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太太笑,“只管与我说。你们小孩子家,万事开头难,这时候别面儿软,有难处只管说。”

三姑娘感激的应了。

这世上,谁没难处。像胡老太太,真心是个宽厚的好人,对儿孙对媳妇孙媳妇,都十分宽厚。但儿孙多了,偏哪个不偏哪个都不好。正子嫡孙的在眼前,太拿着庶孙当回事,媳妇孙媳妇的心里就得嘀咕。所以,胡老太太心下明白,故而是私下问的三姑娘。胡老太太知道他们小夫妻私房有限,又是一心一意的过日子,不免想帮他们一帮。

三姑娘也知道太婆婆的好心,只是这大宅门的事,谁瞒得过谁。老太太有了年岁不说,家里还有寄居的姑太太母女,再者,现下三太太当家,二太太两只眼睛也不错的盯着家里,只怕吃了亏去。大太太是刚与大老爷回来,又是长房。所以,宅门里事情便多。今儿三姑娘得了胡老太太的帮助,明儿个就不知传成什么样子。到时较起嘴来,三姑娘是不怕的,可胡老太太这把年岁,没得再惹一肚子气生,反是不值了。所以,三姑娘没要。拿着夫妻二人的私房,也把铺子开起来了。

不过,因铺子新开,烤鸭供应上还是有限制的,倒不是不想把生意做大,主要是鸭子上的供应。填鸭倒不是多稀奇的事,也不是何子衿前世带来的新鲜事,事实上,何子衿从朝云道长的藏书中,就看到过有关鸭子催肥的记载,连带用什么饲料都记述详细。所以,何子衿时时感叹,古人智慧绝不亚于今人。

何子衿还与朝云道长说呢,“先时我还担心不占卜后没了营生,师傅您是不知道我那铺子生意多么火爆。”

朝云道长,“听说了,你那烤鸭的名声都传到山上来了。”

“不只是有烤鸭,还有各种炒菜吃的人也很多啊。”何子衿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的,小六子厨艺好,何子衿吃上头算是小有见识,何况还有何子衿从朝云那长那里抄录的美食书籍,俩人捣鼓出不少菜色来,现在都有别的县的人慕名而来啦。

何子衿不愧是何老娘的亲孙女,血统的遗传,导致她也有些爱显摆的毛病,她原是想着叫小六子过来给朝云道长露一手,不过,朝云道长近年不喜外人来道观,于是,何子衿中午亲自做了几个小菜请朝云道长品尝,何子衿端上汤菜,一面摆桌上,一面还道,“闻闻这味儿,一闻这味儿就知道有多香多好吃了。”

朝云道长笑,“有菜无酒?”

何子衿道,“我说给师傅烫酒,闻道师兄不许,算啦,一把年纪,少吃酒,多吃菜。”

阿念想,子衿姐姐说话就是太实在。

闻道听到何子衿说“一把年纪”四字,忍不住唇角抽了又抽,何子衿已经给朝云道长布菜了,还说,“看闻道师兄,年纪大可怎么了,没听过一句话么,岁月就是一坛美酒,历久弥香。”说的闻道与朝云道长都笑了。

阿念:…

闻道笑,“这话有学问。”

何子衿陪着朝云道长欢欢喜喜的吃了一餐饭,何子衿自己不觉,闻道却觉得出,其实不必何子衿拍马屁,这丫头只要过来道观,朝云道长的心情总会很不错。

何子衿用过午饭,与朝云道长畅想了一回自己的餐饮梦想,下午便与阿念告辞了。

待回了家,见三姑娘带着重阳也来了,何子衿笑,“唉呀,咱们重阳来啦,我先去洗手。”她向来是先洗手再抱孩子的,何老娘都说,“穷讲究。”

何子衿洗过手抱着重阳逗了一阵,说,“几天不见就觉着重阳又长大了,我前儿给重阳做了身衣裳,一会儿拿给三姐姐。”

三姑娘笑,“别总给他做衣裳,重阳衣裳尽够的。”三姑娘会过日子,要了许多阿冽俊哥儿小时候的衣裳给重阳穿,在这上头,基本上没什么开销。而且,小孩子穿旧衣裳也是民间的风俗。

何子衿道,“又不费事,几块布头就做好了。”

何老娘道,“这倒是的,别看这丫头不做好活,做活是真快。”

丸子把自家姑娘做的小衣裳拿出来,三姑娘见是柔软细棉布的料子,里面的缝边儿都包了进去,半点儿不会磨到小孩子的,不由笑赞,“这样仔细,妹妹的活计已是不错了。”也就是自家人才会做这样的细致活。

大家说着话,阿念还说呢,“晚上叫阿文哥一道过来吃饭才好。”

三姑娘道,“相公有差使,这几天都不在家。”

何老娘忙问,“可是你婆家有什么事?”

