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太太笑命家里小丫环接了,又吩咐丫环摆了茶果。说到藕,雷家母女才知道何子衿是去道观抄书,傍晚与弟弟们一道下山回家。何子衿笑,“以前家里长辈常去朝云观烧香,与道长师傅极熟。我小时候在姑祖母家附学念过两年书,略识得几个字,有空便去朝云观看书。”

雷家书香之家,说来雷姑娘也没专门跟女先生上过学,不过,字总是认得的,雷太太亦道,“咱们女人虽不必像男人那样读书考功名,认一认字总是好的。”

雷姑娘便问,“姐姐看的都是什么书?”

待冯家兄弟连同阿冽过来找何子衿阿念,何子衿才看到冯灿与阿念一并自雷先生的书房出来,何子衿笑着打招呼,“阿灿哥也在。”

冯灿笑,“在书房就听到你的笑声。”

何子衿道,“那就说明你不够专心,我专心的时候,不要说笑声,就是打雷也听不见。”

冯灿哈哈笑,“估计你那会儿是在睡觉。”何子衿有个出名的事儿,有一回打雷,那真是惊天动地一大雷,全县人民给雷震醒了九成九,没醒的大概只有何子衿一个。何老娘都说,睡着后真是神鬼不知。

何子衿白他一眼,雷太太笑,“阿灿你年长,要让着子衿些。”

因天时不早,略说几句话,一行人便告辞了。

何家晚上喝了回莲藕排骨汤,自从阿念阿冽晚上要加一餐夜宵,何老娘心疼孙子,于是,这晚饭愈发丰盛了。

重阳节后,何子衿基本就没什么事了,故而时常去朝云观。这一日,何子衿正在抄书,朝云道长闲来无事在一旁指点何子衿书法,用朝云道长的话说,“烂得叫人看不下去。”何子衿鹅毛笔写字很不错,毛笔就不大行了。何子衿原也不想用毛笔,她嫌速度慢,还浪费纸张。朝云道长身家丰厚,最见不得这种小鼻子小眼,于是赞助何子衿笔墨,让她抄书时练一练毛笔字。

就见闻道匆匆进来,朝云道长漫声问,“什么事?”

闻道双手奉上一只红漆四角包金拜匣,朝云道长接过拜匣,打开来,里面是一封信与一条锦帕包着些什么,朝云道长只看一眼便神色大变,他并没有取出拜匣里的东西,反是将拜匣缓缓合上,轻声问,“送拜匣的人在哪儿?”

闻道恭谨答道,“就在门外相侯。”

朝云道长想说什么,张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良久,他方道,“子衿,你先回吧。”

何子衿不敢多问,更不敢多说,笔墨都没收拾,起身就走,走到门口,她终是不放心,想劝朝云道长一句,扶门回首时,却见朝云道长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睛隐有泪光。

第165章 真正美貌

朝云道长给何子衿的印象一向是,嘿,这大叔挺随和挺洒脱的呀~忽然之间见朝云道长眼有泪光,神色悲恸,何子衿不禁黯然。

何子衿是个热心肠的人,倘是见别人这般模样,她也要劝一劝的,何况朝云道长教她良多。她是想劝,可转念一想,我除了知道他是朝云观的观主,余者竟一无所知。我甚至连他多大年纪都不知道,何子衿是真的不知道,朝云道长瞧着年岁不小,肯定比她爹大,发间已染霜色,五官雍容,风度极佳,颇具神棍气象。

我知道的这些,人人都知道。

我要如何劝他?

我对他一无所知。

何子衿默默叹口气,终是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何子衿刚出朝云道长的院子,闻道亦随之出来,并没有与何子衿多言,闻道快步去了客院。何子衿想,今日道长事多,还是赶紧走吧。她快走两步,不想正与那客院出来的一行人走个正对。

何子衿没想到打头的竟是个女人,她倒不是特意要看人家,只是正对走来,那一行人正在她视野范围之内。何子衿也知道盯着别人看不是礼貌的事情,可是,惊鸿一瞥,这女人已然令人难以移开视线。我们说一个人貌美,往往会有恰当的形容词,什么杏脸桃腮之类,但,面前这女人的美貌,只让何子衿想到四个字:惊为天人。

