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大把握?”

阿念道,“五成。”

何子衿知道阿念并不是个浮夸的人,阿念说有五成把握,那就是有五成把握。何子衿道,“那我跟娘去说,让阿冽跟咱们去沙河县,给他考前突击一下。”

“成!”小舅子这样用功,也有调理的余地,阿念自然不遗余力。

何子衿同父母商量,沈氏倒没什么意见,何恭则道,“考科举,文章贵在积累。”

“什么事都有诀窍,阿冽也念这许多年的书了,积累总有一些。再说,这也是阿念的好意,女婿这么关心阿冽,一片好心,咱们还回绝不成?”

何恭笑,“我就说一句,招来你一篇。我是这样说,既要有诀窍,也要注意积累,毕竟,秀才试是开始,举人也只是必经之路,最终春闱才见功底。”

“放心吧,阿冽并不是那种一味取巧之人。”

阿冽对于到姐姐那里住并无意见,姐姐家又不是外处,姐夫更不是外人,他小时候跟阿念哥一起长大的好不好。在阿冽心里,姐姐家跟自家是一样的。俊哥儿也想去呢,奈何他得上学,想去也去不成。沈氏同闺女道,“阿冽过去也好,我得趁着天气暖和先把新房收拾出来,不然,冬天不上暖,糊裱屋子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干呢。”

何子衿问,“亲家有没有打发人过来量屋子么。”

沈氏笑道,“阿幸回帝都前就都量过了。”

何子衿稍稍放心,笑道,“是该提前收拾屋子的,冬天天气冷不说,天冷也不出活儿。要是冬天收拾,就得用炭火烤了,到底不如正经晒干的。”

“是啊。”沈氏道,“上次去榷场,不是买了许多皮子么,有两块雪白的,我给阿曦阿晔做了两件小皮袄,待天儿冷了,你拿给他们穿。”

“娘你叫丫环做就行了。”

“我在家也没事。你祖母跟兴哥儿不在家,你爹跟阿冽俊哥儿每天当差的当差,上学的上学,闲着也是闲着。”沈氏微微笑着,眼尾聚起微微细纹,沈氏道,“我就盼着阿冽成亲后,也马上给我生两个像阿晔阿曦似的孙子孙女。”

“娘你真是盼孙子孙女盼的望眼欲穿。”

沈氏笑望着女儿,“等阿晔阿曦长大议亲,你就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了。”

何子衿问,“娘你酱菜铺子准备的如何了?榷场那边的铺面儿我盘下来了,就离三姐姐的烤鸭铺子不远的地方。”

沈氏道,“今年做了不少酱,酱菜也做了好几大缸,就是你说的辣白菜,这会儿没白菜呢,那个冬天再做。”

何子衿笑,“择个皇道吉日开张吧。”

“叫什么名字好?”

“就按咱们碧水县酱菜铺子的叫法,就叫何家酱菜。以后把手艺传给儿孙,把咱们老何家的酱菜开遍东南西北。”

沈氏笑个不停,拉着女儿的手道,“我就盼着儿孙不要似我,以前是日子不好过才开酱菜铺子补贴家用,就盼着咱家日子一年一年更好过才好呢。”

“想日子好过,就得叫子孙记住艰难的时光。再者,开铺子也是寻常事,小唐太太国公府出身,一样同咱家合伙开烤鸭铺子啊。就是现在,家里日子早就不必酱铺子贴补了,娘你还是愿意找些事情做吧。不然,成天就太太奶奶的在一起聚会,也没什么意思。”

“这话也在理。”

母女俩说了许多贴心话,待何子衿阿念带着龙凤胎、阿冽回沙河县时又出了问题,因着沈氏给龙凤胎做的白兔毛的小皮褂子,俩人见了那叫一个喜欢啊,明明就说试一试的,结果穿上就不肯脱了,当天睡觉都要穿着。要不是阿念死活拦着,子衿姐姐就要挣脱教育小能手的包袱,直接暴力解决了。最后,还是待两个小家伙睡着了,子衿姐姐才给他们脱了。只是,一大早上,就又闹腾着要穿,这正大暑天的,哪怕北昌府的夏天不太热,可你俩穿兔毛衣裳招摇过市,脑子没问题吧!

反正,人家俩人就一路臭美的穿着兔毛褂子回了沙河县!