三姑娘道,“是我们家大姑奶奶生了儿子,章家送了喜信儿来,大太太是去不了的,大爷在准备八月秋闱的事,也没空,大太太就说说二爷带着洗三礼和端午礼去州府。二爷一直跟着大老爷大太太在外头,对州府也不大熟,干脆让相公随二爷一道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何老娘道,“这倒是,阿文惯是外场的。”

何老娘这么说,三姑娘也没说什么,她是不乐意叫丈夫去的,胡家大爷还好,很有长兄作派,胡家二爷一直在外头,却是惯会挑剔胡文的。胡文是庶出,又是弟弟,只得忍着,面儿上不好说什么,顶多背后给胡二爷挖个坑使个绊子。三姑娘是极烦胡二爷的,不说别个,自从三姑娘的饭铺子开起来,胡二爷时常过去吃饭,账是一次都没付过。

三姑娘今儿个过来,就是同何子衿商量这事的,当初胡家开的碧水楼也是碧水县有名的高档饭桩,最终关门了事,未尝没有这种成了家族的唐僧肉,谁都来啃一口的关系。

三姑娘是新开的饭铺子,自己小本经营,这会儿不立起规矩来,以后岂不更没了章法。

何子衿回来了,三姑娘私下同她说的这事,何子衿想了想,道,“眼瞅就是月底了,我叫人把账单给你们府上送去,三姐姐只当不晓得这事。”

三姑娘道,“这也好,我婆婆最是个清高的,虽叫二爷没面子,也得拿他做个法子,不然胡家多少族人,个顶个的上门白吃,咱们生意也不用做了。”

二人商议定,一时饭好,三姑娘在娘家吃了晚饭才坐车回了婆家。

何老娘还问何子衿,“你三姐姐跟你唧咕什么了?”

何子衿晓得三姑娘是不想何老娘操心,才私下同她说的,何子衿倒无所隐瞒,直接同何老娘讲了,何老娘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怒道,“岂有此理!我都舍不得去白吃一顿,这胡二郎好大的脸面,弟媳妇的饭铺子,他倒去白吃白喝!”这生意可是三姑娘与自家丫头片子的,可不就是自家生意么!何老娘自己节俭的很,因有这饭铺子的便利,三姑娘初时天天命人给娘家送饭菜,何老娘也喜欢吃这饭铺子大厨的手艺,却是再不许三姑娘命人送的。如今竟有人白吃白喝吃白食,何老娘如何能忍!

何老娘一听就火了!与何子衿道,“可不许这么算了的!不然人人有样学样,你们生意也甭做了。”

何子衿笑,“自不能这样算的。”

于是,四月底,胡家就收到了胡二爷在饭铺子的账单。

现下胡家是三太太当家,胡三太太见着这账单有些傻,这个,胡家是有规矩的人家,但凡官中的东西,小到一日三餐四季衣裳,大到修房子收租子,都是有一定成规的,得在规矩上的,才能从官中出。至于其他开销,譬如各房自己买东西,那是要自己掏钱的。胡二爷在外吃馆子的花费,不在官中开销的呀。

胡三太太身为当家人,虽手中有权,可也有多少人瞧着呢。胡三太太就命人把账单给胡二奶奶送去了,胡二奶奶臊的脸上都红了,对胡三太太的丫环翠竹道,“门上也是糊涂,竟送错了地方,怎么给三婶了送去了,我们爷的单子,自是我来结算。有劳翠竹姑娘了。”还命丫环赏了翠竹一把铜钱。

翠竹道谢回去,悄与胡三太太道,“二奶奶脸都臊红了。”

胡三太太轻笑,“二爷这事做的太不讲究。”怎么能到弟媳妇的饭铺子里吃白食呢。

翠竹是心腹侍女,低声道,“四奶奶真是个厉害的,就这么叫人送到门上。”既送到门上,现下家里是三太太当家,自然要送到三太太这里来的。

胡三太太道,“这么没嫁妆没出身的,再没本事,如何能嫁进来。等着瞧着,四奶奶可不是好开销的。”