有人说,女人往往不容易欣赏女人,那只能说该女人的美貌还没美到让同性都认同的地步。如果是真正的美,不论女人还是男人,恐怕花草虫鱼,万物生灵,都会承认。

真正美貌。

这女人的美并不袅娜柔弱,她双肩笔直,步伐平稳,下巴微含,目光沉静,隐现威仪。何子衿两辈子第一次见如此出众人物,当即被惊艳个目瞪口呆。人家大概也是第一次见何子衿这种乡下小土包,步子一缓,视线落在何子衿的脸上。

其实那只是一个瞬间,何子衿竟觉着喉咙发干,不禁抿了抿唇。

错肩而过。

何子衿自幼锻炼出一幅好脚力,下山回家也已是午饭后,沈氏见她这时辰回来,不禁问,“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何子衿已自惊心动魄中回神,道,“朝云师傅有客人,我就先回来了。”

沈氏忙问,“吃饭没?”

“没呢。”已入深秋,外面风凉,吹的脸上紧绷,何子衿搓搓脸,问,“娘,你没睡午觉?”

沈氏一面吩咐丸子去找周婆子给闺女弄吃的,一面道,“这会儿天短,晌午睡了,晚上又睡不着,倒不如晌午不睡,倒是一夜好眠。”

小麦端来温水,何子衿洗把脸,坐在母亲身侧。

沈氏瞧着闺女,笑,“怎么失魂落魄的?”

何子衿就跟亲娘说了,“我见着一人,娘,你就不知道有多好看。”

沈氏好笑,“多好看?难不成比我闺女还好看?”

何子衿瞪大眼睛,认真道,“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难以形容。天哪,要不是亲眼看到,我都不能信世间竟有这样的美人。”

沈氏摸摸闺女的脸,“说的这个邪乎,哪家的闺女,我怎么不知道咱们碧水县有这样的美人?”沈氏嫁来碧水县多年,虽不是爱走街串巷的性子,可认识的人也不少。

“不是咱们县的,要是咱们县的,我能不认得,是找朝云师傅的。”何子衿道,“娘,朝云师傅不是咱们这里的人吗?我一直也没见过他有家人。”

“朝云道长呀,当然不是咱们这里人了,你没觉他口音不一样。现在好多了,我小时候跟你舅舅去朝云观,他说话口音更怪,听说是帝都那边儿的口音。”沈氏问,“道长家来人了不成?”

“朝云师傅有家人?”

“谁没家人哪。”沈氏亲娘沈太太是信道的,沈氏小时候常跟母亲去朝云观烧香,对朝云道长并不陌生,沈氏道,“听说朝云道长来的时候就很有钱,他一来就买下芙蓉山半个山头儿,那道观原是破败的,他出钱翻新,就是上山那条山路,也是他出钱修的。那会儿我还不记事儿,这些事也是听你外祖母说的,以前许多人都说朝云道长是大家主出身,反正我也说不大出来,不过,他那言谈举止,同寻常人的确不大一样。”沈氏又补充一句,“你不是说,他还很有学问么。”

“是啊。”何子衿点头。沈氏想了想,又道,“你姑祖父也有钱,我瞧着,他那有钱与人家道长的有钱还不大一样。”

何子衿道,“姑祖父他爹又没钱,朝云师傅这个,一看祖上就得是个富户啊。”普通富户都可能不够那档次,你见哪家富户能有那许多藏书的?而且都不是市面儿上能见到的书。要是市面儿上常见,何子衿就不用每天上山去抄书了。

何子衿想,我朝云师傅很可能是个落魄贵族之类啥的呀。

沈氏道,“既然道长有家人来,这两天你就别去山上了。”

何子衿“嗯”一声,又道,“娘,你是没见那位夫人,就是宁太太都没法儿与她比。”

沈氏笑,“宁太太那把年纪,哪儿还美的起来。”不要说沈氏已多年未见过宁太太,就是当年见时,宁太太还不算年老,也并不是多么美貌。

何子衿倒了盏茶暖手,道,“我是说养尊处优的夫人太太,总有些贵气的。宁太太就是个大宅门里养尊处优的太太,那位夫人,一看就是个能做主的人。娘,你还记得芙蓉坊的江奶奶不?”

