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的目光从朝阳郡主身上扫过,蓦地发现朝阳郡主那狼狈的模样,不由惊疑不定地指着她问:“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模样?”

朝阳郡主赧然地解释道:“娘亲,女儿、女儿刚刚去换衣服了,听到这里有人呼喊,来不及清洗脸上的痕迹,便匆忙赶来了。”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其他人,厉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一五一十如实说来!”

一名丫鬟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冲着她一跪道:“回郡主,奴婢、奴婢刚刚从湖心亭经过,看见朱小姐正背对着姜三小姐在湖边上风景,却不知道怎么的,姜三小姐突然走上前去,将朱小姐推下了湖。”

“什么?”

孙妙妙看向面如土色的姜湄,喝道:“姜湄,你的心思真恶毒,巧容不过和你争执了几句,你却将她推下湖里。你这个杀人凶手!”

姜湄脸色苍白如纸,连连摇头:“不、不是的!我、我不是凶手!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是以为她要跳湖,所以才上前,想拉她一把。”

“你还狡辩!”

“我没有!”姜湄恐慌地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姜妩,“大姐姐救我,我不是凶手!”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入姜妩的怀中,慌乱无措地道:“真的,你相信我,我没有杀人,我不是故意害她的!”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姜妩的身上。

姜妩接住了她,低声道:“不要慌。”她又抬眸看向孙妙妙,道,“孙小姐如此武断地下了结论,未免太草率了。”

孙妙妙横眉冷对:“怎么,姜妩你要包庇姜湄吗?”

姜妩转头看向刚才说话的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这丫鬟犹豫了一下,如实道:“奴婢名唤珍珠。”

姜妩问:“珍珠,你真的亲眼看见,姜湄将朱巧容推下水吗?”

珍珠道:“回姜大小姐,奴婢的确是亲眼看见的。”

朝阳郡主冷声道:“这下人证物证俱在,姜妩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姜妩不理会她,接着询问珍珠:“你说朱巧容背对着你,那你是如何看清落水之人就是她?”

珍珠一愣,面上有一瞬间的错愕,她随即低下头,语气变得支吾:“奴婢……”

孙妙妙满脸怒容地道:“姜大小姐,姜湄是你的妹妹,你想要包庇她也情有可原。可你人证物证都在的情况下,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对得起巧容吗?”

“不,我的意思是。”

姜妩语气平静地道:“既然出了命案,那就报官吧。事情的真相如何,就交由官府来断定。”

第56章 颜面

“报官?这绝对不行!”

话音一落,朝阳郡主跳出来当即反对。

她语气激动地道:“随随便便地让一群官差进公主府搜查,你把公主府当成什么地方了?这传出去,让长公主府的颜面何存?”

乍听见“报官”二字时,姜湄的脸色也变了一变。她紧拽着姜妩的衣袖,连连摇头道:“不,不要报官!大姐姐,我没有杀人,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并非不相信你。”姜妩道,“既然你没有杀人,为何不报官?若不请官府的人前来查清真相,莫非你要认下这个罪名?”

姜湄突然顿住,她想了想,一咬牙道:“对……我没有杀人,我、我听你的,那便报官吧。”

朝阳郡主指着姜妩,气愤地道:“姜妩!这都已经证据确凿,你为何还要胡作非为?”

姜妩反问道:“何为胡作非为?若不报官,那请问郡主打算怎么做?”

“这……”朝阳郡主噎了一下,道,“大盛律例规定,杀人者偿命,既然已经确认了凶手,何必大费周章,我们私下解决便可。直接将姜湄押送去官府就是。余下的事情,官府自然会处理。”

姜妩语气淡然地道:“可大盛律例还规定,凡发生命案,涉及良民者,皆要经官府确认方可定罪,不得私设公堂审理。”

“你——”

莫云仪不客气地说道:“什么公主府的颜面,我看是你的颜面吧?”

朝阳郡主气结:“你们!”

姜妩又道:“而且,若姜湄真是无辜的,那么真正的凶手很可能还匿藏在府中,要是私下了结此事,很可能会让真正的凶手逃掉,到那时候,朝阳郡主是否要对此事负起责任?”

朝阳郡主语塞:“我……”

大长公主凝重的目光落到了姜妩的身上,她们这番争执,她听得直皱眉。

却在此时,苏翎的声音传来:“姜姑娘言之有理。”

朝阳郡主看向说话之人,脸上蒙上了一层羞恼:“苏大公子,为何连你也……”

苏翎从人群中走出,只朝大长公主拱了拱手,道:“世人均知大长公主处事公正严明,若单凭一个丫鬟的片言只语便断定此事,岂不是屈打成招?这般草率行事,才是坏了公主府的名声。晚辈相信以大长公主的行事作风,断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大长公主微微沉吟片刻,肃容道:“苏公子言之有理,翡翠,你立刻带人去报官吧。”

大长公主身旁名唤翡翠的丫鬟连忙应声道:“是,公主。”

朝阳郡主着急地喊了出声:“娘亲!”