胡二奶奶给这堆账单气的浑身发抖,倒不是这账单上的银钱数目太大,胡二奶奶自有出身,还不将这几个小钱看在眼里,只是丢不起这个人哪。

人家结账的伙计还在外头等着呢,胡二奶奶立刻命丫环秤了银子给伙计送去,自己哆嗦了一时,方起身去了胡大太太那里,胡二奶奶哭道,“二爷这叫什么事,每天他出去,我都是样样打理妥当,银子也绞出来,一两是一两,一钱是一钱的,小厮身上也都带着铜子儿,哪里就少了花销。咱们这样的门第,只丢不起这个人。”

胡大太太气得仰倒,当下命人把三姑娘叫来,那账单险没摔到三姑娘脸上,三姑娘只作无知状,“太太为什么事这般着恼?”

胡大太太一指地上,喝道,“你自己看!”

三姑娘一瞟碗豆,碗豆捡起一张账单给三姑娘,三姑娘一面瞧了,就听胡大太太道,“你二哥不过是去你铺子里吃个饭,我有的是银子,你弟妹也有的是银子!你至于这样叫你二哥没脸!”

三姑娘一脸茫然,“我也不晓得呀,这是谁送来的!”

“少给我装样子!你是东家,你有什么不晓得的!不过是为几两银子叫我没脸罢了!我没脸了,你倒是好有面子哪!”

三姑娘道,“太太这样说,竟叫我无言以辩了。我若有此心,立刻叫雷霹死。”

胡大太太冷笑,“可见天也是没眼的!”

三姑娘道,“这事我原不知,太太既这样说,我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我小户出身,不晓得什么是有脸什么是没脸,账房上一是时不察,送了账单过来,这原是我的疏漏,我今日收回去,只当无此事就罢了。此事也只咱们三人知晓,哪里就没脸了?”

胡大太太险没叫三姑娘噎死,她出身书香,最是清高,口不言财的人,哪里能说此事已叫胡三太太知晓。胡二奶奶道,“弟妹哪里知道,这账单是送到三婶子那里去的。”

三姑娘道,“三婶素来不是个多嘴的,我去求三婶保守秘密,二嫂看如何?这账单给我,我自去叫柜上销了账,二哥不是外人,吃几顿饭罢了,哪里还能这般计较?我虽是东家,到底妇道人家,不知柜上的事,一时疏漏了,我给二嫂赔个不是,二嫂不与我一般计较罢。”说着还真就福了一福。

胡二奶奶还是要脸的,道,“银子我已是付了的,二爷也是一时图轻快,四弟妹莫要如此。四弟妹也是小本生意,我们再不能占四弟妹这便宜的。”

三姑娘道,“再有这事,二嫂只管直接问我,我也是个没见识的,柜上的人呢都是直肠子一根筋,他们可见识过什么。回头我就打了他们,竟做出这样不着调的事,收账收到我家里来,岂有此理。”

胡二奶奶再不想此事闹大的,连忙道,“四弟妹万不必如此,罢了,过去就罢了。”

胡大太太直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没有女眷打理生意的,看你也不懂这其中的规矩,早早关门吧,还少些气生。”

三姑娘道,“按说太太吩咐,我总该听着的。只是县太爷也要时时过去吃饭,咱们太爷也常请人去,何况也不是媳妇一人的生意,里头还有我娘家妹子的份子,这可算怎么着?”

胡大太太也不是好对付的,在她看来,一个要出身没出身的庶子媳妇罢了,胡大太太道,“你既不懂,咱们府上倒是有懂的,那胡忠家的二小子,叫胡果的,最是个能干的,不如就叫他替你管着铺子,你也就懂了。”

三姑娘道,“这自是好的,媳妇求之不得,只是这铺子的事,我还得去与娘家妹妹商议一二,不好自己做主。”

胡大太太淡淡地,“那你就去商议吧。”

不知三姑娘如何商议的,何子衿亲自过来与胡老太太私下说的,“我说了,怕老太太为难,可不说,又不晓得要怎么着。”

胡老太太自然问何子衿什么事,何子衿便将这难处与胡老太太说了,“我与三姐姐凑份子开饭铺子的事,想是老太太也知道的。”

胡老太太笑,“自然晓得,现在碧水县都晓得你们第一楼的名声了。”第一楼,这名字取得多好,还是县太爷给取得。

何子衿笑,“多亏乡亲们捧场,县太爷这般赞誉,也是我们的运道。”

胡老太太对晚辈素来关爱,问,“可是遇着什么难处了?”

