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安慰,原就是事实。”何子衿道,“我在帝都听舅舅说,就那个生得特俊的苏才子的父亲,不就是先帝在位时的苏相么。说苏相令人敬重,就有一条,别人都是把孩子往好地方安排,苏相不是,哪里穷哪里困难,他就把儿子往哪里放。故而,人人敬重苏相人品。要我说,要不人家做首辅呢。人家这才是绝顶聪明之人。不说别个,是在贫寒之地容易出成绩呢,还是在富庶之地容易出成绩呢?地方不好,能治理的地方就多,能出政绩的地方就多。反是富庶之地,从来都是你争我夺的,何况,人家那地方本就是好地方了,想再好,是很难的。但稍有不好,人人都盯着,反容易出事。”

何子衿素来一肚子歪理,阿念道,“我倒不求留芳此地,只是既来了,也不好虚度光阴。”

“这话很是,人这一辈子,总得做点儿什么。”

俩人说会儿话,何子衿还说呢,“怎么没把邵举人娘子一道接来,邵举人这腿虽是可治,可我想着,咱家丫环再精心,怕也不比邵娘子精心呢。”

阿念道,“就带了一辆车,也坐不开。待我明儿细问过窦大夫,再看吧。”

何子衿道,“要是邵娘子过来,我就收拾个院子给他们。”

阿念道,“邵举人家里三个孩子,听说他家父母都过逝了,要是邵娘子过来,怕是要将孩子们一道接过来的。”

何子衿道,“那便一并接过来呗,咱们县衙边儿上不就是县学书院么,正好可在县学书院里念书。”

说到县学书院,阿念又与子衿姐姐商量,“姐姐没亲自去看,整个县里才十几个小学生,人少的哟,还不如邵举人在家里开私塾来的孩子多呢。”

何子衿问,“这是为何?”

阿念道,“一月一两束脩,读不起啊。还有些大户,嫌县学里没有好先生,都把孩子送去州府书院去了。”

何子衿又问了县学里先生的情形,何子衿听完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何子衿道,“其实,哪怕考不上功名,多念些人,学些道理,与人也是有益的。”

“谁说不是呢。”阿念颇是感慨,“谁说不是呢。”

何子衿道,“可这眼下就是接了邵举人来,他得先治腿,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且也去不了书院做先生呢。”

阿念笑笑,“先生的事,我倒是有法子。”

何子衿看他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好笑道,“你不说十里八乡的,只有邵举人,林教谕这两个举人么。”

“这是当地的,姐姐怎么忘了,咱们这里离哪儿最近?”

“哪儿啊。”

“北靖关啊。”阿念还继续卖关子呢。

何子衿也没闹明白,道,“北靖关不多是当兵的么。”

阿念笑,“北靖关除了当兵的,还有一种人,就是被流放到此的罪臣。能被流放到北靖关的,起码也得是个进士功名呢。”

何子衿完全没有那种,遇到个怀才不遇落魄官员之类的中大奖的感觉,她先道,“这都流放么,能是好人么。”

阿念道,“姐姐不知道官场的规矩,只要不是真的作死,犯下大罪的,他们这些人来被流放到某地,也是要在衙门或者哪里寻个差使做的,并不真就做苦役的。”

何子衿颇是惊讶,想着,看来古今监狱规矩都差不离啊。

何子衿叮嘱他,“先待邵举人这事儿安稳了,咱们备些礼,去阿涵哥那里走一趟,跟他打听一二,阿涵哥兴许能知道。就是找,也找个稳重的。还有,你得先想法子把没学生的事儿解决了,别到时弄回一帮子先生,到时一数,先生数儿比学生还多呢。”

阿念笑了一回,搂着子衿姐姐在怀里,笑道,“我一天没见姐姐,都没这么乐一回。”

“唉哟唉哟,少跟我撒娇。”

“那姐姐跟我撒娇吧。”阿念天生就是个擅长说情话的。

何子衿忍笑唤他,“郎君,相公,老爷。”

阿念给子衿姐姐唤的心里痒痒的,立刻跳下去把门销插好,俩人在帐子里就要行周公之礼啥的,阿晔忽然醒了,这小子自来睡觉就轻。子衿姐姐立刻不理他去哄孩子了,把阿念气的,有一旁叨咕,“明儿咱们在屋里放个小床,让他们睡小床吧。”

何子衿瞥他,“你小时候跟我一直睡到五六岁上,哪儿能这么小就叫宝贝们去睡小床。”

