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懂这上头的事。”宫姑娘道。

“越不懂越好,随便说说。”宫财主自有一番理论,虽然这番理论他还没总结出来,如果让何子衿知道的话,会给宫财主总结为直觉信任。是的,宫财主一向是个很相信直觉的人。而且,他认为,越是干净的孩子,直觉愈准。

宫姑娘想了想就道,“像娘说的,王太太和气,王提司一向是个贪财的,咱们不投王提司,纵是错了,将来亦可用银子来挽回王提司,尚有一搏之力。江同知不大一样,江同知一向不在银钱上用心的,他都说了让爹你站队了。要是不站江同知这边,倘江同知胜了,江同知清算起来,咱家拿什么去打动他呢?”

宫财主将调羹一丢,愁道,“你们说,江同知怎么就不爱财呢。”

宫太太深以为然,道,“要说这当官儿的,收银子反是好说,遇到这不收银子的,真正叫人急。”当初就是因江同知不收私下孝敬,一听说江太太办女学,宫家忙不颠儿的就把闺女送去了。当然,闺女上了女学,也委实好处多多,就闺女本身亦极是受益的。

宫太太试探的道,“要不,明儿我去江太太那里再探探口风。”

“不顶用,你与江太太素无交情。”宫财主拾起调羹,继续喝汤,道,“放心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么。”

宫太太听着丈夫这粗俗话,看这胖子还喝汤喝的香,气的没话好说。

宫财主能长这一身的肥肉,就不是个心窄之人。

他想了一宿,想了个绝妙的主意,私下找江同知投了诚,像他闺女说的,江同知这种不爱财的,你不投诚,将来他清算,他能要了你的命。相对而言,王提司这种可用银子收买的,明显杀伤力不比江同知大。宫财主做出这等决断,还是一个原因,他做盐商的,北昌府三成盐都是他的买卖,宫财主消息灵通,他早在江同知还在沙河县任县尊时便听说过,江太太有一块今太后娘娘还是太子妃时赏的璎珞,想想,这是何等样的体面!宫财主一直认为,江同知可能跟皇帝他娘太后娘娘有什么特殊关系。起码,江太太要不是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也不能赏她璎珞吧!这是原因之二,还有一个原因,让宫财主向江同知投了诚,就是因为,江太太是个有法力的人哪。

前番纪将军家义女江姑娘定亲时那传言就不说了,听说,前几天这纪将军的准女婿姚将领,就因为跟将军家那克夫的小姐定了亲,出关缫匪,结果,半条命着回来了。说到这儿,宫财主对于敢与将军家小姐定亲的那位姚将领表示出了百分之一千的敬佩啊!像这种为了攀附权贵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家伙,可真是人才中的人才啊!

就这位姚将领,剩了半条命被人救回来,听说,眼瞅着就不成了,黑白无常就站在门外边等着时辰勾魂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姑娘快马到江同知家,求江太太画了道神符,然后,江姑娘拿着神符快马回程,一到家里,眼见黑白无常就进屋了,纪姑娘啪的一道神符贴姚将领脑门儿上,姚将领原还只吊着半口气,这神符一到,室内立刻金光大作,姚将领便活了。

江太太这绝对是神仙本领啊!

宫财主觉着,江同知哪天真恼火了,让江太太给王提司画道符啊咒的,那王提司还能有活路?

就此,宫财主寻江同知投了诚,但,同时,宫财主毛遂自荐,打算替江同知去王提司那里做卧底,刺探情报。

江同知事后都与子衿姐姐道,“真个无商不奸哪。”

“宫财主能把这盐课里的猫腻一一与你说了,已算有些诚意。”何子衿道。

“说虽说了,只是,这死胖子竟然说没有秘账。”江同知冷哼,“依这胖子的狡猾,焉能不留一手!”

宫财主是想弄个两头下注,但,显然,江同知不好糊弄,王提司同样不好糊弄。王提司要宫财主做证,同知衙门曾收取盐商孝敬。

宫财主立刻陷入了先时江同知一般的处境,里外不是人。

更让宫财主走投无路的是,江同知还打发人给他送了根绳子来。宫财主见着这根绳子,浑身肥肉抖若筛糠,还是宫太太给他一巴掌,板着脸道,“我看还没上吊就得先吓死个逑的!”

