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小厮都奉他家主子牙疼,人家儿这可是正经秀才家,您老怎么一下子把老底都交待了呀~果不其然,何恭的脸彻底冷下来,淡淡道,“这事我知道了,我家姑娘既对胡公子有相救之恩,东西胡公子带回去,只要日后胡公子不要再随便去打听我家的事,就是报答她了。”说完就端起茶来,慢慢的呷一口。

胡文看人家端茶送客了,他脸皮再厚,由于内心有些不可说的秘密,只得识趣,“哦,那我先走了。”走出两步,又想起啥,回身对着何恭一揖,这才走了。

待三姑娘傍晚回来,何老娘问三姑娘是不是端午大集上救了个险被推倒的年轻人,三姑娘还摸不着头脑呢,道,“我就记得护紧了阿冽,别的没注意啊。要是有人倒在我跟前或是挡了路,我肯定要推一把的呀。”

何老娘便同三姑娘说了胡文的事,“说是胡老爷的孙子,瞧着不像什么正经人,还说去绣坊门口看过你,你记不记得?”

三姑娘完全不知此事,道,“不知道,倒是前两天有人在绣坊附近鬼鬼祟祟,被绣坊干活儿的伙计撵跑了。”

何老娘道,“等明天我叫小福子送你去绣坊,自己也注意着些。”

三姑娘点头应了。

三姑娘知道这事后着实留意了几日,却再未看到有人在绣坊附近鬼祟或者什么可疑的人,便暂且放下心来。倒是何子衿接了一单不小的生意,芙蓉楼想买她那烤鸭的秘方。

芙蓉楼的掌柜找上了沈山,沈山过来同沈氏说的,但凡铺子有什么事,沈氏都会叫何子衿在一畔听一听,如今沈氏有孕,便是上个月的账,也是何子衿对的。何况烤鸭这事儿还真得问她闺女。

何子衿听沈山说芙蓉楼想买烤鸭的秘方,倒是有些惊奇,道,“那烤鸭我做过不多几只,芙蓉楼如何会知道?”

沈山道,“大姑娘先时做的几样新鲜菜,不也照样叫碧水楼学了去。人精有的是,大姑娘做过了,倘谁出去说一句半句的,被有心人听到,也不算稀奇。”

何子衿想,这倒也是,不用别人,阿冽就有点儿臭显摆,周嬷嬷更不用说,除非特意交待,不然那张嘴跟漏勺没什么差别。何子衿心下思量片刻,道,“我那不过是闹着玩儿,芙蓉楼的大掌柜都不知道味道如何,难不成就敢花银子买秘方?就是他现在想买,没有合适的鸭子也烤不出,怕要辜负他一番美意了。”

沈山实在想劝一劝,毕竟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但见何子衿直接把话说死了,沈山瞧沈氏,沈氏很有些意动,不过看闺女抿着嘴的模样,沈氏问闺女,“怎么了?”依闺女的财迷脾气,断不是有钱摆跟前不赚的理啊。

何子衿道,“只是觉着怪,再好的菜,起码得尝一尝才能知好赖呢,芙蓉楼尝都未尝,就要买秘方,这不是很怪?”

沈氏微微皱眉,何子衿对沈山道,“咱们再等一等,反正不等着烤鸭钱买米下锅。倘芙蓉楼是真心想买,必然还会有些说辞,倘就此罢了,那也无妨。”

沈山终于明白何子衿的意思了,倒不是不想挣钱,只是何子衿性子谨慎,必要弄个明白才肯挣这个钱。沈山也是个机伶人,立刻道,“那我先把大姑娘的话传过去,看看芙蓉楼的态度再说。”

“好。”何子衿点头,问,“阿山哥,你知道胡家孙少爷胡文么?”

沈山在碧水县日久,而且在外打理生意,消息竟比何家这在碧水县的老住家都灵通。沈山道,“胡文啊,他是胡家大爷的庶三子,听说五六年前给送回老家了。这位孙少爷是庶出,不怎么能听到他的消息。要说胡家最出息的是胡家三房长子胡元,这位元少爷念书极出众的,听说这次在书院是乙班第一名,差一点儿就能进甲班了。”

何子衿点点头,“知道了。”

待沈山走了,沈氏道,“难不成你觉着是胡文使唤的芙蓉楼掌柜买咱家的秘方。”

何子衿想了想,“他一个庶出的少爷,不像有这种本领的。”

母女两个都是觉得住气的人,沈氏道,“无妨,再等等看。”

何子衿笑,“是。”

何子衿转而去找他爹要了当时碧水书院的录取榜单,循着榜单找到了胡文的名字,这位公子与何冽是同一班,丁班。当然,名次比何冽略强些,倒数第三。

简直不用何子衿费事,胡文很快就跟何冽冯炎建立了友谊,没几天就跟着两人光明正大往何家来了。

何老娘私下还说何冽,“你们怎么跟这种人交朋友啊?”

