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妩的这问话,无疑挑起了她的怒火。
“刚刚何小姐说,你并非官差。既然不是官差,又有什么断案的资格?”姜妩依然直视着她,“请问何姑娘是以什么立场说出刚刚的话呢?”
“我……”
姜妩的话句句犀利,让何若愚一时哑然。
语塞了半晌,她才挤出一句:“我没资格断案,难道你就有了吗?”
“若论身份,在场的人哪个身份不比何小姐高?既然何姑娘可以参与案件,为何我们为何不能?”姜妩说到此处,不忘捧了朝阳郡主一把,“即使是朝阳郡主,也有这个资格。”
朝阳郡主原本是要反驳的,但听到这话,不由微微一怔,难得认同姜妩的话:“你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姜妩接着道:“而且,苏大公子在一众宾客之中官阶最高,由他来断案不是更合适?”
“不,并非如此。”苏翎立刻接话道,“我的职责并不涉及刑部之事,非自身的职责,我也不能多加干涉。若朝廷中的官员都往他人的职责范围内之事多加干涉,朝中之事早已乱了套。因此我认为,这位何姑娘虽然是大理寺少卿之女,但由她来定案,这于理不合。”
何若愚的胸口急剧起伏,强忍着怒气道:“这位姑娘,既然你质疑我的定论,那你可敢与我打赌一番?”
姜妩挑了挑眉,问:“什么赌?”
何若愚道:“我们二人分别针对这案子进行调查,既然你说这案另有凶手,那你便将那真凶找出来。若你能找出这真凶,便是我输,否则,就是你输。谁输了,就到东市的大街上,举着一张‘我是猪’的木牌,当街大喊三声对方的名字,并高声大喊‘我技不如人’,如何?”
要的就是她这句话。
姜妩不露声色地道:“好,我答应你。”
在听见姜妩不假思索地答应对方的要求时,姜湄不由瞪圆了眼。她蓦地反应过来,忙拉住姜妩的衣袖。
“不,大姐姐,你别答应她!”她着急地道,“她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姜妩低声道:“别担心。”
“好,够爽快。”何若愚嘴角扬起了一抹讥讽的弧度,“这位姑娘,请问你的办法又是什么?”
姜妩道:“很简单,就是将案件发生时的情景模拟一遍。”
“模拟?”
在场之人皆是一怔。
何若愚皱眉:“如何模拟?”
姜妩转头看向朝阳郡主,问:“请问郡主,府上可有极熟水性的侍卫?”
“当然。”
朝阳郡主指着人群中的一名侍卫:“他便是刚才将巧容救上来的侍卫。”
姜妩道:“好,那劳烦这位侍卫大哥,等会儿扮演朱巧容的角色,模仿她被姜湄推倒时,掉落水中的情景。”
侍卫一愣,下意识看向大长公主:“公主,这……”
大长公主还没说话,朝阳郡主已抢先出声:“你就依她的话照办,本郡主倒要看看,她能耍什么把戏!”
第58章 破绽
大长公主皱眉道:“瑶林,你也太胡来了。”
瑶林,正是朝阳郡主的名讳。
“母亲,你就依我一会嘛。”朝阳郡主挽上她的手臂,撒娇般说道,“姜妩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另有凶手吗?我也想看看,她是如何证明的。万一又有人说我们公主府包庇真凶,那就不好了。”
大长公主紧皱的眉头没有舒展开来,但这回她倒是默许了。
朝阳郡主又一哼,目光扫向姜妩:“姜妩,本郡主不是允许你模拟情景了吗?你怎么还没开始?”
“郡主不必着急,在这之前,我要先问珍珠姑娘几个问题。”姜妩将目光转向了珍珠,问道,“珍珠姑娘,在来湖心亭之前,你去过什么地方?为什么你会来到湖心亭?”
“奴婢……”珍珠微垂下眼帘,“今天是郡主的赏花宴,奴婢一直都在后花园和后厨之间来往,负责宾客的吃食。”
姜妩又问:“那有谁能作证?”
珍珠道:“后厨的人都能作证。”
姜妩语调微微扬:“是吗?那你和姜湄刚才都说,在看到朱巧容的时候,她是背对着你们的,那你如何看清她的脸的呢?”
“奴婢。”珍珠停顿了下,才道,“奴婢并没有看清对方的脸。”
姜妩道:“没看清?那么你是如何确定她是朱巧容?”
珍珠一愣,道:“这、这是因为,奴婢认出朱小姐的衣服了。”
“衣服?”
