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师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定这只是巧合!”

姜妩嘲弄一笑:“天底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凶手杀人手法极为简单,虽然都是在偏僻的野外遇害,但断然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可是,这接连的命案,都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而能不动声色地抹除一切痕迹的人……”她微微一顿,说出了答案,“就只有官府内部的人。”

公堂上有片刻的鸦雀无声。

钱县令反应过来,当即跳了起来,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满面通红,粗声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妩没有理会他,目光依旧停在郑师爷的身上:“你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你早已经准备了后招,我说得对吗?郑师爷?”

郑师爷目光闪躲:“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我倒有一个疑惑,不知道郑师爷能否回答?”沈衍眸色深沉,看起来漆黑慑人,“刚刚离得这么远,郑师爷,你是如何看得清这牌子上刻有兰花图纹的?”

郑师爷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他不敢与沈衍对视,有些狼狈地移开了目光。

姜妩淡淡地道:“调职桃城后,你觉得有了钱县令作为靠山,于是胡作非为,接连杀害了多名年轻女子。你曾纠缠过韦依依,却被苦灯大师撞见,后来终于要对韦依依下手,但没想到在杀害韦依依时,会被王苟察觉,于是你便借机嫁祸他,让他借着钱县令的关系,将苦灯大师当作替罪羔羊,从而一箭双雕,一次解决两个隐患。”

“但没想到,钦差大人会在这个时候来到桃城。”

“郑师爷你见大事不妙,于是故意放火烧了义庄,并将号码牌扔到被烧毁的尸身附近,义庄失火,必定会引起广泛的关注。”

“原来烧毁义庄的人也是你?”王二狗简直不能置信。

郑师爷嘴唇哆嗦,脸上血色全无:“不……不……”

“前天堂审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你与王苟的身形相近。”姜妩往王二狗身上扫了一眼,接着道,“平日县令叔侄二人的起居都是由你负责,你对王苟的事情了如指掌,所以要拿到王苟的衣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故意冒充王苟,这看似错漏百出,若没有看出其中的疑点,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要是被人发现,也不怕,你知道锦绣会成为重点关注的对象,所以故意让锦绣给杨文耀送药,要是义庄里的身份牌被发现,你便可以顺理成章将此事嫁祸到杨文耀身上,到时候,他便会成为你的替罪羔羊。”

郑师爷指着锦绣,语无伦次:“你、你胡说!我和这丫鬟素不相识,又怎么会——”

锦绣绞紧了衣袖,抬眼看向郑师爷,又低下头,咬紧了嘴唇。

姜妩道:“可我们还查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你锦绣之间的关系。”

郑师爷面上的神色显出了几分不自然。

沈衍接话道:“锦绣是六岁的时候,因为家中父亲欠了赌债而被卖入韦员外府的。她后来改改名做锦绣,在进入韦员外府之前,她的名字叫做郑秀儿。”他的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吧,郑师爷?”

“你与锦绣相认之后,便借着锦绣的关系,几番骚扰韦依依。我说得可对?”姜妩似不经意地扫了锦绣一眼。

锦绣不敢言语。

郑师爷急了:“不,我不明白……明明那块身份牌是杨文耀的!”他满头大汗,“而丢失的木牌在遇害者的尸身上出现,兰因书院的学籍管理制度严格,这身份牌不可能有多,所以他才是凶手,你为何一口咬死是我!”

姜妩面露嘲讽:“郑师爷,你绝对不会想到,正因为这学籍管理制度严格使得你暴露了。”

“什……什么意思?”郑师爷一愣。

姜妩道:“半个月前,杨文耀的身份木牌丢失了,向官府的学籍管理处申请补办,你认为有机可图,就借此设计了。你平时心术不正,心思都没用在为民办事上面,自然没注意到上任师爷为了管理好学籍,在兰花牌的的兰花图纹中刻了数字,这些牌子上的图纹看似一模一样,但仔细看,却有不同。”

“我们到兰因书院询问了教书的夫子,得知杨文耀的编号是九,而从义庄找到的号码牌却是四十七。”

“兰因书院目前只有四十六位学子,这四十七号牌是从哪里来的?答案昭然若揭。”

略一停顿,姜妩抬眸,目光刺向了他:“兰因书院是由官府创办的书院,而负责发放身份木牌的人,却只有你——郑师爷! ”

郑师爷心中颤了一记,浑身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一道黑影突然掠过,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个人,出其不意地伸手向郑师爷抓了过去。

郑师爷始料未及,只听“嘶啦”一声,他上半身的衣服被撕烂了。

这人,正是白术。

他指着郑师爷左边的胸口道:“郑师爷,你左边的胸口为什么会有被刺伤的痕迹?”

“左边的伤口,韦依依反抗时用簪子刺伤了凶手……”王二狗喃喃道,突然大喊出声,“凶手果然是你,郑师爷!”

白芨也姗姗来迟,领着几个官差隆重登场。

他一挥手,道:“把他抓起来!”