何冽一无所知,道,“阿文哥挺好的,学里有人寻我们的不是,阿文哥还护着我们呢。”

何老娘一听就要炸,“啥?学里谁欺负你啦?我明儿就找先生教训教训那些小兔崽子!”

“已经没事啦。”何冽道,“阿文哥就是学习不大好,人挺好的。”

何老娘鼓了鼓嘴,想到胡文在学里照应她孙子就没好再说胡文的不好,兼之这小子挺会做人,时不时的带些果子点心的来孝敬她老人家,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何恭对胡文感观也不咋地,硬是不好撵人。而且,胡文这脸皮吧,你不撵他,他就能厚着脸皮装模作样的在何家不走。

何老娘可不是一般的警惕,不仅不让何子衿在前院儿去,就是三姑娘回来,也是直接进了后院儿不出来,防胡文好比防贼,把胡文郁闷的,就甭提了。

不仅如此,何老娘还拿出当初对付陈志的手段,炸知了给胡文吃,胡文可不是陈志,他哼哼唧唧的啥都吃,不挑嘴,也没那一尘不染的洁癖,以前没吃过炸知了,乍一尝,还爱上了此等美味。蛇羹更不用说,知道何家爱吃蛇羹,还隔三差五的弄条菜花蛇啥的给何家送来添菜,当然,每当胡文送东西,他就更能找到赖着在何家蹭吃蹭喝的理由啦。

胡文对何家的手艺也是很赞赏滴,他还道,“我家芙蓉楼的大掌柜说买您家的烤鸭方子,您家怎么不卖呢?”

因胡文总是过来赖着吃饭,何家现在就分男女两桌了,男孩子们跟着何恭在前院儿,女孩子们连带沈氏跟着何老娘在后院儿。胡文这样一说,何恭也是知道此事的,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道,“那烤鸭不是寻常鸭子做的,现在一时半会儿做不成。再者,你家大掌柜尝都没尝过,亦不知味道好坏,这么应下,不是坑了你家么。”

胡文认真听了,感叹,“何叔你真是个实在人。”

“做人就得实在,做学问也一样。”何恭道,“你把心思用在念书上,以后考个功名,不说封妻荫子,起码认真过活。男子汉大丈夫,小时候晃荡别人说句淘气,大了再这样可不好。”

胡文想再说的话就没说出口,他低下头,闷不吭声的吃起饭来。

第151章 呸

胡文自认为是个很有审美又很有智慧的少年,他先厚着脸皮在何家扎下根,还总是跟何恭请教学问,虽然学问上仍然进展不大,但那刻苦的劲头,何恭也得说一声“用心”。

然后,胡文再跟祖父胡老爷,啊,现在是胡山长说娶媳妇的事儿。为了迎合祖父的审美,胡文还换了身宝蓝长衫,趁着祖父在家练字的时候,胡文捧着鸡汤过去服侍。胡山长打量胡文一眼,便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哪。”看这身穿戴就知有事。

胡文嘿嘿笑两声,连忙又改为温雅含蓄浅笑,上前放下手里的鸡汤,道,“祖父,您尝尝,刚炖出来的,地地道道的一品鸡汤。”这鸡汤原有个典故,据说大凤朝文忠公林永裳大人少时家贫,至帝都春闱时囊中羞涩,不得不支起铺子卖鸡汤换钱以备春闱。后来林大人发达了,他做的这鸡汤也成了一道名菜,人称一品鸡汤。当官儿的都爱这汤,总觉着这汤吉利,喝了这汤兴许能沾一沾林大人的运道啥的。

胡文特意弄碗地地道道的一品鸡汤过来孝敬祖父,这孝心,虔啊!

胡山长为官多年,原是个严厉的性子,当然,这是对儿子而言。这年头儿讲究抱孙不抱子,他老人家对孙子便格外温和宽容了。尤其胡文没在父母跟前,他还有几分小机伶,虽念书不大成,胡山长对这个孙子也格外关怀些。胡文偏又是个会顺竿儿爬的,于是,在诸多孙子中,他虽不是最受宠爱器重的,但在祖父面前也还能说得上话儿。

胡山长喝口鸡汤,问,“你有什么事?”