“完了完了。”江财主拿着绳子的手好容易镇定下来,拉着老妻的手道,“江同知这定是要逼我去死啊。”

“屁咧,要是逼你死,还能给你送绳?怎么不直接送鹤顶红!这又不是唱戏,还绳子、刀子、□□三样任你选啊!”宫太太拽拽那麻绳,打量丈夫一道,“就你这死胖子,这绳子也禁不住你呀!”

“那你说这绳子是何故?”

“我哪里晓得?”宫太太道,“你在家老实呆着,我去问一问江同知。”

“你可别去啊!”宫财主拉住老妻肥肥软软的心,忽然慧自心头起,哈哈一笑,手舞足蹈,“果然是你明白,江同知并不是要我上吊!”

是啊!江太太那般法力的大仙儿,倘江同知看他不爽,直接让江太太给他下个咒画张符,估计他就能见阎王了,还给他递什么绳子啊!

于是,宫财主就这般脑筯清奇的拿着绳子找江同知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PS:因为这章太长,所以,有些晚了。

赠小剧场一个:

子衿姐姐:师傅,教我几个圈圈咒?

朝云师傅:干啥?

子衿姐姐:把那些欺负我家阿念的,都圈圈咒咒死!

朝云师傅:…

第404章 北昌行之九十二

第404章

宫财主一朝得悟, 揣着江同知送来的麻绳就往江同知家里去了。

见到宫财主, 江同知一幅讶意模样,“咦,宫财主没上吊啊?”

宫财主脸立刻就绿了,道,“大, 大,大人您真是让老宫我上吊啊!”瞧江同知似笑非笑模样, 又不大像。宫财主心下稍稍松口气, 就听江同知道,“不是我让你上吊, 我以为你现在愁的想上吊呢。”

宫财主道, “江大人, 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咱俩,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说来, 宫财主很有几分急智,这就为绳子有了新释意。

“你可别这么说, 王提司叫你举报我同知衙门拿你们盐商的好处, 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江同知唇角翘出个讥诮的弧度, “你说这姓王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啊!我真是谢他了, 他这主意一出, 我们同知衙门上上下下同仇敌忾!别以为我不知道,同知衙门拿的,不过是每年按便盐课调查时的例银, 这份儿银子,不及他盐政衙门的十之一二吧。他要你举报我什么?举报我私下拿你好处了?”

宫财主连连摆手道,“江大人,您之廉洁,天下皆知啊。”

“知道不知道的,你别给我胡乱捏造就行了。”

“不敢不敢。”宫财主道,“我原想为大人打听出些个消息来,没想到,反为大人添了麻烦。大人,您是探花儿老爷,脑子也比我聪明,要不,您给我出个主意,不然,我这真没法儿活了。王提司就得把我逼死!”

“少给我在这儿装腔作态。”江同知似笑非笑睨宫财主一眼,“这不论做事还是做人,谁还不得留一手啊!宫财主你更是老江湖,是不是?”

宫财主叫苦,“江大人,我要有这一手,就不会愁的想上吊了。”

“你愁的不是要不要上吊,你愁的,是这场较量必将波及于你吧?”江同知看向宫财主,有时觉着这宫胖子很有几分狡猾,但有时又觉着,这人大局观上很有几分欠缺,江同知不得不将话说明白,“田巡抚亲自交待我要查盐课之事,你是盐商商会的会长,北昌府三成的盐都是你的买卖。这事,必然要波及你,有什么奇怪的?”

宫财主瞠目结舌。

江同知继续道,“我知道,你老家是在太平县,那会儿,你还是太平县巡检司的一位官兵,后来,太平县调去了一位新县尊,那位县尊姓余。也是这位余县尊,在稽察私盐时,私盐贩子勾结山匪谋杀余县尊,你因救余县尊伤了腿。后来,腿伤虽然养好,却是落下了高低脚,就此去了武职,离开了巡检司。余大人担心你生活无以为继,就给你批的盐引,你在太平县开了个小盐铺子,就此,慢慢儿的,一步步的,有了今日。余大人走时,还同我提过你。”

说到老巡抚,宫财主当真是红了眼眶,道,“我辜负了老巡抚啊。”

宫财主还真不是那种祖传的盐商什么的,他这几十年,靠山就是余巡抚。余巡抚的出身品性,就是收孝敬也是有数的,也是因余巡抚几十年的执政,尤其后来余巡抚做了知府、巡抚时,北昌府的盐课银子,一直是在增加的。这种增加,是因为北昌府人口的增长,吃盐的人多了,盐课自然有增长。但,北昌府的盐价一直很稳定。如今,余巡抚刚一走,盐课银子一分没多,盐价反开始飙升,实不怪田巡抚要拿盐课司的这个把柄!这明摆着的,除非瞎子才看不到!

