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幸笑道,“心里明白是这个理,就是放心不下。”

“这也是人之常情,老太太也惦记着你呢。”何子衿见阿灿睁着眼睛的模样,拿个拨浪鼓去逗他,立刻高兴的伸手去抓,何子衿笑,“这孩子,真乖巧,一点儿不闹的。”

“这是顺心了,不顺心的时候脾气大着呢。”余幸笑,“以前是不吃奶娘的奶,现在连抱都不要奶娘抱。白请了两个奶娘,总这么着在咱家也不是个事儿,干脆一人赏了十两银子,让她们回家去了。就爱跟着我,睡醒了见不着人便要闹,真真是个愁人的。”

何子衿笑道,“奶娘虽好,到底比不得亲娘。咱们阿灿,自小就是个明白的。”又问余幸奶水可够吃。

余幸笑,“尽够的,这会儿都吃不了。”点着儿子的额角,“就是个小馋猫。”说着,余幸又笑,“姐姐,你说也怪,阿灿这么小,还会做梦来着。有一回见他哼哼唧唧的哭,我以为是要尿呢,摸了摸,也没尿。过一时,又自己笑起来。田嬷嬷说是做梦呢,这么小的孩子,做梦能梦到什么。”

何子衿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在这上头自是经验丰富,道,“有说是梦神娘娘在教孩子本事呢,学得好了,楚神娘娘表扬他,就会笑。学得不好,就会现罚他,孩子便会哭了。”问余幸,“阿灿是哭的时候多,还是笑的时候多?”

余幸忙道,“不怎么哭,常笑的,笑的时候多。”

“可见咱们阿灿聪明伶俐。”何子衿笑眯眯地,摸摸阿灿的头,阿灿立刻捉住姑妈的手指,何子衿勾勾阿灿的小胖脖子,逗得阿灿又笑起来。

如今天黑的早,略坐了坐,何子衿就起身告辞了。

余幸命阿田送大姑姐出门。

待得八月初,余家人便到了。

来的是余幸的大哥余峻,余太太见了长孙自然高兴,外头正下雪呢,又是惊又是喜,起身扶住长孙的手臂,道,“这么大冷的天,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余峻先给祖母见了礼,解了身上狐皮大氅,一面笑道,“朝廷有了允祖父致仕的信儿,我就跟衙门请了假,打点了行装往北昌府赶,到底比不得朝廷的快马,足走了半个多月。”

“朝廷快马都是五百里加急的,一路上换马不换人,这哪时能比得。”余太太忙令长孙坐下,问长孙可冷。丫环捧上手脚炉来,端来红枣桂圆茶,余峻笑着接了,只是没用手炉,喝了半盏茶道,“并不冷,北昌府虽冷些,先时也是来过的,我身上已是穿了厚衣裳。”

余峻问侯祖父祖母的身体,还问呢,“祖父致仕,家里定是忙的,怎么阿幸不在?”

余太太笑道,“阿冽早就来了,你不晓得,你做舅舅了,阿幸正在月子里,她就是要来,我也不能叫她动弹的。”

初时没见妹妹,余峻还有些恼,一听得妹妹在坐月子,立刻喜的了不得,笑道,“我竟不晓得!”又问何时生的,是儿是女?听到是个小外甥,余峻更是欢喜,道,“妹夫是家中长子,第一胎,生儿子好,儿子顶门立户,以后也可护着下头的弟妹。”

“是啊,亲家也欢喜的了不得。这月二十六就是满月酒,你这做大舅的,正赶上。”

祖孙俩说着话,何子衿先闻了信儿过来,彼此见了礼,何子衿笑,“我想着不是余大哥就是余小弟,必要过来的。”又问余峻一路可好。

余峻笑,“都好,有劳大妹妹这些日子帮着操持了。”

何子衿笑道,“原就是应当的,哪里称得上一个劳字。跟着老太太,我也长些见识,学些本领。”又问余峻一路过来,可饿了,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垫一垫。

余峻笑,“晌午吃过的,并不饿。”

一时,侍女端上汤羹,何子衿笑道,“厨下原就预备着的,余大哥吃一盅吧。我们都有的,老太太吃的是炖出来的秋梨膏,我吃的是桂圆汤,大哥这盏是鸡汤。”

余太太暗道何子衿周全,又问,“光顾着跟阿峻说话了,带来的人可安置好了。”

何子衿笑,“已是让丹参下去安排了,茶饭也都预备了。”

余太太含笑颌首,接过侍女捧上的秋梨膏,余峻一碗鸡汤下去,浑身都暖和起来,鼻尖儿微微冒汗,道,“我吃着这里头似鲜香蕈,眼下如何有这个?”