胡文颇有几分少年羞涩,还不好意思说,脸上微红,嘴里还特俐落,道,“没事没事,我就是想着,祖父这些日子一直忙着书院的事,着实辛苦。我也不会别的,就叫厨下做了汤,给祖父补身子。”他是个有眼力的,转而又去给祖父研墨。

胡山长瞧他一眼,这可不像没事儿的,不过,孙子不说,他也不强求,待喝了两口汤,便继续练字了。胡文站在一畔瞧着,也不敢打扰,只是,他于文墨平平,看了会儿,也不知怎么就困了。不一时,胡山长就见胡文歪在榻上打起鼾来。

胡山长只得将他挪平放榻上,又盖上一床薄被。

胡文近日用功念书,实在劳累了,一觉睡到大傍晚,待他醒了,屋里昏朦朦的,祖父亦早不在书房了,胡文揉一揉眼睛,连忙坐起来,喊一声,“谁在外头?”

小厮立春忙进来,道,“少爷,您醒了。”

胡文掀开锦被下了榻,问,“我什么时候睡着了?”唉,怎么就睡着了呢?该说的事还没说呢。

立春上前服侍,一面道,“奴才一直在外侯着,也不知道,就是老爷出去时,吩咐奴才好生服侍少爷。”

胡文穿上鞋问,“祖父可问你什么了?”

立春给胡文拽一拽压皱的衣衫,连忙道,“老爷问了,奴才半个字没说。”他自幼跟在胡文身边,也颇有几分机伶忠心。

胡文点头,顺带洗漱了一回,立春递上巾帕,道,“爷,将是用晚饭的时辰了。”

胡文就起身去了祖父母那里,家里素来是各房自用饭,胡文不在父母跟前,便跟着祖父母用。老两口正在说胡文的亲事,胡山长道,“阿宣的亲事定了,阿文年岁也到了,且他性子有些跳脱,早些定下亲事,也好收一收性子。”

胡太太道,“我也是这样想,阿文这脾性,最好是定一稳重端庄的姑娘。”

胡老爷拈须而笑,“很是。”

两人正说着,胡文就过来了,请了安后,胡太太笑,“我跟你祖父正商量着,你三哥的亲事定了,接下来就是你了。”胡文是大房的庶三子,但在堂兄弟间,他排行第四。胡太太口里的“你三哥”,说的是二房嫡长子胡宣。

胡文“啊”了一声,连忙摆着手道,“我还不急,我还不急,先说五弟吧。”

“混账话,你是做哥哥的,哪里有错开你这做兄长的,反去说你五弟的亲事。”胡老爷笑斥一句,道,“你爹娘不在跟前儿,跟我与你祖母说一说,你喜欢什么样儿的?也叫我们心里有个数。”刚下午孙子那吱吱吾吾的羞样,很像是有些心事一般。胡老爷以为孙子是急媳妇了,当然,这样猜也不算错。

胡文心下琢磨着,这得赶紧跟祖父祖母说自个儿的事儿了,不然万一胡乱给他定一个,到时哭都来不及。胡文便道,“丑的不行。”

胡太太一听这孩子话就笑了,“嗯,要好看的。”

胡文又道,“倘光长个好样儿,土了巴唧的,也不成。”

胡太太笑,“嗯,还得会打扮的。”

胡文再道,“还得会过日子,讲理。”

胡太太颌首,“这话在理。”

胡文道,“只要符合这几条,就是家里穷些也没啥,我不挑家境,就看人品。反正男子汉大丈夫,谁还指望着媳妇嫁妆过活?”

胡太太笑,“越发有出息了。”

胡文嘿嘿一乐,“我这也都是跟祖母学的。”

一时便到了晚饭时辰,胡文愈发卖力的服侍祖母,什么给祖母布菜,给祖母盛汤啥的,把丫环们的差使都抢了。胡太太只当是要说亲把孙子乐的,笑道,“行了行了,你自己吃吧。只管放心,我定给你说个妥妥的好媳妇。”

胡文憨憨一笑,用过晚饭还主动叫祖父检查自己功课,得了些指导,才回自己屋,琢磨着怎么跟祖父母说他的心事。

胡太太这把年纪,就爱看着孙子孙女成家立业,尤其胡文挺会讨喜。胡太太又怜他是个庶出,且父母不在跟前,依着祖父母过日子,故而格外要给孙子说门可靠的亲事。便如胡文所说,得是个明理会过日子的姑娘才好。

胡太太这里正盘算县里的姑娘或是亲戚家的女孩儿们,胡文没忍住就寻个机会先跟祖父说了。胡文当然是私下说的,他道,“那天端午大集,谁知赶上皇后娘娘薨逝,集上乱糟糟的,我险被推倒,多亏了一位姑娘相救。”其实人家三姑娘就顺手推了胡文一把,真没胡文说的这种救命之恩啥的。这小子当时是看人家姑娘生得俊,方留了心。

胡老爷皱眉,“这事儿我怎不知?”