阿念: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坏处啦,他的老底,子衿姐姐一清二楚。

阿念第二日就跟邵举人说了,接邵娘子和孩子们过来的事,阿念道,“昨日急着给你看腿,就一时忘了提。看窦大夫的意思,定是得好生养些时日的。”

邵举人叹道,“穷家难舍,今承县尊大人天大恩情,我家里,一则春天田里要照应,二则,一家老小过来,就太麻烦大人了。”

阿念道,“看你不是个拘泥人,我是想着等你腿好后还在书院教书的。我是想着,把嫂子孩子接来,一则你也不必惦记家里,也可安心养病。二则,反正你是要在书院任教的,书院先生是一月二两束脩,你在我这里一应花销,还有治病的银钱,我都在你束脩里扣。就是孩子们过来,也可就近在书院念书,省得耽搁了。就是你家里田地,佃出一季又如何呢。”

邵举人听说阿念要在他束脩里扣钱,心里好过些,他的确不是个拘泥人,但倘一家子受人恩情,便是知县尊大人是有意施恩,邵举人这心里怕也不大好过。让他出些银钱,他心里则坦然了。邵举人笑道,“客套话不说了,倘来日邵某有出息,定当相报大人。”

“说这做甚。”阿念就让江仁去安排了。

邵举人治腿的事,连马县丞也知道了,过来同阿念禀事时,马县丞还提了一句,阿念叹道,“我前儿去看了咱们县里书院,真是荒凉啊。听说连马县丞都将家里孩子送州府书院去了,县学的情形,想来你也知道。”

马县丞见阿念提他家孩子,老脸上一窘,道,“实在是,哎,实在是,想着,府学书院的先生精细些。”

“是啊。”阿念道,“当年我念书时也是如此,家里打听着哪里书院好,哪里有有学问的先生,都是想方设法的想送我过去请教的。我也是有子女的人,如何能不明白马兄的心呢。只是,别个都是俗务,只这书院的事,是断不能耽搁的。县里如马兄这般能把孩子送州府念书的,毕竟是少数。咱们县学虽人少,也得对孩子们负责啊。”说着,阿念转言一问,问县里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马县丞对于庶务极是清楚,道,“三百七十四两三钱。”

阿念道,“县学里林教谕田训导那里桌椅什么,实在不齐全,待明儿我叫人添置些个,到时汇了账,叫人往户房报去,没问题吧?”

马县丞连忙道,“县尊大人只管吩咐。”县尊只管学里的事,马县丞求之不得呢。

然后,阿念办了一件轰动全衙门的事,他这不是看到书院里林教谕田训导屋里破破烂烂的么,他就给添了几把椅子,给屋里刷了个大白,这年头,白灰本也是消毒杀菌的东西,然后,门窗还能用就没换,但也都漆了一遍,连带先生传道授业的屋子,都进行了简单的装修,这一系列的事儿干下来,马县丞还想着,县尊大人这怎么也要报个几十两的,这其实也没啥,老规矩了,外头一文的东西,报到县衙就得三文呢。倘县太爷想从中再落一些,这么大折腾,起码也得二三十两吧。结果,阿念拢共花了二两三钱。

这件事,简直轰动全衙门。

倒不是县尊大人花钱花得狠,实在是,花得太少了有没有。

马县丞媳妇阎氏听闻此事,立刻又与娘家嫂子金氏笑了一回县尊太太何小仙,俩人笑道,“果然是个穷的,唉哟,二两三钱,还往户房去报。说不得,县尊太太头上首饰里头都不是包银而是包铜的。”阎氏这般说,这是也平常妇人们装富的一种手段,就是银首饰往外镀金,俗称,金包银。这种还是好的。有一种更加装富的就是,金包铜,就是首饰的芯儿是铜头,外头镀金粉,别人瞧着金灿灿,就都以为是金的呢。