余太太指着何子衿道,“你这妹妹种出来的,咱们北昌府独一份儿。”

“唉哟,妹妹不仅会种绿菊,还会种香蕈,实在是了不得。”余峻道,“以往只晓得是山上采的,竟还能种出来。”深觉何子衿在种植一事上颇具天分。

何子衿笑,“其实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是多试几次罢了。”

“这哪里是容易的。”

大家说着话,阿冽也过来了,郎舅二人说话,自然更添一层亲热,尤其余峻恭喜阿冽得了长子,阿冽笑得见牙不见眼,与大舅兄道,“同喜同喜,大哥还没见过阿灿,长得可俊了。一点儿不淘气,特爱跟人说话。”

余峻大惊,“阿灿这会儿就会说话了。”

“会!如何不会!成天伊伊哑哑的跟人说话呢。”

余峻:…

余太太何子衿俱都偷笑,两人都已见惯了阿冽这夸儿子成癖的样儿了。

余峻过来,阿冽便可回家念书了。

阿冽也没矫情,眼下秋闱在即,太岳父这里忙不过来,他自然当过来帮衬一二。既然舅兄来了,且能支应得过来,他便回家温书去了。尤其现下得了儿子,阿冽那上进的心,更是蹭蹭的,每天温书温到半宿。余幸坐月子正是没事儿的时候,于是每天令厨下给丈夫换了花样的滋补,就这般滋补,也不见阿冽胖上半分。何老娘与沈氏商量着去给孙子烧香,还提前跟自家丫头预定下了及第粥。余幸还说呢,“那粥怎么做,姐姐教一教我这厨娘就好。”

何老娘摆手,“那不成,这粥别人煮来不及你姐姐灵验,你姐姐会占卜,手上有灵气儿。上遭秋闱时,你姐姐离得远,也忘了叫你姐回来给煮及第粥,所以那科就差了一名。这回离得这么近,阿冽下场的大事,让你姐姐提前过来在家住着,煮粥也不算啥。”

何子衿知道迷信往往能安定人心,既然家里都这般信服,何子衿便道,“祖母放心,我到时一准儿提前过来,把及第粥煮好。”

何老娘很是满意,又交待余幸把宝贝孙子赶考那天要穿的衣裳都预备好,连带着家里人那天都得穿大红,何老娘还不忘交待一句,“就是阿灿,也换身小红衣裳穿,他小孩子,最旺不过的。”

余幸跟太婆婆打听,“祖母,这可是有什么讲究?”

何老娘眉毛一挑,“讲究大了!”然后何老娘就开始同孙媳妇传授这科举上的种种讲究忌讳,何家人都有一种本事,不论什么事,真的假的还是莫须有,反正,他家人一说就格外令人信服。更兼何老娘的确对科举准备一道极有心得,为此还出过书哩,更是同孙媳妇说得天花乱坠,口沫横飞,直说的口干舌噪,连饮三盏茶水,这才稍润一润喉。

余幸平日里多雅一人哪,以往对这太婆婆的很多习惯都不大适应的,眼下因丈夫秋闱在即,也顾不得太婆婆的粗俗了,听的甭提多认真了,只恨自己不能一一记录下来。余幸听了一回,还叮嘱道,“阿田、佛手帮我记着些,介时相公科举,都照着办。”

二人连忙应了,何老娘拈帕子擦一擦唇角,道,“这里头讲究多了去,这么说,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哪。罢了,一会儿我着人给你送本书来,以后阿冽春闱也是用得上的。”

余幸颇是惊讶,“世上还有这等奇书?”

沈氏双目含笑,何子衿强忍着才能不笑场,就何老娘一本正经脸,道,“如何没有,我写的,当时在帝都城足卖了五万本有余。”

何子衿跟着道,“要是咱们东穆国上上下下的地方算下来,祖母这书畅销十万册不止。这还不算那些盗卖的。”

沈氏也说,“老太太在这书上的抽成银子就有两千不止吧。”

何老娘很是神采飞扬的谦虚着,“也就一般般啦。”想着她这抽成银子的事儿定是丫头片子漏给儿媳妇知道的。这丫头,一点儿不知保守机密。

余幸认真觉着,她的人生观都被太婆婆著书这事儿给颠覆了。

尔后,太婆婆送了她好几套书,里面从生子育子教子一直到科举的种种注意事项,无一不包,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太婆婆的大作。

余幸都忍不住私下问丈夫,“祖母还会写书啊?”

“是啊。”阿冽坐炕沿儿看儿子,随口道,“还卖得挺不错呢。”见桌上摆着自家祖母的著作,阿冽笑,“祖母给你的?”