何子衿抿了抿唇,见屋里没有别人,就同胡老太太说了,“这事,实不知要如何说。就是突然间,府上派了一位胡果胡管事,要接管我那小饭庄子,倒叫我摸不着头脑。我问三姐姐,才晓得是府上大太太的意思,三姐姐苦劝我许久,还说胡管事如何懂规矩如何能干,叫我必给她这个面子。我知她的难处,只是一码归一码,老太太,我实在…”

“竟有这等事!”胡老太太当下脸就沉了下来,她活了这把年纪没见过有婆婆去插手儿媳妇私房的,而且还是嫡婆婆去插手庶出儿媳妇的私房,胡老太太道,“你先回去,放心吧,这定是有什么误会,再不能有这样的事。原是你们小姐妹的私房饭庄,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那胡果我立刻叫他回来,他哪里懂饭庄子的事。”

何子衿谢过胡老太太,又劝道,“府上人多事杂,哪里值得老太太您生气呢,我们这些晚辈,都指望着您老人家关照呢。”

胡老太太叹,“你是明白的,阿文媳妇也是个明白的,可这世上啊,终有些不明白的人。”

何子衿告辞离去。

胡老太太叫了胡大太太问原由,胡大太太一脸理所当然,道,“阿文媳妇说她不大晓得如何管理饭庄子,同我要人,我听说胡果是个能干的,就着那孩子过去给阿文媳妇帮把手。”

胡老太太冷冷道,“你也拿这话糊弄我!阿文媳妇若是缺人,等不到现在!她要不懂怎么管饭庄子,第一楼是如何做起来的!我看你也不大晓得管理产业,要不要你那此私房田庄的,我也派人帮你管一管!”

胡大太太顿时不敢说话了,胡老太太道,“我还活着,你暂且消停些,待我死了,你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

胡大太太连忙跪下,道,“老太太这话,媳妇如何敢当!”

“你这把年纪,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二郎去弟媳妇饭庄白吃白喝的事,你当我不晓得!人家过来要个账,你就去作贱阿文媳妇!我不说出来,是给你脸面!实在不行,你与老大就分出去过活吧!省得成日没事寻气生!”

世间哪里有把长房长媳分出去的,一旦分出去,他们长房也就不必活了。胡大太太连连请罪,胡老太太不爱见这个,淡淡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PS:节日快乐~

第252章 反常

待胡大太太一脸狼狈的走了,胡老太太靠在榻中一声长叹,这个大媳妇一直觉着他偏心,让三房管家,就看大媳妇这种心胸,能把家管好么!

胡老太太命人叫了胡大奶奶来,这事她既责了胡大太太就不好再出面安抚三姑娘,世间没有为儿媳妇罚婆婆的理,这样只能叫三姑娘愈发难做。胡老太太让胡大奶奶去看看三姑娘,宽慰她一二。

胡大奶奶黄氏是胡老太太亲为大孙子选的媳妇,最宽厚明白不过的人,胡大奶奶先宽慰了太婆婆,这才去了三姑娘院里。三姑娘倒是没什么,只是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都是做媳妇的,我终是差了一层。”

黄氏叹,“太太的性子,也只得这么着了。”她倒是喜欢三姑娘的,就像三姑娘说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倘是婆婆今日插手三姑娘的私房饭庄,以后是不是也会插手她的嫁妆?黄氏不是没有想过,而且,此事原就是胡二爷没脸,哪里有这样行事的,本不差这几个钱,偏要去弟媳妇饭庄吃白食。这叫什么人哪。哪怕胡二爷与丈夫一母同胞,黄氏也得说胡二爷这人品实在不及胡文。

三姑娘道,“大嫂子好生照顾大爷,大爷考出功名才好,我看咱家以后就得指望大爷了。”

黄氏忙道,“四弟也是能干的,弟妹你事事心里有数,以后再不必愁的。”

“相公虽好,念书上不成,这世道,家里非得有个念书的人才成呢。五爷也是个好的,早早中了秀才,只是咱们毕竟是长房,与三房到底远了一层。”三姑娘道,“我总想着,这些嫡嫡庶庶的恩怨,都是长辈们的事,与咱们是不相干的。就是相公的生母,听说当初也是太太给的老爷,才有了相公。这家常过日子,不管同房的还是隔房的,同母的还是隔母的,既是做了一家人,总要和和气气的才好。一家子,日子是好是歹,总要拧成一股绳才好,不然,不必别人算计,自家人先这样,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又有什么意思呢。”