“自然记得。”

“江奶奶也是个能做主的人,却又远不及这位夫人。”

沈氏听得脑袋发懵,笑嗔,“乱七八糟,叫你这么说,真是天上神仙了。”

“神仙也不过如此啊。”何子衿感叹一声,忽而慧至心灵,她突然“啊”了一声,怔然良久,却没再说什么。

何子衿已经明白,为什么我觉着那人气度如此的与众不同,我认识的女人里,没一个与她相同。的确,那人的气度不是寻常女人能有的。这个女人,竟给我一种手握权力的感觉。

这种权力,不是男人赋予的女人管理内宅的鸡零狗碎的权利。

这种权力,或者就是权力本身。

一时,丸子端来热汤面,沈氏笑,“别嘀嘀咕咕的了,赶紧吃饭。”

何子衿见汤面上卧着两个鸡蛋,洒着碧绿葱花,不禁一笑。

第166章 生意经

想着朝云道长这两天定是忙的,恰第二日秋雨朦朦,何子衿便没去朝云观。不想这雨一下便是三天两夜,待何子衿再去朝云观,已是第四日清晨。

雨已经停了,山中犹是水雾濛濛。花草树木沾染着晶莹朝露,水气氤氲处,仿佛仙境。

朝云观的黑漆大门半掩,何子衿一露面儿,闻道就瞧见她了,笑眯眯的上前招呼,“小师妹来啦。”低头见何子衿穿着木屐,关切问,“这一下好几天雨,路上不大好走吧。”这种木屐当然不是人字拖那种,而是一种木底鞋。木头做鞋底,面儿是藤草编就,比正常尺雨大一号,套在绣鞋外头穿,或是下雨穿,或是雨后道路不好走,套一双木底子鞋,省得脏了绣鞋。

何子衿是发散性思维,那日见着一惊心动魄大美女,回家把朝云道长脑补出一落魄贵族形象,以为朝云观得发生点儿啥惊心动魄的大事儿呢。结果人家一如从前,何子衿也只好一如从前了,笑道,“还成,不算难走,师傅在么?”

“在,昨儿还念叨你呢。”闻道说着话引何子衿去了朝云道长的院里。

朝云道长一袭道袍,站于廊下,何子衿受宠若惊,打趣,“怎敢劳师傅亲迎?”

朝云道长笑,轻咳几声,“少自作多情,难得雨停,我不过在外站一站。”

“难得有女孩子自作多情,师傅还不顺嘴捧一捧,没风度。”虽然她喜欢脑补,不过道长没事是最好的。何子衿微身一礼,道,“您又咳嗽了,外头冷,莫要受寒,还是屋里去吧。”

朝云道长精神不错,“来来来,上次没写几个字就叫人打扰了。”

想那一日美女到来,朝云道长直接热泪盈眶,今朝一见,还是那幅老神棍模样。何子衿觉着,可能是自己脑补过了,看朝云道长这神色这模样,可不像有事的样子。抄了半日书,中午与朝云道长用过午饭,朝云道长带她去看芙蓉书院附近的商业铺面儿。

“重阳前就建好了,我算了日子,九月十八上上大吉,可办地契交割。”朝云道长指给何子衿看,“先前你挑的铺子地界儿不好,换这处给你,一样两间铺面儿,离书院更近,你做什么生意,人家肯定先到你这里来,这是必经之地。”

何子衿深深震惊,“免费给我换?”

朝云道长不以为然,“当初你跟我说开工前预售,结果只卖出你一家,反正都没人要,给你处好的呗。”

何子衿瞪圆一双桃花眼,“你不是说生意好的了不得,早卖光了么?”

朝云道长眉眼含笑,“我可没说都卖光,我也没承认过生意不错,都是你问我,我说‘尚可尚可’。”何子衿当下给噎个好歹,切,当初你那面目表情,你那仙风道骨的老神棍德行,明明就是暗示我房地产做得很不错么。何子衿半点儿不同情朝云道长,“既然都没人买,你盖这一大片房子做什么?”是啊,古代一般没预售,人家产权终身制,大家更习惯自己买地皮自己建房子。何子衿兴冲冲的给朝云道长出了个卖商品房的主意,结果只有自己做了冤大头。天可怜见,从她自己真的出银子买铺面儿,就得知道她当时是真心实意给朝云道长出主意的呀。

朝云道长笑,“我是觉着你出的主意不错才盖的,而且,这里地段儿不错,建书院是我免费送给县里的地皮,这一处只卖地皮没真多少钱,盖成商铺利润更高,这是事实。”

何子衿提醒他,“结果就我一人买,剩下这么多铺面儿卖不出去,得亏不少吧?”