阎典史之妻金氏则道,“她那璎珞,瞧着是块儿翠,说不得就是寻常石头在药水里泡的。”这是另一种玉石做假手法,就平常白石头,据说有药水泡出来也是绿汪汪绿汪汪的。

姑嫂俩偷笑一回,然后,何小仙儿在沙河县的名声,就很苦逼的又穷了一层。

何子衿听闻些事你说给气的,估计她就是拿出块儿金砖,人家也得以为里头包的是铅呢。

作者有话要说:PS:拖延症恶化中。。。。。

第317章 北昌行之五

要说何子衿咋能这么快就知道消息哩,倒不是江仁出去连妇人间的闲话都能打听出来。何子衿之所以这么快知道阎金姑嫂两个说自己坏话的事,还多亏了沙河县庄巡检的太太。

大概是因前头庄巡检挨过马县丞板子的的因,庄太太与马县丞媳妇阎太太还有阎典史太太金氏关系很是一般,庄太太很是个敏锐的人,她觉着,她家男人得罪了马县丞阎典史两个,要想立足,就得巴结住了县尊太太。故而,来何子衿这里很勤,而且,很乐于在何子衿这里说些阎氏金氏的坏话。说来,这也不是坏话,阎金姑嫂两个本也是在私下笑话县尊太太来着。庄太太一面把话学得活灵活现,还不忘添油加醋,“那起子没见识的,可知道什么呢。见您生得模样好,打扮比她们好,可不就眼气么。您不晓得,您没来之前,她们姑嫂在咱们县可是个尖儿。可话说回来,咱们这些人有甚见识哩。最远也就是在北昌府打转,也就是您,打帝都府那样神仙一样的地方来的。您一来,可不压了她们的风头么。她们哪,是风光惯了的,猪油蒙了心的,也不瞧瞧,您这风采,您这谈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哪。”

虽然阎金二人总背地里说她坏话笑话她可气,但庄太太这么明目张胆的挑拨,何子衿也颇是哭笑不得。何子衿道,“何必理会这个,我也是头一回听说原来还有金包铜,金包银的首饰呢。”

“这怎么没有。”庄太太年纪不少,对沙河县八卦也知之颇多,她道,“不说别人,就说当年简主簿成亲时,说是娶的大户人家的姑娘,科太太当年可是满脑袋金首饰嫁过来的,后来有一回简主簿有个急事,家里不趁手,就偷拿了简太太的金簪子去当,这一去,才知道竟是金包铜的哩。自此,简太太就有个外号,叫金包铜。”

何子衿险没把茶喷了,她问,“那后来怎么着了?”

“能怎么着啊,简太太那会儿,儿子都生仨了,简老太太说她骗婚,简太太就拉了儿子们出来给她家老太太跪着,就是瞧着孙子的面儿,也只得罢了。”庄太太一摊手,做个无可奈何状,她不愧巡检的太太,道,“其实,当初简太太我瞧着就不似个富户,这人是穷是富,一瞧气色就瞧得出来,您看我这风吹日晒的老脸,再瞧瞧您这小细肉皮儿,您这手,一看就是个享福的。还有您这衣裳,我这也是绸的,就又硬又支棱,不服身,看您这衣裳料子,服帖的跟水做的一般。”说着,庄太太又压低声音跟何子衿打听,“那皇后娘娘生得啥样啊?”

何子衿:…

何子衿噙着笑道,“这可怎么说呢。”

庄太太道,“就是什么眉眼,生得俊不?”

何子衿问她,“你要是去庙里烧香,那观音菩萨眉眼俊不?”

庄太太道,“这哪儿里能说俊不俊,那是菩萨哩。”

“皇后娘娘也是一样的。”何子衿道。

庄太太想了想,倒觉着县尊太太这说法儿倒也是对的,皇后娘娘那样的身份,的确如庙里的菩萨一般的。庄太太一面说着,一面哧拉哧啦的纳鞋底子,是的,她是带着针线活过来的,一面在县尊太太这里说她家男人官场死对头家的坏话,一面做针线,也不耽搁做活。

想到第一次她宴请诸人时,庄太太话少不合群的样,何子衿当真觉着自己是走了眼。这位庄太太哪里是不合群啊,完全是三不五时的往她这儿跑,而且,话多八卦。何子衿道,“庄巡检一年的束脩也不少,嫂子如何这般辛苦。”

庄太太叹道,“我家老爷,瞧着说做着从九品的官儿,只是这武官不比文官哪,那县丞也不过八品罢了,就敢打人。哎,这个且不说了,当时三班衙役和巡检司的人都去了,结果,没抓着人,只打我家老爷,还不是因阎典史是他马县丞的小舅子么。他们郎舅一条心,这谁不知道呢。”庄太太一提自家男人,必要连带着马阎二人一道念叨。

何子衿道,“我也听说前任许县尊的事了,那个姓杨的,当真凶恶的很呐。”

庄太太不以为然,小声道,“杨兄弟以前是县里有名的豪迈人,最爱结交朋友,他还在县里做过牙人,帮着人们牵桥搭线的卖个东西做个经纪啥的。要说凶恶,我委实没看出多凶恶来。”

何子衿道,“不是说他杀了许县尊么。”

庄太太道,“反正我是没亲眼见到,我家老爷也没见到,阎典史这么说,谁晓得呢。”

何子衿道,“庄巡检与杨大谷关系不错吧?”