黄氏原本就对胡文三姑娘的感观不错,觉着这俩人虽出身差些,却是正经过日子的人,黄氏是嫡长孙媳,以后胡家的当家人,胡文三姑娘日后必是旁枝的,如果是这样正经过日子的旁枝,黄氏也愿意照顾他们一二的。如今听三姑娘这话,方觉着三姑娘虽出身有限,却是个有见识的人。不然,断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黄氏正色道,“何尝不是弟妹说的理。我也是这样想着,一家人总要亲亲热热的才好。”想到她这不省心的婆婆,黄氏道,“也是我这些天尽忙着大爷的事,疏忽了家里。”她与三太太一道管家,眼瞅着秋闱将至,她重心都在丈夫身上,难免有些疏忽。

三姑娘不是不明理的人,无奈道,“这与大嫂有何相干,三太太原也没令人声张,只是让翠竹悄不声的把账单拿给了二奶奶,二奶奶是大太太的娘家侄女,自是亲近的。要我说,大太太有了年岁,便是天大的事也不该去打扰大太太的,这不过是几十两银子的小事,二奶奶要孝敬大太太,原也不在这上头。”对胡二奶奶的不满是溢于言表了,黄氏不禁心有戚戚。她是胡老太太选的,胡二奶奶是胡大太太的娘家侄女,给姑妈做媳妇,自然是亲近的,胡二太太在婆婆面前一向比她这个长嫂得脸,三姑娘更不必说,从不入胡大太太的眼。三姑娘一说这话,饶是黄氏也颇有感触,心下又与三姑娘近了几分。

妯娌俩说了半日话,黄氏方告辞离去。

待胡文自州府回家,三姑娘已经把这事儿办完了,胡文心疼媳妇,道,“该等我回来的,太太那性子,定是为难你了吧。”

三姑娘道,“她也就是在家里耍耍威风,我还能叫她给为难了?倒是你,做人儿子的,又是男人,怎好与妇道人家讲理。你就是天有理,她一撒泼,你也没了法子。”

胡文悄声道,“每次我瞧见大太太,就想着,我这没了亲娘的倒也干净。倒是大哥,守着这么个亲娘,以后可怎么着。”

三姑娘偷笑,拉他手,“过来看看重阳,你在家时也没怎么着,你这一走,天天咿咿哑哑的,不知是不是想你。”

“儿子定是想我了。”胡文过去抱儿子,怎么瞧都觉着儿子俊,三姑娘问,“大姑奶奶还好么?”

胡文笑,“大姐姐挺好的,章家上下都欢喜,托我们带来了给咱家的端午礼,就是儿子没咱儿子俊。”

“孩子当然是自家的好。”三姑娘听这话忍俊不禁,胡文稀罕了回儿子,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红木匣子,塞媳妇手里,道,“我在州府给你买的。”

三姑娘打开来,见是一对赤金的葫芦坠子,惊喜笑道,“真好看。”这坠子打得颇精致,葫芦上的藤蔓叶子上的叶脉都纤毫毕现,三姑娘是何老娘耳濡目染出来的,问,“这得不少银子吧?”

“问这个做甚,戴上我瞧瞧。”

三姑娘换上新坠子,胡文望着媳妇娇美容颜也欢喜,笑,“就戴着这个,明儿咱们去看姑祖母。我给她老人家带了州府的点心回来。”

三姑娘一口应下。

丈夫去州府还给自己带东西,三姑娘心里欢喜,刚与丈夫说了几句话,就见碗豆进来说,“外头打发人来问,咱们爷的东西放哪儿?”

三姑娘忙问,“你还带什么回来了?”

“买了些零碎料子,家里怕是放不开的。”胡文想了想,“我去瞧着一些,一会儿再同你说。”刚起身要走,胡文又道,“拿些银子给我?”

“要多少?”

“四百两。”

三姑娘吓一跳,她们家底子差不多就这么个数,不过,她暂不多问,立刻痛快取了银子给丈夫。胡文拿银子出去了大半个时辰,回家才与三姑娘说起自己在州府买东西的事。

何老娘这会儿正与沈氏说胡大太太呢,何老娘道,“不是亲娘就是不成,她生怕阿文跟三丫头把日子过好了扎她的眼。”

沈氏亦深为不满,三姑娘日子过得多不容易啊,这刚有了起色,胡家大太太就这幅嘴脸。当初她开酱菜铺子时,婆婆也没说要替她管呢。这一对比,沈氏道,“胡大太太听说也是出身大户,这也忒不讲究了。”