胡文一幅老实样,“说出来怕叫祖父担忧,再说,人家姑娘姓谁名谁,那会儿我也不知道。”

胡老爷有些不好预感,道,“看来,这会儿你是打听出这姑娘姓谁名谁了。”

“嗯,就是城北何秀才家的表侄女,姓蒋,我跟何秀才家的儿子是同窗,去过何家几回,正经书香人家儿。”胡文道,“就是他家闺女很会种菊花儿那个,去岁不是还送了祖父一盆绿菊么。”

“你不是瞧上人家何——不对,你说的是位蒋姑娘。”胡老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蒋姑娘人品十分端庄,我一直想寻她说话,她都不肯理我一理。而且,她也很能干,现在在绣庄做管事。就是,就是家里有点儿穷,不过,我觉着没啥。以后,我自不会让妻儿饿着。”胡文念叨了一堆,小心翼翼的去瞧他祖父,征求他祖父的意见,“祖父,你觉着如何?”

胡山长感觉十分不如何,他面觉如水,啪的一掌拍在桌案,怒斥胡文,“混账东西!你祖母这就要给你说亲,你倒敢去自己做主!”

胡文觉着冤死了,道,“我这不是跟祖父商量么,我是真瞧着蒋姑娘不错,才跟祖父说的。”

胡山长厉声问,“是不是她指使你来与家里说的?”

“我倒是想呢,人家理也不肯理我一下,我又要天天上学,也没空去瞧她。就是去何家,她家姑娘都跟老太太在后院儿,不见外人,我去多少回,也见不着面儿。话儿都没说过一句。”话到最后,胡文颇是懊丧。他也没跟祖父说实话,人何家防他像防贼,当然,现在好多了。主要是胡文刻苦用功,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些尊重。

听了这话,胡山长的怒火还是消了些,想着这到底是秀才家里,正经人家儿,不是那等没规矩的人家儿。可胡山长看孙子这倒霉样,仍是没来由的火大,“你这一根筋的看上人家,人家到底怎么个意思,你也不知道!”人家女孩子不见他孙子,这是人家女孩子尊重,理智上,胡山长也是非常理解的,但很微妙的,他又觉着孙子碰壁啥的,有些不可言喻的郁闷!

“我看中了,自然要请祖父母做主,难不成真去私相授受,又不是唱戏,蒋姑娘要真是那等人,我反倒不敬她了。”胡文道,“反正我就看中了她,祖父,要不,你去问问何家,我虽念书不大好,可也自问是个正经人,配得上人家姑娘。”

“孽障孽障!”胡老爷也没什么新鲜词,骂了两声道,“婚姻之事,哪个不是要细细打听人品性情出身德行,才好定下。你只看她这几眼,能知晓什么!”

胡文闷不吭声听着,胡老爷叹了几回气,终是道,“那何家我也略知道些,倒是正经人家。他家姑娘,在咱们县也算有些名声。只是这位蒋姑娘我不大清楚,先叫你祖母打听一二再说。从今日起,不准你再去何家,好生念书方是正经。”

胡文只得应了。

胡老爷跟胡太太一说,胡太太道,“啊,蒋姑娘啊,我倒是见过,相貌极是出挑。去岁与何姑娘来过咱家,何姑娘也是个出众的丫头,念过书,种的花儿也好,说话也叫人喜欢。”

胡老爷叹,“那孽障瞧中的又不是何姑娘。”倘是何姑娘与胡文结亲,胡老爷是没啥意见的。胡文是庶出,何姑娘比较会挣钱,何况又念过书识得字,论及自身,便是许多大户人家的姑娘恐怕也比她不了,唯一差的就是个门第出身。胡老爷宁可给孙子结下这门实惠的亲事。说来,原本陈家那桩亲事,胡老爷有意胡文的,奈何二儿子有意为二房长子胡宣与陈家结亲,儿子这话都说出来了,胡宣较胡文也长一岁,说亲事的确该先说胡宣的,胡老爷便应了。但如果胡文相中的是何姑娘,便是费些周折,胡老爷也情愿亲自去给孙子求来这桩亲事。不想孙子看中的是在何家寄住的表姑娘,胡老爷人老成精,什么样的姑娘才会在亲戚家寄住,何况是何家这等小户之家寄住的姑娘。

