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是有人往尸身上泼了灯油,才让火燃烧得如此迅速。”沈衍仔细观察着地上的痕迹,眸中泛寒。

姜妩往前走了半步。

突然,脚下传来一声“啪咔”的轻响,仿佛踩到了什么,她没有留神,顿时一个趔趄,身体往后滑去。

“小心!”

沈衍连忙伸手将她接入怀中。

姜妩的心没来由地发慌,哪还顾得及此时是什么状态,下意识便用手攀住沈衍的腰肢。

“姜姑娘,没事吧?”

几息之后,沈衍喑哑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没……”

姜妩蓦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与沈衍紧密相拥,脸忽然滚烫,心跳跳动加快。

此时的姿势有些暧昧,她忙从他的怀抱里出来,微微红了脸,“抱、抱歉。”

耳边传来沈衍的一声轻笑:“姜姑娘,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

姜妩怔了下。

不知为何,她的脸烧得更红了。

想起正事,姜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稳住身体,移开了脚,看向地面,发现有什么硬物被掩埋在灰烬底下。

“这是什么?”她疑惑道。

她再仔细打量这块地方,看到散落在周围的骨头,虽然上面都是烧焦的痕迹,但看得出是完整的一个人。

“这个地方,应该是摆放尸身的地方,这个位置,应该是腹部……”

姜妩不是仵作,对这些事情不甚了解,只能依靠着自己的印象辨认出大概的位置。

而那块被她踩到的东西,是一块不足巴掌大的小木牌,边角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但尚完好无整。姜妩隐约看见上面刻着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灰烬——

但当纤长的手指接触到木牌时,她顿然一怔。

“沈公子,”她起身,回头看向沈衍,眼中仿佛有璀璨星辰,灼灼发亮,“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了。”

***

约莫两个时辰,白术也回来了。

“果然如公子和姜姑娘所料,当时的现场,的确还有第三人的存在。”

***

县令府。

听完探子打探回来的情报,钱县令怒火中烧,脸色黑得仿佛能够滴墨,当即拍案而起:“什么,那钦差真的是假冒的?岂有此理!本官竟然被一个黄口小儿耍得团团转?”

桌上的茶盏狠狠颤了一颤,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郑师爷和探子缩在一旁,不敢吱声。

钱县令气急败坏地来回走动,发泄了好一阵,突然停下脚步。

“可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阵仗。”他拧起了眉,怀疑心生,“那他带来的那些人马,是从哪里来的?”

探子道:“听说那些人马都是从邻县戏社借来的,说不定只是为了虚张声势。”

“原来如此,好,好,真是好极了……”钱县令气得咬牙切齿。

郑师爷凑上前,小心翼翼安慰道:“大人,您别生气。那钦差江澜大人大概明日下午就要到桃城了,到时候,那假钦差自然会露出马脚来。”

钱县令咬牙切齿道:“明天,本官等不及了!假冒钦差可是大罪,本官现在就要去把那个假冒钦差的家伙抓起来!”

却在这时,一官差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大人!”

钱县令正气在头上,听到官差的呼喊,顿时没好气地扔去一个瞪眼:“怎么不好了?”

“大人息怒!”官差惊慌失措地跪下,回禀道,“那位江大人又派来人来,说这回找到了真正的凶手,说要再进行一次堂审。大人,您看……”

他如履薄冰,谨慎地抬起头。

“你说什么?还要再进行堂审?他还敢……”钱县令正要发怒,忽然回味过来,“等等,你说真正的凶手?不是说王苟……嘶,这么说来,本官的侄儿并不是凶手?”

“大人,这是好事啊!”郑师爷眼前一亮,“要是王苟能脱罪,大人也不必担心,这事会牵扯到大人身上了。”

钱县令微微沉吟:“你说得没错……不对!”似是想到什么,他气极,再次拍案而起,“这假钦差,把本官耍得团团转,现在还敢回来?”

“大人,息怒,息怒,您别激动。”郑师爷连忙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您先喝口茶,消消气。”

钱县令满脸怒气:“他们真当本官是傻子吗?以为本官上当了一次,还会上第二次?”

郑师爷却道:“大人,小人认为这不是一件坏事,他们想要翻案,那就任由他们翻吧……”

钱县令抬眼看向他,不满地道:“郑师爷,你的意思是任由那群假冒朝廷命官的人乱来?”他的语气饱含怒气。

郑师爷连忙道:“不,大人,小人的意思是,我们来一招瓮中捉鳖,如何?”