“什么大户人家,依我看,越是大户人家干出来的事越叫人瞧不上。”自从跟大户人家做了亲家,何老娘越发瞧不上这些大户人家了。

沈氏想了想,怕说多了倒叫婆婆生气,笑道,“这世上的人哪,有明理的就有不明理的,原也不在大户小户,他家老太太就是个宽厚人呢。”

“是啊。胡亲家也是命苦,修来这样的媳妇,一辈子操不完的心。”相较之下,何老娘觉着沈氏比胡大太太强的多啊。何老娘又笑,“咱家这俩丫头也不算无能了。”这事儿,何老娘与沈氏没管,都是何子衿与三姑娘在办。

沈氏笑,“辛辛苦苦自己办的饭庄子,若就这么易了主,以后还不得叫人欺负死。”又道,“说句不该说的话,幸而那大太太不是三丫头的亲婆婆,这要是亲婆婆,媳妇可怎么过日子呢。”

“是啊。”何老娘深以为然,还好自家丫头片子是个没婆婆的,觉着阿念这没娘的,也没是没有好处。

第二天,胡文与三姑娘带了州府的好点心过来探望何老娘,何老娘喜滋滋地,“以后啥都不用带,这么老远的,甭花这个钱,有钱你们攒着,好生过日子。我这里啥都不缺,你们把日子过好,我就高兴。”还尤其大方的打开点心包请大家一道品尝。

胡文不仅带了州府的点心,他还带回了一批杂色的棉布头,说是布头倒也不全是,只是这批布或多或少总有些小问题,但用是没问题的,胡家自恃身份是不会用这种布,胡文给何老娘沈氏带了些来,何老娘虚眼瞧着布,手里又摸了摸,道,“不过是有些个接头没接好,就能这么便宜?”

胡文笑,“这都是裁下来的,成匹的少了,但我想着,这布也不短,做衣裳都还行,就买下来了。正好去时带的几辆车,回时也没花车马钱。”

何老娘自是比胡文更懂一些料子的,道,“这是上等棉布料子,多绵软,正是能用的。别处不用说,咱们自己县里逢五逢十的庙会上,就得有人抢。”

沈氏也说,“只是微有些瑕疵,咱们县里人不讲究,又不是州府人,这东西好卖。你寻个机伶人,去庙会上试试,定好销的。”

三姑娘道,“婶子不知道他弄了多少这个回来,足足花了五百两银子,我都愁的吃不下饭了。”

胡文笑,“这有什么愁的,想个法子销出去,银子就能回来?”

三姑娘道,“庙会上不难卖是真的,只是咱们家没这么个做小买卖的人哪,可你这五百两银子的东西,足堆了四间屋子,得卖到哪年哪月去?”

何老娘也吓了一跳,“弄了这么多回来?这得卖二年才能卖得完吧。”

胡文笑,“不消那么久。媳妇的师姐桂圆嫂子就是做小买卖的一把好手,桂圆嫂子的娘李婶子,也不错。我想雇她们帮我去各县里庙会把消息传出去,也不零卖,批发。”

三姑娘道,“要我说,这些料子,适合货郎零卖。”

胡文笑,“跟我想一处去了。”

三姑娘嗔他一眼,胡文道,“顶多多卖些日子,放心吧,砸不了手里。”

沈氏道,“这个得多少钱一尺?”

胡文道,“十五钱怎么样?”

“便宜!这样成色的料子,巧手的在这不大好的地方绣上些花样,也就遮住了。这样便宜,一准儿好卖!”沈氏道,“桂圆母女,在庙会上卖卖倒还罢了。阿山倒是认得几个货郎,你找他问问。只要是东西便宜,货郎们也愿意去卖的。”帮着出主意。

大家说一时话,因是带着孩子过来的,怕晚上风凉,吃过晚饭,胡文就带着媳妇儿子回家了。

家里胡大太太正与丈夫告诵呢,“阿文不是我生的,他自小跟着老太太、老太爷长大,他大了,我要说他,就怕他多心。可看他办的都是什么事。”胡大太太一脸烦恼。

胡大老爷正因外甥女同赵家亲事未成晦气呢,听这话不禁道,“他又怎么了?”

“叫他同他二哥去看大丫头和哥儿,不知他怎么想的,倒腾回来了好几屋子的破烂布头搁奴才家里,以后怕要拿出去卖的,这哪是咱们家的家风。”胡大太太直叹气,“咱们祖上就是念书做官的,难不成子弟要沦为商贾?”

