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道:“老爷刚刚服了药,又睡下了。”

“老爷已经卧床好几天了,这可怎么办?”

“哎,小姐去得突然,老爷怕是受不住打击……”

其中一名丫鬟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锦绣姐姐,你说,老爷平时待你如亲女,你说等小姐百日之后,会不会收你为义女?”

其余丫鬟笑嘻嘻地接话:“对呀,锦绣姐姐,若是你以后得了好处,别忘了我们姐妹们啊。”

锦绣脸色一变,立刻斥责道:“眼下小姐尸骨未寒,你们却在这里说三道四,这对得起老爷和小姐吗?你们几人还快点去干活。”

“是。”众丫鬟受惊,立刻化作了鸟散,飞快地离开了。

锦绣轻咬了咬唇,揣着一颗不安的心走出了院子。

刚走出门廊,她便遇上了迎面而来的韦府管事。

韦府管事连忙喊住了她:“锦绣,你来得正好,刚刚府衙派了人,让你再到府衙一趟。”

锦绣一愣:“管事爷爷,他们又要让我到府衙作证吗?”

韦府管事道:“是啊,又得麻烦你走一趟了。”

“好,我马上过去。”

锦绣点了点头,正要跨步出门时,却听韦府管事叹息出声:“听说这回钦差大人抓到了真正的凶手,但愿小姐在天之灵能够得到慰藉吧。”

锦绣动作一僵,蓦地回过头,颤声问:“管事爷爷,您是说……真凶被抓起来了?”

韦府管事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没错,刚才外面的官爷是这么说的。真没想到,真正的凶手竟然就是钱县令那侄子。”

锦绣低下头,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她此时的表情:“管事爷爷,劳烦你和外面的官爷说一声,我刚刚服侍老爷喝药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我先回去换一身衣服,免得失礼了外面的官爷。”

韦府管事点点头,道:“好,那你动作快点。”

锦绣攥紧了衣袖,脚步匆忙地回到自己的房中。她按捺住乱跳不止的心,从床上扯出一块布,随意收拾了几件衣服,又将藏在床底下的财物全部翻了出来,手忙脚乱地用布包裹起来。

收拾完毕,她带着包袱,巧妙地避开了韦员外府的重重耳目,悄然无息地来到了后门。

出了门,锦绣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一道阴影骤然覆下。

锦绣的脚步猛地刹住,她抬头,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

白术早就等候在这里。他的双臂抱于胸前,看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只冷冷出声。

“锦绣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第11章 审问

冰凉的茶水灌入肚中,也不能缓解钱县令心中的焦躁。

一旁的郑师爷看在眼中,不由得小声地劝说道:“大人啊,你可不能再喝了,大家都在看着你呐,你已经喝了两壶茶了。”

钱县令瞪眼:“本官口渴,怎么连一口水都不能喝了?”

此刻公堂上的气氛肃穆,鸦雀无声,短短的一刻钟,竟让他过出了一个春秋般漫长的感觉。

又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终于有官差来报:“大人,韦员外府的丫鬟锦绣带到了。”

钱县令手一抖,杯中茶水洒了一手。

又听那名官差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但见她神色慌张,还带着包袱,正要从韦府的后门逃跑。”

逃跑?姜妩神色一凛,眸底染了疑色。

她抬眼望去,正巧看见两名官差押着锦绣进来。

锦绣被强迫着跪到地上,脸色发白,瑟瑟发抖:“奴、奴婢锦绣,叩见大人。”

白芨也不和她客气,直接开门见山道:“丫鬟锦绣,你听闻本钦差传召你到府衙,却携包袱逃跑。你可是要畏罪潜逃?”

“冤枉!大人,奴婢、奴婢并不是要逃跑,奴婢只是要……”锦绣下意识往王二狗的方向看了眼,又惊慌地收回了视线。

白芨目光清寒:“既然不是逃跑,你带着一包袱的财物,是要到什么地方?”

锦绣低着头,支吾道:“奴婢,奴婢只是要去钱庄,把这些金子和银两存起来。”

白芨脑袋一晃,得意地说:“本钦差就猜到……等等,到钱庄存起来?”他一僵。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原本准备好的言辞全都卡在喉咙里。

白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沈衍。

沈衍轻轻挑眉,不置可否一笑:“大人,你可以传韦府管事,向他询问韦府丫鬟的月钱是多少。”

白芨轻咳一声道:“对对,韦府管事可在?”

