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的举动,王远之不由感到疑惑,遂问道:“姜姑娘,不是要接着比对排查吗?”

姜妩淡道:“不必了,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王远之追问:“哦,是谁?”

姜妩的目光落到了人群中,最后停在了一人的身上:“那个人,就是——”

第61章 错位

“他!”

姜妩所看之人,竟是叶献阳。

“什么?他不是……叶府的公子叶献阳吗?!”有人惊呼出声。

苏翎的眼中也浮现出意外之色。

凶手竟然是在座所有人之中,最难以猜测出的、最不可能之人?

“这会不会是弄错了?叶兄为人和善,怎么可能会是凶手?”

“是啊,叶大哥性情温和,平日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又怎么可能会……”

与叶献阳相熟的公子不约而同替他说起话来。

叶献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姜妩拱手道:“姜大小姐可在说笑,在下与朱小姐无怨无仇,又怎么可能会是杀害她的凶手?”

姜妩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那是因为,你开始想要杀害的人,根本不是朱巧容,而是朝阳郡主。我说得可对?”

朝阳郡主听到这话,顿时吓了一跳。

“我?”

“怎么回事?”

叶献阳从容的神色微微起了变化。

何若愚颤声道:“等一下,你说他是凶手,这……证据呢?”

姜妩回头看她一眼,举起了手中的宣纸:“答案就在这张纸上。”

“纸?”

众人不解。

姜妩解释道:“凶手杀害朱巧容的时候,不小心从她身上沾到了一种特殊的染料,而这种染料在阳光的底下,会显出一种特别的光彩来。”

其实在触到纸张的时候,姜妩便得到了确切答案——“沾有染料的宣纸。”

“各位请看。”姜妩说着,将手中的宣纸举到了阳光底下,纸上的一些地方果然流淌出漂亮的光彩来,宛如彩虹一般,格外耀眼。

王远之心中一惊,忙让官差拿了另外几张宣纸放到阳光下比对。果不其然,其他的宣纸上并没有出现这种特殊的光彩。

片刻的静默后,大长公主率先打破了沉默:“为什么……这纸上会有染料?”

叶献阳沉默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只用锐利的目光直盯着姜妩,一双眼睛漆黑无边,深不见底。

姜妩只微微一笑道:“叶公子一直与其他男宾待在一起,自然不知道在明雁楼发生的事情。”

另一位公子连忙追问:“明雁楼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姜妩转过身去,语气平静地道:“赏花宴开始不久后,朝阳郡主说在明雁楼里设了点心宴,邀请了各府的小姐前去品尝点心。”

“在点心宴开始时,郡主提议进行抽签表演的游戏,而郡主抽到了要跳舞的签,朱小姐主动提出要给她弹奏琵琶伴奏……”

有人不解:“这又如何,有什么奇怪之处?”

姜妩接着道:“结果在表演的时候,有人混入到明雁楼里,制造了一场恶作剧。那人将一桶染料倒在了朝阳郡主和朱巧容的身上。因为这样,表演不得不中止了,而朱巧容被朝阳郡主带去清洗换衣了。”

“凶手就是趁着两人换衣之时,潜入了房中,带走并杀害了朱巧容。”

王远之看了朝阳郡主一眼,接着开口道:“姜姑娘,本官有一事不明。若凶手要杀害的是朝阳郡主,那为什么会错杀了朱巧容?二人的长相并不一样,而且眼下是白天,怎么可能会认错了人?”

姜妩道:“王大人,刚才我们前去朝阳郡主的院子里调查时,我问过郡主院里的丫鬟,朱巧容最后待过的地方是在哪里,她回答说是在朝阳郡主的房间。”

“我有些奇怪,便追问郡主为何会将自己的房间让给朱巧容,而不是将她带到别的厢房。”

朝阳郡主渐渐回过神来,听到姜妩的陈述,忍不住插话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因为我,巧容才被染料泼了一身,我心中过意不去,所以特意把房间让给了她。”

姜妩点了点头:“没错,郡主的丫鬟也是怎么回答的。”

她略微停顿,又道:“可是,朱巧容借了郡主的厢房也罢,为什么还会穿上了郡主的衣服?”