胡大老爷正气不顺,胡文回家就被叫过劈头盖脸一顿骂。胡文闷头听了,并未辩上一辩,待他爹骂痛快撵他出去,他就回房了。三姑娘已哄睡了孩子,问道,“老爷叫你什么事?”

胡文道,“表妹跟赵家的亲事没成,正没好气,拿我撒个火。”

三姑娘:…这叫什么爹啊…

胡大老爷骂归骂,胡文的零布批发生意做的很不错,他找了个生计不大好、又在府中巴结不上、还算能干的族兄弟胡勇管着批发的事,而且,胡文干脆跟他爹说,东西送给胡勇了,省得他爹再无事生非。胡勇颇是能干,半个月就销了一半,三姑娘回了本,道,“可不能白用勇兄弟。”

胡文笑,“这怎么会,我早与他说了,就是卖不出去,一月也有二两银子。然后,不论卖出多少,提一成给他。这半月,他就得了二十两。”

三姑娘虽是个精细的,也不心疼这钱,道,“勇兄弟也算能干了,我倒是没听说过他。”

胡文叹口气,“家里三婶当家,他到不了三婶跟前,自己又没本钱,就是再能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

三姑娘笑,“这也是与咱家有缘法,听说县里码头要扩建,以后坐船也便宜了。何况,只要能吃得苦,正年轻呢,以后也没愁没生计。”又与胡文商量,是不是买几十亩地,三姑娘的理财观念深受何老娘影响,有银子也喜欢置地。

胡文道,“待这批料子出手,一半拿来给咱重阳置地,另一半你仍收着,倘有个什么花销,咱们手里好有个活钱。”

小夫妻二人就私房问题做了番探讨,胡文泡了泡脚,夜深便歇了。

胡大老爷胡大太太原是死看不上胡文夫妻的,俩人的态度发生剧烈转变是在端午后,端午前夫妻俩简直不乐意见胡文三姑娘,端午后,先是胡大太太与三姑娘打听何子衿占卜的事,三姑娘道,“可是不巧了,妹妹已经封卦。”

“怎么就封卦了,算的好好儿的。何小仙儿的名声,我都听说了,你外祖母家的表兄正有事,想卜一卜。”胡大太太和颜悦色的笑着,“咱们不是外人,不能请小仙儿破个例。你表兄实在是有要紧事。”

三姑娘不愿得罪婆婆,只是,既已封卦,委实不好破这个例。只是,这位章家表兄又是家里大姑娘的女婿,算起来,既是大太太的娘家侄儿又是女婿,三姑娘也不好一口回绝,笑,“这些占卜的事,我却是不大懂,不如我问问妹妹。我倒是愿意,只是到底如何,还是得听她的。”

胡大太太笑,“这是当然。你们姐妹情是极好的,替你表哥好生劝一劝何小仙儿吧,他这大老远的过来,就是想请何小仙帮忙卜一卜。”

章家表哥不是来送端午礼么?不过,这话三姑娘是不好说的,只得虚应了。

三姑娘辞了胡大太太时,胡大太太还说呢,“这天儿正热,我这里做了凉羹,一会儿我着丫环给你送盏过去。”

三姑娘受宠若惊的回了自己院里,问碗豆,“咱们府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反常必为妖啊!她与婆婆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也知婆婆素来不是这样的和气人。

碗豆道,“也没什么新鲜事,只是大太太院里的喜鹊姐姐找我问咱家子衿姑娘的事,我什么都没说,还问喜鹊姐姐打听子衿姑娘做什么,喜鹊说是表少爷想找子衿姑娘算卦。”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早上,我刚想与姑娘说,大太太就叫姑娘过去了。”

三姑娘皱眉,想着大太太这是怎么了,章少爷端午前就到了,若是早想找子衿妹妹占卜,该早提了,如何过了端午方说呢?

三姑娘素来心细,觉着这事儿蹊跷,胡大太太那里也着人打听着呢,看三姑娘可去了娘家。碗豆一时就进来报,道,“大太太着喜鹊姐姐送了凉羹过来。”

三姑娘请了喜鹊进来,喜鹊笑,“太太立催着奴婢给四奶奶送了凉羹来,倒是少见太太这样着急的。”

三姑娘自是听得出这话,笑,“有劳你了,这么大热的天儿。”

“原就奴婢份内之事。”喜鹊放下凉羹就告退了,三姑娘命碗豆送了出去。

大太太这么眼巴巴的等着,三姑娘只得换了衣裳叫外头备车,嘱咐碗豆好生照看重阳,自己去了娘家。三姑娘可不是那种唯婆婆之命是从的媳妇,何况大太太又不是她亲婆婆,这样古怪的事,她怎敢叫何子衿应。三姑娘如实说了,何子衿道,“既已封卦,龟甲五帝钱都归还了三清,如何还能再占卜。三姐姐就这样与胡大太太说吧。”