“嗯,祖母这把年纪,竟还能著书立说,当真不易。”太婆婆突然成了文化人,能著书立说了,所以,以前的粗俗也不叫粗俗,而是大雅若俗了。

阿冽道,“祖母这一辈子,颇是不易,祖父过逝时,咱爹还小。就是祖母抚养着咱爹和姑妈长大,就像祖母说的,那时候哪里敢想现在呢。”

余幸如今也不觉着婆婆出身土鳖了,而是道,“所以老人家有后福嘛。祖母每天过来好几趟来看阿灿,见着阿灿那笑就停不下来,这亏得没生闺女,这要生闺女,祖母一准儿没这么稀罕。我还听说,祖母为了保佑我生儿子,偷偷去庙里捐了二十两香油钱,在佛前许的愿。”

阿冽笑,“哪里,祖母多喜欢姐姐啊。以前家里还穷的时候,姐姐那会儿也小,祖母过日子精细,就很舍得拿银子给姐姐买点心吃呢。不信到时咱们试试,再给祖母生个重孙女,她老人家一准儿喜欢。”说着握住媳妇的小手。

余幸嗔道,“少不正经。”到底没把手抽出来。

“哪里有不正经来着。”阿冽给媳妇算着呢,“二十六就出月子了啊。”

余幸笑,“是啊,那天你正好从贡院出来。也是咱儿子的满月酒呢。”

小夫妻俩自有无数恩爱话要说。

何子衿回家也翻了一回书,阿念端了盏烛台过来,道,“姐姐要看书,再添一盏烛台,别伤了眼睛。”

何子衿道,“没事儿,我就是看看这及第粥怎么做,好久没做,有点儿忘了。”

阿念一想便知晓,道,“阿冽入场,祖母这是要姐姐过去做及第粥呢。”

“嗯,我做得比较灵验。”何子衿在灯下熟悉了回及第粥的做法,与阿念道,“介时咱们提前一天住过去,我起早做这粥才好。”

“好。”阿念忍笑,还给子衿姐姐提个醒,“阿冽这科要是中了,必得参加明年春闱,到时这春闱及第粥的事儿,姐姐你提前想好法子啊。”

何子衿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呢。”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阿冽要考秋闱啦!

第388章 北昌行之七十六

第388章

阿冽秋闱, 何老娘带着沈氏把北昌府的庙啊寺啊庵啊观啊的都烧了个遍,还特舍得花香油钱, 非但何老娘沈氏舍得,连余幸,自己动弹不得,心却是与婆婆、太婆婆一般无二的,且她又是个大手笔的, 让丫环拿了一百两银子, 交给婆婆,请婆婆帮她布施出去,给丈夫积功德。

沈氏与闺女说起此事时还道, “阿幸很是心疼阿冽呢。”经过几年婆媳相处, 沈氏同余幸现在关系很不错了。沈氏对儿媳要求一向不高,何家也不是那等要媳妇一天到晚在婆婆身边立规矩的人家, 用沈氏的话说,日子是夫妻俩一起过的,又不是媳妇婆婆一起过的, 所以,只要小夫妻过得好,沈氏就很满意。

何子衿笑道,“是啊,别看阿幸坐着月子,每天都是亲自安排阿冽的饭食,就晚上那夜宵, 十天不带重样儿的。”

沈氏抿嘴笑,“阿冽也知道心疼媳妇,这坐月子,我还说呢,阿幸既要带孩子还要养身子,另给阿冽安排个屋子才是,也不晓得怎么这般好,阿冽就在他们屋那小炕上睡。”

何子衿笑,“娘你别说别人,你当时坐月子,我爹也没去别个屋睡啊。”

沈氏一乐,说闺女,“倒打趣起你娘来了。”又道,“咱们家的男人,都是拿媳妇当回事儿的。不似有些人家,娶的媳妇不似媳妇,倒似娶回个老妈子一般。”

何子衿道,“这人家跟人家也不一样,要我说,既娶进门儿来,拿媳妇当自家人一样,这就是了。”

“哪就个个似咱家这般厚道的。”沈氏哪怕刚嫁进何家时,婆婆不大待见她,其实何老娘也就是那张嘴说些指桑骂槐的话,或是藏些吃的只给儿子吃不给媳妇吃啥的,没别个毛病。且,后来,这些毛病都给她闺女治好了。再加上沈氏自己开铺子自己赚私房,后来生了长子,家里日子慢慢过起来,婆媳关系就很不错了。如今更是融洽,再者,沈氏自己不是刻薄性子,平生最看不上那些刻薄媳妇的人家,沈氏刚想说啥,就有街坊过来说话,来的倒也不是别个,就是西邻郑老爷家的郑太太和郑家大奶奶。