珍珠没有直视姜妩,她僵直地挺着背,肯定地道:“是,朱小姐来参加宴会的时候,奴婢远远见过她一眼,对她所穿的衣服记忆尤深,所以看到了她的背影,自然就认出来了。”
姜妩目光一转,朝地上的朱巧容的尸身瞥了一眼,道:“原来如此。”
她没有再询问珍珠,而是将视线移向了何若愚:“何姑娘,请问仵作在何处?”
何若愚一愣,语气有些不善地道:“我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仵作。”
莫云仪性子直率,听到她这话,忍不住嘲讽出声:“呦,发生命案居然不带仵作?莫非这位何姑娘能单凭肉眼验尸?”
“你,少阴阳怪气。”何若愚有些气恼地道,用力咬了下唇,遂即吩咐身后的官差,“你去请仵作过来。”
“是,何姑娘。”
她身后的官差犹豫了下,还是转身而去。
何若愚又看向姜妩,皱眉道:“可以开始了吗?”
姜妩点了点头:“劳烦各位退到湖心亭外去。”
“为何要退到湖心亭外去?”
众人不解。
朝阳郡主也冷笑一声,质疑道:“对啊,凭什么?”
姜妩解释道:“我只是想请大家以珍珠的角度,目睹事发时的一幕,以此还原真相。”
这说起来倒是合理,这下众人再也没有异议,均依言离开湖心亭,退到了珍珠目击姜湄将朱巧容推下水时的地方。
湖心亭处,只剩下几名官差看守着。
“大姐姐……”姜湄忐忑不安地拉住了姜妩的衣袖,欲言又止。
姜妩低声道:“安心,你只要重复你跌倒时的情景便好。”
姜湄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侍卫站在湖心亭的边缘,准备就绪。姜湄重复摔倒时的动作,将手伸出,撞向湖边的人。
可没想到,姜湄碰到侍卫的那一刻,侍卫竟纹丝不动。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她竟没有推动对方?
朝阳郡主不耐地对侍卫喊了一声:“怎么了?你怎么一动不动的?”
那名侍卫方才如梦初醒,立刻往湖中滑去,“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姜湄从地上爬了起来,却有些困惑地看向湖面。
朝阳郡主瞥了姜妩一眼:“好了,姜妩,你看也看完了,现在可还有话要说?”
姜妩没有理会她,径直走了上前,询问姜湄:“可有不妥之处?”
姜湄皱了一下眉,随即摇头:“不对,这不对,我看到那人落水的时候,是双脚先着水的。”
朝阳郡主也跟着她走了过去,听到这话,立刻转头看向珍珠。
珍珠愣了一下,也道:“是,奴婢看到的,也和姜三小姐一样,朱小姐是双脚先落水的。”
双脚先着水?
姜妩顿时陷入了沉思。
正如刚才那侍卫掉落水中的时候一样,若从背后将人推下湖,必定是上身先朝水下落。
可姜湄和丫鬟珍珠都说,脚朝湖里直落的……
而且姜湄摔倒时,距离湖边的人还有一段,碰到的并不是对方的后背,而是腿肚子的地方。
按理说,用这么点力度推腿肚子,要将人推进水里,有些难度。
这仿佛……
是故意跳下去的一般。
这时,落水的侍卫已浮出水面,爬上了岸。
他脱掉湿掉的鞋子扔到一边,姜妩的目光无意中从鞋底扫过,顿时一怔。
等等……这鞋子?
姜妩立刻转头看向朱巧容的尸身,她的尸身虽然被白布覆盖着,但双脚却是裸露在外。
她顿时有了主意:“可否请侍卫大哥去换一身与朱巧容所穿的颜色相近的衣服,再重复姜湄所说的,被推倒时用脚先下水的情景?”
这名侍卫道:“郡主……”
朝阳郡主不耐地催促:“快去快去。”
姜妩趁着等候侍卫换衣的空隙,退到苏姀的身边,低声与她说道:“姀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和苏大哥说一声,让他帮我一个小忙?”
苏姀一怔:“什么忙?”
姜妩附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苏姀露出一个笑容:“好,我明白了,你等等。”
苏姀立刻走到苏翎身旁,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下一刻,苏翎便悄然没入人群中,趁着无人注意,很快隐去了身影。
侍卫换了衣服回来,依照姜妩的吩咐,再次将刚才的情景重复了一遍。
这会儿,他是双脚先着水的。
等他落水的那一刻,朝阳郡主立刻看向姜妩,迫不及待地道:“姜妩,这下模拟完了,你又有什么话说?”
姜妩不紧不慢地道:“我现在可以肯定了,这里有人说了慌。”
何若愚轻嘲道:“我不是早已经作出这个结论了吗?你现在这么说,未免也太……”
姜妩却看向了珍珠,一字一字地道:“那个人就是你——珍珠!”