大长公主没有理会她。

朝阳郡主移开目光,藏在衣袖底下的手捏紧成拳头。

今天的命案是在她举办的赏花宴上发生的,若传了出去,让她颜面何存?

***

大理寺。

“陛下。”

大理寺卿王远之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却不敢直视面前的人。

沈衍放下手中案卷,视线转向躬身站在一旁的王远之,眸中仿若蒙上一层寒霜。他手指轻敲着桌面,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声,在对方额头开始冒出冷汗的时候才开口询问:“半个时辰已过去了,朕让你寻的人,为何到现在还没到来?”

王远之额头的汗水冒得更快了,但他却不敢擦一下,只能将自己身子伏得更低:“回陛下,臣……”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大人,大人,不好了!”

一名官差风风火火地从门外冲了进来。

王远之吓了一跳,赶紧出声斥责:“什么不好!你如此失礼,冲撞了陛下该如何是好。”

官差方才注意到屋中沈衍,连忙慌张地跪下,道:“小人参见陛下。”

“情况如何了?”不等沈衍出声,王远之便着急地问:“何姑娘呢,我不是让你去请她过来了吗?怎么到这时候了,还没到?”

官差道:“何姑娘刚从明觉寺回来,本来她乘坐的马车已到了大理寺的门外,但却被大长公主府的人截去了。属下本来也劝说过她,可她似乎对大长公主府上的案件很感兴趣,属下拦也拦不住……”

王远之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由看了沈衍一眼,心急如焚地道:“你是怎么办事的!长公主府上发生了什么事?”

官差道:“长公主府上似乎发生了一起命案,有一位官家的千金在府中溺水身亡了,大长公主便派人前来报官,谁知道会遇上何姑娘。”

王远之口中的何姑娘,是大理寺少卿何鲤之女何若愚,因助其父破了几宗疑难的悬案,因而声名鹊起,当前在上京城小有名气,被百姓称之为“女神探”。

王远之一时无所适从:“这……”

“王远之。”沈衍忽然唤了他一声。

王远之一个激灵,险些跌跪到地上:“陛下,臣在!”

沈衍淡道:“你立刻带人到大长公主府一趟,看看府上发生了何事。”

“是,陛下。”

王远之如获大赦,连忙领命而去。

直到屋中再无陌生之人,沈衍将脸上的面具取下,拿在手中把玩。

“主上,属下有一事不明,若要调查这事,姜姑娘不是更合适的人选吗?”白术有些不解地看向沈衍,问道,“为何要另找他人,而不将此事告诉姜姑娘呢?”

沈衍沉默了片刻,道:“白术,我也是有私心的。”他幽幽地叹了一声,“我不想让她卷入这次事件中。”

“公主府?”白芨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立刻从横梁上跳了下来,“等等,主上,朝阳郡主举办赏花宴的时间不就是今天吗?先前在姜国公府的时候,属下似乎听说姜姑娘也会前去参加。”

沈衍猛然一怔。

白术吃惊道:“那长公主府上发生的命案……”

沈衍从座上一跃而起,他往门口走了几步,复又停了下来。

他喃喃自语道。

“不,有翎表哥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

大长公主遣了人去报官,此时官府的人尚未到来。前来参加赏花宴的宾客都聚到了此处,大长公主下了命令,在查清事件之前,谁也不得离开此处半步。

在场的无不是身份高贵的官家小姐、世家子弟,得知了大长公主的命令,不少人心中都起了不满的情绪。但碍于大长公主的身份,他们自然不好说些什么。

所有人都在着急地等待。

“大姐姐,我真的没有杀人,你一定要相信我。”姜湄拉着姜妩的衣袖,不断地重复地道。

姜妩低声道:“你放心,若你是清白的,我一定会帮你。”

就在此时,司伊人带着疑惑的声音传入耳中:“姜姑娘,这里发生了何事?”

姜妩回过头,看见司伊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之色。

姜妩直视着她,开门见山地问道:“司姑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司伊人惊讶地道:“姜姑娘何出此言?”

姜妩道:“上回在成衣铺,司姑娘提醒我要小心有水的地方。”

司伊人轻挑起眉,笑了笑道:“哦?姜姑娘恐怕误会了,我只是偶尔想起最近澜泱河附近,总有人落水的事情,而那天的商铺就在澜泱河附近,我出于好意,才提醒姜姑娘要小心有水的地方,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说法听似天衣无缝,但姜妩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是吗?大概是我想多了,抱歉。”姜妩敛眸道。

“没关系。”司伊人微微一笑,又叹了一声道,“大长公主府中发生了这等大事,我也是极为忧心,希望能快点找到凶手吧。”

约莫两盏茶的时间后,前去报官的丫鬟翡翠回来了。

她行了一礼,向大长公主回禀道:“公主,官府的人到了。”

长公主道:“快让他们进来。”

“是。”

翡翠匆忙而去,不多时,她领着一群官差来到了湖心亭处。

守在湖心亭的众人自觉地退到一旁,留出了一片空地。

只听一道宛若银铃的声音传来。

“是何人报的官?”