郑家婆媳过来不为别个,过来给送粥的。郑太太年过五旬了,头发梳的油光光的脑后一个圆髻,圆脸,黑眉大眼,只是唇畔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带出几分精明大家。郑太太笑道,“照着你家老太太书上写的,我这媳妇试着做了做,不晓得是不是这个味儿,妹妹尝尝,要是有哪里要改的,还得妹妹指点着我些。”郑太太其实是想请何老娘帮着试粥的,不过,今天何老娘不在家,去三姑娘家了,还说要去找江老太太说话,中午饭不回来吃。所以,郑太太来得不巧,只得退则求其次请沈氏帮着尝粥了。

何子衿近来事忙,笑道,“我也不晓得,原来郑大爷与阿冽是同科。”

郑太太笑道,“是啊,也是天缘凑巧,上回俩人就一起下场,哎,都时运不济来着。先时也没听你家老太太说起这及第粥来,哎,要早知有这神粥,我一早就叫我家媳妇给大郎做来吃了!”见着何子衿很是欢喜道,“大姑奶奶也帮着尝尝,听你家老太太说,这粥你烧的最是地道。”

沈氏已命丫环去取了碗筷来,笑道,“嫂子给我送粥,今儿中午不许走了,咱们也没什么好的,无非就是些家常便饭。”

郑太太道,“要是往时,妹妹不说我也不走的,眼下不成,家里大郎这眼瞅着要秋闱,我得老太太这神书得了晚了,还有不少东西得预备,别个不说,一人一身大红衣裳得有的。现扯的红布,也得做呀。”见丫环拿来碗筷,郑大奶奶过去帮着分粥,一人一碗足足有余。

何子衿尝了两口,道,“有些腥,这粥滚的时候略加些胡椒粉,再切些香菜末一拌,就成了。”

郑太太道,“胡椒粉药铺子就有,香菜末这时节可哪里寻去?”

沈氏干脆道,“要是嫂子不嫌弃,我这里倒是有,送嫂子一些就是了。”

郑太太笑,“这是火中送炭,哪里有嫌弃一说来着。”

沈氏命丫环掐些香菜,连带些青菜、香蕈,一并装在篮里,还说,“嫂子用完,只管打发人过来。”

郑太太笑应,知道这粥的改进方法,便带着儿媳妇回家去了。

沈氏道,“我吃着,不如你做的好吃。”

何子衿道,“这及第粥,其实就是先把粥煮好,再放肉丸、猪肝片、肠粉一滚,出锅里放些胡椒粉,香菜末、葱姜丝罢了。把粥煮到水米交融,柔腻如一,肉丸、猪肝片、肠粉都要提前或煮或氽或卤的,我看郑大奶奶那低眉顺眼的模样,郑太太又似个厉害的,要说郑大奶奶这粥不好,郑太太回去岂有不发作的。再者,各人有各人的手艺,哪里就都一样了。”

沈氏连忙道,“你是好心,可别做了坏事,你哪里晓得,郑太太为着她家老大这功名,都要疯魔了。上科郑大郎落榜,郑太太出去卜卦,也不知是哪里卜来的邪卦,说是郑大奶奶八字克文昌,郑太太可不就给郑大爷纳了个旺文昌的二房么。她家大奶奶,刚进门儿时极温柔娴静的人,如今叫她搓磨的,都要成木头了。今年这一年,因是要秋闱,一年不允朱大奶奶近朱大郎的身,你说,这不是有毛病么。”

何子衿转眸一想,悄与她娘道,“娘你同郑太太说,既是要旺郑大爷,这粥自然得那最旺郑大爷的姨娘来煮才灵呢。”

沈氏道,“原本人家的家事,不当咱们管。只是我委实瞧不上郑太太这搓磨媳妇的样儿,就与她说一说。”

何子衿道,“娘,咱家还有没有祖母的书,眼瞅秋闱近了,我也拿几本去送人。”

沈氏道,“还有五六套,得留下两套,不然你祖母做人情时没有,要不高兴的。”给闺女三套。

何子衿打发人送了周通判太太一套,周通判家三子也要下场秋闱的,又送了田太太一套,田太太家长孙要下场。另一套,何子衿就收自己那里了。

周太太也过来问这及第粥的做法了,周太太是个爽俐人,带着厨娘来的,道,“我白天过来,你不在家,就晚上来了。这是我家厨娘,快与我说一说,这及第粥怎么做,她做了两回,腥的要命。我家老三说,一闻那味儿就要厥过去了,哪里还能及第。他听阿冽说过,说那及第粥好吃的了不得,绝不是这个味儿,说我家里做得不地。”阿冽与周三郎同在北昌府,年纪较周三郎小上几岁,关系还不错。

何子衿干脆让丸子带了那厨娘到厨下去学,何子衿与周太太道,“也是我兄弟下场,我想起这及第粥的事儿来。灵不灵验的,就是这么个意思,讨个吉利。”