故而,一想到孙子这眼光,胡老爷颇是恼怒。

胡太太努力回忆有关蒋姑娘的记忆,实在是有些想不起来,道,“我只记得是个漂亮姑娘,话少些,人瞧着还稳重。要不,着人细打听打听。”

“也好。”

胡太太也听了孙子说的救命之恩的事儿,心下觉着,这姑娘起码仁义。原想着,若打听着还行,就请这蒋姑娘到家里来坐坐,结果一打听,没爹没娘,要紧的亲族全没了,故而才投奔到碧水县何家,何家与蒋家是姻亲之家,不远不近的这么个关系。

胡太太先跟孙子说了,“这蒋姑娘啊,命硬,爹娘都没啦。”

“我知道。”胡文道,“我命也不软乎,我姨娘生我时就没了。要是别个命太软的,怕还压不住我这命硬的呢。”

胡太太气得给孙子两下子,哪里有自个儿说自个儿命硬的呢。胡文道,“蒋姑娘也就是出身上差些,别个哪里差啊。她学绣花就能叫薛千针收为弟子,能在绣坊里做账房,认得字,算术也清楚,一月二两五钱银子。这银子自不入咱家的眼,可有本事挣到这钱的姑娘有几个?我不看出身,就看中她这个人了。”

胡太太问,“难不成嫁到咱家还叫她去绣坊干活?”

“我倒是没啥,就怕祖母觉着丢面子。”胡文道,“先祖文襄公少时也曾采药以筹读书之资,总归正经靠双手挣钱,难不成家里富贵了便觉着贫寒是羞耻?”

胡文甭看相貌平平,口才却是一流,他跪在祖母面前认真道,“祖母也知道我是庶出,出身容貌才德样样出众的好姑娘,我也配不上人家。我是真看中了蒋姑娘,她寄住在亲戚家,怕也没啥嫁妆,我以后更没岳家可做助力。这个我都想清楚了,我敢娶,就不怕这个。只求祖母成全我这一片痴心。”

胡太太简直愁死了。

胡太太又与丈夫商量,“那浑小子是铁了心哪。”

胡老爷想了想,道,“你寻个时候,叫蒋姑娘来家说说话儿,我再着人打听一二。”

胡老爷一面命人打听三姑娘本家,一面又问了问学里何冽阿念的功课如何。胡老爷心下委实不怎么乐意,无他,三姑娘家里没人了不说,可爹娘活着时那品行也不咋样,再者,先时还有与陈志的流言,还被退过一次婚。

胡老爷一样样的都与孙子分说了,胡文早有准备,他道,“她爹娘如何是她爹娘的事,与她有什么相干啊。她自小是在何家长大的,只要她人品好就是了,再者,那些流言我早就打听清楚了,完全子虚乌有,陈家倒是想娶蒋姑娘,蒋姑娘还不乐意来着。退亲的事儿更是荒唐,硬说蒋姑娘八字克婆婆,这得多刁钻的人家才能办出的事儿啊!亏得亲退了,要不嫁过去遇着这么个刁钻婆婆也得愁死。你看,蒋姑娘先前好几门亲事都不大合适,我看就是等着我呢。”

胡老爷没忍住给胡文一巴掌,“滚滚滚!”

“祖父,你这是应了吧?”

胡老爷随口便是拖延之策,道,“总得问问你爹娘的意思。”

胡文道,“祖父别哄我了,您老定下来,爹娘怎会不同意?倒是你去问我爹娘,我爹又不知蒋姑娘的好处,一听她这出身也不能愿意。嫡母,嫡母又能说啥呢。”他要跟着父亲和嫡母好过日子,就不会想法子回来倚着祖父母过活了。

胡文十分伤感,“我自知念书不成,方想娶个合意的姑娘,以后两人一条心的过日子。你只觉着她出身不好,可真娶个大户人家的庶女或是土财主家的闺女,到时面子有了,倘性情不合,或是人家觉我没出息,后悔也就晚了。”说着,还掉了几滴眼泪。

胡老爷这等人都给胡文歪缠的没法子,道,“你自己觉着天合适地合适,人何家呢?人家愿不愿意?”

