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长子,庄太太就更忧愁了,道,“先时在巡检司当个小头目,也风光了一阵,他那个直不愣的性子,现在巡检司换了新县尊的小舅子做主,当家的怕他惹事,调他到了三班当差,还安稳些。”

看来庄典史跟这新县尊还真是矛盾不小,何子衿却是不会对此多说什么,笑道,“在三班也好,有庄典史看着,你才放心呢。”

庄太太笑,“是。”又絮絮的说着家里二小子考上了县里书吏,也算有了份儿稳定的差使。

庄太太过来自不会空着手,山货就带了两车,庄太太笑,“不是啥值钱的,咱们县守着山守着河,就是些风鸡风羊风鱼,还有山上一些野菇野味儿,这眼瞅着中秋节,您放着吃用,或是打发人,都是便宜的。”

何子衿直说太多了,庄太太笑,“还有一车,是孝敬您家老太太的,就是不知老太太现在便宜不便宜,明儿我去问个安。要是不便宜,就托太太您转送也是一样的。”

何子衿笑道,“这有什么不便宜的。”又问庄太太在哪里歇,知道在驿馆后,何子衿道,“明儿你过来,我带你去。”

庄太太连忙笑不迭的应了。

何老娘见着庄太太也是欢喜,尤其说,“自从回了北昌府,啥都好,就是时久没吃你的烙饼炸小鱼儿了。”

庄太太笑道,“我就知老太太喜欢这口,家里做好带来了。饼在锅里一呼,跟新烙的一样,那小鱼再过遍油,更焦生。”

何老娘命人去做了来,中午便吃的庄太太的烙饼炸小鱼。

何子衿一并备的回礼,想着鸡鸭肘肉的,庄太太家里也不缺,干脆收拾了两筐鲜菜,让庄太太带回去吃。庄太太直道,“阿弥佗佛,这如何使得,忒贵重。”

“嫂子还不知道我嘛,都是家里自己种的,要是春夏,这不算啥,如今鲜菜少,带回去吃个鲜。”

庄太太笑道,“这要是过节拿出来炒上一两个,不得稀罕死个人哪。”

“也别留太久,不然也会坏的。”

“诶,待回去少不得送送亲戚朋友,您有所不知,自您与大人走了,我们都想着你们哪。孙太太林太太,我们都时不时的在一处说起您呢。”庄太太很是欢喜,愈发奉承起何子衿来。

庄太太没在府城多呆,待沙河县尊把礼送好,庄太太便同庄典史回沙河县去了。

何子衿还同阿念说呢,“庄典史在县里,怕是不大得意。”

阿念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县里何尝不是如此。其实,也没什么不得意的,县令都是流水的官,做个一任两任的,也就调走了。庄典史在县里才是个长久的。”

何子衿点点头,不再多提此事。

这各地县令都过来述职送节礼,何子衿也把家里要走动的节礼都提前预备了出来,娘家的、朝云师傅的、三姑娘家的、江仁家的,这些都是何子衿去送的,主要是自从这知府衙门换了这柳知府当家,要何子衿说,这柳知府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了,成天就在各司溜达,阿念他们现在,除非正经休沐,不然平日里是一点儿空都没有,便是衙门无事,也不敢提早回家啥的。这不,连走节礼的事就得何子衿亲自上阵了。

如邻里街坊,就叫阿晔去。

再者,各同僚那里,阿晔有空就阿晔去,阿晔没空就他娘去,至于下属送的节礼,也是要有回礼的,这些就是家里管事,四喜去。

何子衿还得同阿念商量给知府大人与巡抚大人的节礼,何子衿道,“此番,田巡抚、柳知府都是新上任的,他们两家的礼,我备下了,你看看礼单,可还合适。”

阿念见这礼单基本上就是沿用当初文同知在位时的例,不过,柳知府这里明显比当初张知府的礼要加厚了两成,何子衿道,“我同周太太打听过,田巡抚那里,还按当初余大人的例。柳知府这里,倘按当初张知府的例,怕他要恼的,我们商量着就加了两成。”

阿念一掸礼单,道,“就这般备吧。”又道,“按参政的例,再多备一份,想来不多几日,新参政就要到了。”

何子衿挑眉,“新参政是哪个?”