庄太太脸上微窘,替自家男人辩解道,“我们老爷,就是这么个人,他是个粗人,跟谁都说得来。男人么,喝几碗酒,脑袋一热,酒气一冲,就拜了干兄弟。”说着,很是郁闷道,“就因着这个,杨大谷出事后,我们老爷挨了姓马的不少训斥,前儿竟还挨了棍子,往哪儿说里去呢。这要是知道杨大谷是这样的人,谁会与他结拜呢。”庄太太说着又伤感起来,道,“这亏得县尊大人来了,不然,姓阎的要把我家老爷撵下去,叫他家三郎来做巡检哩。唉,我家六个讨债鬼不说,上头公婆也都上了年纪,下头还有个未成亲的小姑子。这要是没了差使,一家子只得喝西北风去了。”说着,就拿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看向何子衿。

何子衿道,“这是哪里的话,做官有做官的规矩,典史与巡检皆是朝廷派的官员,就是在朝廷做官,除了翰林外,父子二人还不能在同一衙门呢。”

“还有这种说法儿?”

“自是有的。”

庄太太这脸上就露出开心来,哧啦哧啦的,纳起鞋底子更有劲儿了,再三同何子衿道,“我家老爷,再实诚不过的人。县尊大人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差谴于他,他跑个腿儿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何子衿笑笑,庄太太道,“您别跟我客气,我这也是实在话。三班的人使唤起来,哪次没些个脚程钱,他们都是不乐意的。我们老爷不讲究那些个,只要大人有差谴,刀山火海,一句话的事儿。”

“嫂子的心意,我明白了,可别说这些年刀山火海的话,怪吓人的。”

庄太太咧嘴一笑,道,“我也就这么一说,您明白我的意思就成。哎,反正衙门的事,您总比我知道的多。”

何子衿笑,“我们初来乍到,知道的肯定没有嫂子你多。”见庄太太摆出受用模样,何子衿继续道,“我们老爷,是个清高人,要是叫他管一下秀才们的事,他是会的。别的那些俗务,我们老爷兴致不大。”

庄太太立刻鞋了纳不下去了,一幅掏心掏肝的模样,道,“我的太太哟,就咱们这破县,一个县的秀才,一只手就数得过来。管秀才才能有多少事儿啊!”

“啊?”何子衿装个单纯的样儿出来。

庄太太想她年轻,人却是不错,且自己老爷已与姓马的闹崩,定要倚着县尊才好过活,庄太太很不吝于赐教,道,“咱们县离着榷场近,别个不说,这县里人来人往的,实与您说,这县衙六房,最肥的就是户房了。县里粮食赋税,鱼鳞图册,钱粮地清啥的,都是户房管着。还有,三班那里,更是肥的冒油。”

“三班不是缉匪盗的么。”何子衿道。

庄太太道,“就这沙河县,哪个做买卖的不给三班上份子。给的少了,给不到了,姓阎的一个眼色,你这生意也就甭做了。”

“还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么。”

庄太太言之凿凿的模样,还拿出证据来,道,“不说别家,就是城南翁家,以前可是咱们沙河县大户,现在翁家可是大不如前了。”

“翁家?倒没听说过。”

“诶,您刚来,哪里晓得哟。”庄太太道,“那翁家,以前可是咱们县里是有银钱的人家,他家一个小闺女还是前任许县尊的妾哩。日子过得,比现在什么阎家金家强多了,他家以前听说是大生意,往帝都贩北凉的红参,还有咱们这儿的老山参,鹿葺,皮毛,然后,从帝都带回最新鲜花样儿的衣料,唉哟,那衣料子的花色哟,可是甭提了,好的了不得。那银子赚的,海了去。就是一年出门,遭了匪盗,非但耽误了货,银子也赔了个稀净,他家便大不如前了。要是您早些来,咱们县哪里轮得到阎家金家,就金家现在那酒楼,改名儿金鑫楼的,原本是翁家的生意,人家原是叫平安居的,是说来来往往的客商们,图个平安。这名儿多好,多实在,结果,金家得志,自翁家买了这酒楼,立刻改了四金楼。我的天哪,只嫌赚不来钱哪。”

何子衿笑,“兴许是因人家姓金吧。”

“哪里啊,他家的又在榷场那边开了个铺子,也叫四金铺。”庄太太道,“他家就是出了个好闺女,嫁给了阎家,这不,阎家起来了,他家又把个庶出的丫头送给阎典史做小,当初翁家遭难要贱卖酒楼,可不就他家得了么。他家以前就寻常人家。”

何子衿听着不由道,“怎么这儿都流行把闺女给人做小啊。”

“诶,也就那起子起发财想疯了的。像我这没闺女的,要叫我有个小闺女,我得当命根子。”庄太太感慨一句,又道,“要是那家里不缺闺女的,嫁一个出去,家里立刻有了银子。然后,儿子们能娶更好的闺女,家里人能穿更好的衣裳戴更好的首饰,为什么不嫁呢?”

