县令那句“不受宠的嫡女”,莫名有些揪心。

就在这时,沈衍不动声色地站了起身。

白术心中震惊:“公子,你……”

却只听他语气平静道:“我来桃城时,听说了一件事,几日后,将会有钦差来到此地,若是能向钦差反映此事,说不定能替苦灯大师申冤。”

姜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那么那位钦差大人何时到来?”

沈衍说:“按照脚程,恐怕也得十日后才能来到桃城。”

姜妩颇为失望:“十日后才到?可苦灯大师,三日后就要被问斩了。”

沈衍眸色微深:“不,我们或许可以用借那位钦差的名头,去威吓那县令。”

姜妩察觉到他的意图,美目瞪圆:“沈公子,难道你是想……”

沈衍点头。

姜妩直摇头:“不行,假冒钦差可是大罪。万一被发现了……”

“听说那位钦差疾恶如仇,深明大义,要是我们是为了替无辜之人洗脱冤情,相信他能够理解。”沈衍劝说道,“姜姑娘不必担心,我自有对策。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有我担着。”

姜妩快要被他说动了,但转念一想,还是摇头:“可……那县令和府衙的官差见过我们,会露陷的。”

却在此时,一名青衣少年大咧咧地闯了进来,撞入了众人的视线中。他抱着一堆新鲜的野果,边吃边兴奋雀跃地说道:“公子,原来桃城的桃花糕这么好吃,还有这里酒楼的烤鸡也很不错,那个什么也……”

屋内几人齐齐看向了他。

沈衍问:“白芨,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白芨道:“我回到夕缘寺的时候才发现寺被官府封了,我就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公子在这里……啊,原来姜姑娘也在。”

无人说话,察觉到气氛怪异,白芨动作一僵,哗啦哗啦地,手中的果子应声掉地。

被姜妩和沈衍用如此深奥的目光打量着,他浑身不自在,心里头更涌上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公子,姜姑娘,你们为、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第6章 条件

“什么?这、这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仿佛羊入虎口,白芨紧紧抱着门框,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公子,属下不卖身,也不变装!你就算让属下去杀人越货,刺探情报,属下必定万死不辞。但是当朝廷钦差什么的,属下真的不行。对于审案之类的事,属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嘛。”

“白芨,什么杀人越货,我们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你这样……成何体统!”白术只觉得脸面都被他丢尽了,不由得恨铁不成钢地说,“还不快点下来!”

沈衍说道:“不需要审理案件,只需要拖延时间。”

白芨微微一愣,不解:“拖延时间?”

姜妩点点头,接话道:“对,只要把桃城县令拖着,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在真正的钦差到来之前查明真相。”

白芨想了想,很快又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这也不成,我就是从阁楼上跳下去,也绝对不会答应。”

姜妩有些失望,但还是道:“既然白芨公子不愿意,那便……”

“一只烤鸭?”沈衍出其不意地开口。

这话一出,姜妩立刻惊奇地看见,下一刻,白芨的身影陡然定住,不自觉地从门框上滑了下来。他的神色明显犹豫起来:“这……”

“听说江城县的水鸭肉质肥美,嫩滑可口,若此事能尽快了结,途经江城时便有稍作停留的时间……”沈衍轻叹一声,转过身去,似惋惜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话未说完,白芨已三步并做二步绕到他的面前:“等等,公子,你说的那什么水鸭,真的很好吃吗?”

沈衍瞥他一眼:“你不是不乐意吗?”

“这……容我再考虑一下……”白芨的神情纠结万分。

沈衍挑了挑眉,“一桌全鸭宴?”

白芨眼睛一亮,几乎不假思索地,“成交!”

一锤定音。

“那就一言为定了。”

白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僵住了。

糟糕,他刚刚答应了什么来着?就简单的一席全鸭宴,他就把自己卖了?

白芨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

“公子,我……”

白芨还想作最后的挣扎,但沈衍已无情地将他抛弃,转头跟姜妩说起话来:“我治下不严,让姜姑娘见笑了。”

姜妩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沈公子对手下真好。”

沈衍笑了笑:“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从小便是这种相处方式。”

姜妩正要接话,却无意间瞧见他的衣袖不知何时被染红了,顿时一愣。

“沈公子,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沈衍下意识将衣袖往身后藏了藏,轻描淡写道:“无事,回去换药重新包扎一下。”

“这……”

他身上带着伤,先前却还带着自己去县令府打探情况。

这时春寒料峭,夜晚风更是裹挟着一丝寒凉,姜妩看到沈衍穿着单薄,忍不住蹙起了眉。

“姜姑娘?”

