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向来嘴快,当下便替沈衍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因为,近来上京出现了一首古怪的童谣。”

姜妩疑惑:“童谣?”

白术神色凝重地道:“没错,这首童谣是在鲛人之泪一案发生后,从坊间悄然流传出来的……”

不久前,上京的街市上突然流传出一首童谣——

“暮月落,朝阳升。鲛人初出,祸患之始。鲛人泪,天降罚。神之隐喻,不可违抗。亡大盛者,天之使也。”

白术将童谣的内容唱了一遍,姜妩斟酌着字句,问道:“暮月落,朝阳升’,这是指陛下吗?”

白术点头:“没错。”

既然如此,那么暮月必定是指代明熙帝,朝阳是新君。新君篡位,旧的政权被替换——一落一升,便是这个意思。

“在鲛人之泪一案发生后,流言便在上京城中四起,哪有如此巧合的事?这背后必定有人在操纵。”白芨肯定地说道。

白术略有担忧地道:“眼下,上京城里已因为鲛人事件闹得人心惶惶,若再让这样的流言滋生蔓延下去,恐怕引起动荡……”

虽然沈衍以强硬的手段将流言压制下去,但这流言在坊间流传速度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迅速。这长久下去,并不是办法。

因为必须要探查真相,找到在幕后布局之人。

“民女明白了。”姜妩点了点头,又道,“陛下,请问可有上京及澜泱河的地形图?”

“有。”

白术立刻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折起的地图,展开铺到桌上,用毛笔在地图上将受害者跳湖的地点圈了出来。

“受害者落水的地方,就在这几处。”

看着落水的地点分布,姜妩微微皱眉:“如此看来,落水者跳湖的地方不一,并没有任何的规律。”

“没错。”白术道,“所以这个案件的调查才陷入了僵局。”

“说到鲛人之泪,民女倒想起一件事来。”姜妩抬头迎上沈衍的视线,不紧不慢地道,“曾经有人给民女送过一箱鲛人之泪,民女看查过后,发现这些鲛人之泪,与民女很久之前收到的一箱珍珠很相似,仔细对比后发现两者并无差别。”

她停顿了一下,“陛下可调查过,那些鲛人之泪是否真的鲛人之泪,还是有人刻意用珍珠冒充的?”

沈衍道:“这事已经调查过了,我们怀疑那些鲛人之泪,是来自于空王府丢失的一箱珍珠。”

“空王府?”

姜妩怔了一怔。

不会真的如她想象那样吧?

沈衍接下来的回答,却肯定了她的猜测:“没错,空王府曾经发生过一起失窃事件,但那一次,王府上只丢失了一箱珍珠。”

所谓的鲛人之泪,果然是来自空王府!

姜妩心思一转,接着问道:“既然陛下怀疑这事与太子……空王府中的珍珠失窃,为何不从窃贼这方面入手?”

白术摇了摇头,道:“我曾经到管辖此事的府衙询问过,但府衙的官差并未将这窃贼捉捕归案,也不知道这窃贼是何人。”

白芨接话:“没错,那时候陛下刚登基不久,上京府衙现象极乱,普通的一件失窃案,他们并不在意,也至于丢少了不少线索。”

线索就这样断了?

姜妩心思一转=,立刻问道:“陛下,那些落水者都接触过鲛人之泪,那么,是在他们身上发现鲛人之泪,还是他们曾经都购买过鲛人之泪?”

沈衍沉声道:“两者皆有。”

“那……在失窃之后,那箱珍珠有流落到什么地方呢?”姜妩想了一下,又道,“一般行窃者偷窃东西,是为了生计所迫。若偷窃财物之后,必定要进行销赃。民女猜测,那小贼偷到珍珠之后,必定将珍珠卖到了什么地方,才会使得这珍珠出现在澜泱河中。为什么不调查,当初是谁收购了这箱珍珠的呢?”