一同被带到的韦府管事赶紧上前一步,应答道:“小人在。”

白芨看向了他,问:“我且问你,韦员外府里,一等丫鬟的月钱是多少?”

韦府管事神色复杂地看了地上的锦绣一眼,然后才道:“回大人,是一两银子。”

“哦?一月只有一两银子?那为何这丫鬟的包袱里,会有如此多的黄金?这恐怕不是一个普通的一等丫鬟能够拥有的吧?”白芨的目光从锦绣身上掠过,又落到韦府管事身上,“韦府管事,你们府上可曾发生过失窃的事件?”

韦府管事回答:“这……回大人,不曾。”

白芨面露疑惑之色:“那真是奇怪了,既然韦员外府没有发生过失窃事件。那锦绣,你这些金银是何处来的?”

锦绣不敢抬头:“这、这些是……”

钱县令见势不妙,赶紧打断道:“江大人啊,现在不是在审理命案,怎么扯到了韦府失窃上去了?这些钱财就算是盗窃而来,似乎也与该案无关啊。”

“你……”

白芨被打断,心中不悦,正要开口驳斥他。

姜妩突然出声道:“好,既然钱大人说这些财物与命案无关,那就暂且将这事放到一旁。”

钱县令双目一瞪:“大胆,我与江大人说话,谁准你插话了!”

姜妩不理会他,只对白芨道:“大人,请容许属下询问这丫鬟几个问题。”

白芨如释重负般连连点头:“你问你问。”

钱县令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一样,脸涨得通红,只得悻悻地坐了回去。

姜妩抬眸,看向锦绣,问道:“锦绣姑娘,你当初指认是苦灯大师杀害了韦依依,这件事情,你可确认?”

锦绣抬眼望了姜妩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是,奴婢确认,奴婢、奴婢是亲眼看见苦灯大师将小姐杀害……”

姜妩一脸疑惑地道:“亲眼看见?可你之前的供词却说,你进屋后,发现韦依依倒在了血泊中,又如何亲眼看见凶手将韦依依杀害?”

锦绣赶紧改口道:“不不,奴婢一时紧张说错了。是奴婢进去的时候,发现苦灯大师失手将小姐杀死了。”

“失手杀人?这似乎也与你当初说的供词不符,你先前说的是,苦灯大师故意用发簪杀了韦府小姐。”姜妩不紧不慢地道,“不过是短短的两句话,你便犯了两个错误,莫非……你之前说了谎?”

锦绣变了脸色:“不,不是的!奴婢没有说谎,奴婢只是紧张,才犯了口误。苦灯大师是故意杀死小姐的。”

姜妩微微一笑,很善解人意地道:“不必紧张,你再把仔仔细细地事情的经过陈述一遍。”

锦绣仍旧低着头,“是,那时候,奴婢带着泡好的茶回到屋中,却发现苦灯大师对小姐图谋不轨。”她停顿了下,声音中夹杂的紧张也渐渐平复下来,“他企图奸污小姐,小姐反抗,用发簪刺向苦灯大师,并让奴婢去喊人。奴婢就急急忙忙去了,等到回来的时候,小姐已经躺在了血泊中了……”

姜妩问:“锦绣姑娘,既然你说,韦依依反抗的时候,用发簪刺伤了苦灯大师,那么,她是用哪只手拿簪子的?”

锦绣微微一愣,似是疑惑,但还是如实答道:“是右、右手。”

姜妩追问:“你肯定吗?当时韦依依是用右手拿着簪子?然后用簪子刺伤了苦灯大师的?”

“是!”锦绣一咬牙,抬头直视姜妩,一字一字地说,“奴婢很肯定,小姐就是用右手拿着簪子刺向苦灯大师的。”

姜妩接着道:“好,最后一个问题,那案发当日,你确认你家小姐一直都在韦府中吗?”