胡文立刻道,“后儿个就是书院休息的日子,我陪着祖父去何家走一趟如何?您亲自问问,不就知道人家愿不愿意了。”

胡老爷叹气,“先让你祖母请蒋姑娘来说说话儿再说,也叫你婶子们看看。”

胡文抬袖子抹眼泪,感动滴,“我就知道祖父能明白我。”

“你可别这样抬举我,我十分之不能明白你。”胡老爷讽刺胡文一句,语重心长,“天下的姑娘家,相差能差多少,难道好人家儿就没能干的姑娘了?你非找这么个无父无母的,相中的无非是人家姑娘好颜色罢了。女人,年轻时哪个颜色不好,倘一朝年老色衰,就是你后悔之时。”

胡文立刻道,“我也不能说我不喜欢蒋姑娘生得漂亮,可我也见过漂亮姑娘,没一个如蒋姑娘这般叫我,叫我——”说着话,胡文那张不大俊俏的脸上还浮现两团粉色,当下把胡老爷恶心个够呛。胡文感叹,“我简直没法子对祖父形容那种感觉。蒋姑娘会年老色衰,我也会年老色衰啊,到时我们还是一对儿!”胡文少年对他的婚姻充满憧憬与期待,还跟祖父解释一句,“祖父,你是不知道,天下姑娘家啊,差的太多了。我能看中的就不是寻常能干的姑娘,蒋姑娘这样才貌双全的好姑娘,给我遇上,可见我命里不是没造化。”

胡文把自己的单恋对象蒋姑娘简直是赞成了一朵花儿,他还粉红着两团腮帮子,同祖父谈心,“再说,谁不喜欢漂亮的人哪。祖父喜欢我,还不是因我俊俏来着。”其实胡文少年还是个粉儿自信的人哩。

可惜胡老爷硬是没有胡文少年的好审美,胡老爷一听这话,硬是忍无可忍赠了少年一字评,“呸!”

第152章 五颜六色胡同学

胡文如今应祖父的要求,不去何家蹭饭吃了。不过,他还是时时关注着小舅子何冽来着,还问小舅子,“如今祖父每天检查课业,我也没空过去,何叔可好?祖母婶婶可好?家里姐妹可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何家是通家之好呢。

何冽道,“都挺好的。”

胡文又赞何冽这衣裳,“冽弟这衣裳的针线,比我的还考究,看这绣纹,多好看哪。”

何冽翻个白眼,“阿文哥,你都夸几十遭了。”

“夸几十遭,正因这是难得的好针线哪。”

“那是,也不瞧是谁做的。”何冽道,“我们家,数三姐姐的针线好。阿念哥叫我姐给他做,我姐有一回给他做的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他也就那么穿。不过现今我姐的针线也好了,阿念现在穿的就是我姐给他做的。”

胡文笑,“还是冽弟机伶。”

何冽道,“不过现在三姐姐太忙了,三姐姐白天没空,我也不叫三姐姐做了。我姐说晚上做活对眼睛不好。”

“可不是么。”胡文转日就送了些决明子给何冽,道,“我家里有许多,煮水喝对眼睛好。”

何冽道,“我家有枸杞子的。”

胡文一时语塞,强塞给何冽,道,“这是我的心意。”转身走了。

饶是何冽这素来粗心肠也觉着有些不对付,只是,他年纪小,一时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付。他便与阿念说了,阿念琢磨半日,心道,胡文莫不是对他家子衿姐姐有意思?

听到阿念心声的老鬼翻个白眼,没理会。

阿念却是琢磨上了,他将胡文总体分析了一下,中下品的相貌,不端庄的性情,读书也没啥灵性,还有乱七八糟的出身,阿念虽知道妾的意思,但他总觉着有妾的人家儿实在太乱了。随便这样一想,胡文也配不上他家子衿姐姐啊。

掰着手指寻思了一会儿,阿念对阿冽道,“我看这姓胡的没安好心。”

阿冽忙问,“怎么说?”

“你想想,哪儿有这不大熟的同窗送咱家姐姐东西的。”阿念确定胡文是怀了鬼胎,道,“以后少理他,我来处置这决明子。”

阿念第二日就寻个机会将决明子还给了胡文,还道,“我家姐姐说了,男女授受不轻,不敢收胡同学这东西,胡同学自己带回去吧。”

胡文小有打击,问,“你姐姐真这样说的?”