第355章 北昌行之四十三

第355章

阿晔阿曦非但是一路穿着兔毛小褂子回了沙河县,到家也不脱衣裳,喝两口水润润喉,先同曾外祖母展示了一番他们的新衣裳,把何老娘跟江老太太逗的险没笑倒在炕上后,他们就去朝云师傅那里继续展示了。

阿冽都说,“阿晔阿曦真是招人喜欢。”

“人来疯一般。”何子衿令丸子带孩子们去朝云师傅那里,坐下来同何老娘说话,问一问他们走这几天,家里可有事。

何老娘道,“能有什么事啊。都好好儿的,庄太太还过来陪我说话来呢,你三姐姐、阿琪也每天都过来。我这里有老亲家呢,就与她们说,叫她们只管忙自己的事情去。”问孙女、孙女婿这一路可顺遂,又说,“阿冽不是在家念书么,怎么来?”

何子衿道,“阿冽现在也是破题作文,阿念说一道研究一下近来的秋闱选题,把秋闱的经验跟阿冽讲讲,在家里总有同窗找他,倒不若在县里清净,还有罗大儒,这也是位有学识的先生。”

何老娘点点头,觉着孙女说的不无道理。何子衿笑道,“还有一样,阿冽亲事定在明年开春,该开始收拾新房了,糊裱什么的,冬天不大好,还是夏天上干。家里一收拾屋子,又不清静,还不如来县里。”

阿冽真是个纯情好少年,一说到亲事就有些不好意思,寻个理由就要避出去,阿念同他一道出去了,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阿冽是当着女性长辈的面儿不好意思,当着阿念哥就不会这样了,阿冽道,“没当初阿念哥你脸皮厚。”

阿念笑,“男人娶媳妇,就得脸皮厚。”

阿冽才不认同这种谬论,同阿念哥一道去了书房,这不是阿念常用的书房,就是个两进小院儿,院子周围草木扶疏,一看就是精心修剪过来,如今正有蔷薇盛开。院里一株极高大的香椿树,洒下一片光亮点点的树荫。进得书房,更是收拾的干净齐整,靠墙到顶的大书架垒着一架一架的大部头,书架家俱是半旧的,但书都是新的。阿念不禁道,“这是阿念哥的内书房么?”

“不是,我的内书房就在我跟子衿姐姐卧室的隔壁。这原是我跟阿晔阿曦收拾的,过几年上学就可以用了。后来让重阳大宝在这里写课业,那两个没眼光的小子,硬是不愿意来。”

阿冽想想外甥外甥女不过三岁多的年岁,阿念哥就整理出了这么个大书房预备着呢,很是无语了一阵,方道,“阿念哥你真是想的长远啊。”

阿念哈哈笑着,“目光么,就得放得长远啊!”

阿冽对于他阿念哥这无时无刻的自信都不晓得要说什么了,正房三间,一间书房,一间小厅,一间卧室。卧室垂着青纱帐,靠窗的桌案上,也设了文房四宝。

阿冽正要夸几句,先“啪”的一声,伸手拍掉一只蚊子,阿念道,“这院里花木多,蚊虫也多一些,无妨,放几盆驱蚊草,再薰一薰就好了。”

阿念先是同阿冽把带来的书册整理出来,让忠哥儿慢慢收拾着,阿念让阿冽带上近期做的文章,一并去了朝云师傅那里,又拜见了罗大儒。阿念道,“阿冽准备今科秋闱下场一试,我给他出了些题目,待他破题,我想着请先生帮着看看。”

罗大儒道,“今秋下场啊,文章如何?”

阿冽忙双手奉上自己近来所做文章,罗大儒被誉为北靖关第一大儒,当然,这名头儿同南薛北岭要差得远。南薛就是指隐居在蜀中的薛帝师,那啥,阿冽不算没见识,他小时候还见过薛大儒哩。北岭,嗯,北岭先生江北岭今在帝都,阿冽却是没见过的。罗大儒虽不如这二位名头儿响亮,但,能被人称一声大儒,可见,罗大儒也是十分有学问的。

罗大儒一目十行,很快就将阿冽带来的十来篇文章阅尽了,上下打量阿冽一眼,罗大儒道,“文如其人哪。”

阿冽都不晓得这罗先生是夸他还是贬他了,阿冽只得道,“您客气了。”

“不是客气。”罗大儒道,“一样的青涩,稚嫩。”

阿冽:…

“要不怎么找您呢,倘我们阿冽直接能捷取一甲,那也不用找您了。”阿念在公务上也多有仰仗罗大儒的地方,两人很是熟络,且因罗大儒不似朝云师傅半身神仙气,罗大儒比较接地气,阿念同罗大儒说话也比较随意。

阿念同阿冽道,“说文章青涩稚嫩的意思就是大体轮廓出来了,就是用词还不够精练。一般罗先生看不中的都说是猪狗不如。”

