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珍大吃一惊:“知微,你的意思是——你这丫鬟,杀死了青青后,将她的尸体搬到了马车上?”

明珠瞬间白了脸色,立刻跪地喊冤:“小姐,冤枉啊。奴婢一直听从小姐的吩咐,守在门外,从未进入过屋内——”

林知微冷声道:“不是你还有谁?在这期间,只有你有机会接触青青!”

“小姐,奴婢……”

姜妩打断道:“不是她。”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姜妩语气淡淡:“要是她将张青青毒死,还要将尸体搬下三楼,再转移到马车上。一路上必定会出现拖曳的痕迹,还会发出声响来。但是方才上来的时候,阁楼和梯道都一丝痕迹也无。若要毁尸灭迹,距离太长,时间太短,不可能做到。”

屋内一时无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终于有人恍悟般道。

“对啊,我们当时好像只听到一声尖叫,并没有听到其他的声响。”

“是呢,那时候,知微和玉珍都去阁楼看望青青了,她们才回来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里便传来了尖叫声,要转移尸体,绝不可能这么快。”

明珠如释重负,双腿一软,跌坐到地上。

似是想起什么,黄玉珍突然抬头看向姜妩:“我记得,你刚才说过,张青青是自行从屋中离开的,对吧?”

姜妩道:“没错。”

“仵作推断的死亡时间,是在半个时辰前,那时我们都在这屋里议论青青是如何消失的事情。”黄玉珍道,“那么,凶手应该就是那时候作案的,那么刚才在屋中的人,都可以排除嫌疑吧?”

另一位姑娘面露喜色:“对啊,如此一来,只有府中的下人能够在那个时间段……那样,知微,只需要审问当时在府上的下人便可以了。”

“我……”林知微还未得及接话,便被姜妩打断。

“你们想得太过简单了,未经仔细调查,还不能随便下定论。”姜妩道,“刚刚侯爷不是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黄玉珍不服气地道:“那你要怎么做?”

“不如,我们一个个审问排查。”姜妩将视线转向楚衡,勾唇一笑,“第一个就从侯爷开始如何?”

楚衡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不由怒道:“等等,你是在戏耍本侯吗?”

姜妩脸上明晃晃写着“没错,我就是戏耍你”,偏偏语气一本正经:“敢问侯爷在事发之前,在什么地方,都在做些什么?”

白芨“扑哧”一声,忍不住背过身去。

楚衡一甩衣袖,只觉怒火烧心,只得竭力忍着:“你!本侯那时正在与林知县商议事情,这一点林知县可以作证。”

林知县侧头看了楚衡一眼,战战兢兢地道:“没错,当时侯爷的确与下官在一起。”

姜妩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转头对其他人说道:“好了,现在让所有人到旁边的房间,另外请侯爷派人看守着她们,任何人不得私下交谈。”

在屋内的众人早已受不了这间屋内的低压气氛,听到姜妩这话,立刻逃似的走出房间。

姜妩却叫住了刚要转身离开的林知微。

“等等,林小姐请留步,第一个就由你开始吧。”

第一个。

这词落入楚衡耳中,他额上青筋直跳。

“你——”

***

姜妩以审问为藉口,将屋内的人全部赶了出去,除了林知微外,只留下沈衍、听雪、白术和白芨几人。

自然,还有楚衡这不愿离开的碍事之人。

楚衡不满地问:“为何要将本侯的人全部赶出去。”

姜妩只道:“人多,太碍事了。”

楚衡只觉得姜妩的每一句话,都能轻易戳中他的爆发点,偏偏她这风轻云淡的语气,让他发作不得。

他忍着怒气道:“张青青是在失踪之后才死亡的,你为何要审问这些人?”

“侯爷,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姜妩侧头看向他,“侯爷可听说过食物相克之说?螃蟹与柿子同时吃,可能会引起腹泻,而甲鱼与苋菜相克,同吃会中毒,猪肉与菊花一起食用,严重时更是会导致死亡的结果。”

林知微心中顿生不快:“姜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们在食物中下毒吗?”

姜妩道:“并不是,我只是在举例说明一件事情,食物中毒,是不可能立刻发作的。”

林知微一怔。

沈衍不紧不慢地接过话题:“阿妩的意思是,下毒亦然。”

姜妩对他回以一笑:“没错,既然是中毒身亡,必定有时间长短。有些毒,中毒之后,能立刻毒发身亡,有些毒,却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才会发作。”

楚衡似有所思。

姜妩接着道:“事不宜迟,我也不浪费时间了,我们开始吧。”她看林知微的眼神微冷,“林小姐,我想知道,张青青失踪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张青青为何要陷害我?”