白术眼前一亮:“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沈衍侧身看向身后的白芨:“阿一,马上去查。”

“是。”

白芨领命,转眼间便从御书房消失了。

沈衍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色,回头对姜妩道:“夜已深了,你今晚就留在宫中吧,明日再随我们出宫调查。”

姜妩一怔:“可这……”

沈衍冷淡地打断了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件事,我会命人处理好,绝对不会损害你的名声。”

说着,又命令白术:“阿二,给姜姑娘准备好房间。”

白术:“是。”

姜妩想起什么,手轻轻抚到身上那件外袍的边缘:“那陛下,这件外袍……”

沈衍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她,语气依旧冷然:“你先拿着,洗干净了再还回来。”

姜妩又再一怔:“是,陛下。”

白术走到她的身旁,道:“姜姑娘,请吧。”

***

夜深人静时,寝宫的门无声被打开,一道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姜妩的床前。

沈衍伸出手,轻抚姜妩的云发,慢慢转向她的脸颊。指腹轻轻勾画着她的眉眼,顺着挺直的鼻梁而下,只在嘴唇上一点而过,随即摊开手掌重新抚在脸上。

姜妩仿佛没有受到丝毫的打扰,仍旧合着双眼熟睡着。沈衍俯在她身上将她拢在怀中,语气轻柔地道:“阿妩,你为什么要答应?你明明可以拒绝的……”

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

光从打开的窗户扑了进来,为屋内的一切投上夏日的阴影。

姜妩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然后似是醒了,微微睁了睁眼,又立即闭上,左手缓缓地搭在了眉下,挡住灼人的光刺入眼瞳。

她侧头看向窗外,发现已是清晨了。

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下意识往身旁看去。她只觉得盖在身上的被子上还有一股还未散去的温热,带着淡淡的青竹香,就好像昨天那件外袍……

昨夜有人来过?

姜妩从床上起来,墨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此刻带着刚睡醒的困意,更给她添了几分风情和妩媚。

她打量了自己一番。她身上衣着仍然是昨夜的那身,而新君扔给她那件綦黑色的外袍被叠得整齐,依然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姜姑娘,您醒了?”

有人推门而进,是寝宫里的宫娥。

她向姜妩行了一礼,道:“陛下让奴婢来伺候你更衣。”

姜妩问抬眸,问道:“昨夜可有人来过?”

宫娥怔了一怔,随即低眉垂眼地道:“姜姑娘,昨日奴婢一直守在外面,寝殿中不是只有姜姑娘一人吗?”

言下之意,便是无人来过?

那怎么她总觉得,有人来过的样子?

莫非是做梦了?

姜妩依稀想起,她昨夜……好像梦见沈衍了?

第74章 意思

梦里到处都是漆黑的一片,姜妩身处在黑暗之中,一个身影蓦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她努力拨开眼前的迷雾,发现面前之人竟是沈衍。

“君言?”

沈衍目光柔和地看向她,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阿妩,你真傻。”

她听见他的低语声,想伸手去回应她,却觉得双手有如千斤坠,怎么也提不起来。

她有些着急地道:“君言?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说我……”

沈衍眼中有她读不懂的神色在流淌,他轻声道:“我要走了,阿妩,再见。”

眼前沈衍的身影渐渐淡去。

“君言!别走!你要去哪——”

姜妩着急地喊了出声,想要伸手抓向沈衍时,便从梦中醒来了。

姜妩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若是梦,为何梦里的感觉如此真实?

正疑惑之时,一声清脆的鸟啼拉回她的思绪。

姜妩循声看向窗外,却发现一团雪白的毛球从窗外飞了进来。

“啾啾?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侧头,诧异地看向落到她肩上的啾啾。

啾啾亲昵地往她的脸颊上蹭了蹭。

姜妩惊讶地问:“你是怎么寻到这里的?”

明明昨日离府时,啾啾还在外面玩耍,它是怎么找到她的?

但回应她的只是啾啾兴高采烈的几声叫唤。

“姜姑娘,现在能让奴婢伺候您洗漱了吗?”宫娥在一旁催促道。

姜妩不习惯被生人侍候,便抬头对她说道:“你把东西放这里可以了,我换好衣服便出来。”

宫娥一愣,她犹豫了一下,“是。”

说着,便退出了房间。

***

姜妩穿戴好衣裳后,由宫娥领着前往邻近的大殿。

沈衍早在里面等候。

今日这位暴君并没有穿昨日的五爪黑袍,而是换了普通的一件玄色暗纹的衣服,面具也换了一种款式,上面没有任何的花纹。

姜妩踏入殿中,正要对沈衍行礼,她肩上的啾啾却突然飞起,朝沈衍飞了过去。

“哎——”

姜妩来不及阻止,它已轻盈地落到了沈衍的头顶。

啾啾昂起脑袋,像是一只踩在自己领土上巡视的君主一样,骄傲地扬起小脑袋,叫唤了两声。

“啾啾,快回来!”