“什么?”

众人不约而同一惊。

姜妩抬眸看了朝阳郡主一眼,又收回目光,道:“朱巧容的身形比郡主更要小巧玲珑一些,所以郡主的衣服穿在朱巧容的身上会显得宽大。在验尸的时候,我注意到这一点,便又问了院中的丫鬟。”

王远之追问:“丫鬟是怎么说的?”

“她说,在给朱巧容送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将她和朝阳郡主的衣服弄混了。”姜妩道,“就这样,朱巧容穿上了郡主的衣服,而她的身上全是染料,那时也看不清她的脸。因此凶手在闯入房中的时候,大概就这样误将她当成了朝阳郡主。”

“我猜测凶手应该是从背后捂住了朱巧容的嘴巴,将她带出了房间,而且双方的力量对比悬殊,因为屋中并无挣扎打斗的痕迹。”

“而在院子的鱼池附近却有挣扎的痕迹,朱巧容在反抗的时候,她头上的珠钗掉到了鱼池里,她的鞋子也因踩过泥地,沾染上了泥土,但凶手只顾着取她性命,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担心她的动静引来别人的注意,就这样将她按到鱼池里溺死了。”

在场之人听罢,无不倒抽了一口凉气。

姜妩接着道来:“可随之,凶手便发现自己杀错了人。盖因朝阳郡主的院子有一个出口是通向湖心亭的,于是凶手便将朱巧容的尸身投入湖中,然后与府中的内应,演了一出投湖自尽的好戏。”

话音落时,她缓缓转过身去,再次对上叶献阳犀利的目光。

“叶公子,我说得可对?”

叶献阳仍旧沉默着,可下一刻,他突然出手掀翻面前的桌子。

“啊!”

桌子被掀翻和东西落地的声音中顷刻混杂进一片尖叫声。

姜妩蓦地往后退了几步。

苏翎见势不妙,立刻从身旁的官差腰间拔出了剑,迎上前去:“姜姑娘,小心!”

叶献阳却一改雅儒的姿态,面露凶色,伸手朝姜妩抓来。可他刚才来的这一招,已让姜妩有了防备。

“来人啊!快来人把他抓起来!”朝阳郡主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扯过周围的丫鬟挡道自己的身前,自己则躲到了一根梁柱后,高扯着嗓子叫喊起来。

姜妩后退躲过叶献阳的攻击,让他抓了个空。而这时,苏翎已来到姜妩身前,截下了叶献阳的又一击。

叶献阳却陡然转过脚步,趁机挟持了一旁毫无防备的孙妙妙,将一把匕首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他目光凌厉地扫向眼前的一干人:“别过来,谁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被叶献阳挟持着的的孙妙妙大惊失色,吓得浑身发起抖来,连声音也带上了哭腔:“郡主,救、救我!”

朝阳郡主却仿若未闻,只指着叶献阳嚷叫道:“快拿下这个凶徒!”

姜妩道:“你挟持了她也没有用,朝阳郡主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死活。”说话的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接近着对方。

孙妙妙眼中瞬间盈满泪水,她浑身发颤:“不会的!我不信!郡主不会……”

朝阳郡主趁着尖锐的嗓子道:“不过一个无关要紧的人,你杀了也没什么关系!你们都聋了吗?快点拿下他!”

孙妙妙眼中显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即被一片绝望遮盖。

叶献阳身体一僵,动作有了些许的松懈。

就在这时,雪亮的光骤现,姜妩指间亮出一把匕首。她身影如电,眨眼间便到叶献阳跟前,与他单手过了几招后,身子一转,将孙妙妙抢了过来。

孙妙妙只觉得天旋地转,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一怔,愣愣地抬头看向眼前之人,莫名觉得心跳加剧,脸红失措。

她这是……被姜妩救了?