阿冽直接笑出声来,罗大儒瞪阿念,“现在朝廷的探花就这种水准?”怎么说话的。

阿念大言不惭,“十六岁的探花就是这样。”

罗大儒都能给气笑了,应下指点阿冽的事。

阿冽出来才同阿念哥道,“罗先生以前看着挺和蔼的。”

“不能以貌取人。”阿念道,“罗先生跟朝云师傅斗嘴不分上下。”

阿冽道,“朝云师傅神仙一样,还会跟人斗嘴。”

“所以说,不能以貌取人。”

阿冽看一眼一旁老神在在的阿念哥,觉着阿念哥越来越会装啦。

阿念先给阿冽找了个补习教师,就开始一道分析今年的秋闱考题风格来,要是往年考题风,阿念不用费这种力气,往年都是余巡抚参予最终阅卷,余巡抚的风格与喜好么,这位老大人在北昌府多年,再加上平日间的接触来往,阿念心里有底。但这回余巡抚奉旨回帝都述职,秋闱不知道余巡抚能不能赶回来,倘余巡抚不能回来,那么,秋闱的事必会落到李学政肩上,李学政这个,就得好生研究一二了。

于是,阿念这里就得做两手准备。

做文章的事,何子衿帮不上忙,她回来后也去了朝云师傅那里一套,见龙凤胎已经把兔毛小褂脱下来,换了正常衣裳,何子衿很是佩服朝云师傅,太有本事了,竟能让那俩个臭美货把衣裳换了。

何子衿同朝云师傅请教如何让臭美货换衣裳时,朝云师傅笑眯眯地,“没说什么,他们自己就换了啊。”

何子衿狐疑的看向朝云师傅,觉着朝云师傅越发不实诚了,朝云师傅继续笑眯眯地,“衣裳挺好看,阿曦阿晔给我跳了好几个舞,大约是跳累了,就换下来了。”

何子衿已经可以想像龙凤胎是如何在朝云师傅这里又唱又跳,然后,热出浑身大汗来的。热了,自然就脱了。真是…她竟然连这个道理都忘了,昨儿还险些动用武力解决…一想到此处,子衿姐姐就觉着,自己简直枉称教育小能手啊。

朝云师傅还说自己女弟子,“对待孩子,莫要太凶。”

何子衿唇角抽啊抽的,“师傅你是不晓得哟,大夏天,就他俩,一人一件皮褂子。”

朝云师傅一幅很理解的模样,道,“孩子嘛,同大人不一样才叫孩子呢。”

说一回龙凤胎,何子衿就说到余太太托付的事,道,“先时也没得着信儿,余太太说要是师傅有什么东西要带的,她可帮忙一并带去。”

朝云师傅微微颌首,“知道了。”

见朝云师傅并未多说,何子衿也就没再多问。近期,她相当忙碌,主要是为着大米生意,何子衿觉着,真是买地买少了啊,一百亩地够干啥的啊,自家吃都勉强,何况她还想做些大米生意呢。世间也没后悔药卖,何子衿就当日行一善吧,反正是把沙河香米的名声打出去了,百姓们赚些也是好的。

何子衿近来忙的是她娘酱菜铺子开张的事儿,她给她娘出的主意,索性置两个铺子,北昌府一个,榷场一个,如今酱菜得了,榷场的铺子也收拾出来,就等着开张了。

何子衿派四喜过去帮忙准备开张的事,她在家里多关心准考生阿冽同学。

阿冽住的是个二进小院儿,并非四合院,就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前头一进阿冽带着忠哥儿住,平日里阿冽念书起居都在这里。后头那进何子衿派了两个小丫环,后进小院儿本就盘了锅灶,只是一时没人用,未曾安置罢了,今一并安置上,做个小灶,晚上热个宵夜啥的。何子衿是知道弟弟念书习惯的,当年阿念功读时也是如此,说古人起三更忙半夜,非但做活的人如此,念书的人一样辛劳。因睡的晚,晚上都要吃一些宵夜,何子衿让小丫环预备着,或是包子或是面或是饺子,反正,每晚都得走,就在小灶上做就得了。

何老娘知道后,深觉丫头片子周到,与余嬷嬷道,“打小儿这么过来的,当初阿念念书也是这般,丫头都晓得。”

“是啊。”余嬷嬷笑,“这念书是个劳累事儿,天天吃的油水不断,看阿冽少爷也没胖上一星半点儿。”

何老娘叹道,“哪里就那般容易中呢。”又说,“把我那燕窝拿去,给阿冽吃吧。”