三姑娘直叹气,“也不知太太这是怎么了,想起一出是一出。”

何老娘撇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这婆婆,脑子有病。哪有这么大热的天儿就叫媳妇顶着大太阳回娘家的,一点儿不知道心疼媳妇。”

沈氏听这“心疼媳妇”的话唇角不由抽了一抽,想着婆婆近几年是十分好了,以往的事,沈氏就当忘了吧。沈氏笑,“正好三丫头回来了,就在家吃了饭,好生歇一歇再回去。”

三姑娘道,“重阳中午还得吃奶,我们太太眼巴巴的等着,我还是先回去,省得她这么等了也。”

“我刚弄了些桃胶,正好三姐姐带些去,你不好吃凉的,桃胶性平,通津液,产后吃是最好的。”何子衿并不知胡大太太给三姑娘送凉羹的事,只是随口这样一说罢了。

三姑娘正在哺乳期,吃食上极为注意的,想到婆婆给自己的凉羹,心下又是一叹。

三姑娘回家与胡大太太实说了,三姑娘说的恳切,“太太交待了我,我哪里敢耽搁,立刻就命外头备车,回了我娘家。正好我妹妹也在家,我就问了。”三姑娘心眼多,话到这里特意顿了一顿,胡大太太果然急不可耐的问,“到底如何了?你妹妹应了没?”不怪她对这庶子媳妇看不上眼,净说些有的没有,委实上不得台面。

三姑娘心下疑虑更大,面儿上只作惋惜状,叹,“妹妹说,太太说的晚了,她今儿个刚将龟甲与灵钱归还三清,东西都还了,再卜不得了。要是太太早说,昨儿个说,就能卜了。”三姑娘再试探一句。

胡大太太直道,“你表哥也没早一天跟我说哪!”那满脸的焦切,绝不是做假的。胡大太太道,“给了三清,还能不能再请回来?”

三姑娘摇头,仍是做恳切状,“我问了,妹妹说不能的。”

胡大太太不悦的看三姑娘一眼,**道,“你去吧!”没用的东西!

三姑娘以为这事就这样罢了的,不想晚上胡文回家,与媳妇道,“这是怎么了,老爷问我子衿妹妹现在还卜不卜卦,说章家表兄想请子衿妹妹卜卦!”

三姑娘心下倏的一沉!忙问,“你怎么跟老爷说的?”

“子衿妹妹不是说一进五月就封卦么,我就如实说了,又看了回老爷的臭脸,老爷就打发我回来了。”胡文觉着媳妇脸色不大对,坐过去问她,“怎么了?”

三姑娘如实与丈夫说了,道,“这事儿我怎么想怎么觉着不对,要是章家表兄想找妹妹占卜,怎么一来不说,反这会儿才说呢?”

胡文也想不通,干脆道,“这个不必急,家里哪里有秘事,明儿我一打听就知道。”

三姑娘这才放了心,她嫁过来日短,也没钱拉拢府中下人,还是丈夫在府里人脉广,三姑娘道,“可得好生打听一二,能惊动老爷太太的,定不是小事。”

胡文正色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PS:祝言情群中谢莫如生日快乐,祝高考的妹子们超常发挥

第253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句老实话,胡文在老家呆的时间比他嫡母要长的多。胡大太太嫁给丈夫的时候,胡老爷已经是官身,在外任上,胡大太太与胡大老爷也就在胡老爷任上成的亲,而不是在老家办的喜事。成亲没几年,胡大老爷就考上功名派了官。胡山长胡老太太都不是刻薄的,尽管胡大太太是长子媳,也没要求胡大太太在服侍翁姑,而是让胡大太太在丈夫身边,如此,宦游几十载,在公婆身边呆的时间有限,在老家的时间,更有限。

胡文不一样,他小时候跟着长兄回老家,然后,就没再回父亲与嫡母身边儿,一直跟着祖父母长大。尽管他是庶出的,自己也没什么银钱,但胡文天性机伶,也没什么架子,又得老太太老太爷的眼缘儿。待得大了,除了娶了一房胡家长房史上以来最穷的媳妇外,他一直跟在祖父身边打点庶务,有这个地位,家里大小管事、丫环、婆子、小厮啥的,他都能说得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