“所以免费给你换个地段儿更好的铺子,你花了钱,肯定想赚回来吧,你想个法子做些生意,要是你干红火了,人人知道这儿有财可发,我这商铺不就能卖出去了么。”朝云道长逻辑十分清楚,何子衿两辈子的人都无语了。她更加深深的意识到了:智商的高低,其实与所处的年代没有任何相干的啊!你以为古人不聪明,哼哼~那是人家心里自有盘算~

不过,能免费换个好地段儿的铺子,何子衿也挺高兴。她开门看了看里头,铺子刚建好,又下了好几日雨,有些潮湿,这倒没啥,等天气转好,找几个人糊一糊纸,刷个大白,再弄些旧家俱摆上,不管是出租还是找人来做些小生意,都不错。

只是,照现在看,怕是没人会租。

何子衿思量片刻,道,“师傅盖这些房子卖不出去,我受师傅教导这些日子,当为师傅分忧…”她话才开个头儿,朝云道长已经给她酸的受不住,连声道,“子衿,有话直说!”

何子衿眉眼弯弯,笑,“我是说,我可以多买几间铺面儿。”

何子衿是个敢想敢做的性子,主要是这两年她经济状况不错。不过,即便这样,傍晚回家,跟她娘念叨大半个时辰,沈氏才拿钱给她买铺子,并且十二万分的担心,“到时万一卖不出去,你哭都找不着地儿。”

“放心吧,以后发了财,到时叫娘你数银票数到手抽筋。”何子衿数数银票揣怀里,花言巧语哄她娘。沈氏道,“待天晴了,先把铺子收拾出来才好。”

“得请两个手艺好的糊纸刷大白呢,家俱倒是好说,去收旧家俱的地方挑一挑,他给送到山上去。”

沈氏笑,“刷大白还不简单,我叫阿山给你找几个人,有个三五日就能料理清楚。倒是你这铺子能做什么生意?心里有数没?”

“民以食为天,离着书院近,卖吃的。肉包子、烧饼、火烧,什么都成。”何子衿道,“反正现在手里铺面儿多,再开一间,文房四宝,书籍纸张,都能卖。”

沈氏道,“书院里就那些小学生,便是生意怕也有限。”

“只要做起几家生意来,别人见有钱可赚,我手里的铺面儿自然有销路。”何子衿道,“再说,书院也不可能总是这么些人,娘想一想,□□皇帝立国未久便过身,太宗皇帝继位后也不过二十几年,咱们这个国家,刚刚开始。正常来说,如果国家安定,起码得有一二百年的太平日子。国家安宁,民生就能发展,百姓有钱,谁不愿意让家里孩子上学,考功名,光宗耀祖。所以,以后念书的人会越来越多,书院还会扩大规模,学生也会增加。当然,这种靠自然规律的比较慢。但我们可以想想法子,设个讲坛,请博学的先生过来讲讲学问。或者,书院之间也可以交流啊,学生或者老师,多交流便能有容乃大,闭门造车最终不过把自己闷死。反正想一想增加书院人气的法子,人多了,生意自然好做。”

沈氏听得目瞪口呆,不禁摸摸闺女额头,在确认闺女没发烧后问,“你又不是书院的山长,还能管到书院的事儿?”你这口气大的,好像书院是咱家开的似的。

何子衿笑,“阿文哥不是山长的孙子么,这又不是坏事,我先跟阿文哥商量商量。”

沈氏终于微微放心,闺女到底还是有所准备的。当然,剩下的事沈氏是不会参与的,她是长辈,什么话倘她与胡文说,胡文再难也会应下,这就没意思了。反正是小孩子的事,还是小孩子自己解决吧。

这件事,何子衿是同胡文三姑娘一道商量的,胡文想了想,道,“这法子倒不赖,庙里高僧还要时不时的露面儿给信徒讲回法呢。有空我给祖父提个醒儿,咱们州府有学问的人不少,倘能来书院讲学,对学生也有好处。”

何子衿道,“阿文哥就说你想出来的就行了,不用提我。”

胡文搔头,“这怎么好意思。”其实心里挺好意思的,他一直琢磨着毕业后的营生呢,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祖父还在呢,祖父又挺疼他,他不会干什么辱没家门的事儿,不过,他也不介意靠家门生财啥的。这件事,不是明面儿的利益,好处全在无形之中啊。

何子衿笑,“阿文哥就不要客气了。”

胡文笑,“那我就不外道了啊。”又与何子衿道,“你铺子离书院近,以后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

“这是自然。”

胡文问,“朝云道长手里,还有铺面儿不?”