江同知也没多留宫财主,与他道,“你自己好生想一想吧,你虽是白手起家,也不能说不顺遂了。先时咱们北昌府都是老巡抚做主,这世间,如老巡抚那样有良心的人有几个呢?老巡抚一走,这北昌府的天就得变。老巡抚走前,与我提过你。有老巡抚的面子,能照应你的地方,我不会不照应。但老巡抚之后,再没老巡抚了。这北昌府今后何去何从暂且不论,你要想保住你盐商资格与地位,你心里就得有数啊!”

宫财主连忙表忠心,“大人,我可是站在您这一边儿的!”

“我知道,你站我这一边儿,你站田巡抚这一边儿。但我们彼此都心中有数,盐课上肯定有问题,不然,盐价不能飙得这么高。盐课出事,你们盐商能洗干净?你要是这会儿还想着自己雪雪白不染凡尘,那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宫财主试探的问,“大人,这就不能不查吗?”

“不查,盐价能降下来?巡抚大人能答应?!我说你贩盐贩的,是不是脑子给盐腌了啊?!”

“我,我没经过这个,我真怕呀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要有个好歹,我家就完了!”

“其实我觉着挺奇怪,你口口声声站我这边儿,站田巡抚这边儿,你其实对我们信心不大。”江同知道,“我还好说,我本身不过六品官儿,人微言轻。田巡抚可是正三品巡抚,这北昌府,还有比田巡抚官职更高的?你怎么连田巡抚都不信?”

宫财主吞吞吐吐,半晌方把心中隐忧吐露了一部分,“我哪里是不信二位大人,我这身份,您二位知道北昌府有我这么个人,都是看在老大人的面子上。我,我是听说,柳知府出身国公府,柳太太还是孔圣人的后人。您不晓得,我们商贾家的太太奶奶们,根本见都见不到柳太太的面儿。还听说,柳家在帝都既是公爵府第,家里还是兵部尚书的大官儿!大人哪!一部尚书!我真是想都不敢想!柳知府家这么显赫,咱们府城上上下下,谁敢得罪他呀!再说,要不是他家势大,他一个知府,敢同巡抚大人叫板?”宫财主还很有自己的分析!

“你们盐商是不是都这么想啊?”

“大家都晓得的呀。”宫财主道,“不过,我知道,老巡抚是传胪出身,大人您更是文曲星下凡,探花儿大人!”说着,宫财主用一种无比炽热而仰慕的目光望向同知大人,硬把同知大人给肉麻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宫财主还道,“我老宫,最是仰慕有学问的人了!”

江同知抖抖鸡皮疙瘩,心说,幸而宫财主一大老爷们儿,且生成这幅尊荣,不然,这等眼神话语,非叫江同知误会不可。江同知道,“有没有学问不要紧,做人得有脑子啊!我问你,你家族里有多少人?”

宫财主道,“有两百多人吧。”

“两百多人你都认得吗?”

“九成都认得。”

“最远的亲戚出了五服吧。”

“嗯,有些族人就是同姓,要说亲戚已是算不上了。”

“要你家有个这样出了五服的族人,在外打架要拉人手,你去不去助威?”江同知问。

宫财主隐隐有些明白江同知的意思了,就听江同知道,“你这小家族两百多号人,你说,如柳公府那样的豪门大族有多少族人?何止成千上万!别出来个姓柳的,就说得跟柳国公的亲兄弟一般,我实话告诉你,这位柳国公根本没有同胞兄弟,连堂兄弟都没有,柳国公近支就一个庶出叔叔,但他那庶出叔叔那支因罪被朝廷悉数斩首!你怕什么?你问问柳知府,他认得柳国公,柳国公认得他吗?”

宫财主都听愣了,唉哟,他还真是头一遭听闻这公府秘闻啊!