阿念道,“琅琊人氏,姓李。”

何子衿道,“琅琊,莫不是柳太太同乡?”

阿念笑,“正是。”

“柳太太到了北昌府,样样不合适,常说北昌府礼法疏失,不合规矩处极多。这来了同乡,估计能寻个知音。”何子衿一想到来的是柳太太的老乡,就不报什么期望了。阿念也不大喜欢柳家,但他现在只是小小同知,府城的事很难说得上话,却还是道,“也不见得个个就那般酸文假醋的样儿。”

何子衿问阿念,“李家有这样的高官,想来在琅琊也是大户人家。”

阿念道,“看邸报上只是寻常,这位李参政年纪不算大,四十几岁,尚不到知天命的岁数。”

夫妻二人说一回话,阿念抽空把给上司的礼都送了,转眼中秋就在眼前。中秋前,阿念也拎回了同知衙门的节礼,一对肘子。何子衿道,“府城做官儿做比县里还清明呢。”在沙河县时,阿念给下属们发八月十五的节礼,就是最低等的衙役,也得一对肘子一对鸡呢。这同知衙门,一等一的肥差,正管盐粮水利,平日何子衿出门,那些盐商太太粮商太太的拿她当个菩萨,这样的衙门,中秋节节礼,同知大人才得一对肘子。何子衿倒不是嫌东西少,就觉着,这事儿稀奇。

阿念呷口茶,叹道,“甭提了。以前节礼,哪回不得一车呢,倒不是咱家就差那点儿节礼,只是今年不比往年,今柳知府烧火呢,说官场送礼成风,知府衙门就发了一对肘子一对鸡,到我这同知这里,自不能越过了知府大人去,就同周通判商量的,一对鸡实在拿不出手,就每人一对肘子。”

何子衿道,“那巡抚衙门呢。”

“田巡抚怕是要不自在的。”阿念叹道,“府城有巡路御史在,知府衙门发这么点儿东西,巡抚衙门也不能论车来发了,倒是比知府衙门更丰厚些,加了两条肥鱼。”

何子衿:…这是搞廉政建设呢。

阿念说着自袖管里摸出张银票递给子衿姐姐,“东西少了,这上头不能再少的。”

何子衿接了一看,竟是张五百两的银票子,不禁道,“果然是府城,非县里能比的。”说着一弹这银票,道,“柳知府没在这上头烧火。”

“他要在这上头烧火,第一个先得把自己烧死。”阿念道,“肘子鱼的,少一条两条的,也没人计较。这真金白银,下头人指望着这个过日子呢。”

何子衿道,“柳知府的寿辰在十月,他这般,介时寿礼可如何张罗,轻了不是重了不是的?”

阿念道,“到时姐姐就同周太太商量着来吧,倘知府衙门要摆酒,大家必得送礼的,差不多就成了,难不成还真要做态到成了独夫。”

何子衿笑,“这也是。”

传闻中的李参政,是中秋节到的。

中秋后李参政家设宴,阿念身为正六品同知,正经的实权小官儿,亦在受邀之列。阿念是带着子衿姐姐一道去的,官场宴会素来如此,男人有男人的应酬,女人有女人的交际。

李参政官阶仅次于田巡抚,又是初至北昌府,第一次宴客,凡接了帖子的,没有不给这位参政大人面子的。何恭沈氏也到了,李家却也不算大摆宴席,因为李参政所请的,基本上就是从六品以上的官员,品阶再低的,便不在李参政的宴请名单之内了。

何子衿原还以为李家既是鲁地出身,想来家风亦与柳太太娘家孔家有异曲同工之处,不想李夫人极爽俐谈笑人物。李夫人笑道,“如今重阳未至,北昌府就已是冰雪世界,初见此等风光,委实开阔眼界。”

田夫人笑道,“多有人来此地觉着气侯严寒,不大适应的,如夫人这般一来北昌府便为之心喜的,可是少见。”整个北昌府,能称夫人的,也就是田夫人李夫人二位了,从三品以上诰命,方可称夫人。

李夫人笑,“我家在琅琊,冬天虽也多雪,只是没有北昌冰雪这般气派,好地方!”