结果,何子衿又给朝云道长卖出去两处铺面儿。朝云道长很欣慰的决定,下回盖房子,还找何子衿做买家。

何子衿为了把铺面儿卖出去,简直是不遗余力的想法子啊,甚至间接繁华了碧水县的文教事业。其实何子衿生意做的还不错,大生意轮不到她,何况在书院旁,也没什么大生意好做,无非是做些学生的小生意。铺面儿装修好后,何子衿先开家快餐店,就如同她说的,包子馒头烧饼啥的。当然,她的包子不是普通的包子,而是汤汁浓郁的鸡汁大汤包;馒头也不是普通馒头,而是掺了牛奶的奶香馒头;烧饼是章家祖传的手艺,但里头裹的是她娘闻名碧水县的沈氏酱肉。

何子衿雇了沈山媳妇的娘家兄弟章小六夫妻做这小买卖,甭看买卖小,何子衿原是这样跟章小六夫妻商量的,“你们每人每月一两银子,旱涝保收。要是你们愿意租这铺子,每月租金二两。”开始小夫妻两个担心生意不好做赔钱,干了俩月后就决定每月给何子衿二两租金租铺子自己做生意了。

书院食堂早点生意颇受影响,承包食堂的是胡家本家一远亲,不姓胡,姓方,单名一个宏字。方宏不是自己经营,他也不过是雇两个厨子在食堂干活罢了。不过收入减少,方宏难免查一查何子衿背景。何子衿其实不必查,她是碧水县名人,一盆花卖好几百两,许多人羡慕的要生要死。方宏那叫一个郁闷,心说,你一盆花儿跟银子打的似的,缺钱每年多养两盆花儿就有了,跟咱们争这辛苦钱做甚!郁闷一回,他还不敢得罪何子衿,倒不是何子衿有名,主要是他知道何家与胡家是姻亲。他能承包书院食堂,走的就是胡家的关系。何子衿算是胡文的小姨子,他倒不介意得罪胡文,他主要是不想得罪胡文这个胡山长孙子的身份。

方宏又不能去得罪何子衿,好在章小六夫妻主攻快餐类,方宏也只得默认了章小六夫妻的存在。

方宏郁闷了一回,然后很快发现自己郁闷不过来了。有章小六夫妻这样的快餐店,马上便有人盘了铺子开正经饭馆,抢午餐生意了。

此时,何子衿已经在准备开第二家店了,上一家店为广大学生提供了物质食粮,这一次她准备的是精神食粮。如同她与沈氏说的,离着学校近,文房四宝书籍纸张的铺子总要有一个。

这回请的掌柜很不一般,乃离家出走的江仁同学。

江仁同学大家还记得吗,沈舅舅大舅子家的独生子,何子衿的青梅竹马小朋友。这位同学在老家长水村还是沈父沈老秀才给启的蒙,后来沈老秀才随着自己的翰林儿子沈素举家迁往帝都,蒙学就换了人教。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某晚上,江仁独自一人来何家拜访。问他啥,他还装没事儿人一样,硬说自己是来看望子衿妹妹的。把阿念气的,心道,我家子衿姐姐缺你来看啊!看你这倒霉样儿,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阿念只是心里想一想,阿冽心直口快,直接问了,“阿仁哥,你嘴还肿呢,不是挨揍离家出走吧?”

江仁那嘴硬的,跟革命烈士投胎一般,矢口否认,绝无此事。沈氏无奈,道,“别说这个了,先去洗把脸,我叫厨下给你下碗面。”

江仁就跟着阿念去洗脸了。

要知道,江仁同学离家出走是有原因滴。江仁吃饱喝足后也不嘴硬了,说道,“我爹非要我考县学书院,天天逼我念,我背又背不下来,写字写的手疼,天天挨揍。我想出来找份儿工,哪怕先当个小伙计,也学样本事,以后总有一口饭吃。”

反正吧,待江家夫妻找来时,江仁经过殊死战斗,拿出九头牛拉不回去的精神…然后,夫妻两个就怎么来怎么回去了。江仁在何家暂住了下来,准备找工学本事,正赶上何子衿开书铺子,得找个认识字的做伙计,江仁立刻毛遂自荐。