锦绣一愣,“是的,小姐当日哪里都没去,直到苦灯大师前来拜访。”

姜妩只“哦”了一声,便收回目光,将视线转向白芨:“大人,我询问完毕了。”但随即话锋一转,“但是,我有两点疑惑。”

白芨道:“接着说。”

姜妩向沈衍打了一个眼色,沈衍会意,立刻取出了从韦员外府带回来的美人图与芍药图,向众人展示。

姜妩指着那几幅字画,道:“堂上各位请看,这是从韦府小姐的闺房中取来的证物。”

“证物?几幅画?”钱县令颇为不解地皱起了眉,“江大人,这……”

被捆成一团的王二狗也是愣了。

姜妩对周围异样的目光视若不见,继续问:“锦绣姑娘,请你告诉我,这两幅画是谁所画的?”

锦绣回过神来,忙道:“是我家小姐所画的。”

姜妩又问:“那画上的字是谁提的?”

锦绣说:“也是我家小姐。”

姜妩再抛出问题:“刚刚你说,你家小姐,是用右手拿着簪子刺向苦灯大师的?”

锦绣点头:“是。”

钱县令不禁出声打断:“等等,这右手刺向苦灯大师和这些字画有什么关系?”

沈衍瞅他一眼,:“钱大人,问话尚未结束,请你稍安勿躁。”

钱县令顿怒:“你什么身份,竟敢教训……”沈衍轻描淡写地瞟来一个眼神,钱县令顿时一个激灵,如鲠在喉,不由自主地将话咽了回去。

……那眼神太骇人了。

姜妩继续重复道:“刚才我问的问题,你确定吗?”

锦绣的语气带上几分不耐:“是的,奴婢很确定,小姐就是用右手拿簪子刺向苦灯大师的。”她忍不住道,“这位官爷,这个问题,您已经重复问了好几遍了。”

姜妩故作不解,用惊讶的语气说道:“欸?那就奇怪了,既然这些字画是你家小姐所画,你又说你家小姐是用右手执着簪子刺向苦灯大师,一个惯用左手的人,为何会使用右手拿簪子?”

锦绣蓦地抬头:“什么?!”

姜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锦绣姑娘,你身为韦依依的贴身丫鬟,居然不知道你家小姐是左利手?”

此话一出,众座哗然。

第12章 疑点

锦绣咬了咬唇,喉咙发紧:“这位官爷,请您不要胡言乱语。奴婢跟随在小姐身边多年,怎么会可能不知道我家小姐是——”

姜妩眉头一挑,道:“是吗?可这件事情,就是我是从韦府中取证时得知的,当初锦绣姑娘也在证词上画押了。”

“奴婢什么时候……”

在锦绣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姜妩手一抬,指向了沈衍手中的字画。

“各位请看这三幅字画。”她的声音清越,似水涧青石,“其实,答案就在这些字画里面。”

众人的目光也全都聚焦在姜妩的身上,带着两分诧异三分好奇。

姜妩道:“首先请看这幅芍药图,我来为各位一一解释。”

“我们用右手写字时,往往是从右往左书写,是因为提笔写字的时候,衣袖会把右边挡住,若是往左写,但是请看,韦依依所题的字,却是从左往右,这是其一。”

围观的百姓若有所思,似乎是在思索这些话的真实性,有人小声地议论起来,更有人认同地点了点头。

姜妩接着道:“大家再看芍药图中‘芍药承春宠’这句诗的‘芍’字,汉字的结构,是根据从上至下,自左而右的特点创造的,但要若是反其道而行之,会导致一些笔顺无法写出,就比如这个‘芍’字。我由此猜测,韦依依是习惯了从右往左书写字,刚好与惯用右手的人相反,这是其二。”

钱县令听罢,也是一脸的不能置信。他立刻抓过笔来验证,用右手书写完,又换成左手,脸色渐渐变了。

锦绣脸色泛青,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垂死挣扎道:“可这……这……这也太荒唐了,怎么能光凭几幅字画就……”

这时,韦府管事道:“这位官差小哥这么一说,小人倒是想起来了。小姐小时候跟随夫人学习刺绣的时候,是用左手拿针的。可惜小姐实在没有刺绣的天赋,只学了几天,便不肯再学了。”

锦绣面色僵住。

姜妩只微微一笑,接着道:“各位再请看韦依依画的美人图,为了方便对比,我借来了几幅惯用右手的画师所画的人物图。”

她展开了几幅画,让人将之与美人图放在一起,进行比对。

“各位看过后,有没有觉得这些画有何不同?”她问。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都是人像,有什么不同的?”