宫财主不禁心道,果然是文昌星出身的探花大人哪!这眼界,这见识,果然是比他这盐商强出三座山去!宫财主道,“大人,那柳太太,是不是孔圣人的后人啊?”

“你不晓得姓孔的都是同性不婚么?就因为姓孔的都是孔圣人后人,咱们北昌府也有姓孔的,就你们盐商商会不也有个孔盐商么?他是繁字辈儿的,难道不是孔圣人后代?我怎么没见你对孔盐商恭恭敬敬啊!”

宫财主老脸微红,道,“他是考了二十多年没考上秀才,娶了王提司家的丫环,钻营进了盐商队伍。他算什么孔圣人后人哪。”他,他晓得孔盐商的底细,怎么可能对这种人毕恭毕敬啊!说来,他盐商的资格,比孔盐商老的多!

“不是姓孔就算么?”江同知反问。

宫财主讪讪。

宫财主依旧没有表态,待宫财主走后,江同知骂一声老狐狸,子衿姐姐道,“宫财主真有暗账么?”

“说真的,我也不晓得。”阿念指尖儿轻叩,道,“他是靠着老巡抚上位的,这些年,同老巡抚关系一直不错。要我说,他不至于丧心病狂的去记什么暗账,老巡抚那人的性子,也不过三节两寿会收一些,其他的,就不大可能了。要是老巡抚那时,姓宫的都记了暗账,他就是不要命了。不过,老巡抚一走,田巡抚镇不住下头,不然,王提司也没这么天大的胆子。这近来的账,就是没记在纸上,宫财主怕也记在心里了。”

何子衿道,“他要是真拿出什么账来,就是完全把身边性命交予咱们这边儿,我看,宫财主还得再思量。”

“哪里还有时间叫他思量,姓王的就要诬蔑于我。”阿念没收过宫财主私下孝敬,至于盐商照例给同知衙门的好处,这也是旧例。阿念不可能连这个都不收,水至清则无鱼,他主持同知衙门的事务,就不能断了底下人的财路。阿念要防的是,根本不能让盐商与王提司有诬蔑他的机会,不然,这盆水泼过来,哪怕是赃水,对阿念的仕途亦是大大的不利。

阿念就要想个法子先下手为强,却不料自己先遭了秧。

这事儿在北昌府上下传的,据说江同知身中十八刀,直接给人捅成了马蜂窝,就剩一口气了。还有的说,江同知毁容了!

是的,江同知身为探花出身,那张脸还是很能看的,就是平日里路上骑马都有许多大闺女小媳妇明目张胆的看美男子呢。是的,北昌府民风开放,大家一向认为,只是看个把男人,不是啥大不了的事。这回江同知遇袭,也亏得一位酒馆的老板娘大呼救命才侥幸救得性命!正因这位老板娘的宣传,江同知被刺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这老板娘来了客人便是一通说,“我的天哪,江同知诶,江同知那样的人,会与谁结仇啊?谁不晓得江同知是个好官,人好,长得也好,突然之间,一位黑衣刺客自天而降,江同知一排侍卫被这位黑衣刺客打得七零八落,眼瞅刺客的尖刀即将插入江同知的胸膛,说时迟那时快,我大吼一声,一坛烧刀子就砸了过去,那刺客啪的将烧刀子踢飞,呯的砸在我这墙上,看到没,那墙那里少块儿墙皮,就是那天被酒坛砸的。接着,我立刻跑出去,大喊救命,那刺客见势,连忙跑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侍卫又缠斗过来,刺客怕人多了,就跑了。”

就有食客甲问,“真的啊?”

“自然是真的,这还能假。”老板娘亲自给食客斟了一盏浊酒,,“可怜江同知,满脸是血,不晓得到底伤的如何呢。”

“不会脸上受了伤吧。”食客乙道。

“这叫什么话!江同知那样的俊俏人,要是伤了脸,不得把咱们北昌府的大姑娘小媳妇的心疼死哟。”老板娘见酒少了,又端来一壶给食客。

食客甲道,“我就不晓得你们这些女人是什么眼光,江同知那样的文弱书生,哪里有咱们这般铁打的汉子实用啊!”

“可不是么。”食客乙极是赞同。

老板娘道,“你们懂个甚!江同知可是探花哩!探花!才华与美貌并举!再者,谁说江同知不实用啊!看江同知细腰长腿高个子,家里三儿一女,比你们这些没用的实用多了!”