田夫人笑道,“过些天还有府城的冰舞节,你既喜欢,咱们一并取乐方好。”

李夫人喜道,“这可好,我在娘家时,待腊月寒天,也曾在冰上游戏。”

田夫人笑,“可真真是投缘了,咱们这里,我如今年纪大了,只能坐坐冰爬犁过干瘾,她们年轻的,江同知太太、周通判太太、何学政太太,都是爱在冰上耍的。”

田夫人都点名了,何子衿虽然较周太太年少,更是她娘的亲闺女,按理她不该先开口,只是,田夫人先说她也自有其道理,那就是,虽然周通判与江同知品阶相同,但,何子衿是有诰命,而周太太是没诰命的。故此,田夫人要将何子衿放在前头说的。何子衿便笑道,“是啊,每年冬天,待天寒地冻的时节,河里冰冻的牢了,我们一大家子都要去冰面上玩儿的。以往在沙河县,只听说过府城的冰舞节,无缘一见。如今可是能过过瘾了。”

“这可是咱们北昌府的盛事。”周太太笑,“那会儿,冰舞节连着庙会,热闹的了不得。”

沈氏笑,“待得年下,适逢佳节,又有些盛事,正当乐上一乐。”

杜提学杜太太亦道,“尤其那会儿,衙门出银子请来百戏,与民同乐。”

大家便说起这冰舞节来,你说把柳太太郁闷的,她,她是以孔圣人后代自居的,一言一行无不合乎礼法,出门都要带帷帽的规矩,不要说滑冰、冰爬犁什么的根本不能入柳太太的眼。就是那冰舞节是个啥东西哟,柳太太这刚来的,还不晓得呢。

好在,柳夫人有别的招,她与李夫人是闺中旧识,不过,柳夫人略略年长些罢了,道,“记得闺中时,欧阳妹妹还是文静的性子,时久未见,妹妹较先时活泼不少。”

原来,李夫人娘家复姓欧阳。

何子衿心下一动,舀一勺甜羹吃了,这欧阳氏,可是鲁地大姓。

李夫人欧阳氏唇角噙着一抹笑,与柳太太道,“不说我,咱们这些人,在闺中时哪个不文静来着,就是不文静,在外时也得装个文静的。如今都成亲嫁人做婆婆了,还那般文静作甚,又没人来相看我,以后就剩我相看人了!”

李夫人言辞之泼辣爽俐,逗得满堂人几欲笑倒,田夫人撑不住,酒都洒衣襟上云了,笑指了周太太道,“以往我说,论爽俐,你居第一,无人居第二,如今李夫人一来,你可叫人比下去了。”

周太太举杯,笑对李夫人道,“我当敬李夫人一般。”

李夫人举杯饮尽,一亮杯底,端的是豪气干云。

周太太叫声“好”,也顷刻饮尽杯中酒。

田夫人起身更衣,李夫人言辞俐落,室内气氛极佳,待得田夫人回来,大家说说笑笑,更是融洽。

待得李家宴尽,沈氏与闺女同乘,都说,“虽说是一个地方的人,李夫人性子瞧着倒比柳太太要好。”

何子衿笑道,“一样米还养百样人呢。这也稀奇,按理怎么也算同乡,倒看不出李夫人与柳太太如何亲近来。”

沈氏也道,“虽然瞧着像旧相识,这二人的性子却委实不大一样。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性子,可不似好友。”

沈氏何子衿母女嘀咕了一回新来的李夫人,待何子衿回家后,问起阿念参政大人如何来,阿念坐在临窗的小炕上,端起茶慢呷一口,道,“说来也是有缘法,这位李大人当年也是探花出身呢,只是比我早几科罢了。”

何子衿也过去坐了,与阿念神秘兮兮道,“你知道李夫人娘家姓什么不?”