何子衿也知这是现状,只是叹口气,没说话。

庄太太见县尊太太不大喜悦了,也就不说这话了,笑道,“听说,县尊大人把邵先生又接县里来了,可是要让邵举人还在书院念书啊?”

“是。听说邵举人以前书讲的极好,只是他现在腿脚不大灵便,得先治腿呢。”

“邵举人那腿,还能治?”庄太太也有些惊喜。

何子衿道,“请大夫看了,当时没接好。”

庄太太双手合什直念佛,道,“邵举人哪,可是个大好人。非但书讲得好,人也公道。要是邵举人的腿能医好,我真要去庙里给菩萨多烧两炷香呢。”

何子衿不明白这里头的事,庄太太道,“当初,书院里的小学生常受阎家小子欺负,邵举人就说了句公道话,就给阎家打断了腿。”

何子衿道,“我怎么听说是邵举人自己不留心摔断了。”

“哪里是不留心哟,邵举人有一回坐车,就是阎家人指使的,有个街上的小乞丐往那马那里扔了串鞭炮,这马受惊,一路狂奔,邵举人从车里摔了出来,就把腿摔坏了。这事儿,没别人,就是阎家指使人干的。”庄太太说的那叫一个笃定,“邵举人那会儿,可是许县尊面前的红人,除了阎家,谁会去害邵举人。邵举人出了事,许县尊也出了事,说不得就是…”庄太太给了何子衿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然后做个杀鸡抹脖的动作,“就是那家人干的。”

何子衿连忙正色道,“这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乱说。人命关天哪。”

庄太太道,“我也就同您念叨一二。”说着,又打听起邵举人的伤势来,腿还能不能治什么的。

庄太太言之凿凿完全是在自己的立场来言之凿凿,简主簿太太简太太说的又是另一样,简太太以往对何子衿是不远不近的,可能是因为听着何子衿首饰是金包铜的,外号叫金包铜的简太太很有亲切感的缘故,对何子衿就亲切了起来。简太太约是因为夫家是文职的原因,说话也较庄太太含蓄许多,道,“这过日子啊,什么都是假的,得了实惠才是真。”

何子衿道,“是啊,自己过得好,才是真的好。”

简太太是带着东西来的,拿了两样花色雅致的尺头,说是给邵举人的。简太太道,“我们老爷以前跟邵举人也有交情,自从邵举人受伤回了老家,见得便少了,今知道邵举人又来了县里,于情于理,也该过来探望。他们男人的事,我就不管了。这个,也不是给邵举人的,是给邵娘子的,什么时候邵举人回家,让他一并带回去吧。”简太太说话很是周到,大概是知道这有学问的男人多脸皮薄,明明一看就是男人花色的衣料子,还硬说是给邵娘子的。

何子衿就让人给邵举人送过去了。

简太太又打听邵举人的腿伤,知道还可治,简太太也露出欣慰神色,道,“若能将腿医好,也是老天有眼。邵举人这辈子,还能往上奔一奔。”

何子衿笑道,“我也听说,邵举人先时讲文章讲的极好。”

“那是。”简太太道,“当初邵举人在县学的时候,县学能开出两个班来,大家都想把孩子往邵举人班里送。他管得住孩子们,孩子们也乐得听他的。”说着叹口气,“说来老天不开眼呐,邵举人这般好人,就叫摔断了腿。这些年,我们老爷还偶尔去看过他两回,回来也只是叹气。”

何子衿道,“可不是么,要是邵举人能好,咱们县学又多一位良师。”

简太太笑,“要是邵举人回来教书,我就把我们小子再从州府的蒙童书院里接回来。”说着,不禁皱眉道,“那州府,吃喝花用,没一样是便宜的。就是那州府的人,也讨厌哩,瞧咱们孩子乡下地方来的,有些个小学生还瞧不起咱们哩。就是阎家少爷,听说去了州府的书院也老实的。他横,有比他还横的,也不敢在咱们县里时这般一样了。”

何子衿笑道,“孩子们上学,这些都是难免的。其实,小学生之间,也就是三五天的事儿。今儿个还不对眼呢,不知什么时候就又好得跟亲兄弟似的了。要我说,都是去州府念书的,又都年纪小,当彼此有个照应才好。”