不对!她、她怎么会对一个姑娘脸红起来了。

苏翎与他缠斗起来,几招之后,踢掉了他手中的匕首。官差们一拥而上,将他压在地上。

见他再无反抗的可能,朝阳郡主方才小心翼翼地从柱子后走了出来,底气渐渐回笼:“你,你为什么要刺杀本郡主!”

叶献阳没有理会她,只看向姜妩,目光隐含着意味不明的光:“你是如何判断出,鞋底的泥就是出自朝阳郡主的院子?”

自然是触碰到朱巧容鞋底的泥土时——

“朝阳郡主院子里的泥土。”

姜妩松开孙妙妙,将她放到一旁,然后回过头,轻描淡写地道:“因为郡主说过朱巧容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她的院子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叶献阳喃念了数声,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苏翎向他走近,低头看着已被五花大绑的他,神色复杂:“……叶兄,你为何要这样做?”

叶献阳止了笑声,回头看向朝阳郡主,漆黑的眸中染着一种疯狂的恨意:“当然是为了替我可怜的妹妹报仇了。”

苏姀似是想起什么事情,不由大吃一惊:“你妹妹……是叶映儿?”

叶献阳眸中泛寒:“想当初,我妹妹怀着真心与朝阳郡主结交好友,还曾救过差点丧于虎口下的郡主,可她换来的是什么?”

是信任之人的背叛!

是至交好友的毒害!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叶献阳冷冷地道:“只是因为与朝阳郡主爱慕着同一个人,便被她恶毒地设计毁去容貌。”

“原来,叶映儿真是被朝阳郡主……”

听到那些隐含复杂的窃窃私语,朝阳郡主心底涌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一瞬间,她只觉得平日伪装完美的那层外衣被人无情地揭开,她阴狠毒辣的心肠、恶毒的行径,全部被公诸于众。

“不,不是的!”她却不敢与叶献阳直视,只惊慌失措地道,“你……你胡说,我、我没有……”

“自毁容后,我妹妹一直过得极其痛苦。爹好不容易替她说了一门亲事,可朝阳郡主仍然不肯放过她,在她前往异地的途中,派来了一伙地痞流氓,毁去了她的清白。在那之后不久……”叶献阳哽咽起来,“她便屈屈而终了。”

莫云仪吃惊地道:“你是说,叶小姐她已经……”

“朝阳郡主竟恶毒至此?”

姜妩垂下眼睑,心情极为复杂。

“凭什么我的妹妹要受尽痛苦地去世,而这个心肠恶毒的女人,不但逍遥法外,还背着‘广结善缘’的美名,受尽百姓的赞美?”说到此处,他的眼底深处涌出了铺天盖地的恨意。

“我前往官府报官,可官府只用一句证据不足,便草草结案了事。”叶献阳冷笑了声,“既然官府无用,天道不公,那我便自己来讨回这个公道!”

“只可惜,棋差一着……”

朝阳郡主无力地跌倒在地上,失神地大喊:“你胡说!你胡说!”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时,大长公主向叶献阳走了过去,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语气,问了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的问题:“那跳湖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叶献阳抬眸看她一眼,嘴角扯开一抹讥讽的弧度,语气冰冷地道:“我是不会出卖那个人的,你们要杀要剐,适随尊便!”

“你——”

却在这时,明雁楼的入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叶公子,你不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款款而至。

只听她道:“扮演朱巧容从湖心亭边跳下的人,就是我!”

大长公主看向那人,蓦地睁大了眼:“是你……”

第62章 恩怨

叶献阳瞪圆了眼,大惊道:“你,你怎么来了?”他用力挣了一下,若不是被官差押解着,怕是要一跃而起,“我们不是说好了,此事的后果全由我承担,你为何要……”

面纱女子摇了摇头,道:“叶公子,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此事我也有参与,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应该让你来背负。”

“韫玉,为什么……会是你?”