“哦?”钱县令微微皱眉,眼中有疑惑之色。

郑师爷道:“刚刚小人想了个办法,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让他们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等真正的钦差大人到来时,再把他们都抓起来。这样一来,不仅能将这群人一网打尽,还能在真正钦差面前立下大功,这可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啊。”

钱县令转了转眼珠,突然大笑出声:“好,好,这一招真是妙啊,妙妙妙。”

他连道了三声妙,喝了口茶,得意地眯起了眼,道:“本官倒要看看,那假钦差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第15章 揭破

两个时辰后,钱县令遣人过来回复,说他看了今日的黄历,不宜审案,待明天再升堂重审。

此时已过晌午,姜妩和沈衍都觉得奇怪,却也没在此事上纠结。待沈衍接回了白芨,姜妩便与他一同回到住处。

姜妩回到居住的别院时,便见听雪一脸着急地迎了上来:“姑娘,你到哪里去了?奴婢起来的时候发现房中无人,都快要急死了。”

姜妩停下脚步,温声解释道:“白芨公子昨夜吃坏了肚子,沈公子着急得很,我便带他们到医馆了。”

“什么?!又是那沈……姑娘,您为何不叫奴婢起来?”听雪忍不住皱起小脸,一脸被负心汉抛弃的表情。

“啾啾!”跟着她而来的啾啾也扑扇了几下翅膀,赞同地应和。

姜妩只觉好笑:“那时天还没亮,我见你睡得沉,就没有把你叫醒。”

听雪听了,只觉得丢脸极了:“姑、姑娘,是奴婢不好。不过,您下次记得叫醒奴婢,就算睡得沉,奴婢也要跟着您一起去。您独自一人和沈……沈公子出去,奴婢不放心。”

“好。”姜妩笑着应了下来。

“是了,姑娘,我们在桃城已经耽搁好些天了。虽然奴婢已经给国公爷回了信,但不知道他会不会对此事有微词。”说到这里,听雪颇为担忧。

姜妩道:“不必担心,等过了明日,我们就可以启程返回上京了。对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听雪这才想起此事,一拍脑门:“还没,差点忽略这件事了,奴婢这就去收拾行装。”

一说完,她风风火火地离去了。

啾啾则落到姜妩的肩膀上,歪着小脑袋,不解地看着听雪匆匆而去的身影。

姜妩侧头,伸出手指往它的圆滚滚的身体上蹭了蹭,微微一笑。

***

第二天,与案件相关的一干人等——苦灯大师、丫鬟锦绣、书生杨文耀和被认定为凶手的王苟再次齐聚到公堂上。

但并不见白芨的身影。

钱县令板着一张脸,问:“怎么回事?江大人呢?”

沈衍道:“江大人身体不适,特命我们二人前来代替他进行审问,还请钱大人见谅。”

“什么,你们这也……”钱县令脸上阴云密布,正想要发作,却被郑师爷阻止下来。

“大人,您再忍一忍吧。等今天的堂审结束后,再发作也不迟。”郑师爷小声地劝说道。

钱县令只好隐忍下来,他重咳了一声,而后提高声音道:“江大人昨日派人来说,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大人稍后便知道了。”沈衍转头让人解开锦绣身上的枷锁。

姜妩则道:“锦绣姑娘,请你现在过去将那边那位姑娘背到堂前。”

她指向的地方,正站着一位身穿粗布衫的年轻女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

“啊?”锦绣有些茫然,将不解的目光投向钱县令,“大人,这……”

“既然让你去背,那你就照做吧。”钱县令皱眉,不耐地说。

“是。”

锦绣只得依言照办。她走上前,蹲下了身。可当女子沉重的身躯压下时,她就像是被压垮的稻草一样,整个人往地上倒了下去。

“啊!”

锦绣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难堪地道:“大人,这位姑娘的身子太沉了,奴婢背不起来。”

“背不起来?”姜妩挑眉,“这真是奇了怪了。锦绣,我怎么记得,你那时候说,王二狗将韦依依杀害后,是你独自一人将她背回韦府的?”

锦绣脸色顿变,手脚一瞬间僵在原地:“奴、奴婢……”

姜妩道:“不久前,我询问过仵作,得知死人背起来比活人更要沉。刚刚那位姑娘与韦依依的身型相仿,你连她都背不起,那你是如何背起韦依依,并且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将她背回韦府的?”

锦绣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低头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你现在背不起那位姑娘,当天却能将韦依依的尸身背回韦员外府,恐怕当时……是有第三人的存在吧?”

姜妩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在平静的湖上投下一颗石子,“咚”地一声,激起层层的波澜涟漪。

“什么,还有第三人?”王二狗却是愣住了。

杨文耀也是一下子变了脸色,猛地转头看向了她。

“没、没,不是的,当时只有奴婢一人,绝、绝对没有第三人的存在。”锦绣突然反应过来一样,不断摇头,似是无意间地,她惊慌失措地扭头看向身旁的杨文耀。

杨文耀深皱着眉。

姜妩却不接她的话,兀自说了下去:“其实,杀害韦依依的并不是王苟,而是这个第三人,对吗?这个第三人将韦依依杀害后,王苟因机缘巧合之下经过现场,你们就设法让他误认为自己杀害了韦依依。”

“原来这韦依依并不是我杀的?我就说为什么我才碰了她一下,她就断气了?”王二狗激动得跳了起来,指着锦绣,脸上怒色满满,“我就说你为什么这么热心肠,还教我将这事嫁祸给苦灯老秃驴,原来都是你在从中作梗!”