江探花现在正半身血的躺在床间昏迷不醒,整个人包的跟个粽子一般。何子衿着人把北昌府城有头有脸的官儿都请来了,连田巡抚都来了,一见江同知这模样,立刻大作悲痛,“真痛煞我也!”就扑过去,坐在床畔,大骂刺客!

何子衿拭泪道,“还得巡抚大人为我家老爷做主!”

田巡抚就差拍胸脯了,一幅铁面,道,“一定!我自不能让忠良白死!”

周通判听不下这话,上前一步低声禀道,“大人,江同知已无性命之忧。”

田巡抚那脸色,立刻变了又变,自发贴上几层面皮,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果然是天佑我北昌府,天佑我江同知。江同知这样的好官,自有神明庇佑。”说着竟哽咽几声,又道,“江同知遭此横祸,都是我之故!我这心里,如同刀割!”

何安人眼带泪光,冷冷道,“我家老爷以往从未有什么仇家,就是听说因盐课之事,盐课王提司很是看我家老爷不顺眼!我家老爷是听了巡抚大人的吩咐查盐课之事,巡抚大人必要给我家一个公道!万不能枉纵了小人,叫上上下下的人寒了心!”

“安人只管放心,此事老夫亲自主持调查!”哪怕何安人不提此事,田巡抚也不会放过此等机会。田巡抚又好生好气的安慰了受害者家属何安人一番,又命周通判亲自负责江同知的案子,此方告辞而去。

田巡抚走时,何学政脸色都是微微泛白,唇角紧抿,送田巡抚一行,田巡抚此方想到,何学政是江同知的老丈人,便温声道,“何学政留步吧,先照顾江同知的身体,什么都没江同知的安危重要。”

何学政也没心情与田巡抚寒暄,只送了几步,既田巡抚这般说,何学政也惦记着女婿的伤情,便回去守着女婿了。

江同知遇刺之事,令北昌府原就紧张的政治氛围更加剑拔弩张,王提司恨的,与柳知府道,“我恨不能自己给自己一刀,这江家太太是什么意思,硬说我与江同知不和,我TMD,是我与他不和么,分明是他寻我麻烦!现在,姓江的一出事,都以为是我下的手!我跟谁说理去!”

柳知府一面安慰王提司,嘴里道,“咱们也当去瞧瞧江同知。”

王提司真不乐意去,但又不能不去,结果,他去倒是去了,却是给何安人直接带人撵了出去,用何安人的话说,“在外头欺负我家老爷不算,还敢欺负到我家里来!自么着,不给人活路了是不是?”

闹得别说王提司,柳知府也怪没面子的,回家直与太太念叨,“泼妇!真乃泼妇也!”

柳太太都有些怀疑王提司,“不会真是王提司下的手吧?”

“不许说这话。”柳知府正色道,“半城人都晓得王提司与江同知不对付,江同知有个好歹,人先寻思到王提司。王提司又不傻,焉能做这样的事。”

柳太太沉吟道,“会不会就因此,王提司的其道而为之呢。”

“不会。”柳知府道,一般官场之中,除非真是要你死我活了,不然,谁也不会贸然下此毒手!柳知府与王提司道,“江同知必然是得罪了什么要命的人!”

王提司,嗯,虽然半城人都相信,这事儿是王提司干的,但王提司自己明白啊,这事儿委实跟他没关系,他是哪天都得骂江同知几句,什么“小王八羔子短命鬼”之类的话,王提司没少说,甚至恼火之际也说过“惹急了老子,哪天弄死你!”这样的狠话,但,真的就是放放狠话,正经没下手!

不过,柳知府这话也给王提司提了醒,是啊,江家那婆娘张嘴就是江同知与自己有隙,难不成,江同知就没别个仇家了!