大长公主一瞬间如遭雷劈,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不是……清和郡主吗?”

这时,有人也认出了薄纱遮面的女子。明雁楼中顿时响起一片惊讶的低语声。

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嫡幼女清和郡主?

清和郡主不是朝阳郡主的亲妹妹吗?她为何要伙同外人,置自己的亲姐姐于死地?

大长公主颤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瑶林可是你的亲姐姐啊!”

“亲姐姐?”清和郡主的声音清冷,“我把她当成亲姐姐,她又何时把我当成过亲妹妹?”

朝阳郡主仿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惊骇地道:“妹妹,是你?”这一事实,宛如惊天大雷,将她炸的体无完肤,“你……为何要……”

清和郡主看向了她,眼中神色淡如止水:“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叶公子能够畅通无阻地进入你的院子,还将朱巧容带出了房间,而没有被你院子里的人发现。”

她停顿了下,语气淡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要紧的事,“也是我,将她们引走了,才让叶公子得以找到时机,进入你的房中。”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朝阳郡主的眼神变的狠厉,“卫韫玉,你好狠毒的心肠!”

清和郡主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低笑了两声,道:“狠毒?姐姐说笑了,论狠毒,上京之中,有谁能比得过姐姐?”

大长公主好不容易才从打击中抽回思绪,听她这么说,不由得追问:“韫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清和郡主没有说话,伸手揭下脸上的面纱,面纱落地,被遮盖的脸显出了真容。面纱之下,那是怎么的一张脸?

曾经见过清和郡主真容的人都记得,清和郡主眉目如画,白璧无瑕,可眼下,她那一张脸,却横贯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样硬生生地被一道疤痕给毁掉了。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声声的惊呼。

“啊!清和郡主的容貌,为何……”

“这,这看起来太可怕了!”

“这两年,清和郡主都鲜少出现在人前,我先前只听说她染了重病在府中静养。难、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大长公主道:“韫玉!娘知道你的容貌被毁,心中难受,你也不必这般对你的姐姐!”

清和郡主涩声道:“即使毁掉容貌,即使失了清白,即使被母亲厌弃,我从来都没有怨过谁,二姐姐在我的心中,仍然是敬爱的姐姐。在我心中,她是我的好姐姐,她是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来的。”说到这里,她突然目光一凛,“可是,我无意中得知,害我于绝望境地的人,竟然就是我的亲姐姐时,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直视着朝阳郡主,冷声道:“卫瑶林,我只对你做了一件事,你便指责我恶毒,可姐姐,你对我做了千千万万件恶毒的事,我又该如何看你?”

“可你要取的是我的性命!”

朝阳郡主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地道,“我对你做的事情,哪里伤及过你的性命了!”

清和郡主讥讽一笑:“你这是承认了?”

朝阳郡主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一时无所适从:“我……我……那时候只是一时失手,才误伤了你。知道你受伤之后,我曾有一段时间,内疚得每天都吃不下饭,睡不好……”

清和郡主打断道:“你是内疚,还是害怕你的所作所为被人发现?”

人群中,司伊人扯开嘴角,无声地露出了讥讽的弧度。她悄悄转入到一扇屏风后,从明雁楼离开了。

朝阳郡主着急地争辩道:“妹妹,我真的没想过伤害你,我只是……”

“韫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长公主终于听出两人对话中的端倪,连忙问道。

清和郡主道:“母亲,你以为,我容貌受损,还有跟穷书生私奔,只是因为我年少气盛、头脑昏热做出的决定吗?不,是有人刻意引导我这么做的。”

大长公主大惊失色:“你说什么?!是谁……”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看向朝阳郡主,不敢置信地道,“你说的,难道是瑶林?”

清和郡主喉间溢出了一声讽笑。

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