江仁其实是个合适人选,他识字,而且对工资没要求,按江仁的话说,管饭就成。管饭多容易,他与章小六夫妻店是对门儿,过去吃饭就是。

不同于章小六夫妻店,何子衿这书店开起来,那生意,岂是惨淡二字了得。现在学生课程单一,无非四书五经,教材一千年不变的,人家许多学生的书都不用买,祖上传下来的,还是古籍哩。笔墨纸砚啥的,更是买了得用一段时间。不像包子,今天吃了消化两个时辰便能又饿了。

用江仁的话说,“每天赚的钱不够付我饭钱。”只是,他吃饭章小六夫妻是不收钱的。

江仁的意思是,基本上赚不到钱,没生意。

何子衿倒是不急,她眼巴巴等到十一月,终于等到一个绝好的机会。经胡山长胡文子孙厚着脸皮六顾茅庐殷勤相请,举国闻名的大儒隐居青城山的薛大儒要来芙蓉书院讲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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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真的醋了

在全县人民都在谈论薛大儒的时候,何老娘都要愁死了。

自从知道何子衿一气儿买了五个铺子后,老太太没按捺住,不顾将将六十的高龄,硬是爬山去看了一回自家丫头片子的铺面儿,俄了个神哪,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老太太被打击的险没厥过去。

“荒山野岭没个人烟,能做啥子生意哟~”这是何老娘的原话,何老娘简直是一韵三叹,心疼银子心疼的脸色都变了,与儿子抱怨,“买铺面儿,哪里不能买,难道县城里没铺面儿卖,非得跑山上去买那荒郊野岭。这傻妞儿,那种地界儿,哪里会有什么生意哟,全是拿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涉及到大笔银钱,何老娘连儿子面子也不给了,一并数落,“你也是做爹的人了,你说,哪儿能要怎么着就怎么着,你也不管管,还真拿银子给那丫头!赔啦,赔死啦!”

其实何恭才是真正冤枉,他也是过后才知道老婆拿银子给闺女买铺子的事儿。当然,他就是知道,估计也拒绝不了。何恭劝老娘,“不是书院外头么,哪儿是荒山野岭啊,临书院近,就是卖些包子点心,也多少能赚些回来的。娘你就别担心了。”他闺女不是都开了一间早点铺么。

“我能不担心!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少银子!”一想到那些银子,何老娘便是挠心挠肝!

何恭道,“反正花已经花了,担心有什么用,我看子衿挺高兴的。”他闺女每日精神百倍,高昂着小脑袋,神采熠熠,昨天跟他说,爹我这铺子咋样咋样,今天又跟他说,我那铺子咋样咋样,甭提多招人喜欢啦。

“担心有什么用?这次买已经买了,怕也没地儿退去,你就得告诉她,以后再不能这样乱花钱!”何老娘跟儿子发威。何恭心说,你怎么不去说,你不是也发愁惹我闺女么。不过,他身为孝子,还是很体贴老娘的,何恭给老娘倒盏温茶,何老娘哼一声,不喝!结果见儿子一直举着,只得再哼一声,接了!继续骂,“这没脸没皮的样,跟你爹一样!”

何恭笑,“我是爹亲生的,当然像了。”想了想只得继续劝母亲放宽心,“娘,你看,咱们家里,娘你是没打理过生意的,我也对做生意的事不大明白。说来家里还稍微懂些生意门道的,除了子衿她娘,就是子衿了。我想着,她们在这上头肯定比咱们母子更有经验,是不是?娘你想,子衿又不傻,她买那铺子,肯定有她的道理。这才刚买下来装修收拾,是好是歹等等再说,娘你别急着给孩子泼冷水啊。你要实在不放心,我陪你去芙蓉寺算一卦,上回娘你不是跟我说子衿命里很有财运么。”何恭试图用宗教来安慰老娘。

何老娘却是不吃这一套,涉及到真金白娘,就是佛祖也不能安抚何老娘那颗担忧的七上八下的心灵啊。

当然,这些是何子衿刚买铺子时候的事儿了。

待何子衿把那早点铺子租给章小六夫妻,每月稳稳当当的能拿到二两银子的租金时,何老娘此方略略安慰,私下对何子衿道,“倘有人买你手里的铺面儿,不赚钱也甩出去。”