姜妩解下身上的披风,沈衍只觉得肩头一重,姜妩已将手中的披风披到了他的身上。

“夜露寒重,沈公子伤势未愈,不宜吹风。”

沈衍眸色微深,看到姜妩眼中盛满了关切之色,他眸中的异样之色很快隐入眼底。

白术诧异极了,白芨重新捡回来的果子又落了一地。他们总觉得面前这两人的角色反了,说不出的违和,但一时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沈公子快回去换药吧,耽搁了伤情可不好。”姜妩看了眼天色,催促他道,“天色已晚了,我也要回去了。”

沈衍眼睑微垂,看不出任何的神色变化:“好,姜姑娘也早些休息。”

姜妩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姜妩的身后,听雪的表情一言难尽,她神情复杂地看了沈衍一眼,又匆忙跟上姜妩的脚步。

“姑娘,你真的打算带那沈公子回上京?” 她压低声音问。

姜妩道:“反正是同路,沈公子也答应了,路途上多一个人结伴同行,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团白绒绒的毛球从姜妩的衣领底下钻了出来,睡眼蓬松地往她脸上蹭了蹭:“啾啾?”姜妩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又听见它“啾啾”地叫唤了两声,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姜妩不由失笑。

听雪又问:“那国公爷那边……姑娘想好如何应付了吗?”

姜妩并不以为然:“从桃城返回上京,最快也要一月的时间,多这三五天,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想到听雪爱为她操心的性子,姜妩略微停顿,又给她出主意道,“这样吧,你要是实在担心,就替我回一封信,说这时节多雨,道路泥泞难行,所以耽误了行程。”

“姑娘,奴婢……”听雪捂脸,她想表达的并非这个意思,怎么一说出来,就完全被歪解了呢?

待回过神来时,姜妩已进入房间。

“好了,时候不早了,听雪你也早点歇息吧,明早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呢。”姜妩朝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关上了房门。

被关在门外,听雪愁眉苦脸,整个人都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状态中。

唉,姑娘真是被沈衍那小白脸儿迷得找不着北了,这叫她如何是好?

***

“咚!——咚!咚!”

更夫打更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此时已是三更天了。“咚!”一声石子落入水肿的声音覆住更夫的脚步声,静谧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夜色爬上墙壁,几点黯淡的月光稀疏雨点般打在走廊楼阁间。

夜风微凉。

直到这深夜时刻,沈衍还未入睡。他就着月光,姿态闲适地坐在庭院的池子旁。但他身上披着的那件明显是姑娘家的披风,却与一身穿着格格不入。

“主上。”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他伸手,将一把鱼饵撒入池水中,看着池中的锦鲤争相浮出水面抢夺食物,方才缓缓开口道:“上京目前的状况如何?”

白芨收敛了嬉皮笑脸,神情严肃道:“回主上的话,属下刚收到消息,空王和闲王最近正在暗地里招兵买马。”

空王和闲王,正是前太子和前三皇子的封号。新帝篡位登基之后,分别将这二人封为了“空王”和“闲王”,还架空了他们手中的权力,将他们幽禁在王府中。当初他们斗得最为激烈,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讽刺至极。

“这次行刺一事,正是这二人所为。”白芨道,“属下还查到,桃城的县令似乎也掺和过这事……”

白术怀疑道:“桃城县令?一个小小的县令,哪有这么大的能耐?白芨,你这情报出差错了吧?”

“我的情报何时出过差错?”白芨瞪他一眼,又道,“回主上,这事实在是说来话长。桃城流寇之所以猖獗,是因为桃城县令在暗地里与周边的土匪勾结,时常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白术打断他道:“等等,主上遇刺一事,与官匪勾结有什么关系?”

白芨道:“虽并无直接的关系,但刺杀主上的那批刺客,正是桃城县令找来的。不久前有人给桃城县令送了一批珍宝,让他行使方便。那县令并不知道主子的身份,他收了钱财,于是便……”

点到即止。

“都已经被剥夺了权力,居然还是本事将手伸到这里,看来是太闲了。”沈衍轻蔑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既然这样,那就给他们找点乐子吧。”

白芨道:“属下明白了。”

停顿一下,他又道:“主上,假冒钦差的事情,虽然……您就不能换个人选吗?”说起这事,白芨便头疼不止,“您明知道属下……”

都怪自己一时贪吃,咬上了钩。

沈衍抬眸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白芨垂头丧气。

沈衍并不理会他,吩咐白术:“白术,你替我去送一封信。”

“是,主上。”

白术的目光落到的沈衍身上,欲言又止。

“可还有事?”

白术低下头去:“无事了。”

沈衍修长好看的手抚上披风的边缘,带着微微的凉意。

“想要算计到我的头上的人,我定然让他……万劫不复。”

长夜漫漫,这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