余嬷嬷应了,奈何阿冽不爱吃甜的,何老娘道,“做汤也好喝的。”

阿冽觉着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吃祖母补身子的补品呢,阿冽道,“一点儿滋味没有,全凭吊汤,汤是个啥味儿,这就是个啥味儿,还不如多吃两碗烧肉呢。”

何老娘道,“那就多做烧肉。”

阿冽在饮食上的性子,与重阳相似,俩人都是无肉不欢型,何老娘见孙子不吃燕窝,就见天儿的叫厨下打肉回来给孙子补身子,何子衿笑道,“不必祖母吩咐,咱家哪天没肉吃的。”

何老娘想想也是,便又拉着丫头片子去庙里给孙子烧香。

何老娘这里是必要找些事情做的,何子衿都随她去了,倒是去北靖关送军粮的江仁回了家来,与江仁一并来的还有陈远何培培夫妇,俩人是过来同何老娘辞行的,打算这就回老家去了。

何老娘问陈远,“你岳父岳母就在阿涵那里住下了?”

陈远笑道,“岳父岳母好容易见着大哥,一刻也不愿意离开的,还有两个小外甥,可爱的紧。嫂子这又有了身子,岳父岳母就更离不得了。我们想着,我们先回去,也回去跟家里通个信儿,让丽丽夫妻放心,就是我家里爹娘、祖母祖母,也都惦记着呢。”

何老娘道,“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我估计他们也是要住下的。”又说何培培,“同你爹娘说,以后别再刁钻弄那些故事了,你哥不容易,叫他们老实的享儿子福吧,他们也不算没福气了。多少通情达理的人家,也没阿涵这样有出息的孩子哪。”

何培培习惯了何老娘对她父母的成见,主要是,自家父母做错在先,何培培笑道,“我爹娘如今已是大改了,娘疼嫂子比疼我还疼呢,同亲家老爷太太处的也好。每天一家子在一处说说笑笑的,比在老家可乐呵。”

“那是,在老家他们也见不着大孙子哪。”

何培培含笑听何老娘说了一通,何老娘又问他们这回去可寻好了商队,何时出发。陈远一一答了,何老娘道,“我早料得你们要回去了,预备了些东西,一并带去吧。”陈远要客气推辞,何老娘道,“又不是给你的,你推辞个甚。给你祖母的。”

陈远笑道,“来时祖母就说了,不叫我要舅奶奶的东西,说舅奶奶保重身子,她就放心了。”

何老娘笑,“我的一点儿心意,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什,都是这里的土产,都收拾好了,就一并带回去吧。你家有的是银子,不缺这个,到底是我的心。还有给你小姑的,我都一样样的标了签子写好了,你都一并带回去。”

陈远又替祖母小姑谢过。

陈远何培培在何家歇了两日,就起程回老家去了。何老娘难免又是一番嘱咐,路上小心什么的,二人皆应了。

待陈远何培培小夫妻走后,江仁说了件不大不小的喜事,何家有些吃惊,却也觉着在情理之中——江赢定亲了。

江仁笑道,“纪大将军麾下祭酒,五品文官,很得纪大将军重用,今年二十五岁,稍有些大,先时打仗耽搁了,一直未成亲。”

何子衿笑道,“这可是大喜事,我得给赢妹妹备礼相贺。”

何老娘也说,“应该的,江姑娘今年也十七,这亲事定了,成亲的日子定了没?”

江仁笑道,“就定在年礼。”

何家人是见过江赢的,很是个俐落性子,且一点儿不娇惯,知她又有了好亲事,都为江赢高兴。江仁又说了姚节的近况,江仁道,“甭看阿节官宦之家出身,以前见他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竟颇是勇武,他带着手下人出关巡逻,遇着流匪,阿节竟还斩了几个匪类,因战争升到了总旗。他还让我带信给阿冽来着。”

何家人都说姚节有出息来着,甭看总旗也是小官儿,手下才五十个人,但姚节这是正经军功换的,再想一想姚节出身,正经文官家族,这就十分不容易了。

阿冽听说有好朋友的信,连忙接了看去。

总之,都是好消息。

秋闱之前,都是好消息。

说来秋闱,也是阿冽时运不济,有阿念与罗大儒两人加持,阿冽也不是个笨的,在文章上的进益,罗大儒都说,“看阿冽是个直爽性子,读书上竟也颇有灵性。”