何子衿放一狂话,“不翻番儿,我才不出手呢。”

何老娘吓一跳,“有人肯买你就乐去吧,还翻番儿,做梦呢。”

“没做梦,我说梦话呢。”何子衿早挨过何老娘的唠叨,后来把何子衿唠叨急了,拿以后赚钱不交她置地相威胁,何老娘这才好了些。

何老娘看丫头片子是吃了称砣,再说也无用,好在她早给丫头片子置下地了,就是这几处铺子赔了,以后也不愁一幅好嫁妆。何老娘说正事,“阿山那个兄弟叫阿水的来了县里,我托阿水给阿仁他爹带了话儿,说了阿仁在你铺子里帮衬的事儿。”

何子衿一拍脑门儿,“唉哟,这倒是,祖母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

何老娘斜眼看她,“你能想个甚!”又问自家丫头片子,“你给阿仁开多少工钱哪?”

何子衿道,“书铺子清淡着呢,一月一两吧。”

何老娘敲她脑门儿,悄声道,“你是不是傻啊,清淡还一月一两!”

何子衿道,“阿仁哥倒是说不要钱,管饭就成,我真没那厚脸皮不给,暂定的,他还没支过工钱呢。不过是在铺子里放些散碎银子几吊铜板预备着找钱啥的。”

何老娘道,“阿仁这孩子也是,你说,好好的学不上,唉…”又叹气,觉着现在的小孩儿简直个个不知所谓不服管束啊。

何老娘唉声叹气一阵,何子衿笑,“叹什么气呀,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何老娘立刻来了精神,准备洗耳恭听,谁晓得这死丫头片子竟吊人胃口,话说一半儿,不说啦~把何老娘给憋的哟,何子衿见她爹过来,问,“爹,薛先生来咱们县书院讲学的事,你知道不?”

何恭满面欢喜,坐下烤烤火“自然知道,县太爷都很是荣幸哪。”

何子衿给他爹倒了盏热茶,道,“不枉胡山长去了六趟。”

何老娘听得迷糊,“啥人哪,这么大派头,能叫胡老爷去请六遭,不是诸葛亮人家刘皇叔才去了三回么。这人难道比诸葛亮还派头足?”

何恭润一润喉,笑,“娘,这怎么好比呢。”

“是啊,胡山长也不是刘皇叔啊。”何子衿道,“我爹以前还去过青城山请教薛先生指点功课,祖母,你这就不记得了?”

何老娘想了想,“是不是同阿素一道去拜访先生的那回?”

何恭笑,“娘好记性,就是那次,还是姐夫指点我们去的青城山,不然真不知薛先生这么大学问。听说他年轻时做过帝师,后来才去了青城山隐居。先生学识渊博,智深似海,更是一代时文大家。”

何老娘不懂学问,但听到“帝师”两字就来了精神,问,“这么说,这位先生还教导过皇帝老子?”

何恭笑,“是。”

“唉呀,那肯定比许先生更有学问!”何老娘一拍大腿,感叹,“怪道人家都说州府是大地方,连先生都这么厉害!”

老太太主要是觉着能跟皇帝挨边儿的人比较厉害啦,至于薛先生是不是有学问,肯定啊,没学问能教得了皇帝么!何老娘就是有这么朴实而准确的判断力,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儿孙们说起薛先生时,她老人家也便跟着饶有兴致的听上几耳朵。

薛大儒当然够厉害,人亦极有学问,只是何老娘就不明白了,她家丫头片子弄这么多薛大儒的书干嘛!何子衿送了她爹一整套薛大儒的著作集,古往今来,有学问的人谁不喜欢著书立说呢。薛大儒也不能免俗啊!薛大儒就要来讲学了,碧水县全县的宣传不说,连带临边儿上几个县也都宣传到了,胡山长请了一些闲赋在家的旧交好友们来芙蓉书院,另外许多哪怕没被邀请,如何恭这样的敬仰薛大儒的读书人亦都不请自到,往碧水县而来。

故而,薛大儒还未到,碧水县先热闹起来。

何子衿琢磨着,这薛大儒的粉儿还真是不少啊。

何子衿把买的薛大儒著作集都搬到书店,早早将牌子打出来,啥“薛大儒心血巨著”“潜心六十载之佳作”反正弄了好几块大牌子竖门口广作宣作,以至于薛大儒的人还没到呢,何子衿这书店生意就先红火了起来。

及至薛大儒到芙蓉书院那一日,她爹、她弟、她家阿念均是早早起床,梳洗整齐,一个个神色肃穆,郑重至极。何子衿、沈氏、三姑娘彼此交换个眼色,纷纷偷笑,独何老娘不觉,嘟囔,“大早上的,怎么就拉着个脸啊!晚上没睡好么?”