“对。”阿念斩钉截铁,与胡文道,“胡同学也是,男女有别,还请胡同学自重吧。”

这死小孩儿。胡文只得收回决明子,笑与阿念道,“咱们往日还兄弟相称呢,阿念你怎么突然就与我生分了?”

阿念瞟胡文手里这决明子一眼,淡淡道,“你行事不妥,我自然不敢与你深交。”偷偷摸摸送他家姐姐东西,哼,是什么意思?

胡文拉着阿念的手,笑呵呵地,“唉哟唉哟,看念弟说的,生分,忒生分!就是圣人也有出错的时候呢,是不是?前些天,何叔可是没少指点我的功课,我听阿冽说的,你家姐妹晚上做活计有些费眼,便顺手拿了些决明子来。你知道,哥哥我是个直率人,没想太多是真的,瞧你,难道要跟哥哥绝交不成。”

阿念微微一笑,看向胡文的眼睛,“没想太多就好。”

胡文干笑两声,觉着念小舅子的防范之心太强了些,从小舅子这里无从下手,他转而自何老娘那里突破,他是个机伶人,去何家时日长了,也稍稍了解胡老娘的性情,胡文便时不时的买点心果子去孝敬何老娘。礼多人不怪,去的多了,何老娘还道,“初时觉着阿文不似个妥当人,这时日长了,又觉着小伙子还成。”

沈氏倒是觉出胡文像是为三姑娘而来的,她只是不动声色罢了。沈氏一没点破胡文的小心思,二则闲了还爱同胡文说话儿,胡文也爱同沈氏表白一下自己啥的,有一回见沈氏送了个中年妇人走,胡文笑,“婶婶今日有客?”

沈氏笑,“是啊,可不是一般的客。”

胡文笑,“那是二般的客。”

沈氏一笑,不言语。翠儿笑,“怎么,胡公子连媒人都不认得?”

胡文的脸险些白了,脱口道,“难不成婶婶要给妹妹说媒?”

“这话儿说的,丫头们大了,自然得说人家的。”沈氏笑悠悠的坐廊下竹椅中,道,“你是找你何叔问功课的吧,你何叔在书房,去吧。”

胡文哪里还有做功课的心,他道,“我功课在学里就做完了。”又跟沈氏打听,“妹妹想说个什么样的人家,婶婶告诉我,我也好替妹妹留意。”

沈氏笑,“我们小户人家,只要是孩子人品可靠,家里人明理就成。阿文你认识的多是大户,我家可般配不上。”

“怎会般配不上呢?这世上只有别人配不上妹妹的,哪儿有妹妹配不上别人的。”见翠儿捧来一小碟渍青梅,胡文立刻接了递给沈氏。

“这里头的缘故啊,阿文你年纪小,不知道。”沈氏说着,拈一颗渍青梅含在嘴里,慢慢道,“我们小户人家的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你们大户人家可不一样,规矩大,讲究也多。自来婚姻讲究个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的。”

胡文笑,“可世事也没绝对,是不是?再说,我家也不算什么大户人家,在咱们碧水县觉着是大户,其实拿出去也就一土鳖,说句实在话,算是个读书人家儿。至于规矩讲究什么的,婶婶看我,难道与你们有啥不一样?”

“现在看着一样,可又不一样。”沈氏装作好奇模样道,“我听说,你们这些大户出身的孩子,还没成亲屋里就有通房,成了亲还有好几个妾,对不对?”

胡文面儿上微热,道,“婶婶你可别误会,我至今童男子一个,撒泡尿还是药哩,哪里来的通房啊。”胡文是个机伶人,趁机表白自己,“婶婶你瞧得起我,我也跟你实说,我娘就是我爹的姨娘,我在家不是嫡子,是庶出。我最知庶出的难处,别人如何我不知道,反正我以后是不会纳小的,我也不想以后我有孩子像我这样为难。”

沈氏倒不知胡文心里有这样的酸楚,连忙安慰他道,“你这样明白就很好,什么嫡啊庶的,反正我家来往只看人品。只要人品好,你还年轻,日子都是慢慢过的。”

“婶婶说的是。”胡文道,“我虽不才,自认为也算比上不足,比下也有余。婶婶觉着我还成,那我就放心了。”

“你们男孩子,以后只要有本事,出身不算什么。老话说的好,英雄不论出处。”沈氏轻叹,“我呀,也不担心你们。”

胡文顺势问,“看婶婶是担心姐妹们?”