当然,这话说的阿冽没少翻白眼,什么叫“竟也颇有灵性”啊!主要是他家里有个阿念哥这么个逆天的,除非再来个文曲星投胎,不然哪里比得过阿念哥哟,但,阿冽也知道自己不是笨蛋,何况,阿冽颇是用功。阿冽觉着,天资比不上阿念哥,就得多用功,勤能补拙么。

阿冽这么考前突击四个月,到秋闱文章也正常发挥了,就是运道差一些,因为名次出来,阿冽离孙山就差两名。余巡抚特意看了阿冽秋闱的文章,与老妻道,“阿冽虽未中,文章火侯已是有了,再用心打磨三年,秋闱可期。”

余太太笑道,“就是差些运道。”

“他还年轻,多磨练没有坏处。”余巡抚指着阿冽的考卷道,“读书时是用心的读了,只是到底是从书中得来的经验,只见微言大义,不解民生疾苦。”

阿冽虽落榜,因着落榜的名次还不错,且他头一年参加秋闱,年纪又小,家里也没有不高兴,唯何老娘私下直叨叨,“莫不是拜菩萨时捐的香火银子少了,叫菩萨误会心不虔。”

第356章 北昌行之四十四

不论何老娘如何总结寻找孙子落榜的原因,落榜就是落榜了。

阿冽倒没太气馁,秋闱结束,反是轻松起来,考都考完了,正好歇一歇。沈氏见儿子这小半年用功累的脸颊都微微凹陷下去了,很是心疼,直说要给儿子好生补一补,阿冽倒没什么,他本就不是个娇惯的,身子一向也健壮,这秋闱九天虽不若在家里住的舒坦,但在小炉子上升火做些简单饭菜啥的,他都会来着。不说文章如何,就这烧个简单饭菜的本事,许多考生就不成。阿冽也没做什么费事的,他就是用葱姜炝个锅,有家里预备的干面条,做碗炸酱面罢了。可就是这么一碗面,直香得半个考场都闻得到,阿冽吃得挺好,睡也不委屈,家里被子给做得厚实。就是考试时,他也很注意不要把窗子关的太严,免得烧炭盆出事。

说来,北昌府因气侯严寒,秋闱都是极冷的时节了,学子们都要考间里升火,不然,墨都化不开,更甭提破题做文章了。每次秋闱时官府就同学子们宣传,莫要将考间封的太严实,容易出事啥的,可每年都有出事的。

今年好在没出人命,也是庆幸,但人抬了出去,这科秋闱也算是完了。

阿冽想想,就觉着自己顺顺利利的考完就挺幸运,何况,初次秋闱,他也长了不少经验。

知道自己落榜后,阿冽没在家多待,他这一落榜,见着他的人好像没了别个话题,不是说他运道不好,就是说让他继续努力的话。阿冽不爱听这个,没中就没中呗,下回可以再考,又不是啥要命的事儿。这种话,听一回觉着宽心,听多了就烦心了。

他干脆拿着自己默出的秋闱文章,又去了姐姐那里,请姐夫和罗先生再帮他看一看。

阿念罗先生看了都觉着还成,阿念道,“发挥的不错。”

罗先生也说,“要是余巡抚今年秋闱前没回来,由李学政判,你多半是榜上有名的。余巡抚既回来了,他更喜欢务实的文章。”说着,罗大儒道,“其实,这也就是临秋闱前,讲一讲各考官的喜好,倘真是一等好文章,就不必研究考官的喜好了,好文章,不论哪个考官都会说好。这回落榜也并非坏事,你即便榜上有名,明年春闱也中不了的。倒不若趁此多加磨练,把文章做好了,倘是顺利,待得三年后,春闱亦是可期。”

阿冽自小看着他爹他姐夫科举的,今到了他这里,对科举更不陌生,也知罗大儒说的是正理。阿冽道,“我索性就不回家了,还在姐夫这里,也可就近请教先生。”

罗大儒这把年纪,就喜欢上进少年,见阿冽很知道努力,心下喜欢,笑道,“如今还有三年,你也不急着秋闱,我教你个法子,你白天就跟着阿念打个下手,熟悉一下经济人情,把念书的时间挪到晚上。既知经济人情,心莫要散,如此,三年之后,必有长进。”

阿冽正色应了。

阿冽的好处在于,你说,他肯听,而且,不是嘴上听,真正心里也听得进去。

何老娘见大孙子这般上进,私下同余嬷嬷道,“阿冽再考试,我必要添厚厚的香油钱不可。”觉着上遭香油钱添的少,故而,菩萨没给显灵。

余嬷嬷笑道,“阿冽少爷这般上进,菩萨知道了也会保佑他的。”