这新线索,王提司一点儿没保留的告诉了负责此案的周通判。周通判认为,这的确也是条线索。说来,王提司肯将这线索告诉周通判,完全是出于个人对周通判品行的敬重。倘不是周通判人为正直,若换个人,怕早就顶不住田巡抚的压力把他王提司填进去了。周通判却是办案老手,他对王提司做了细致的调查,并且认为,王提司没有太大的嫌疑。这样的结论,自然令田巡抚不满,但王提司对周通判,却是一万个感激。他晓得田巡抚必要借江同知遇刺之事生事的,有周通判这位有良知的通判大人不够,王提司也要自救,故而,略有线索,就要告诉周通判的。

周通判就开始调查,江同知是不是另有仇家之事。

结果,好巧不巧的,查到了,江同知曾令人给宫财主送过一条绳子。

周通判很想去问问江同知,当初为啥给宫财主送绳子?但,江同知据说就剩一口气吊着了,去问江太太吧,江太太说不晓得。江太太都不晓得,其他江家人更不晓得了。

周通判就得去问宫财主,宫财主早在得知江同知遇刺时就直觉出大事了。就像王提司与江同知不睦,江同知有个好歹,大家的第一怀疑人就是王提司。宫财主想得更深一些,王提司好歹是朝廷的官儿,他却只是一介商贾,何况现在大靠山余老巡抚已致仕还乡,他对天发誓,江同知那事儿,绝对不是他干的。但,江同知给他送过一条绳子,这是啥意思啊,他收到绳子时,第一反应就想到是江同知要他老命!

其实,后来,宫财主细分析过,那不过是江同知给他增加压力的手段!

江同知没有要他命的意思,而是想他真正投诚,把盐上的事儿说说清楚!

这本来是一件小事,可谁也没料到,江同知在这个时候出事了。宫财主一宿没睡,第二天就去了江家,把自己偷偷记录的一些东西,私下交给了江太太何安人。待今日见周通判有请,宫财主忐忑着一颗心去了通判衙门。

宫财主是北昌府的第一盐商,家中豪富自不必提,周通判并不仇富,而且,因宫财主时常捐钱,修桥修路的没少做好事,周通判对宫财主还算和颜悦色,就是问了宫财主那绳子的事儿。

宫财主犹豫,“这事儿,我想私下同大人讲。”

“不行,这是问案。非但要有书吏在场,而且,你说的每句话,都不能有半点虚假!”周通判示意书吏记录案情,宫财主继续犹豫,半晌方说了,“大人也知道,同知大人一直在查盐上的事儿。同知大人给我送绳子那天,是因为前一天我收到王提司暗示。”

“暗示你什么?”

“暗示我把这些年给同知衙门的孝敬的事说出来。”宫财主叹道,“江同知遇刺,我也不敢再相隐瞒。这事儿,空口白牙要怎么说呢。同知衙门管着一部分盐课事务,我们每年自盐井里采了盐,也要去同知衙门里按大印的。要说孝敬,也不算孝敬,是旧年的例钱。”

“这笔银子有多少?”

“不多,一年也就五百两。”

“是给同知衙门,还是给江同知的?”

“同知衙门。”宫财主道,“自江同知上任,我倒是想私下孝敬,江同知从来不收。就是那五百两例银,听说,江同知也是都给了下属,自己没拿过。”

“你倒是清楚啊?”

“这些事,大人略一打听,也能知道。”宫财主叹道,“江太太那女学赚的银子海了去,江同知不是差钱的人,他把自己那份儿给了下属,说来,委实仁义啊。”

前几句,宫财主还算老实,周通判言归正传,“江同知为何给你送绳子?”

“应该是警告我吧。江同知知道了王提司想要我去举报那例银之事,我为难啊,不晓得怎么着才好。说句老实话,我就是个贩盐的,平日里能为父老乡亲们捐些银子修桥铺路的还成,叫我去举报江同知,我怎么能干这样的事呢?我又没证据,再说,江同知在盐课上清不清白,我是知道的。这事儿,我不想干,可王提司正管盐课,我又不敢得罪王提司。江同知就着人给我送了根绳子来。”

周通判道,“听说你当天就去了江同知家里。”

“去了,我,说句放肆的话,我还问了江同知干嘛给我送绳子的事。江同知说,以为我现在愁的想上吊,就给我送了绳子。自江同知出事,我想了这些天,还是觉着,这就是江同知的一句玩笑话。江同知年轻,童心未泯,送根绳子打趣我。”宫财主道。

周通判心说:哪天给你送碗鹤顶红,估计你还得说是打趣你呢。

但,宫财主说的,也不见得就全是谎话。

周通判问清楚宫财主,让宫财主按了手印,就让他回家了。也不晓得怎么消息这般不严密,王提司第二天就晓得宫财主在周通判这里把他卖了个彻底,找上宫财主就是一记老拳,宫财主立刻找到周通判,要求官府保护,以防王提司灭他口!