沈氏道,“可不是么。我自认我家丫头不差什么,琴棋书画不敢说,可字也识得,账也算得,针线女红都好。只是有一样,我家家境平平,家里孩子们多,我们家丫头的陪嫁,与寻常小户算是丰厚了,可与大户人家比,怕人家要挑眼的。我家丫头这些年很是不容易,我也不想她去受那份儿辛苦。小户之家虽贫寒些,只要衣食周全,日子痛快便好。”

胡文连忙道,“唉,婶婶与我竟想到一处去了。我爹有四个儿子,我排第三,余者三个兄弟都是嫡出,就我是庶出,这会儿依赖祖父的名声别人称我一声少爷,给我些面子,说实在的,将来娶妻,我只怕也不能叫妻儿大富大贵。婶子也知我们大户人家事情多,有时结为婚姻,或是看门第或是看两家合适便结亲了。我因无纳小之心,故而定要寻一个合心的姑娘不可。不然,遇着个不合意的过一辈子,这也忒憋屈了。我这心事,祖父也是知道允准的。”他略吹了下牛,又道,“要说媳妇的嫁妆什么,一个男人,要靠女人嫁妆过日子,那也算不得什么男人。起码,我自认不是那样的人。”

胡文满是期待的小眼神儿望着沈氏,又问,“我与婶婶说的都是实话,婶婶看我还成不?”

沈氏笑一笑,“就怕你做不了自己的主。”

“我敢说,就能做主。”胡文极有男子汉气概的把狠话撂下了,果然,没几日,胡家姑娘就写了帖子,请三姑娘何子衿过去赏花儿。

沈氏私下同何恭商量过了,“瞧着阿文还算实诚,把他家里的事与我略说了说,现在彼此都没说破,也不要与丫头们说,只当女孩子们之间的走动。”

何恭道,“倒也罢了。”

三姑娘不大愿意去,她铺子里还有事呢,沈氏笑,“我着翠儿去给你请了假,也就半日功夫,下午再去铺子一样的。去玩儿一玩儿吧。”

沈氏这样说,三姑娘只得应了。

两人都换了新衣衫,其实都是由旧改新的,三姑娘只改了大小,何子衿除了改大小外,则是将襦裙外加了一层半透明的细薄纱罗,裙子便有种朦胧的美感。何老娘评价何子衿,“瞎臭美。”浪费料子!

小福子租了马车,两人去岁去过胡家一次,虽隔了半年,也还记得一些胡家诸人。胡太太依旧是个和气人,胡二奶奶话很少,胡三奶奶欢快喜谈笑,胡家姑妈眼中带着打量,还有胡家四位姑娘和胡家表姑娘依旧亲热,仿佛她们本就是十分亲密的朋友一般。

胡三奶奶笑,“早就想着子衿呢,你在家里都在忙什么,也不见你出来。”

胡太太则唤了三姑娘近前说话儿,胡姑妈先道,“听说蒋姑娘在绣坊做事,今日她们姐妹冒昧相邀,没耽搁蒋姑娘的差使吧。”

三姑娘淡淡道,“绣坊里请了假。”

胡姑妈笑,“要是害蒋姑娘被扣工钱,可是她们姐妹的过错了。”

三姑娘看向胡姑妈,依旧淡淡地,“徐太太说笑了。”胡姑妈婆家姓徐。

胡太太嗔,“阿平,你这是哪里的话。你活这么大,我也没见你挣一文钱,蒋姑娘小小年纪,既识得字,又会算账,十分厉害。”胡太太说的恳切,笑着握住三姑娘的手,“我年岁大了,就想找你们年轻的小姑娘来说说话儿。绣坊的事还忙吗?”

三姑娘笑,“做熟了是一样的。”

“那就好。”胡太太笑着瞅向三姑娘身上的衣衫,笑问,“这衣裳是你自己做的,可是好针线。”

三姑娘坦然道,“原是姑妈小时候穿过的,我改了改,叫您见笑了。”

“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胡太太倒不是看三姑娘会改衣裳满意,她是满意三姑娘的坦然,不是那等畏畏缩缩的性子,胡太太道,“我们祖上是自文襄公起家,那时一样是贫寒之家,文襄公少时,还去芙蓉山上采药卖钱呢。虽如今日子好过些,也时时不敢忘先祖之德。”

接着胡太太又问了些三姑娘日常的事,中午还留了饭,胡太太笑,“我听说子衿长于厨艺,你们的口味儿定是高的,也尝尝我家的菜如何。”

何子衿笑,“我那不过是在家闹着玩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