“我没有!”林知微一慌,连连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姜妩打断她道:“事到如今,林小姐还要隐瞒吗?我不信,没有你的命令,你的丫鬟会敢胆说谎。”

林知微僵住,她哆嗦着唇,过了许久,喉咙才溢出一句话来:“其实,是青青,青青因为你在花灯节上夺去了她的风头,所以决定要给你一个教训。她看到你身上穿的红衣,不知道如何想到了秦山姥姥。”

“于是,青青想了个法子。”

“她故意弄伤自己,并将此嫁祸于你,再在外面宣扬你是秦山姥姥的化身。所以,青青才会在宴会中途离开,她回到房间,目的是为了伪造出受伤的场景。我当时和青青说好了,只要把人掳来后,就去房间里叫她一声。”

宴会中途,林知微去看望张青青,其实是为了告诉张青青一个隐藏的信息——事情已办好。张青青便当着他们面打开窗户,在林知微和黄玉珍离开后,把绳子悬挂出去,再撕碎自己的衣服,染了几滴血扔到地上,伪造出现场,然后离开了房间。

听雪手中的布料,也是用同样的法子炮制的。

林知微哆哆嗦嗦地将交代着事情的经过:“本来青青要抓来的人不是姜姑娘的丫鬟,而是……”

她看了姜妩一眼,又飞快垂下眼睑。

但没想到棋差一招,林知微和张青青根本没有料到姜妩压根没来到宴会,因此才派人将听雪绑来。

也未曾想到,会发生了后续一系列的事情。

姜妩神色未改,只道:“好,我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

林知微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快步向门外走去。

姜妩突然唤住了她:“林小姐,你的手帕掉地上了。”

林知微回过头,果然看见脚边落到一块手帕,赶紧弯腰将手帕拾起,匆匆离开了。

姜妩的目光从她手上扫过,似有沉思。

待林知微离开后,听雪略有不解地问:“姑娘,你为什么要将她们隔开?”

“自然是为了防止她们串供。”姜妩解释道,“谎话说得再完美,也是会有漏洞之处。漏洞或许不在说谎之人自己身上,而是在他人处。”

听雪恍悟地点了点头。

***

另一个房间内,姑娘们惴惴不安地聚在一起。

有人更是沉不住气,气急败坏地道:“凭什么?我们又不是犯人,为什么要像犯人那样对待我们!我要回去!”

守在门口的侍卫立刻亮出刀剑:“侯爷有令,不得私底下交谈!”

寒光晃得众人遍体生寒,刚才还叫嚣的姑娘立刻噤了声,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林知微从外面走了进来。

“知微!你没事吧?”黄玉珍立刻迎了上前,“刚刚那个姜妩,问了你什么问题。”

林知微看了身后虎视眈眈的侍卫一眼,道:“只是问了一些宴会进行时发生的事情,你不必担心,只要如实回答便可。”她垂下眼帘,“这事情和我们都无关,不必担心。”

黄玉珍道:“好,我知道了。”

***

在等待下一人到来时,姜妩看似百无聊赖,将桌上的酒盏拿在手中换着把玩,在拿到第三个杯子时,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盛有毒酒的酒盏。”

难道……

“见过侯爷。”

黄玉珍的声音将姜妩的思绪拉回。

她抬头,开门见山地问:“黄小姐,你可还记得,在宴会的期间,张青青都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吗?”

黄玉珍尽管疑惑,还是如实地回答道:“青青只夹了半块红豆糕,另外半块被知微吃了。过了一会儿,青青便说身体不适,想要睡一会。”

“后来,我和知微到房间看望青青,那时她还喝了两三杯梨花酒。”

“梨花酒?”姜妩指着桌上那袖珍的酒坛,“是这坛吗?”

黄玉珍点头:“没错。”

姜妩又问:“这酒是谁带过来的。”

“这是知微酿的梨花酒,特意拿出来让我们品尝的。”黄玉珍道,“那时青青刚好不在,知微说青青最喜欢喝梨花酒,便带着剩下的酒去找她。”

“这酒……只有张青青喝过吗?”

姜妩的语气带着迟疑,连黄玉珍都听出了不妥。

黄玉珍当即道:“你若是怀疑知微在食物和梨花酒中下毒,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没好气地说道,“府中的食物,我们都用过。这坛酒,我们所有人也喝过的。”

姜妩心中奇怪:“所有人?包括林知微在内?”

“是。”黄玉珍笃定地道,“进来之后,我和知微还陪着青青喝了一杯。”

“那倒酒的酒盏是谁发的?”