王提司给宫财主这无赖行径气个仰倒,真个上吊的心都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405章 北昌行之九十三

第405章

王提司以往是个自视甚高的人, 而且, 他能在盐课衙门一干五六年,这样的肥差衙门,一般三年必然一换的,而王提司竟可以连任,这也说明, 这并非一个庸人。

就是王提司也觉着,自己绝对不庸。

但现在, 自认不庸的王提司很是开阔了眼界, 尤其是在无耻这件事情上。

他明明只是因宫财主这狗东西在通判司说他坏话,叫了宫财主过来骂几句罢了。天地良心, 这样要命的时候, 这样许多不明晓案件内情的都以为是他对江同知不利的同时, 他怎么会对宫财主动手啊!

他根本没有动手好不好,他素以君子自居, 一向只是动口的。

只是骂的时间长一点儿罢了。

好吧,骂了大概半个时辰都有的。

但, 宫财主这无耻又无赖的东西, 明明是自抽耳光在他面前认错, 结果, 一出了盐课衙门, 立刻奔赴通判衙门,硬说那耳光是他打的。

这,这真是冤死了有没有!

更可恶的是, 那宫财主还要求通判司的保佑,什么防他杀人灭口!

这事儿一出,田巡抚立刻解了他的职务,令他安心参与江同知案件调查,同时告诫他,百姓是用来爱护的,不是用来抽打的。

田巡抚当时那个怒哟,生吃了宫财主的心都有了。

宫财主还真不怕他了,脸都撕破了,还怕个逑哟。

只是,宫财主这人吧,虽然办的事比较无赖,宫财主自己认为,还是为了保平安,他是真的相信,江同知那事儿一定是王提司动的手。

宫财主虽然渴求官府保佑,周通判也没那么多人手,宫财主千恩万求了,周通判只得派了两个人在宫财主身边。宫财主就出来进去的带着这两位大兄弟,据说,就是晚上跟媳妇睡觉,也是宫财主与宫太太在里间儿,两位衙役在外间儿。

宫财主还给闺女们多配了几个跟车的壮仆,这是闺女出门上学时的配置。就是儿子们那里,也托人捎了信儿,让儿子们小心着些。

除此之外,宫财主就是一天三趟的拎着贵重药物去探望江同知,种种关心关切,很是叫听闻此事的王提司恶心的三天没有吃下饭去!

王提司恨啊,怎么没早一步看出宫财主的下贱嘴脸来,竟叫这厮在自己跟前儿活蹦乱跳好几年!

王提司因被宫财主诬陷抽嘴巴一事,非但田巡抚找他谈话,周通判也暗示他现在最好低调些。王提司实在是,清清白白一个人,也不晓得怎么就掉进了粪坑,简直是一夜之间就臭了大街。种种冤屈,真个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王提司非但名声坏了,家里太太还来哭诉,“咱们孙子,在官学受气哩。”

王提司问及究竟,才晓得是江同知亲戚家孩子干的好事,当然,王家孙子也没吃啥亏,但这王小郎以往因着是官家子弟,在学里很有几分霸道的,后来都说他家里祖父是杀人犯,王小郎地位就有些不稳。重阳几个别管念书如何的,那也是在官办学里念书,在学里时大家都不有啥动作,但放学堵过王小郎好几回,那王小郎,身后一批盐商子弟,还有与王提司相近的盐课司子弟,王小郎虽地位不稳,也不是的一帮人马的。两帮小学生因势均力敌,也没打起来,就是每天放学必要互相对骂半刻钟不止,而且,骂的那些话哟,叫书院山长说,“真斯文扫地也。”

王太太这里跟王提司诉苦,认为孙子在书院被江家亲戚给欺负了。殊不知,江家亲戚重阳小少年也极是扼腕,很为没有揍王小郎一顿而遗憾。

重阳倒不是打不过王小郎,而是自己这边儿没有王小郎那边儿人多,而且,王小郎那边儿除了有钱的盐商子弟,就是有势的盐课司子弟。重阳这边儿主要是商家子弟,还有一样,因阿晔近些天在家侍疾,阿晔不在,重阳领导不了同知衙门诸子弟,故而,他这边儿人手不足王小郎那边儿的多,故,一直没能真正教训王小郎。