被提及的苦灯大师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锦绣拼命摇头,脸色煞白:“不……不……”

姜妩继续道:“你认为王苟背后有钱县令,借着他的权势,便可以万事无忧。等王苟离开后,你和凶手将韦依依的尸身带回到韦府,并将苦灯大师请来。你扮作韦依依的模样,用发簪刺向苦灯大师,之后又换回原本的衣服,给苦灯大师泡茶压惊。但是你在茶中下了迷药,等苦灯大师晕过去后,又将韦依依的尸身搬到苦灯大师身旁,我说得对吗?”

“奴、奴婢……”锦绣期期艾艾,半晌说不完整一句话,仿佛印证了姜妩的猜测。

钱县令眉头紧皱:“如此说来,那个‘第三人’就是真正的凶手?那他是谁?”

“没错。”沈衍道,冷冽的目光直落到锦绣身上,“至于那‘第三人’是谁,恐怕要问这名丫鬟了。”

“什么意思?”钱县令不解。

锦绣一直垂头不语。

姜妩接过了话题,道:“锦绣,这几天,你常到医馆抓药,那些治疗外伤的药,是给谁的?”

似是没想到连这件事也被调查出来,锦绣浑身一颤。

“那、那些伤药是……”她不安地朝杨文耀的方向看了一眼,猛地往地上磕头,“杨公子在调查小姐的事情时受了伤,所以奴婢才会给他送药。这事情绝对与杨公子无关!”

杨文耀也皱眉道:“锦绣的确曾给我送过伤药,但我并没有收。敢问官爷,这与案件有关吗?”

姜妩道:“大家可还记得,韦依依在遇害前曾经进行过剧烈的反抗?依照推测,凶手的身上应该有被刺伤的痕迹。”

郑师爷惊呼出声:“什么?这么说来……”

“不可能!我没有杀害依依。”杨文耀脱口而出,目光清寒,“读圣贤书,立君子品,做有德人。我杨文耀绝对不会做这等违背道义之事!”

沈衍淡淡地道:“不必着急,昨日,我们在义庄里发现了一件重要的证物,这件证物的持有者,就是真正的凶手。”

钱县令问:“什么证物?”

“是一块小木牌。”姜妩取出昨日从义庄找到的小木牌,举了起来。

郑师爷瞪大了眼睛,突然开口道:“这牌子上刻有兰花,这不是兰因书院代表学子身份的小木牌吗?”

沈衍回头看他一眼,眸光微深,道:“不错,这块小牌子,就是兰因书院学子的身份牌。”

“什么?兰因书院?”

在公堂前围观的百姓们一片哗然,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兰因书院是桃城首屈一指的书院,它由官府创办,创办至今,走出了不计其数的人才,其中还出过一位大人物——当朝右相陆远。

每年想进入书院的人不计其数,争破了头,但需要经过严格的筛查考核才能入读。桃城中人无不以能进入兰因书院读书为荣。

但兰因书院学风极严谨,更有着严格的管理制度。凡在书院读书的学子,会由官府发放一枚刻有兰花的小木牌——这块小木牌,代表着兰因书院学子的身份。

盖因这身份牌是由官府制作,常人难以冒充。

可这兰因书院的学子身份牌会出现在失火的义庄中,着实令人感到惊奇。

“莫非……”

“这真正的凶手,果然就是他吗?”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杨文耀。

他正是兰因书院的学子。

“没错,真正的凶手就是——”

姜妩抬手,指向了杨文耀。

杨文耀瞳孔一缩,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却在这时,姜妩的手却陡然一转,绕了半圈,直直指向了另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人——

正是钱县令……身旁的郑师爷!

“你!郑师爷!”

郑师爷目瞪口呆:“你、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是凶手?!”

第16章 解谜

姜妩的话,像是被点燃的火`药,再次在人群中炸了开来。

钱县令也是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数步,惊疑不定地盯着郑师爷:“凶手是你?!”

郑师爷惊得六神无主:“大人明察!大人明察!这小儿分明在胡说八道,他凭什么说我是凶手?分明是杨文耀的嫌疑更大!”他往地上一跪,五体投地状,“不,不是,小人根本就没有杀人,求大人明鉴啊!”

姜妩面不改色道:“杨文耀的确是兰因书院的学子,但并不代表他是凶手。”

“我记得,上月杨文耀才丢失了他的身份牌,义庄里突然出现兰因书院的身份牌,这还不能代表吗?”郑师爷立刻高声反驳。

杨文耀坦然道:“我的确曾丢失过身份牌,但是当时我已向官府的学籍管理处报备了。”

郑师爷指向他,急吼吼地说道:“你们看,他也承认了,难道这还不能说明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吗?”

姜妩直视着他,目光淡然:“开始我们也的确怀疑杨文耀,但杨文耀自小在桃城长大。若是说他突然起意杀人,这就显得奇怪了。”

“而且,最近几起命案都是近一个月才发生的,我们由此推测,凶手并非是长久居住在桃城的人,更有可能是最近才来到桃城。我们调查了与案件相关的人,发现郑师爷你是两个月前才被调往桃城。”

郑师爷一噎:“这、这又能说明什么?”

沈衍往他身上一瞥,目光深沉莫测:“在你以往任职的县城,也同样有离奇的命案发生。在你离开之后,那座县城的凶手却销声匿迹了。郑师爷,你说奇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