“是我随手拿的。”黄玉珍没好气地说。

姜妩问:“当时是谁倒的酒?”

黄玉珍道:“是我。”

姜妩问:“你能重复一下当时倒酒的动作吗?”

黄玉珍用疑惑的眼神看她一眼,还是站了起来,接过酒坛。

将酒坛拿在手中那刻,她只觉得手上一轻:“咦?奇怪,怎么酒怎么全没了?之前我来的时候,明明还有一点的。”她往酒坛里瞧了一眼,有些奇怪地道,“莫非是青青都喝完了?”

她重复了一遍倒酒的动作,便离开了。

楚衡听着她和黄玉珍的对话,心中愈发不耐烦,面上不由覆上了寒霜:“仵作不是说张青青的死因是外伤所致,你为何一直在这些无关要紧的问题上纠缠不清?”

姜妩道:“张青青身上的毒很可能非外伤所致,而是有人投毒。”

楚衡一惊:“你说什么?”

他正要驳斥姜妩的猜测,恰好这时,仵作发现了新的线索,匆忙赶来汇报。

行了一礼后,仵作道:“侯爷,小的检验过了。尸体上的针眼伤口和刀伤的伤口上并没有毒素存在,也就是说,死者身上的毒,并非是外伤所致。”

楚衡惊怔住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妩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她立刻说道:“先暂停审问,白术,你去找一套干净的被子,一些不同的毒粉末,以及一壶凉水。”

“好。”白术点了下头。

刚刚黄玉珍说,那些酒盏是她随机拿的,若毒原本就下在杯子里,这风险太大。

白术动作神速,不一会儿便带着她要的东西回来了。

姜妩分别将这些毒粉末放入杯中摇晃,但几乎一模一样,这些毒粉落入水中,未经搅拌,都沉淀在底部,一眼望去,十分明显。

要是将毒粉藏在衣袖中下到酒盏里,也太明显了,还有可能将毒粉洒到桌上……

或许,是张青青在宴会上吃的糕点?但若是这般,为何其中一只酒盏上会显示有毒?

沈衍看出了姜妩的为难,不由问道:“阿妩,可是发现了线索?”

“嗯。”姜妩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可是,这不对劲……”

案件至此,仿佛陷入了僵局。

“若是在酒中投毒,下毒者是如何将毒准确无误地下到张青青的杯中?若是其他的方式……”

她先前所想的是,下毒者是在倒酒时,悄然无息地将毒末投入酒盏中。

若是酒盏的问题,最可疑的人,就是倒酒的黄玉珍。但黄玉珍神色坦荡,不像是下毒之人。

而且,是什么样的毒,才能让张青青离开之后,再发作?

“那瓶酒……”姜妩的目光落到桌上的酒坛上,这时,她才发现桌子一旁,还有酒坛的盖子。她下意识拿过,盖到酒坛上。

她突然怔住。

蓦然间,她想起先前黄玉珍说过的话——

“奇怪,明明离开的时候还有……”

姜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喃喃道:“也许,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姜妩转头看向沈衍,眼中带上了笑意:“君言,我们出去吧。”

沈衍跟着站起,风轻云淡一笑:“好。”

楚衡眉头深蹙,立刻喝止道:“等等,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府中各处找找,查探一下线索,确认我的想法。”姜妩回过头,嫣然一笑,“侯爷,接下来劳烦你替我审问其他人。”

楚衡眸光变深,他沉默了下,道:“我让人跟你去。”

“随便。”

姜妩漠不关心地道,与沈衍一同离开了房间。

***

楚衡派了两人跟着姜妩一行。

姜妩和沈衍也只把他们当成了空气。

走在林知县府的庭院中,姜妩有些愧疚地对沈衍说道:“君言,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沈衍唇角微扬,“没关系,阿妩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姜妩问:“君言,你认为谁会是凶手?”

“我觉得那个什么侯爷就挺可疑的。”身后的白芨忍不住插嘴道。

他话音刚落,身后立刻传来一声厉喝。

“大胆,竟敢妄议我们侯爷!”

一时忘记身后还跟着两凶神恶煞的侍卫,白芨背后顿时窜上一股寒气,不由讪讪地转过头去。

姜妩哑然失笑,却趁机低声对沈衍说道:“君言,现在能不能让白芨去帮我打听一些事情?就是……”

她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好。”

沈衍应了下来,回头朝白芨使了一个眼色。

白芨会意,立刻弯下腰去,脸色在刹那间转变。

“啊,我肚子痛。”他捂住肚子,一脸痛苦的模样,“茅厕在哪里?”

身后两个侍卫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道:“我带你去吧,真是麻烦。”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