阿冽就跟着阿念跑个腿啥的,何家人有样好处,何家出身是挺寻常,以前勉强算个小地主,何恭念书中了进士,这才将家族带入了官宦之家的门槛内,但也就是刚进门槛罢了。如今虽是当官了,何家人从来不讳言自己出身,而且,阿冽小时候也是时常街上跑着玩儿的孩子,他爹虽是做了官,他也没觉着自家就如何了不得了。阿冽没什么架子,就容易同下头人打成一片,当然,头一回收好处啥的,阿冽也是颇为不适,回家还同阿念哥说这事儿呢,阿冽道,“我同庄典史他们出去,人人都有,我不拿,怕他们不自在。阿念哥,都是这样么。”

阿念道,“这也是常例了。官场上,如我,如庄典史,这都是有品阶的官员,朝廷给发俸禄。下头衙役胥吏,每月的月银是县里截流的银子给发的,一人不过二两银子,这二两银子,要说养家糊口,要是家口少的,紧巴着也能过。倘是家里人多的,糊口都难。故而,倘有什么公差,他们去了,那头儿必然会给些跑腿钱的。这钱,庄典史拿大头,底下一人也能分些。既然你在,自然要算你一份,你只管收着就是。”

阿冽点点头,又问一句,“这算不算民脂民膏啊?”

阿念笑着敲他头一记,与他说起家常过日子的事来,“你看我这里,家常并不算奢侈,就是平常过日子,家里丫环、婆子、厨娘、小厮、侍卫,加起来也有二十来人,每月他们的月钱就得六十两,再加上平日里花销,一年上千银子打不住。我一年俸禄不过百十两,要支撑家里怎么办?甭想着渔肉百姓,那是没水准的人方干的事。我与你说,官场上都有一笔截流银子,沙河县不大,也有上千两之多。可这些银子,也不全都是我的,底下这些人,你得养得住他们,他们才能为你办事。这养人,又得拿捏住分寸,不能叫他们胃口大了,却也不能叫他们饿着,这就是做上官的本事了。可你算一算,就这么着,把截流的银子都算上,过日子还是不够。”

“那怎么着啊?”

“还有田地啊铺子啊,子衿姐姐打理家中产业,出息的银子比我一年得的都多。”阿念道,“这就说起家里女人们来了。咱们男人在外当官,上头要应付上峰搞好关系,下头又得力所能及的为百姓做些实事,自是不容易。可家里女人们也不是闲着的,我与子衿姐姐成亲后,家里事我都没操过心,都是子衿姐姐打理,又要与女眷交际,又要管铺子田庄,还要照看孩子,多辛苦啊。所以说,男子汉大丈夫,得知道心疼媳妇。更甭学那些不知好歹的,日子刚好过些就三个姨娘两个妾的,两个人一条心的过日子好过,这么多姨娘小妾,先把媳妇的心寒了,以后哪里来得夫妻同心呢。”说着,阿念道,“也就是你快成亲了,我才把这秘诀传授给你的。”

“爹早跟我说过了。”阿冽十分怀疑的瞅着阿念哥道,“阿念哥你这个不会是跟爹学的吧?”

阿念道,“我是无师自通,天生体贴。”

阿冽很有些不信,当然,阿念哥同他姐姐感情也是很好滴。姐夫小舅子说了些私房话,阿冽也深觉长进不少。

待得临年,江仁还要去一趟北靖关送军粮,阿冽惦记着姚节,同姐姐、姐夫说一声,他也同江仁一道去了。何子衿笑道,“既是要去,把给阿涵哥和江夫人的年礼一并带去。”还有给姚节的,姚节家又不在这里,身边就一个小厮,男人家粗心,故此,过年的东西,何子衿也给他预备了一份。

阿冽自是没有意见。

因就要年了,干脆也把纪珍一并送回了家。

纪珍现在不穿小红斗篷了,他现在改穿雪雪白的兔皮小褂,跟阿曦妹妹那兔皮小褂一个款式的。然,与阿曦妹妹分别时,自有一番难舍难分,大家都见怪不怪了,总之俩人三天前就开始说离别的话,一直说到将走之时,大家听得耳朵里都长茧子,人家俩人还没说够呢。纪珍依依不舍的辞别阿曦妹妹与大家伙,就带着他身边的侍卫随从,同江仁阿冽一道回了北靖关。

一路风雪难行,好在大家在北昌府这几年,也惯了的。因是运军粮的差使,一路上倒有驿站可做歇脚之地,还有,纪珍是纪大将军的嫡长子,说是北昌府的第一衙内都不为过,他到了驿站,驿丞啥的,恨不能把他供起来。江仁一行也沾光不少。