“都是这样,我一向不拜神佛的人,为着三郎这秋闱,跟我婆婆把这大小寺庙都拜遍了。我婆婆三个月前就开始吃斋了,每天早中晚给菩萨上三柱清香。”周太太道,“要不是看那小子读书不算笨,干脆就跟他哥哥一般,捐个官儿算了,虽不是正经科班出身,一样也能弄个实缺。”当然,这种捐来的实缺,跟正经三榜进士,那绝对是不一样的。

何子衿道,“他们入场那天,我要回娘家给阿冽做及第粥的,干脆让你家三郎去我家吃吧。”

周太太是个干脆人,道,“这也好,这各家手艺不一样,我家厨娘就是学了,怕一时也练不好的。眼瞅就要入场的日子,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客气什么。”说着,何子衿还令丫环取出个金光闪闪一寸大小的金符来,上头穿了孔,系了红绳,何子衿道,“这是我在三清面前求的金符,加持运势的。”

周太太又谢过何子衿,眼下只要是家里有考生的,都是一片忙碌场景,周家亦是如此,周太太把这符拿回家,就让儿子戴脖子里,周三郎道,“祖母给我求的符,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要个个儿得戴,得戴多少啊。这不是去做文章,而是去比谁戴的符多了。”

“这如何一样?”周太太道,“你哪里晓得江太太的本事,都说她是天上菊仙投的胎,这考场不许带进只字片纸的,你祖母给你求的符的都是纸做的,上头还有字,这是不能带的。江太太给我的这个,可是金的,最是灵验不过,也不是保你必中的,这是加持运势的金符。”

周太太这么说着,周三郎看这符果然是金灿灿的,上面刻了个极繁奥的图记,周三郎觉着这符做得委实不丑,就听他娘的话戴上了。周太太又说了入场那天去何家吃及第粥的事,周三郎叹道,“一定要我吃及第粥的话,还真得去阿冽家吃。”他家厨子做的,他怕吃了这条命立刻就得交待了。

头入场那日,何子衿还去了趟余家,余太太忙道,“我这儿也不忙,你且回去吧,不是要给阿冽做及第粥么。”

何子衿还说呢,“明儿早上做就成。”

余太太再三让她回去,道,“回家静修,把那粥做得灵验些。”

何子衿只得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真的是一大早,何子衿一更就起来,其实,就是没睡,何子衿煮粥绝对有一手,用的是本地香稻米,对,就是做贡品的那种米。煮粥时的那讲究就甭提了。先说,米,必是今年新米,断不能用陈米的。水,更是有讲究,提前提出的在缸里的水不行,必要新打的第一桶井水。再者,煮粥的器具,不是何家小厨房的铁锅,而是何子衿自己带来的大瓷罐,连放多少水,煮多长时间,煮粥的时辰,皆有其讲究,何子衿甭看是在煮粥,端的一幅神仙模样,厨下诸人,无一不静立服侍,都觉着这粥经他家大姑奶奶一煮,就成了个神圣物儿,俗称神粥。

及至这及第神粥煮出来,提前带儿子过来吃粥的周太太都说,“不愧是江太太煮出来的粥,味儿就是不一样。”

周三郎亦道,“非吃此粥不有及第也。”

诸人皆笑,何老娘更是欢喜,觉着这话吉利,道,“必得应了三郎的吉言!”

今天,非但大家都要吃及第粥,且,不论何家人还是周家人,都是清一水的大红衣裳,周三郎阿冽更是如此,不晓得还以为他俩要办喜事儿呢。家里人在老太太屋里喝粥,余幸在自己屋里喝,余幸绝对是忍着恶心在吃,除了有孕时口味儿转变,这生产后,余幸就又恢复了以往的饮食,她现在连牛羊肉都吃得不多,何况是猪肉丸,里头还有肠粉、猪肝这样的东西,她一想就吃不下。可这不是为了旺丈夫么,吃不下也得吃啊,余幸端着碗,闻着味儿就觉着,倒也不难闻。待一吃,不禁道,“这粥煮的真不错。”

阿田道,“奴婢亲去看了,大姑奶奶这粥可是有讲究。”便将用什么米、什么水、什么时辰下的锅,一一与自家姑娘说了,道,“先时老太太让大姑奶奶回来煮粥,奴婢还说呢,家里人多的是,这粥哪里还专用大姑奶奶来煮,可今儿奴婢这一瞧,觉着,这粥等闲人还真不一定学得会。”把这粥的各样讲究说了一通。

佛手也说,“我听说,以前大姑奶奶小时候,那会儿还在老家呢,就跟山上神仙学了神仙术,极会给人占卜,每月只得三卦,一卦便要十两银子。就这样,都要排号,有些人家提前半年来拿号,等着大姑奶奶占卜。”