简太太苦笑,“这说来是好的,只是,人家也得瞧得上咱呢。”

何子衿这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简太太是第一位带东西来看望邵举人,当天下午,庄巡抚扛了半片猪过来,说是给邵举人举身子的,很是叫人哭笑不得。

何子衿没见到庄巡检,庄巡抚把猪给了阿念。据阿念说,“我知他家里儿子就有六个,老大也十五,眼瞅着要说亲了。本不想收,看庄巡检的样子,不容人说话,放下猪肉就走了。”

何子衿道,“这也是庄巡检的心意,倒是庄巡检怎么与邵举人这般交情的。”

阿念叹道,“当初邵举人就是因阎家孩子欺负庄家孩子,才训斥了阎家孩子,后来,邵举人意外摔了腿,庄巡检大概是因这个不大好过吧。”

何子衿道,“庄巡检还知道送些肉过来,可见心里是记着邵举人的。”

阿念点点头,何子衿又与他说了翁家的事,阿念道,“听庄太太说呢,那翁家,就是不出事,他家也长不了。早自己家就斗的乌眼鸡一般了,倒是阎家,以往翁家与阎家相当,自从阎家出了个阎典史,阎家的生意就上来了。翁家一倒,阎家在沙河县独大,金家不足为虑,他家不过是靠着卖闺女巴结着阎家罢了。”阿念对于这种明明已是正经姻亲,倒又把个庶出的给阎典史做小的事,很是看不上眼。

何子衿道,“说来这阎家倒挺有本事,还用姻亲绑住了马县丞。”

阿念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马县丞那元配还在榷场做生意呢。”

何子衿一听就来了兴致,“这又是怎么回事?”

阿念都不知该怎么说,阿念道,“马县丞原在县里不是不得志么,后来,阎家有个闺女,就是现在的阎太太,那厉害的,以前这位阎太太是定过一次亲的,就是翁家的少爷,那翁少爷是个一肚子花花肠子,阎太太则生性彪悍了些。有一时翁家少爷从青楼里出来,阎太太带着家人就扑过去把翁少爷的三条腿打折了…”

何子衿:…看来彪悍的女子是不分年代的。

阿念道,“翁家与阎家,就为这个撕破脸的。”

“那马县丞跟阎太太如何走到一块儿了。”

“马县丞一直不得志,也不知怎么给阎太太瞧中他了。那会儿,阎太太刚把翁家少爷给打成了个太监,她有这名声,不要说沙河县了,别的县也没人敢娶了。不知是谁先动的心,反正,马县丞的太太段氏很是大度,亲自去阎家见了见阎太太,就让马县丞写了和离书,又说孩子们不好叫阎太太操心,段氏就带着孩子,去榷场寻了个营生。本钱还是阎家给的,你说这事儿也奇,听说段氏与阎太太竟也相处的不错。”阿念自己说着都觉不可思议。

何子衿道,“这段太太,要不是装出来的,就是当真拿马县丞当狗屎了。”

“我也这么想,倘真有情分,哪儿能闹都不闹呢。”就是他生母,当年知他生父要对自己下手,还去药店买了□□呢。

何子衿道,“不过,这段太太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了。”一般女人哪有这本事啊,跟前夫离婚,带着孩子,还自前夫后娶的太太娘家那里弄到一笔银子,自己转头做生意去了。不说这手段,就是这心态,一般二般的人也没有啊。

阿念也觉着段太太不一般,阿念一笑,“要说段太太这心思,马县丞不一定能拿得住她。”在阿念看来,男人抛妻弃子谋求富贵,这法子虽见效快,却不见得聪明。

夫妻俩说一时话,便早早歇下了。

没几日,邵举人娘子就带着孩子们过来了沙河县衙,何子衿都把院子给他们预备出来了,邵娘子给何子衿带了一篮子鸡蛋,很有些过意不去,又带着一种看到希冀的欢喜,邵娘子恳切道,“这是我家里母鸡下的蛋,没别的,就带了些来。”

何子衿笑道,“这就很好。”让丸子收了,又问邵娘子一路上如何,家里是否都安排好。

邵娘子自然都说好。

新任县尊大人把邵举人一家都接到了县衙,这事儿,很快阎马二人也都知道了。二人都认为,这委实不是个好现象。正当二人各种盘算之际,段太太就带着一匣子红参,上了县尊太太的门儿。

还是阎氏引荐的,阎氏笑道,“我这位姐姐,新近刚收的好红参。这样的好东西,我们想着,这县里,也就是您兴许配药会用了。”