“姓什么?”

“欧阳。听柳太太叫李夫人作欧阳妹妹,我曾听弟妹说过,先帝有一位妹妹封号为寿宜大长公主的那位,先时嫁的是秦家,后来这位秦驸马笃信佛祖,最终看破红尘,出了家。先帝不忍妹妹空守度日,就为寿宜大长公主说了一门亲事,听弟妹说,这位大长公主的第二位驸马就是姓欧阳的,据说也是鲁地人氏,只是不晓得与这位李夫人是不是同族了。”何子衿道。

阿念缓缓颌首,道,“这倒有可能,欧阳驸马一直在靖江港当差,靖江港那地方,再肥不过的肥差,就是在江南官场,也是一等一的实权人物了。”内眷之事,阿念不清楚,但官场上的事,如欧阳驸马这般身份,阿念大都知道的。

何子衿道,“你说,在鲁地,是欧阳家显赫一些,还是孔家显赫一些。”

阿念笑,“要大面儿上说,朝廷都得尊奉孔圣人后代一声衍圣公,现在欧阳家出一位大长公主的驸马,孔家却未听闻有何显贵之人,论实权,应该是欧阳家更胜一筹。”

何子衿道,“我也这样觉着,那位李夫人言谈嬉笑,并没有特别顾忌柳太太的地方,我想着,一则是李参政官职高;二则便是李夫人娘家显赫了。”

阿念道,“如田巡抚这般官阶资历之人,在豪门旁系出身的柳知府面前,都失之优柔。李大人出身没落官宦之家,李夫人如此,想来娘家定是与欧阳驸马同出一族了。”

何子衿笑,“其实要我说,田巡抚实在是小心太过了,他堂堂一地巡抚,竟能对着知府都这般容忍。不说做官,就是为人,还不蒸馒头争口气呢!管他什么出身,田巡抚这性子,哎,真叫人提不起劲儿来。”

阿念笑道,“老话还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田巡抚这秉性,给人为副手是极好的,说不得,当初余大人就是取中他小心谨慎这一点。”

“是啊,咱们也不过在家闲话说说罢了。他们这些高官显贵斗法争强什么的,委实与咱们不相干。”何子衿一笑,说起家中事来,“明儿秋闱就考完了,也不晓得阿冽考得如何?”

阿念对小舅子极是看好,“他文章火侯差不离了,只要按平日的水准来写问题不大。”又道,“我算着,明儿也是阿灿的满月酒,怎么没听说岳父家摆酒啊。”

何子衿笑道,“哪里就这么急了,这摆酒也得亲戚朋友全到才热闹,原定是今天休沐日摆酒,偏赶上李大人设宴,如此就再推迟几日。待阿冽回家歇好了,再摆酒不迟。”

阿念笑,“要我说,倒不必急,倘阿冽得中,正好一并摆酒,岂不更是热闹。”

何子衿忽然道,“你说,咱们都这么说,必中必中的,阿冽是不是压力很大。”

阿念道,“这算什么压力。家中人的期待,原是动力,倘因家中人期待过多,就倒下了,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那将军不必出征打仗了,但凡将军打仗,哪个不是家里期盼打胜仗的。”

何子衿打趣,“不愧是探花大人哪,说话一套一套的。”

“客气客气。”

话虽这般说,待得第二日,阿念吃过早饭去往衙门当差,阿曦带着双胞胎去朝云道长那里念书,何子衿就往娘家去等着弟弟自贡院归来啦!