阿田不禁道,“姑娘,你说大姑奶奶是不是真有神仙术啊。”

余幸道,“大姐姐现在已经不给人卜算了。听相公说,大姐姐说的,缘法已尽,便不卜了。”

佛手道,“我觉着,大姑奶奶很有些神道。”

阿田道,“可平日又觉着,大姑奶奶挺和气的,完全不似庙里那些和尚,或是庵里那些姑子啊。”

迷信主仆三人组正说着话呢,阿冽就过来了,阿冽看一回儿子,与媳妇道,“我这就得去排队入场了,过来再看看你,看看儿子。”

余幸把粥碗递给丫环,擦擦唇角,“放心去吧,东西都收拾早了,刚我又让阿田检查了一回,样样齐全的。就是一样,晚上睡觉,别把考间儿的窗子关的太严实,不然炭盆容易出事。”阿冽笑,“说七八十遭了。”

余幸嗔道,“这不是不放心你嘛。”给丈夫理理衣襟,问,“大姐姐给的金符,相公可戴了?”

“戴了。”

余幸摸摸丈夫颈间,这才放下心来,道,“去吧,别叫周家公子等你。”

阿冽捏一捏妻子的手,这便去了。

家里何恭带着俊哥儿、兴哥儿,阿念还着阿晔,江仁带着大宝、二宝,胡文带着重阳、二郎,一并给阿冽周三郎送考去了。这般排场,阿冽怪不自在的,直道,“都不必去,也就几步路的事儿。”

江仁笑道,“阿冽,不是为你,主要是让孩子们感受一下秋闱气氛。”

阿冽笑道,“这倒是,我看过几年就是重阳、大宝他们啦。”

重阳道,“阿冽叔,好好考,这回一定得考中,不然以后跟大宝做伴可就没面子了。”

何恭咳一声,“我以前跟阿念一并考中,人家都说是美谈来着。”

重阳一缩脖子,“姑祖父,我可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自做了祖父,何恭也开始庄严起来啦。

重阳嗯嗯哼哼的说不上来了,大家一乐,阿冽周三郎便排队去了,何恭摸摸重阳的头,重阳拽着阿晔跑了,这么黑灯瞎火的,胡文阿念见两人的小厮跟了上去,这才没说什么。

看着阿冽入了场,一大家子这才回家去。

周太太正说呢,“我们家没人送,凭他自己吧,家里老太太倒是想来送,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三郎说了,老太太要来送,他就不考了。”

何老娘道,“老的不必去,该叫小的们去送送,孩子一茬一茬长得飞快,要不是今年皇帝老爷去了,秀才试没考,不然,俊哥儿今年正考秀才,倘是赶得巧,说不得同他哥一届去考举子。下头兴哥儿、重阳、大宝、二宝、二郎,阿晔,年纪都差不离,孩子们哪,说起就起来了。叫孩子们看看,哥哥叔叔是怎么不容易的考功名的,他们也就知道用功了。”

周太太道,“我倒是担心去的人太多倒叫孩子有压力,分心,反考的不好。老太太不晓得,我婆家妯娌也有个小子,那孩子,自幼聪明伶俐,念书也是极通的。小时候人便说,这孩子大了必有出息,不知怎地,念再好的书,一考就不成,这总是考不成,孩子心里就憋闷的呀,哎,年纪轻轻的硬给憋闷出病来。后来我也看透了,这功名,随他去吧,我们老大不是读书的料,家里花银子给寻了个缺,两口子出去做官了,虽是小官儿,衣食上也能周全。”

何老娘道,“你说的这种平时挺好,考试不成的,也是有的。这就得叫孩子知道,这考试算什么事儿啊,要是连考试都这般心重,以后比这考试要紧的事多着呢。这科考,就是个门槛儿,连门槛儿都不敢迈,还能想什么以后。这就是心太窄,当多叫他宽心,先别念书了,下田干活去,把身子骨儿锻炼结实了。再往外头走一走,经些事儿,就好了。哪里能由着孩子就往这科举上死磕,这就钻牛角尖儿去了,怪道闷坏了身子。”

不说别个,何老娘在这科举一道绝对是经验丰富,听得周太太连连点头。何老娘拿自家举例,“我们丫头她爹,也是时运不济,其实文章火侯早就到了,偏生就是运道不至,秋闱上蹉跎了十年。那怎么了?要叫心窄的,就觉着日子过不下去了。我家一点儿事儿没有,媳妇给我生了一个孙女俩孙子,家里种花种菜的,日子越过越兴旺,待得时运一到,立刻就中了。待得一去帝都,帝都风水自是不同,我又得一孙子不说,我们丫头她爹跟她女婿,一道中的进士,后来双双入的翰林。也没耽搁下一代婚嫁,阿冽这读书,虽不是我们孙女婿那样文曲星下凡的,也知勤勉,这过日子,事情多了,也不只科举这一件,把日子过好了,运道一来,自然就中了。倘一家子子的日子都吊在这科举上头,难怪孩子压力大。其实,过日子是一大家子的事,不只这一人科举的事,先把日子过好,日子好了,人心开阔。”

周太太直说,“怪道老太太你能写书呢,果然是有大见识的人。”

何老娘假谦谦道,“哪里是大见识,无非是活得久了,有些小小心得罢了。”“小小心得”四字,说的何其欢快也!