郑师爷浑身发抖,整个人仿佛笼罩上一层诡异的气息。

他突然动了,一改先前的憨态,凶狠地踢开向他围过去的官差,并直朝钱县令的方向冲去。

钱县令吓得躲到了桌子底下,叫喊:“来人啊,来人啊,快把他抓起来!”

一道寒光骤现。

郑师爷直接越过钱县令,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朝姜妩和沈衍扑了过去:“都是你们坏我好事!”

“小心!”

沈衍面色一变,立刻上前一步将姜妩护在身后。

白术和白芨一下变了脸色,几乎同时动身。

在刀尖离沈衍只有半身的距离,郑师爷的手被白术和白芨用力踢开。

“啊啊啊!”

一声惨叫,郑师爷飞出许远,方才重重地跌倒在地上。他的双手都被打折了,不由痛苦地哀嚎起来。

“爹!”锦绣失声尖叫。

几名官差立刻上前,用绳子将他们捆绑起来。

“不可能!我做得如此隐秘,你怎么可能会发现?”郑师爷脸色狰狞,目眦尽裂,他不甘地长吼一声,“你们到底是如何发现的?”

姜妩没有回答,她自然不会告诉他,是从兰因书院的身份牌上“看”到的。

那时候,她伸手触向那块身份牌,上面显了一行字——

“兰因书院的学籍木牌,第四十七号,由郑师爷保管。”

白芨走了上前,对躲在桌子底下的钱县令清咳一声,道:“这下真相大白了,真凶已被抓到。钱县令,接下来,是不是该算算你的帐?”

见危险消失,钱县令方才手忙脚乱地从桌底下爬出,听到白芨的话,他身影一顿:“的确是该算算我们之间的帐了。”他眯起了眼,忽然高喊,“来人啊!”

随着一声令下,从公堂的四方八面冒出一群官兵,将姜妩和沈衍等人包围了起来。

百姓们也是一脸的愕然。

姜妩面色顿变:“钱县令,你要做什么?”

钱县令洋洋得意地说:“感谢你们帮本官抓住了真正的凶手,不过,冒充朝廷命官,是杀头的死罪!把他们都抓起来——”

第17章 受伤

此话一出,姜妩便知大事不妙了。

白芨假钦差的身份暴露了!

偏偏白芨还毫无自觉,呵斥出声:“钱县令,什么叫冒充钦差?你敢胆以下犯上?”

钱县令冷哼一声,横眉竖眼:“什么以下犯上?看来你们还没认清现实,你们以为本官不知道,你们是假冒钦差的身份到府衙招摇撞骗,幸得本官火眼金睛,识破了你们的身份!”

白芨惊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但他脸上并无慌张之色,反而指着钱县令骂道:“钱县令,你居然还颠倒黑白?若不是你是非不分,错误断案,苦灯大师恐怕早已成为你刀下的冤魂,你这狗官!”

钱县令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本官不与你们废话,本官只知道,冒充钦差可是大罪。把他们都拿下!”

随着他话音刚下,只听“锵”的接连两声响,白术和白芨不约而同地拔出手中的剑。

一拥而上的官兵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相方对峙着,二人不敢懈怠,手中紧握住剑柄,官兵小心翼翼地向他们靠拢几步。

“还愣着做什么?不快点把他们拿下!”钱县令不耐地喝道。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就在那一瞬间——

刀剑相击的声音骤起,百姓们尖叫着四处逃散。

混乱中,沈衍夺下一名官差手中的剑,退回到姜妩的身边,压低声音道:“姜姑娘,你赶紧跑,不必理会我们。”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姜妩拒绝得果断,说话的瞬间,一脚踢向偷袭到身前的官兵的右腿弯处,借力打力,将他踢翻在地。

姜妩幼时顽皮,不像平常姑娘那样喜欢琴棋书画,时常偷偷跟着姜玘舞刀弄枪,也习得一些防身的功夫。

两人将后背交给对方,相互配合,游刃有余,很快大半的官兵被打倒在地。

“你们这群废物!怎么连几个人都抓不住!”钱县令的脸挂不住了,心急火燎地大叫大嚷。

这声音听起来实在聒噪。

白术皱眉,踢开就近了一名官差,借着这道力,反身一跃,剑尖直向钱县令刺去!

“你!”

钱县令大惊失色,立刻惊慌失措地躲到一名官差身后,官差仓皇接下白术这一剑。

钱县令向后跄踉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他扶住桌子一角,才险险站稳身子,脸色煞白。

“反了!反了!你们竟敢刺杀朝廷命官?!”

钱县令一个泥鳅般的钻身,又再躲到桌子底下,虚张声势地大嚷。

“罪加一等!罪加一等!本官不会放过你们的!快把他们抓起来!”

眼看着场上的官兵所剩无几,钱县令真真着急了。他左顾右盼,飞快地捡起地上残落的利剑,向正专心在他处的姜妩扔去!

寒光闪现。

“姜姑娘,当心!”