第390章 北昌行之七十八

第390章

阿冽不愧是参加过一届秋闱的人了,经验丰富, 绝非菜鸟可比, 算贡院出来, 精神头竟还不错。忠哥儿还说呢, “我看有的出来就躺下了,咱们大爷,出来时犹风度翩然, 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阿冽笑斥,“别胡说八道, 我也就出来时精神略比人强些罢了。”解释一句,“主要是我年轻些,有些年岁大的,现在天儿冷,难免熬得辛苦些。”

家里看阿冽形容精神都好,便放下心来,沈氏笑道,“先去梳洗吧。”

余幸今天正好坐满了月子,连阿灿都包裹严实带到了太婆婆这里, 听婆婆这话便起身道,“我服侍相公去梳洗。”

阿灿有沈氏抱着, 阿冽过去捏捏阿灿的小脸儿,阿灿别开脸去, 阿冽纳闷儿, “这是怎么了, 不认识爹了?”

余幸拉他去梳洗,道,“嫌你臭呢。”

阿冽再不能信的就给媳妇拽走了。

余幸笑道,“原我说阿曦是个只看脸的,你不晓得阿曦,洗三时她跟着姐姐来的,只嫌咱们阿灿丑,就是来了咱家,也不来看阿灿。后来又随姐姐来了一回,瞧见阿灿变好看了,就见天儿的来,还给阿灿买玩具,别提多稀罕了。我就说,阿曦就稀罕好看的。诶,如今看来,阿灿也比阿曦强不到哪儿去,非但爱找漂亮的人,就是身上味儿不对也不成。以前佛手时常身上洒些蔷薇香露,阿灿就闻不得这味儿,佛手抱他他就不喜,先时我还说呢,因着什么呢,后来才知道,是在着这蔷薇香的缘故。还有隔壁郑太太,更是连抱都不让抱,郑大奶奶抱,他就不闹。现在的孩子,都是小人精。还以为我糊弄你呢,你这刚从贡院出来,好些天没梳洗,叫你抱才有鬼呢。”

阿冽笑,“这臭小子。”

余幸早命人备着水呢,服侍着丈夫沐浴过,连头发都洗干净,收拾妥当后,方一道去了何老娘屋里。阿冽完全没有九天贡院后累的要死的感觉,何老娘都想叫孙子歇一歇,阿冽都说待晚上再歇。果然,他这洗换一新后,再抱阿灿,阿灿就乖乖的让他爹抱了。

阿冽亲儿子一口,笑道,“这臭小子,真个臭讲究。”

何老娘不爱听这话,道,“我们哪儿臭了,我们香着呢。”

曾祖母刚说完,阿灿就给他爹拉了。幸而垫着尿片,可就这么,也臭的很。阿冽笑道,“看吧,这不明摆着不给曾祖母面子么。”

余幸忙接了儿子,丫环端来温水,顺着给阿灿洗了小屁股,换了干净尿片。何子衿瞧着,暗道母亲当真是世间最伟大的职业,如余幸这样有洁癖的雅人,如今竟能面不改色的给儿子换尿片洗屁屁了。阿灿稳稳的坐亲爹怀里,何老娘方问阿冽考的如何。

阿冽笑道,“我觉着比平日里做的文章要略好些,该答的都答上了,别的就看运道吧,反正尽力了。”

何老娘铁口直断,“这么说,看来问题不大。”

阿冽连忙道“祖母,现在可不敢这么说。”

“我就在家里说说。”何老娘道,“放心吧,不外头说去,外头我都谦虚的很呢。”

阿冽还说呢,“打发个人去郑老爷家看看吧,郑大爷出贡院就倒下了,怕是病了。”

沈氏道,“这可是。”打发翠儿过去问侯。

何老娘道,“我看郑大爷实在是用心太过,平日里都不见他出门,总在家里闷着,书读得再好,身子骨不成也枉然。倒不若先把身子骨打熬结实,这样凭怎么用功,精力也跟得上。不然,这般孱弱,这贡院九天都成问题。”

何老娘这话虽不中听,却是大实话。

阿冽还说呢,“今天不是阿灿满月么,怎么没摆酒月酒啊?”