姜妩大惊失色。

不过短短一天的接触,姜妩便见识了这位暴君的喜怒无常,生怕啾啾触怒了他,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但啾啾非但没有听她的话,反而还跳到沈衍的肩上,朝他的衣领底下钻进去,露出白绒绒的尾羽,看起来像是一团圆滚滚的雪球。

白芨一脸艰难憋笑的模样。

沈衍不动声色地将使劲往衣领里钻的啾啾拎了出来,将它捧在手心里,仿佛要仔细打量这团雪白的毛球。

啾啾歪着脑袋,一双绿豆大的黑眼睛极其无辜地看着他。

沈衍松开了手,啾啾重新飞回到沈衍身上,它这回倒是没有往他衣领下钻去,而是落到他的肩膀上,将他宽阔的肩膀当成了窝,闭上了眼,惬意地滚成一团。

沈衍并未阻止它,而是任由它窝在自己的肩膀上。

姜妩几番欲言又止,好几次想冲上前,将啾啾抢回来,但碍于面前之人,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时用担忧的眼神看向那团毛球儿。

白芨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只觉得有趣极了,险些破功笑出声来。

沈衍略带冷意的目光往他身上一扫,淡声道:“昨天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白芨赶紧敛起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道:“回陛下,属下已经查到了,那鲛人之泪,最先是从一间叫臻宝斋的店铺开始售卖的。”

“臻宝斋?”沈衍声音沉沉。

臻,音同珍,意为藏着珍宝的地方。

白术接话道:“是,臻宝斋是雅街一间售卖来自天南地北的奇珍异宝的店铺,他们售卖鲛人之泪的时间,也正好在第一次跳水事件的前后。”

他话锋一转,加快了语速,“属下还查到了,这臻宝斋正是楚家名下的产业。”

沈衍眉头一挑,眸光渐冷:“楚家,宣平侯府?”

宣平侯府?

姜妩微微一怔,她低头,眸底沉下一片暗影。

这件事情,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白术神色凝重地问:“陛下,这事会不会与宣平侯府有关?”

沈衍垂眼冷笑,声音凉薄地道:“最好不要让我查到这事与他们有关。”

说着,他转眸看向白芨,命令道:“阿一,你去备车,半个时辰后,我们便出发去臻宝斋。”

“是。”

***

辰时三刻,一辆看似平凡无奇的马车从皇宫中驶出,直往上京城的雅街而去。

雅街是上京的名人雅士最爱集中的地方,在这里,古玩字画、稀世珍宝,无所不有。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珍奇物品。

马车直往而去雅街而去,最后在那间名为“臻宝斋”店铺前停了起来。

“臻宝斋”三字如龙蛇舞动,极为气派。

下马车后,姜妩寸步不离地跟在沈衍的身后,一直小心翼翼观察他和啾啾的状态。

她心中奇怪。

啾啾向来不喜陌生之人,为何会对这位暴君如此亲昵?

不过,她并没有多想。她更担心啾啾会触怒沈衍。

一人一鸟一直维持着和谐相处的状态,姜妩终是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鼓起勇气对沈衍道:“陛下,可否将啾啾还给我?”

“这小家伙叫啾啾?”沈衍瞥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我看它也挺喜欢我的,就让它这么待着吧。”

“啾!”

啾啾很认同地叫唤了一声。

姜妩满脸着急:“陛下……”

沈衍却没有再理睬她,抬步走向臻宝斋。

姜妩只得硬着头皮跟上他的脚步。

“这臻宝斋的名字,果然是名副其实啊。”

停在臻宝斋门前,抬头看向店铺门口悬挂的牌匾,沈衍忍不住嗤了一声。

臻宝斋规模宏大,足有三层楼之高。

一层挂着一些上京极有名气的文人的墨宝和字画,二层是一些珍宝稀奇玩意摆放的地方,而三层却显得神秘,并不对普通人开放,只有被封为臻宝斋贵客的人,才有资格进入。

见有客人进来,店中的伙计立刻热切地迎了上来:“几位客官,随便看看,有什么合适的。”

白术上前一步,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们的掌柜可在?”

“掌柜?”这名伙计一愣,有些疑惑地道,“这位公子,我们掌柜现在正在接待一位贵客,恐怕不太方便见人。您需要什么,吩咐我即可。”

沈衍慢条斯理地道:“我想给我的夫人买一件珍宝,要独一无二的那种,价格不是问题,但我需要你们掌柜亲自替我选出这件珍宝来。”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物,在伙计面前展示了一瞬便收回。

听到他这话,在他的身后,姜妩呆了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