何子衿瞧着前马太太与现马太太联袂而来,当真是心下感慨,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啊。尽管阎氏常在外说她坏话,何子衿并不很将阎氏放在心上,这种能将坏话说出来的人,能直接把未婚夫揍成太监的人,阎氏的性子,狠在外头。何子衿倒很是打量了段太太一眼,段太太三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双笑眼,瓜子脸,白面皮,眼角有些岁月的痕迹,不过,让何子衿说,倘段太太在阎氏这个年岁,其美貌绝不在阎氏以下。段太太话并不多,就是恭恭敬敬的把红参奉上。何子衿笑道,“红参是个贵重东西,我平日里用的并不多。倒是我家里有长辈,还有邵举人来县里治腿,不知要不要用这些。”令丸子接了段太太手里的匣子,何子衿道,“去给大夫看看,这参可用得?”

阎氏说一通“配药”的话,原就是要打听一下邵举人的事的,见何子衿都主动提了,便道,“邵举人以前在咱们书院教书,阖县都有名的。”

何子衿笑,“是啊,谁说不是呢。连我这刚来县里没多久的,都听说过。”

阎氏心下一动,“您消息可真灵通。”

何子衿笑,“我们老爷都把人接来了,我要再不灵通,那就是个聋子了。”

阎氏笑起来,又将段氏介绍给何子衿认识,段氏完全不提什么邵举人不邵举人的,段氏道,“小妇人在榷场那里经营些来往的红参、皮货、绸缎等生意,您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何子衿笑道,“少不得要麻烦段太太的,我与阎嫂子就透脾气,阎嫂子介绍的人,断不会有差。段太太闲了,也只管过来坐坐。”

段太太恭敬应了。

阎氏见何子衿在段太太面前称她“嫂子”,也倍觉有脸。

一时,丸子回来,说给大夫看了,都是上等参。何子衿便问多少银钱,,阎氏连忙道,“原就是孝敬您的。”

何子衿笑,“平日里咱们说说话,赠个胭脂水粉的无妨,嫂子要总拿这样的贵重东西来,我哪里能白收呢。何况,我也是要孝敬长辈的。”

何子衿不肯白收,段太太就说了个成本价,何子衿当下命丸子秤了银子。

及至阎氏段太太告辞,俩人同乘一车,阎氏凝眉思量,似有心事。段太太就说了,“我说妹妹,看县尊太太这秤银子的爽快劲儿,她可不似个穷的。”

这话,正中阎氏心事。阎氏本就不是个嘴牢的,不然,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私下笑话何子衿,然后,这话儿不叫人传了出去。阎氏当下就说了,“可不是么。明明我哥打听出来,说这县尊太太娘家出生寻常,就是个普通的小地主。你看她叫丫环秤银子的模样,浑不当回事的样子。”

“是啊。”段太太应着阎氏的话,心里却是想,非但秤银子爽快,就是这位县尊太太见到红参时的模样,也不似没见过世面的。

段太太不着痕迹的扫了阎氏凝重的脸色一眼,心说,定是这群家伙弄错了,搞不好,县尊太太那璎珞,就是皇后娘娘赏的。

思及此处,段太太心下一喜,立刻便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PS:拖延症的症状改善中。。。。

第318章 北昌行之六

何子衿去与窦太医请教了回红参的事,知道是难得的上等成色红参,参这样东西,补元气是极好的,但也不能乱补,物极必反,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容易出事。何子衿拿了两支给窦太医,请窦太医在给邵举人的药里使,剩下的分三份,孝敬了朝云师傅一份,余下的何子衿留一支自己做面脂时用,另外还顺道请窦太医给阿念把把脉,得知阿念不必滋补,何子衿就将余下的红参收起来,想着待以后给她娘她祖母送去,或是自己吃,或是送人,都是极好的。

窦太医给邵举人正骨那日,何子衿没去看,她是听阿念说的,阿念都道,“邵举人当真是硬骨头,布巾子都咬出血,也没吭一声。连窦大夫都说,纵是武将,有这般忍性的都不多见。”

何子衿道,“邵举人这要生活在三国时,这就是关公第二啊。”

阿念亦十分赞叹,“真大丈夫也。”

夫妻俩感慨一回邵举人,阿念给何涵写了封信,准备差余镖头送去了北靖关。还与子衿姐姐道,“咱们来这些日子了,家里定惦记着。子衿姐姐给祖母、岳父岳母写封信,我让余镖头顺道走一趟北昌府。还有,把前儿得的红参给祖母和岳母捎几根去。”