周太太道,“这就了不得,怪道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再不错了。要不您家日子就兴旺哩,有您这样的老人家,日子不兴旺都难。”

何老娘笑,“主要是家里孩子们知道过日子,没啥闲人,日子就好过。

周太太深以为然。

待得一时,男人们回来,听说孩子们都顺利入场了,大家都放下心来,周太太也起身告辞了,沈氏何子衿出去送周太太,何老娘就打算回去补一觉。

阿冽这一入场,余巡抚这里收拾停当,酒席摆过,辞了在北昌府的同僚朋友们,也打算回帝都去了。余幸仍在月子里,如今天冷,不敢出门。余老太太余太爷连同余峻,过来说话,都去瞧了一回余幸,看过阿灿,余太爷就带着余峻去同何恭说话去了,余老太太在孙女这里跟孙女说些私房话,余幸一听祖父母要走,眼泪就下来了。余老太太为她拭泪,道,“这有什么好哭的,眼下孙女婿下场,要是顺遂,这一科得中,我看他必要去帝都以备明年春闱的。咱们祖孙,说不得明年便能再见。”

余幸道,“我还没离开过祖母呢,我总觉着,你们一走,就没个娘家近处走动了。”

余老太太好笑,“真个孩子话,我当初嫁你祖父,随他回乡守孝十几年,也就是年下才有娘家人过去,离得远,有什么法子,一年一年的见不着娘家人,日子也好好的。”

“这日子好赖,端看自己,还是说,孙女婿待你不好了?”余老太太笑问。

“我们好着呢。”余幸撒娇,“我就是舍不得祖父祖母。”

“明年就能再见了。”余老太太笑道。

“不如祖父祖母再等几日,都说相公这科把握挺大的,要是相公中了,一道去帝都才好。”余幸也是有自己小算盘的,想着丈夫随祖父母一道去帝都,路上皆有人安排,也不受罪,还叫家里放心。

余老太太道,“正因阿冽这科把握大,我们才要早些回帝都的好。不然,你祖父到底是在这北昌府当政多年,他这接了朝廷致仕旨意,还等着孙女婿秋闱,迟迟不能回帝都,一旦孙女婿中了,难免有小人闲话。我们这一走没什么,孙女婿正是考功名的时候,听这话岂不生气。倒不如就此先走,你先提前悄悄给孙女婿预备下行装,你祖父也说,只要把平时的水准考出来,问题不大。介时秋闱发榜,傍孙女婿中了,立刻就打发他来帝都,家里给预备好他读书的院子,待孙女婿去了帝都,只管一意攻读,好待明年春闱。”

余幸一想,还是祖母想得周全,道,“祖母说的是。”

余老太太道,“你就好生带着阿灿,把孩子带好,家里的事都管好,孙女婿一门心思奔前程,过个几年,给你挣下诰命来,也是一辈子的体面。”

余幸笑,“我也盼着呢。”

余幸日子过得顺遂,何家虽不是大户人家,但一家人宽厚和气,门风清正,余家对这门亲家也是很满意的,余家人就在何家用的午饭。待得第二日举家回帝都时,半城百姓相送,何家自然也全家都去了,还有百姓献上万民伞,闹得余太爷几番泪湿眼眶。北昌府官员也在田巡抚的带领下,一送再送,一直送到十里长亭,余太爷再三相拦,大家方不送了。就此,余太爷正式退出北昌府的政治舞台,荣归故里。

而北昌府,则不得不进入田柳相争的政治格局。

作者有话要说:PS:晚更咒好些了,大家晚安!没有第二更,等石头调节好作息,再开始加更哦~~~~~~

第389章 北昌行之七十七

第389章

余家人走后,何家便一门心思的等着阿冽科考的信儿了, 当然, 还得准备灿哥儿的满月酒。近来阿曦有事儿没事儿的就过来外祖母家串门子, 顺带看看灿表弟, 初时看人家刚生下来丑,阿曦看一回就再没去过余舅妈的屋,舅舅秋闱时, 阿曦过来,跟着她娘去舅妈那里, 惊觉灿表弟变好看了,她就喜欢上了这个表弟,时常要过来看看的。阿曦哄孩子是把好手,双胞胎就很听她的话,阿灿表弟年纪尚小,一时还教不了什么,阿曦就时常摸摸人家小脸儿,挠人家痒,学青蛙叫什么的, 反正她一去,阿灿表弟就很高兴。而且, 阿曦现在长进颇多,来外祖家都不空着手, 时常带东西过来呢。