沈衍察觉到危机,立刻将姜妩揽入怀中,调转了两人的位置。

却慢了半步,他护住了姜妩,却闪避不及,锋利的剑刃堪堪从右边的手臂擦过。

袍袖被划开一道口子,刺眼的红色瞬间将衣袖染红。

“沈公子!”姜妩惊呼出声,格挡住迎面劈来的剑,然后飞快地接住他快要倒下的身体。

白术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不由惊怒:“公子!”

“我没事,暂时不要管我。”沈衍声音沙哑道。他单膝跪在地上,撑住自己受伤的身体,抬头时黝黑的眸子似乎卷起风暴。

姜妩突然想起沈衍之前受过伤,想必伤势还未痊愈。

“住手!”

正着急之际,一声高喝传来,让所有人的动作全然定住,双方不期而同地停止了打斗。

“谁喊的住手?本官何时让你们住手了?”

眼看沈衍一方落了下风,却突然被喝止,钱县令怒从心生,立刻从桌子底下跳了起来,急吼吼地朝官兵们大喊。

钱县令的臀部突然挨了一脚,整个人飞了出去,狗啃泥地摔倒在地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哎呦!”

“痛死本官了!”他回头朝身后的人怒吼,“谁?是谁?!哪个宵小竟敢偷袭本官?!”

“你说什么?”

一道冰冷而威严的声音自钱县令的头顶传来。

钱县令僵了僵,只看见一双绣着银纹的黑底云靴出现在面前。他迅速一抬头,但见面前出现了一个人,身材高挑,一身绣着獬豸图纹的官服。

钱县令满肚怒火,就要脱口而出:“你这假冒的……”

不,这不对。

獬豸专司辨别忠奸,乃御史的象征。

钱县令恍惚想起,先前那假冒的钦差先前穿的官袍并无这个图案。

难道……

他目光再往上移,方才看清他的长相。

面前这人,面容俊朗,眉宇间隐有几分威严。钱县令从未见过此人,但却是看过他的画像——那是郑师爷差人去查探钦差的消息时,探子带回来的。

新任监察御史江澜,为人刚直不阿,蔑视权贵,据传他是由新帝一手提拔上位的亲信。

江澜略略扬眉,冷然启唇道:“什么假冒?”

钱县令急急忙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狼狈行礼:“下官钱才多,叩见江澜江大人。”

江澜问:“你就是桃城的县令钱才多?”

钱县令又是一拜:“正是下官。”

江澜抬眼看向前方,微微皱眉:“你们这里为何如此混乱喧哗?”

钱县令一听,立刻迫不及待地说道:“回江大人,是有人冒充江大人的身份到府衙招摇撞骗,还企图干扰下官审理命案,差点令下官的侄儿蒙冤。”停顿一下,他又得意地道,“不过本官已揭穿了这些骗子,正要把他们抓起来。谁知道他们竟反抗不从,冒充钦差可是杀头的大罪,还请江大人明察!”

“哦?冒充本官?”江澜眉头一挑,看他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钱县令低垂这头,嘴角在无人的地方轻轻勾了勾:“正是。”

江澜冷眸微眯:“把他抓起来。”

钱县令正暗暗得意,直到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了他,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你、你们做什么?”钱县令立刻慌了神,“江大人,您弄错了吧?为什么要抓下官?明明……”

“本官没有弄错。”江澜冷冷道,将一叠账本扔到他的面前。

钱县令瞪圆了眼睛:“这、这些是……”

江澜道:“桃城县令钱才多,为官二十栽,共收受贿赂黄金十万两、白银九百万两,除此之外,还勾结周边的土匪和当地富商,任由他们在此地行凶作恶,鱼肉百姓,其他的恶行更多不胜数。这些都是你贪污的证据,你可还有话说?”

钱县令面如土色,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下来。

“将他收监,听候发落。”江澜声音冷厉,“带走!”

钱县令瘫倒在地上,像一条死鱼一样被人拖走。

完了,一切都完了。

***

江澜带来的人将钱县令押走后,公堂上余下一片狼藉。

“公子!”白术和白芨赶紧将剑收回鞘中,快步朝沈衍走去。

似是听到这一声叫唤,江澜往这边看了一眼,径直朝沈衍等人走来。

姜妩咬紧下唇,如同沈衍刚才保护自己那样,挡到他的身前。

江澜侧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收回视线,神色未改。直到走到白术面前,他才停下脚步。

姜妩正奇怪时时,只听江澜对白术道:“白大……哥。”

“白大哥?”姜妩惊讶。

“这……”白术不自然地停顿了下,才解释道:“姜姑娘,其实我和江大人自小认识,我们是结拜的兄弟,所以他唤我作大哥。”

江澜面不改色道:“没错,白大哥所言甚是。”

姜妩心中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

难怪冒充钦差的时候,沈衍表现得有恃无恐,原来白术和钦差有这一层关系。

一切也能说通了。

江澜道:“这次多得你们,我才搜集到钱县令贪污的证据,为朝廷除去这匹害群之马。这次你们不但无过,还有功。”

“对对对,江澜……大人说得对。”白芨赶紧接话。

姜妩眼底浮起一抹疑惑:“江大人您是如何知道我们……”

话未说完,却被两声咳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