待得到了北靖关,自是先送给珍回家,连带给江夫人献上年礼,然后方去交军粮,住在何涵那里。何涵因着父母过来同住,干脆把隔避的一套两进院也买下来了,住的颇是宽敞。何冽都说,“以后大郎二郎娶媳妇也有地方了。”

何涵打趣,“可见阿冽喜事近了,话里话外的都是娶媳妇的事。”

阿冽因被打趣的多了,何况他喜事本就在明年春,如今脸皮也稍稍厚实了些,笑道,“是啊,就是阿涵哥怕是没空去的。”

何涵笑道,“人不到,礼也到。”

阿冽道,“那就等着阿涵哥的大礼啦。”

大家说笑一回,江仁阿冽把大毛衣裳脱了,围着炭盆烤火,何涵还说呢,“阿仁过来,我是料着的,他跟阿文,每年都得走上几遭的,这么大风大雪的天,怎么你也来了。”摸摸阿冽身上棉衣,很是厚实,何涵这才放心了。

“这不是考完了么,我在阿念哥身边帮忙,阿仁哥过来,我就跟着一道来了,我还没来过阿涵哥这里呢,再看看阿节,他一人在这里,怪不放心的。”阿冽道。

何涵说到姚节就是满眼笑意,道,“阿节这小子也是,去岁还叫他来我这里过年呢,今年就不来了,跟几个军中兄弟一道过年。他宅子也置的近,就与我隔了一条街。”

阿冽道,“阿涵哥你年下正忙的时候,嫂子大着肚子,阿节兴许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那脸皮,还不好意思呢。”其实,姚节初来时,何涵很有些担心。姚节一看就是少上胚子,何涵怕他是一时兴起,最终服不了北靖关的苦。不想,姚节还真就扎下根来,先时还立了个战功,升到了总旗。何涵亦觉荣光。何涵笑道,“我不晓得他们,年下有差使还好,要没差使,不知如何胡天海地的闹腾呢。”

一时,何念王氏也过来了,更添几分热闹。

王氏如今寻到了儿子,更兼儿子有出息,早把先前的事忘了,拉着阿冽江仁就说起话来,还尤其问候了一回何老娘的身体,王氏笑道,“上回来的匆忙,我就一门心的记挂着来你阿涵哥这里呢,也没去看看你祖母,婶子她老人家身子可好?”

阿冽笑道,“劳大娘记挂,祖母身子很好,早上都要一碗粥两个馒头。”

王氏笑,“比我吃得还多哪。”

“是啊,能吃是福。”阿冽道,“祖母在家也常说起大娘,直说有空过来看望大娘哪。”当然,何老娘经常话里话外的“问候”王氏,但原话肯定不是这样的。

“好,好。”王氏还真有些怵何老娘,当初王氏装疯卖傻的要退亲,亲事虽退,何老娘却是在门外大摆龙门阵,骂王氏骂了足有一个月,直把王氏骂得搬了家才算完。

当然,那灰头土脸的事就不提了,主要是,在这北靖关,王氏也没什么熟人,与何家正经族亲,何子衿等人同何涵来往一向亲近,王氏也想缓和一下关系啥的。

何念问了些路上的事,主要是风雪大,做长辈的就不放心。

没多会儿,何涵之妻李氏抱着二郎,还有李老爷李太太一并过来的,因着江仁常来北靖关送军粮,大家时常相见,都是极熟的。李老爷李太太李氏一家还是头一回见阿冽,何涵一说,他们就知道,李太太笑,“是姑奶奶的弟弟,这眉目生得可不大像。”何子衿长眉杏眼更清俊,阿冽则是浓眉大眼的相貌,说来,阿冽的相貌颇符合这年代人们对男子的审美,如阿冽科举,也有一项是给相貌打分,阿冽评的都是甲等相貌。

何涵笑道,“子衿妹妹生得像婶子,阿冽长得像恭叔。”其实,阿冽眉眼较其父更加硬郎一些。

“虽生得不大像,却是各有各的俊法儿。”李家人对何子衿印象很好,爱屋及乌,也很喜欢阿冽,拉着阿冽就问长问短的说起话来。阿冽纵不是江仁这般八面玲珑的人物,人情来往上也是很说得过去的。待得第二日,阿冽着人给姚节家递了帖子,主要是问一问姚节什么时候在家。不待阿冽过去,当晚姚节就来何涵家里见好友了。