何老娘道,“原想昨儿摆的,结果,昨天新到任的李参政家设宴,今天是当差的日子,你爹不在家,阿念也没空,倒不若再等几日,待桂榜出来,一并摆满月酒,双喜临门。”

阿冽汗都下来了,道,“唉哟,祖母,你这样儿,我压力好大。这万一中不了,岂不扫兴。”

何老娘啐道,“这刚考完就说中了不的话,何其丧气,快闭嘴。”叮嘱余幸,“这几天看着阿冽些,莫叫他说这不吉利的话,有损运势。”

余幸笑应了一声。

大家说一回话,就让阿冽小两口回花园子了,何子衿还道,“你有空把做的文章默下来,我叫阿念给你看看。”

“好。”

一时,翠儿回来复命,说是郑家正忙着请大夫抓药呢,说郑大爷在贡院受了寒,这会儿发了高热,因郑家实在忙,她便回来了。

想到病了的郑大爷,何家又是一声叹。

郑大爷还在休养,郑大奶奶难得过来说话,何老娘还问呢,“听说你女婿出了贡院就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郑大奶奶柔声道,“劳老太太记挂,听婆婆说,已是好多了。高热已退,大夫开了调养的方子,眼下吃着,并无大碍。”

郑大奶奶过来,倒不独为了唠些家常,她是过来打听三姑娘绣坊的事的。郑大奶奶道,“我针线做了多年,只是没在绣坊做过,不晓得绣坊规矩。”

何老娘道,“也没什么规矩,其一是绣件寄卖,就是自己做了绣件,放到绣坊去卖,卖后分成。另一种就是由绣坊出料,可领了家去做,这些难易不一,价钱也不一。你要有兴致,我与三丫头说一声,你亲去试试,如何?”

郑大奶奶连忙谢过,再闲话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郑在奶奶一走,何老娘叹道,“眼下郑家大爷病着,这郑大奶奶没在身边侍疾,反是出来找活做。这郑家啊,又不晓得闹什么妖了。”

沈氏接了丫环手里的盏递给婆婆,悄声道,“我说母亲莫要外传,听说,郑大爷病了,郑太太又嗔着郑家大奶奶命格不好,不叫郑家大奶奶近身服侍。郑大奶奶这些年,膝下连个子嗣都没有,倒是那二房姨娘儿女双全,搁谁,谁不心寒呢。”

何老娘眉毛一挑,“这日子还过它做甚!既看不上,还不若一拍两散,郑大奶奶年纪也不算太大,再找个填房继室的,都寻得到。”

沈氏叹,“哪里那般容易,郑大奶奶娘家兄弟性子软弱,又是在乡下村里,离得远不说,还要郑大奶奶帮衬呢。不然,倘有娘家人肯为郑大奶奶出身,郑家不见得敢这般怠慢于她。”

何老娘皱眉,“真不该打发翠儿去看郑大爷,就那糊涂样儿,他也考不上。”何老娘虽重男轻女,但也瞧不上这样的糊涂人,何老娘道,“从没听说学问好坏与女人有关的,要是学问够,到哪儿都成,学问不够,就是媳妇克的,怎么不说是他娘克的!”

沈氏道,“要是有一个明白的,也不能这样。”

何老娘叹道,“这郑大奶奶也是柔顺太过,要搁个泼辣的,早在说她命里克文昌的时候就闹起来了。”

沈氏笑,“谁说不是呢。”

说一回郑家闲事,转眼便到了桂榜张榜的日子。

阿冽的文章已是默了出来,非但阿念何恭看过,罗大儒瞧过,也说做得不错。

所以,这一次秋闱,何家可以说得上信心满满。

一大早的,何琪三姑娘就到了,连带着江太太江老太太两位,皆来何家等着听信儿。何老娘早早的打发何家大管家小福子与忠哥儿父子去看榜了,小福子与忠哥儿早饭都没吃,就为了早些去,在贡院外贴榜的地方站个好位子,方便看榜。一直等到卯正,就见忠哥儿奔回家里,都不必说,只看忠哥儿那神色,就知道定是中了的!