何子衿笑,“祖母,今天我爹他们要去书院听薛大儒讲学了!”

何老娘点头,“哦,要去见先生啊,见先生更得喜庆些,哪里有拉着脸去的。”

何恭理理袖口,扶老娘在餐桌的上首之位坐下,笑,“娘,哪里有拉着脸啊。”又道,“都坐吧,快些吃,吃了赶紧上山。”后两句是对阿念阿冽说的。

何老娘倒不急,夹了个包子道,“急啥子哟,大儒先生也得吃饭哪,你们去的老早,人家饭还没吃,不也是干等着。”

“那也得早些去,显得恭敬。”何恭坚持。

阿冽阿念赶紧捧起粥碗喝粥,阿念百忙之中还问,“子衿姐姐,你今天还去山上不?”

“我去看看薛大儒长啥模样。”这种日子,书院等闲是进不去的,哪怕如何恭,也是胡文安排了位置才能进去听薛大儒讲学。何子衿这种女流之辈是想都甭想了。

江仁道,“肯定是一把胡子的老头儿样,有学问的人都一个模样。”

何恭笑斥,“胡说八道。”

看江仁慢吞吞的喝粥,阿念道,“阿仁哥,你也快些吃,不然一会儿赶不急。”

江仁,“我跟子衿妹妹又不急,我们铺子晚些开门也没事啊。”

什么叫“你们铺子”,明明是我家子衿姐姐的铺子!阿念看这家伙还想单独跟他家子衿姐姐去山上,顿觉不爽,一面用调羹搅着碗里的米粥,抿了抿唇,道,“今天去山上的人肯定多,咱们早些出门,路上不挤,是吧,子衿姐姐?”

何子衿也不喜欢人挤人的爬山,遂点头,“嗯,早点儿出门,路上清静。”

江仁倒是无所谓,“好吧。”

一行人急匆匆的吃过早饭,再去喊了冯家四兄弟,由何恭带队往山上去。何子衿这爱看热闹的,一直在书铺子里等了大半日也没见着传说中的薛大儒,及至日头初升,就听说薛大儒先生昨晚就住芙蓉书院,这会儿已经开始讲学了…

何子衿天还没亮就起床吃早饭,步行爬山到芙蓉书院外的自家书铺子里,吹着十一月的小寒风瑟瑟发抖的等了小半天,就为了看一眼薛大儒,结果…脸都冻木了,也没见着。

何子衿揉着冻木的双颊,晦气哄哄的去朝云观烤火。

朝云道长有些意外,挑眉道,“听说你站路边儿等着迎接薛巨儒的大驾来着,怎么还有空来我这小小道观。”

靠,这话酸的,吃饺子都不用醮醋了。何子衿才知道朝云道长原来还是一小心眼儿,她搓搓手,自己倒了杯暖茶,不就是想去围观薛大儒么,道长竟然不痛快了。何子衿自己也没咋痛快,她这冻的脚都僵了,也没见着薛大儒,心下是再不想见那老头儿啦。暖一暖手,何子衿与朝云道长道,“不就是一老头儿么,有什么好看的,要是跟人家大儒请教学问这是没的说,我真奇怪,有些明明大字不识一个,围在路边看什么稀罕呢。唉,真不明白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朝云道长心下好笑,继续逗她,“这么说你没站路边儿等?”

“误会,都是误会。”何子衿是死活不承认的,她喝口茶,诚实恳切地,“我站路边儿,是这几天书铺子生意红火,怕阿仁哥一人忙不过来,跟着阿仁哥忙了一阵,不想竟叫师傅误会了我。这天下之人,有才无貌,有貌无才,才貌双全者又有德行不佳,才貌德三者俱全者,少之又少,万中无一,不料却侥幸能让我遇着,我既得师傅您的指点,还用站路边儿看谁?我就不信,世间还有比师傅您再出众的人。”

朝云道长笑,“子衿,幸而你是个女孩儿,倘是男儿,他日为官,必是花言巧语一佞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