姚节一来,阿冽当真没认出来,这满脸胡须,穿的熊一样的大汉,真的是他那特臭美特讲究的好友么!姚节直接来了个熊抱,阿冽闻到姚节身上淡淡的花露香,就知道没差了。

姚节喜得了不得,捶了阿冽肩头一下,笑道,“我一回家听说你来了,直接拨马就过来了,正好省得开火,在阿涵哥这里蹭一顿。”说着又同江仁打过招呼,见过何涵家诸人,道,“今天我们出关巡视,可是好运道,遇到了鹿群,还有些个鸡兔獐狍,都一并带过来了,鹿啥的,咱们男人吃。鸡兔獐狍的,嫂子大娘婶子你们吃。”

江仁笑道,“阿节你童男子呢,还是少吃鹿肉为好。”

“我赳赳丈夫,吃点鹿肉算什么。”说着,姚节拿胳膊肘轻轻一撞阿冽,坏笑,“说来,鹿肉我吃不吃的,主要是给阿冽吃,阿冽你好事将近,这还没成亲呢,如何就瘦了。”

大家纷纷笑起来。

待得晚上,姚节一力邀阿冽去他家休息,说是让阿冽认认门户,以后再来北靖关直接过去就成。晚上俩人更是同被而眠,说起来北靖关的事来,阿冽道,“知道你升官我自是替你高兴,我又担心你外出缫匪受伤。”

姚节道,“不瞒你,第一次遇着流匪我还真有些胆小,只是,生死关头,谁也顾不得谁,我也就拼着命干了。这凡事都怕第一回,过了头一遭,就下得去手了。后头反觉着这日子有滋有味儿,比在帝都听曲子吃花酒强的多。”

阿洌这次来,还给好友带了件护甲,阿冽道,“我请家里姐姐们帮你缝的,三层牛皮,用的是金线,结实的了不得,虽不比铁打的甲衣,这个穿着比铁衣轻省。”

姚节又狠狠的抱了一回好友,道,“阿冽,待你生了闺女,我生了儿子,咱们做亲家吧。”

阿冽很鄙视道,“你连媳妇都没有,哪里来有儿子?”阿冽很敏锐的问好友,“你是不是看上谁家闺女了?”阿冽想到阿念哥教导他的话,又道,“不是我说,要是正经人家闺女也还罢了,倘是那些烟花女子,还是罢了吧。你又娶不了做正妻,倘为妾室,日后你说亲时人家听说你家里有妾室,亲事就不好说。”

“可见是要成亲的人啦,说起来头头是道的。”

“快说,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姚节要是跟别人是不说的,阿冽算是他的至交,姚节就说了,“你说,江妹妹如何?”

阿冽一时没明白,“哪个江妹妹?”他怎么不晓得好友有个姓江的妹妹。

“就是阿珍他姐,江妹妹。”

阿冽险一口气没上来,被窝里就给了姚节两拳,说他,“你是不是疯啦,人家江姐姐不是今冬就成亲么!”

姚节给阿冽打的眦牙咧嘴,北靖关冬天冷的很,这一动弹,被子里就进风,姚节忙拉好被子道,“成什么亲哪,张祭酒吃酒吃多了,自马上跌下来跌断了脖子,已是去了。”

阿冽望着好友,一时说不出话。这,这,这江姐姐的命,也忒坎坷了些吧。

姚节见阿冽不说话了,趁势道,“你与我相交这些年,难不成还不晓得我为人,要是江妹妹有了亲事,我就是憋死也不会说出来,不然就不是喜欢她,而是害了她。”

“说,琢磨这事儿多久了?”阿冽追问。

“也没多久,自我来了北靖关,谋到了差使,有阿涵照应着我,挺顺利的。我也没想到,时不时的,也不是时不时的,反正换季的时候,江妹妹总会令人给我送些换季衣裳什么的。我想着,江妹妹兴许是看在子衿姐姐的面子上,可就是这样,也得是个心善的姑娘,才会想着我的。”姚节道,“我初时也没觉如何,可夏天听说她定亲了,我心里就不大好过。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地道,可张祭酒已是那啥了,江妹妹也没成亲,我也就跟你说说。”

姚节的话,未尝不在理。阿冽正值青春少年,何况,他与姚节本就是好友,这会儿也顾不得怜惜一下横死的张祭酒了。不过,阿冽到底是读书人,道,“你有这个心,现在也断不能提,就是露都不能露出一分半毫来。”

“我晓得,我就跟你说。”

阿冽这才替好友打算起来,阿冽道,“江姐姐定是要守一年的,你好生当差,待她一年孝满,就正经同江夫人提亲事就是。”亲事已定,没过门儿死了丈夫,按礼法,江赢也要守一年夫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