果然,忠哥儿一进宅子就大喊一声,“中了!大爷中了!”

一路直奔何老娘屋里,一屋子人,没一个聋的,此时俱已面露喜色,尤其何老娘,直接就从炕上站起身来,一迭声的问,“多少名!”

忠哥儿喘着粗气,几乎是喊出来的,“桂榜第十名!”这才给主家道喜,此时,诸人皆是喜动颜色。何老娘先是哈哈哈大笑三声,接着就往外奔去,何子衿拉都拉不住,拽起置衣架上的大氅就追出去了,生怕祖母喜过头,如范进一般,痰迷了心窍啥的。何老娘步子极快,直接拐个弯就去了供祖宗牌位的屋子,何老娘又给老头子上了三柱香,高兴道,“老头子,你也知道了吧,咱阿冽中啦!从今以后,就是举人老爷啦!”

何子衿给祖母披上大氅,笑道,“祖父在地下没有不晓得的,要不是祖父在地下保佑着咱们一大家里,哪里有今日顺遂呢。”

何老娘很是点头,“说得对。”

何老娘突然大笑出屋,一屋子人都不晓得怎么了,都追了出来,见何老娘是来给祖宗上香,沈氏不由眼眶微酸,主要也是给儿子中举人这事儿喜的。哪怕先时人人都说,阿冽这科把握极大,但,桂榜一日未出,肚子里这颗心一日不敢放下呢。

沈氏轻轻拭泪,笑道,“阿冽也给你祖父上柱香,叫老人家知道,地下也放心。”

阿冽上前,郑重的给祖父上了香,连带着曾祖父母那里,也一并上了香,磕了头。何老娘瞧着长孙这英挺模样,又这般会念书,有本领,心里那个喜欢啊。何老娘道,“咱阿冽这人才,搁在帝都也是一等一的啊。”

何子衿打趣,“您就别这般自卖自夸了,一听就是亲祖母说的话。”

何老娘斥道,“哪里是自卖自夸,我说的都是实诚话。”高高兴兴的挽着孙子的手回自己屋去了。

何老娘一回屋就交待沈氏,“赶紧给阿冽预备去帝都的东西,衣裳用具自不消说,车马也得齐备。”

沈氏笑道,“先时我就同阿幸都预备下了,只是桂榜未出,不好与老太太说。如今既在桂榜之上,也该准备去帝都春闱的事了。”

余幸忙道,“祖母走前说了,我娘家都准备好了相公读书的院子,叫相公去了只管专心读书就是。”

何老娘沈氏听这话都极是满意,何老娘道,“这倒是。不过,阿冽去了别忘了去你舅舅那里,让你舅舅看看你哪里需要补习的。”与孙媳妇道,“阿冽他舅在春闱补习上,阖帝都都有名的。”

余幸笑道,“我在帝都也听说过舅舅的名声。当初我哥考春闱,还去舅舅的进士堂听课了呢。”

何老娘道,“阿素在这上头,常人所不能及。”

正说着话,小福子也回来了,小福子先笑着请罪,“上了年纪,不若年轻人腿脚俐落。”说着自袖中取出秋闱榜单,阿冽忙接了过来,笑道,“我正说想看秋闱榜单呢,福子叔你就寻了来。”

沈氏笑道,“孩子们年轻,跑跑腿儿,论周全还是得你。”

小福子行过礼就退下了,因着是报喜的大喜事,父子二人一人一个大红包。

阿冽看过榜单,笑道,“周家三哥也在榜上,比我还靠前呢,周三哥是第八名。”

何老娘问,“郑大爷在不在榜?”

阿冽摇头,“郑大爷文章也不差,只是身子不支,惜乎未能竞全功。”

榜单上这些人,阿冽认识不少,道,“我想着,定也有同窗一道去帝都的,倒不若同行,人多不说,路上也能互相照顾。”

何子衿道,“这话是。”

沈氏道,“桂榜之后就是鹿鸣宴,宴上倒可问一问,倘有同路的,一道去才好。”

阿冽应了。

外头忽想起鞭炮起,何老娘一拍大腿,道,“唉哟,忘了提前买鞭炮了!看,人家都开始放了!”