众人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看见那群官差的为首之人,苏姀面上露出了几分诧异,问出了在场不少人心中的疑问:“来的官差,怎么是……一个姑娘?”

第57章 重现

带领一众官差而来的,正是一名女子。

她一身冷色绣银边斜襟长袍,袍面锈着淡雅的云纹藻图。她眉目淡然,气度从容不迫。

大长公主威严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你是何人?”

“小女何若愚,见过大长公主。”何若愚走上前,朝大长公主盈盈一拜,“家父是大理寺少卿何鲤。刚刚小女听说公主府上发生了命案,便主动请缨请来调查。”

“何若愚?”苏姀惊讶地道,“是上京最近极有名气的那位‘女神探’吗?”

她转过头,看见苏翎脸上毫无意外的神色,不由疑惑地问:“翎弟,你可有听说过?”

苏翎点头:“略有耳闻。”

姜妩则看向莫云仪,向她询问:“云仪,我怎么以前从未见过这位何姑娘?”

莫云仪压低声音道:“三年前你还在桃城,自然不知此事。何若愚的父亲何鲤本是宁州的知州,三年前,大理寺卿王远之前往宁州调查一宗案件时,遇到了困难,是何鲤解决了难题,何鲤因而受到了王远之的赏识和提拔。不过,据传这一切都是那何若愚的功劳。”

“到了上京后,何若愚又帮其父破了几件悬案,其中更有一件是积压已久的案件。在短短两年间,何鲤才得以青云直上。”

姜妩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这位何姑娘还挺厉害的。”

莫云仪又道:“不过我听说何若愚性情极其古怪,总是与官府的仵作混在一起,上京的贵女都和她都玩不到一块去。”

“若愚,是大智若愚的意思吗?”司伊人嘴边含着微笑道,“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人如其名。”

朝阳郡主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何若愚的浑身上下:“你是女官差?”

何若愚微微一笑,道:“若愚并非官差,只是对这些案件感兴趣罢了,能帮上忙,是小女的荣幸。”

朝阳郡主轻哼了一声,目光又落到了姜湄身上:“那依何姑娘看,这姜湄可是杀人凶手?”

何若愚道:“可否请各位告知若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姜湄抢着答道:“我本来在湖边散心,突然看见有一个背对着我的人走向了湖心亭,好像要跳湖。我立刻赶紧跑上前,想拉住那个人,谁知道有什么东西打中了我的脚,我摔了一跤,手不知觉地碰到了对方,接着便……”

孙妙妙驳道:“什么摔了一跤,我看你就是故意把巧容推下水的!”

姜湄脸色一白,拼命摇头道:“不是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何若愚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问道:“你在湖边散步的时候,可还有其他人在?”

姜湄一愣,低下了头,有些心虚地道:“没、没有。”

何若愚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接着将视线投向人群,问:“此事可有目击证人?”

朝阳郡主瞥了身旁的珍珠一眼,道:“珍珠,你再把你看到的事情都说一遍。”

“是,郡主。”珍珠应了一声,走了上前,道,“奴婢那时候刚好也从湖心亭经过,看见姜三小姐和朱小姐正在湖新亭中,可不知道怎么的,奴婢看见姜三小姐往她背后推了一把,朱小姐就掉入湖里去了。”

“奴婢当时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即便去喊人过来。可等朱小姐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何若愚听罢,脸上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是什么疑难奇案,原来不过是普通的案子。”

“既然事发经过,人证物证皆在,这案子可以了结了。”她指向姜湄,语气笃定地道,“因此,她就是杀害了朱巧容的凶手,可以将她带走了。”

姜湄一慌:“什么,我、我真不是——”

她又看向姜妩,神色焦急:“大姐姐,你明明说过,报官之后就能还我清白的……”

朝阳郡主得意地打断道:“本郡主早便说了,她就是害死巧容的凶手,你们还不信。这下,姜妩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姜妩微微皱眉,道:“等等,姜湄和丫鬟珍珠的证词中明显有矛盾之处,光这一点,就不能草率地下结论。何姑娘,此案尚未经过详细审理,就朱巧容的尸身都未曾经过仵作检验,单凭三言两语,你为何如此简单便作出了结论?”

她有些怀疑,这何若愚的“女神探”之名,是否只是虚名。

何若愚道:“我的断定,当然不会出错。我刚刚向她询问在湖边散步时可还有其他人时,她目光闪躲,语气支吾,这分明是说谎的迹象。而且,她是疑凶,所说的证词自然不可取信。”

朝阳郡主在一旁帮腔:“姜妩,你够了呀,刚刚说报官的是你,现在官府已经下了定论,你却又跳出来反对。”她冷哼一声,“你把我们公主府当成什么地方?”

姜妩只直视着何若愚,问:“那请问,这位何若愚小姐,你可能代表官府?”

一针见血。

何若愚僵了一僵,那目空一切的态度终于开始瓦解:“我……这位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敢问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她的声音侵染上几分怒气。

自从她协助父亲何鲤破了几宗悬案后,从未有人质疑过她的身份。

便是在大理寺,里面的人也得恭敬地叫她一声“何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