重阳觉着自己很不对住江姨丈。

大宝儿道,“我听徐捕头家的小子说,不像是王提司干的。”

“不是他能是谁?姨丈又跟别人没仇。”重阳是大众心理,主要是,江姨丈遇刺前查的就是王提司的案子,这可不,王提司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大宝儿道,“周通判断案,一向公道。”

重阳就不说话了,说来也是,周通判在北昌府素来青天名声,说来,要不是周通判只是举人出身,怕是早就升任知府之位了。如果周通判让为王提司没有重大嫌疑,重阳还是信的。重阳道,“以前我觉着做生意赚银子好,现在倒觉着,做生意不如当官儿好了。”

大宝心说,觉着做生意比当官儿好的,亲戚里道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大宝儿的亲爹江仁江财主,另一个就是重阳了。

重阳道,“你说,咱也不懂调查,要是咱懂调查,就能帮上忙了。”

“是啊。”重阳这句话,大宝还是很认同的。

两个念叨了一回江姨丈遇刺之事,就骑着马带着弟弟们去江姨丈家看望江姨丈了,江姨丈已经醒来了,只是不能见人,怕吵。阿晔心情较前几天好了许多,道,“我爹好多了,今天吃了一碗米粥,两个包子。”

重阳几个也很欢喜,忙问,“窦大夫有没有来复诊,怎么说的?”

“说幸而老天保佑,已是度过危险期,性命无碍,养三五个月就能养回来了。”阿晔叹道,“真是谢天谢地。”经此一事,阿晔长子风范越发老成了。

大宝儿把从徐捕头儿子那里打听的事与阿晔说了,道,“那刺客武功极高,留下的线索极少,但就周通判这些天的调查,王提司那里嫌疑不大。”

阿晔寻思了一回,道,“要是查刺客,我倒有个法子。”

重阳忙问,“什么法子?”

阿晔道,“北昌府如果有武功这样高强的人,闻道叔不可能不知道的,我去寻闻道叔打听一二,定有线索。”

重阳与大宝来北昌府时就是上学的年纪了,故而,对朝云道长不大熟悉,但偶尔听父母说起,尽管父母语焉不详,也知道那是要敬重的长辈,二人也知道朝云道长身边有几多高手,阿晔这样一提,重阳立刻道,“那你赶紧去问问。”

阿晔也是忽然想到此节,事关亲爹安危,阿晔这做儿子的,也不顾天晚,着人进去跟他娘说一声,他就骑马去朝云祖父那里了。

朝云祖父正要带着双胞胎用晚饭,见阿晔过来,道,“来得正好,与我一道用饭吧。”

阿晔有些急他爹的事,坐下来,闻道叔添一幅碗筷,反正朝云祖父也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阿晔就与朝云祖父说了,朝云祖父看闻道一眼,道,“嗯,这些事,闻道的确比我清楚,一会儿你与他商量去吧。”

阿晔哪里有吃饭的心,朝云祖父看他如此,道,“急什么,吃饭比天大,先安生吃气,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阿晔慢慢搅着碗里的米粥,道,“祖父你不晓得我多担心,险没把我吓坏了,我娘跟阿曦是女人,不顶用。双胞胎还小,要是我爹有个好歹,可怎么着呢。”

听到阿晔那句“我娘跟阿曦是女人,不顶用”,朝云祖父看他一眼,真看不出,阿晔还是大男人主义。嗯,大男人主义,这是女弟子说过的词。

朝云祖父道,“不是还有你么。”

“是啊。”阿晔身为家中长子,父亲一出事就接过了家里重任,难得他年纪不大,也没个哭个没完,虽然阿晔没少偷偷哭,可一想到家里上有老(爹娘),下有小(弟妹),阿晔真是哭也不敢哭太久,生怕自己倒了,家里没人支撑。阿晔这种想法,可以说得上是古代社会中家族长子与生俱来的顶梁柱的思维模式。阿晔给祖父添了碗汤,道,“以前觉着我爹特讨厌,尤其我娘不在的时候,总欺负我。这会儿就觉着,有这么个讨厌的人也挺好的。就像我娘说的,人生中就是会有这些既讨厌也躲不开的人哪。”

朝云祖父忍不住笑,“你娘说的是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