三姑娘笑道,“这么近的音,绝不是别人家,定是咱家放的。”

翠儿笑道,“我们当家的早就提前预备了炮仗,想着大爷这科必中!”

何老娘道,“去跟小福子说,都放了,待明儿再买些,预备着春闱时用。”

阿冽:压力山大!

阿冽压力大不大,家里没人当回事儿,反正家里只说能中的吉利话,什么,可能不中啊,下场试试水深水浅啥的,根本没人说。不多时候,报喜的就来了,这些事何家都是做惯了的,非但何家每人两个大红包,余幸喜悦之下也包了大红包,一人一个,份量很是不轻。那报喜的更是好话不尽,笑闹一时,方辞了去。

何家是去贡院看的榜单,阿念何恭就是在衙门里得的榜单,桂榜的榜单,不必交待就有人抄了来。阿念一看,小舅子金榜题名,不由一笑,底下人哪个不是心明眼快的,纷纷恭喜了一番,还说阿念当请客。有这等喜事,阿念如何会小气,中午就一道去北昌府最有名的馆子平安饭庄吃的席面儿。何恭那里更不消说,何恭这位学政,还因儿子秋闱的避讳,没有参加今年的秋闱工作。如今儿子得中,何恭也受了上上下下的一番恭喜。今日今时,不知多少人流下了喜悦的泪水,又不知多少人因落榜而抑郁长叹。

何家直热闹了一整日,何恭回家时,江仁胡文两家子还没走呢,江仁胡文是晚上来的,都说,“知道阿冽中了,铺子里不论掌柜还是伙计,一人加一月月钱。”

阿冽亦是满面喜色,笑道,“还是先生说的对,多准备这三年,心里就有底。”

阿念笑,“夯实了基础,春闱亦可一搏。”

江仁道,“阿冽你们去帝都春闱,不妨与我们商队一道走,如今一路上饮食住宿都有人安排。商队与你们一道,也可省些关卡麻烦。”要知道,古时举人赴考,拿着考凭便可在驿站安歇,沿路更无官兵为难。

阿冽道,“那极好,待我联络一下,看有多少同窗一并去帝都以备春闱。”

何恭不禁问江仁,“这都重阳节了,天儿这么冷,你还要去帝都?”

江仁笑道,“这次回帝都,不是我领队,是阿水哥领队。”说着又道,“都忙晕了头了,姑姑姑丈有没有给沈家外祖捎带的东西,正可一并带去。”

沈氏忙道,“有。”又说,“这离得远,平日里无非是央驿差送几封信,东西可是很久没送了,我可得好生收拾收拾。”

何老娘道,“收拾些轻便好带的,不然东西太多,就走得慢,何况这天寒地冻的,岂不拖累脚程。”

沈氏笑道,“母亲放心,我晓昨。”

阿冽这番高中,阖家喜悦不尽。三姑娘在回家的路上就与丈夫道,“孩子家,还是得念书,才有大出路。”

胡文笑,“也得看孩子自己个儿,倘是这块儿材料,没有不让他们念的。我看二郎书就念的不错,三郎年纪尚小,不过,瞧着也是个聪明的。”

三姑娘道,“别光说小的,小的以后有的是时间念,重阳这展眼就到说亲的年纪了,倘能考个秀才出来,亲事上就能更进一步。”

这么大冷的天儿,弟弟们都随父母坐车,重阳不怕冷,每次出门都是骑马的。听父母在车里说话,重阳不禁哀号,“娘你还是叫二郎三郎念吧,我不是那块儿料。我像我爹,做生意还差不离。”

“就是做生意,多念些书,人家还说你是儒商呢。做生意你以为就不用念书了?干啥都是多念些书好!”三姑娘想到长子念书上不大成就心生郁闷。

重阳见她娘啰嗦个没完,哼哼两声,识趣的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