“我没看出哪里不同啊……”

“对啊,画的都是美人,除了画的风格不同,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等等,好像是一边脸朝右,一边朝左?”

一番讨论过后,很快有人发现了不同之处。

姜妩点了点头,道:“没错,这些画的不同之处,就在画像上的人脸的朝向这个地方。”

停顿了下,她解释道:“惯用右手的人所画的人像,大多都是脸朝左。而左利手,画的人像恰好相反,就如这两幅画像所示,是脸朝向右。”

围观的百姓恍然大悟。

“由此可见,韦依依是左利手。”姜妩语调微扬,“人在情急之下,都会使用惯用的手抓拿东西。”

她看向锦绣,双眸黑如点漆:“假设韦依依真的用簪子刺伤苦灯大师,苦灯大师的伤口也应该出现在左边的手臂和身体上,为何伤口会是在右边?锦绣姑娘,你可以为我们解释一番吗?”

“可、可我就是看见小姐用右手拿簪子刺向苦灯大师啊。”锦绣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呐呐道,“也、也许是……”

白芨替她将话补充完整:“也许是有人冒充韦依依?”

姜妩道:“没错,属下也是这么猜测的。”但她接着又道,“但为了证实属下的猜想,在这之前,我还要向锦绣姑娘确认另外一件事。”

锦绣紧抿着唇,神色愈发焦虑:“什、什么?”

姜妩问:“锦绣姑娘,你先前说,韦小姐遇害之前,并未离开过案发现场?”

锦绣说道:“是、是的。”虽这么回答,但她的语气听起来却不怎么坚定了。

“在韦府的时候,我曾向你询问,案发前一天,她外出过。那她去的是什么地方?”

锦绣嘴唇翕,含糊其辞:“官爷,这、这和案件无关吧?”

姜妩唇角轻扯,道:“不,我认为很有关系。还请你如实回答。”

锦绣抿了抿唇,方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小姐只、只是去天香楼吃了些点心,便、便回来了。”

“那她可有去过月老庙?”

姜妩出其不意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让锦绣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颤抖着道:“官爷不要开玩笑了,月老庙不是关闭好一段日子了,小姐又怎么可能会……”

姜妩缓缓笑了起来,眼中却只有冷然,并无半点笑意:“那就奇怪了,既然韦依依未曾去过月老庙,那为什么会在月老庙附近的桃林中,发现了韦依依头饰上的珍珠?”

锦绣霍然抬头,瞪圆了眼。

“就是这根发簪,这上面正好缺了一颗珍珠。”姜妩打开妆匣,又瞥向锦绣,“锦绣姑娘说过,在事发之前,韦依依并未佩戴过妆匣里的首饰,这上面缺的珍珠,却在月老庙附近找到。锦绣姑娘,难道这不奇怪吗?”

锦绣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也褪去了:“这……奴婢……”

姜妩直视着她:“锦绣姑娘,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相信你也心中有数了吧?”

锦绣哆嗦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术走上前,淡淡地道:“既然你说不出口,不如让我来替你说了吧。这些金银,恐怕是杀害韦小姐的真凶给你的‘封口费’吧?你伙同王二……王苟杀害韦小姐,之后再嫁祸给苦灯大师,我说得对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锦绣眼眶一红,忽然呼喊了起来,“奴婢冤枉啊!县令大人,奴婢所说的话都是真实的,并无半点虚言,求大人明察!”

王二狗如梦初醒般,也着急地跟着叫喊起来:“对啊叔……大人,草民没有杀害韦小姐,你不要听这人胡说八道!”

姜妩将目光转向白芨,道:“大人,丫鬟锦绣的证词漏洞百出,属下认为,光凭这两点,就足以证明她的证词并不可信,更何况还有其他自相矛盾的地方。”

王二狗涨红了脸,歇斯底里地嚷嚷:“大人,证词不可信,和我有什么关系?草民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