何子衿道,“这也别急了,给阿涵哥送信,好歹也得备份东西呢。自上回在帝都相见,阿涵哥这好几年没见,兴许又得儿女了呢。还有给阿涵哥媳妇的东西,薄厚的总得预备一份。”

阿念笑,“还是你们女人家心细。”俩人商量着给何涵备了东西,其实,东西啥的,何子衿真不缺,当初何家就是把家搬过来了。更兼江仁一向是个精明的,自帝都贩了不少绸缎过来,在北昌府,皮毛参葺这样的东西不稀罕,江南的丝绸却是难得。何子衿细心挑了几样得用的,花色也是细心选的,有男人用的稳重颜色,也有年轻妇人的雅致花样,更有孩子们用的色调活泼的料子。再者,银子打的手镯脚镯长命锁三套,都分类备好了。反正是走一趟,何子衿还装了两坛子打帝都带来的酸笋。何家人都爱吃这一口,以前在蜀中时山上山下都是竹子,每年都腌好些。改不了这口味儿,到了帝都,气侯缘故,帝都本地的笋不多,但帝都这样的繁华地界儿,总不会没了笋吃。只是价钱上要比蜀中贵许多,可吃惯了的东西,纵是贵些,何老娘那样的心疼银钱,也要买些来泡了酸笋吃的。后来是胡文想的法子,本身家里有烤鸭铺子,待到春天,也有春笋的菜色,更兼吃惯了酸笋,干脆也做些酸笋在铺子里卖,什么酸笋鱼酸笋鸭的,也挺受欢迎。酸笋这东西,没吃过的,刚一吃可能有些不习惯,但吃惯了的,还真离不了。所以,每年何家是要做不少酸笋的。何子衿还带了许多笋干过来,装了两袋子一并给何涵捎了去。

给家里的就是红参,何子衿把自己用红参做的面脂,给她娘装了两盒,一盒给她娘,一盒给她祖母,还在信上说了,一个月之内要用完了。另外,红参怎么吃,也在信里注明了。家里出身小康,自小吃穿是不愁的,但这样的贵重物儿吃用也是极少的。

待何子衿把送东西的事儿忙活清楚,江仁同余镖头一道去的北靖关,江仁道,“我去北靖关看看,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儿。”此次来北昌府,江仁深觉开了眼界。

何子衿笑,“小心无大错,阿仁哥路上一定要小心,北昌府别个都好,就是路上叫人不放心。”

江仁笑道,“只管放心,我们跟着马家运粮的商队一起走。”

何子衿眉毛一挑,“马县丞家?”

“他本家兄弟开的商号,说是里头有阎太太的份子。”江仁道。

何子衿笑,“这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江仁倒是一笑,“人之常情么。”江仁出去跑生意,见多了世面,自来做生意的,倘与官府的关系处不好,这生意能做大的少。如马县丞家这样的,倒是常见的。

何子衿想了想,“这也是。”主要是这马县丞说是二把手,却是把她家阿念给架空了,何子衿看他不爽罢了。何子衿道,“阿仁哥你留些心,马家这家子人,人品就不正常。”

江仁道,“我晓得。”

待江仁走后,阿念就开始操持书院的事儿。

阿念一直很关心书院的事。自从邵举人开始治腿,阿念就顺道把书院里里外外的修整了一回。沙河县虽不是富庶县城,却也是个大县,这里地方大,就拿县衙说,远比碧水县县衙宽敞,就是沙河县的书院,亦是极宽敞的。阿念先时就给书院修了修房屋客舍的,如今就开始了书院的招生。

阿念完全是照搬了芙蓉书院那套对学生的奖励办法,每次年考,第一名奖五十两银子,班级分甲乙丙丁四个年级,每个年级前五名都有奖。就是第五名也有十两银子的奖励。再者,家里穷的也无妨,可以在书院干活儿以代束脩。

另外,还有每年对秀才试的奖励,考中一个秀才,也是奖五十两。

连书院先生的月银也涨了,以前是每月二两银了,这够做什么。阿念直接给涨到了每月五两银了,把书院教书的老秀才高兴的颠颠儿的。

在这上头,阿念颇舍得出钱。

阿念把书院条例拿出来跟邵举人商议,邵举人给江小县尊提醒道,“大人,四个班级,每年光第一名支出就有二百两了,书院哪里来得这么些银子呢?”

阿念浑不在意,道,“眼下也没有四个班级,就一个班。待来得人多了,束脩自然也多起来了,再者,介时倘真有出息的,自县学里补贴一二也不算什么。连带着马川县的学子,一样可以过来念书,我一般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