话音落下的那刻,何若愚瞬间哑了声,她瞪圆了眼,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姜妩。
珍珠面色一僵:“什么?我、我……姜大小姐,您可在说笑?奴婢怎么可能会……”
“朱巧容在来参加宴会时,她所穿并不是这一身衣服,她穿的是浅绿色的衣裙。”姜妩道,“可她落水的时候,所穿的却是湖蓝色的衣裙,因为她在宴会的中途曾换过衣裳。朝阳郡主,想必这件事情,你再也清楚不过了吧?”
“这……”朝阳郡主一噎,却也皱眉沉思了下来。
“我也记得,巧容来的时候,穿的是绿色的衣裳。”
“既然这丫鬟一直在后花园和后厨来往,应该不知道巧容曾经换过衣服才是。”
“对啊,刚刚巧容不是跟着郡主一同去换衣服了吗?”
在场的千金小姐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姜妩看向珍珠的目光透出几分锋利:“既然你说你只在后花园和后厨之间来往,那么你只能见过朱巧容最初所穿的浅绿色衣裙,也并不会知道她后来换了别的颜色的衣服,那么你又是怎样凭着衣服认出她来的?”
珍珠瞬间变了脸色:“我……我……”
“等一下!”何若愚打断了她,“就算是看错了衣服,单凭相似的身形,也能够认出那人来吧?”
姜妩早知道她有这般,微微一笑,只问了她一个问题。
“那何小姐从这里往湖心亭看过去,刚刚扮演朱巧容的人是谁?”
何若愚朝远方的人看了过去,眉心轻蹙:“不就是府上的侍卫吗?”
就在这时,背对着众人的“侍卫”转过身来,缓步走向了姜妩等人。随着他的走近,他的面容也逐渐明晰,可他不是别人,正是苏翎!
“他……苏大公子?!”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一怔。
何若愚瞬间变了脸色,当即转头看向姜妩:“你们是什么时候换了人的?”
第59章 泥土
“就在侍卫换衣的时候,我拜托了翎弟装成侍卫的样子。你不是说照着背影,就能认出对方是谁来吗?可刚刚怎么没认出跳湖的人不是侍卫呢?”
苏姀望向何若愚,眼中含着三分戏谑。
“这——”
“何姑娘,你刚刚看着苏大公子的背影,也没有认出他来。”姜妩不紧不慢地道,“那试问,珍珠又是怎么凭借一个背影,认出跳湖的人就是朱巧容?”
何若愚面色一僵:“我……”
司伊人微微敛眸。
姜妩接着道:“那是因为,你先入为主地认为跳湖的人就是侍卫。”她的目光又朝珍珠身上移去,“所以,珍珠一口咬定当时跳湖的人是朱巧容,有一个可能性。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跳入湖中的人是朱巧容,也必定是朱巧容。”
珍珠浑身一颤。
朝阳郡主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苏翎沉声道:“意思是,无论跳湖的人是谁,珍珠都会说她是朱巧容。”
却在这时,珍珠猝不及防地冲向了湖边的白玉石砌成的护栏,一头朝上面撞了过去。
莫云仪脸色一变,喊道:“快拦住她!”
可站在珍珠周围的都是一些千金小姐,手无搏鸡之力,如何拦得住她?
尽管苏翎及时飞身上前,但还是晚了一步。
头破血流,不过一瞬间,珍珠的身子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啊!她、她……”
更有胆小的姑娘,直接尖叫了出声。
大长公主看着地上的珍珠,深蹙着眉:“去看看她如何了。”
“是!”
她身后的侍卫领命,走上前检查了一番,而后回禀道:“回公主,这丫鬟并没有大碍,只是晕过去了。”
大长公主道:“先给她止血,等她醒来后,再进行审问。”
“这丫鬟晕过去了,作证的人也没有了,那这案子要怎么调查下去?”有人提出了质疑。
姜妩看向何若愚,问道:“何姑娘,既然这珍珠说了谎,你现在还认为,朱巧容是被姜湄推下水的吗?”
“当、当然!就算这丫鬟说了慌又如何?”何若愚的心中没来由地浮现上一股浓重的危机感,眼中浮上了一抹急色,强行争辩道,“可那又能证明什么,也只能证明这丫鬟没有看清跳湖的人,而不能证明,姜湄不是将朱巧容推到湖里的凶手。”
姜妩问:“若是珍珠看到的人,并非朱巧容呢?”
何若愚嗤笑了一声:“这怎么可能?”
就在此时,有下人前来通传。
“公主,仵作到了。”
大长公主连忙道:“快请。”
看见仵作背着工具箱远远而来,何若愚连忙提起裙子,急匆匆地朝仵作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