何恭喜欢这外孙女喜欢的要命, 尤其, 阿曦现在针线已经可以看了,她就给外公做了双袜子。要注意,这双袜子,何老娘沈氏都没有的,就外公有。何恭喜的,第二天就穿上了,还说,“外孙女做的袜子,就是暖和。”

沈氏啧啧称奇,“阿曦怎么就同你这般投缘呢。”

“看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亲外孙,不同我投缘同谁投缘。”何恭跺跺脚,越发觉着脚底舒适,道,“这孩子,手巧。”

这一点,沈氏倒是承认的,道,“做东西仔细,比子衿小时候要有耐心。”

阿曦也送了朝云道长一双袜子,还说,“免得你们互相吃醋。”

朝云道长纠正,“吃醋不是这么用的。”

阿曦道,“我娘常这么用啊,给我们东西都是一人一份,就是不叫我们互相吃醋。”

“你娘那没文化的。”朝云师傅还是让阿曦每天早上过来念书,下午就随她了,问她,“你娘那女学准备的如何了?”

“我娘说待秋闱结束就开张了。”阿曦道,“祖父,我不过来,你想我不想?”

“这不还有双胞胎么?”

“那怎么一样,双胞胎还奶娃娃呢,他们懂啥事儿啊。”阿曦就同朝云祖父叨咕起自己的好处来,生怕她不来,朝云祖父就忘了她。

何子衿这里在查看自家女学,小半年的操持,终于样样齐备了。何子衿想着,什么时候办个小宴,请亲戚朋友过来坐一坐,就得准备招收学生的事儿了。

何子衿这里琢磨女学呢,就有客到访,说来还是熟人,正是沙河县庄典史之妻庄太太,这算得上何子衿的熟人了。

庄太太如今也是一派富贵打扮了,一身的绛紫茧绸厚棉衣裙,领口衣襟都缀着狐皮,头上簪二三金钗,手上也戴了两个金戒子,腕间一对金镯。庄太太先跟何子衿请安问好,何子衿笑,“莫要如此客气。”请庄太太坐,命丫环上茶,方含笑问,“嫂子怎么有空来了?”

庄太太笑道,“我们当家的跟着新县尊大人过来给府里各位大人送中秋节的节礼。我想着,自老太太、太太来了北昌府,这大半年没见了,心里想的慌,就跟着我们当家的过来了。”见是丸子给她端茶,庄太太忙道,“丸子姑娘可莫要如此多礼。”

丸子笑道,“我也时久没见太太了,给太太尽尽心。”

庄太太是江家何家的大熟人,她又是个热络性子,此番见面自然亲热的紧。何子衿就问起沙河县如今可好,庄太太道,“好虽好,只是不比您在时更亲近了。”

何子衿道,“这关系也是处出来的,嫂子性子热诚,谁不喜欢你呢。”

庄太太面儿上一僵,还真不是谁都喜欢她,说到新来的县尊,庄太太道,“真是个有学识的人,说的话,我们老庄都听不懂。县尊太太也是,哎,说话都是诗来诗去的,我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很是不成。”

何子衿便晓得庄太太所为何来了,庄太太有庄太太的伶俐,这一个人的聪明与笨,当真不在于念书多少。何子衿也不信那新来的县尊太太就每天出口成章的过日子,余老太太那样的身份,说话也不会之乎者也,估计是人家不大喜欢庄太太,故而说些之乎者也的话,庄太太听不懂,自然是去的少了。显然,庄典史也不受新县尊待见,这主意,不晓得是庄太太想的,还是庄典史想的,估计庄太太过来她这里一趟,待回了县里,少不得要狐假虎威,说自己跟同知太太多么相熟了。何子衿想通此节,便笑了,“我在府城也无事,嫂子闲了,只管过来说说话才好。”

庄太太果然面上大喜,连忙道,“您不嫌我,我少不得多来的。”说着小声叹口气,道,“我这脸皮厚的,也是没法儿了,太太您是个明白人,心善。”知道人家啥都明白,也愿意叫她借光。

“说这个做甚,记得上次相公自县里回来,说县里遭流匪,你家大郎还杀了两个流匪立了军功,如今在县里也有了差使,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何子衿倒挺喜欢庄太太的性子,而且,庄典史是阿念一手提携起来的,毕竟有些香火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