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看向殿中诸人,道,“你们认为,曹氏当如何处置?”

这事儿,大家实在不好说。

寿婉大长公主是公主身份,她是皇室的老姑太太,太皇太后的小姑子,有这样的事,她畅所欲言无妨。但,朝臣必然要慎重。还是首辅先开口,韦相道,“曹氏毒妇,辱没先帝,更辱没了今上,如何处置都不为过。只是,臣以为,适逢娘娘千秋,此时杀人,于娘娘清名有碍,不若囚于冷宫,永世不得而出。”若太皇太后答应留曹氏一命,便能说明,太皇太后对陛下,仍是留有一丝情面的。一旦太皇太后鸩杀曹氏,这毕竟是陛下生母,可见太皇太后对陛下的情分也便到此为止了。

韦相的心思,在这满宫人精看来,并非秘密。

此时此刻,没人再说什么,包括赵王。

谁都不敢在此时揣测太皇太后的心思,倘太皇太后要与今上翻脸,于大家并无损失。相对的,倘太皇太后仍愿意给今上机会,那么,这也便意味着,今上有重掌大权的机会。那么,今日在此殿中建议赐死今上生母的人,哪怕曹氏干的这事儿就是凌迟处死也不为过,但,谁知道今上会怎么想呢?

太皇太后道,“年轻时,我尚天真,一向认为,善因必然得善果,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皇家的事,你们又知道多少呢?”太皇太后叹道,“昭明七年,曹氏与戚氏一同入侍,服侍先帝。当年秋,她二人先后有孕。我与仁宗皇帝十分欢喜,就想着,先帝大婚后无子,如今两位侧室有孕,也是先帝的喜事。当时,我问过太医院窦院使,窦院使说她二人的产期约摸在五月的样子。后来,曹氏四月中产下长子,便是今上。戚氏在端午产下次子,就是如今的二殿下。”说着看向苏太后,“太后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苏太后道,“儿媳记得,儿媳当时听到宫人回禀,说曹氏发动了,儿媳不放心,特意守在曹氏的宫室,待她生产后方到凤仪宫,亲自向母亲报喜。母亲还问儿媳,本是五月的日子,曹氏如何提前生了。儿媳想着,曹氏当年柔弱,提前生产,或者与其身子有关。”

“不,那是因为,当时曹氏服用的催生的药物。”太皇太后此话一出,便是赵王都露出震惊之色,更遑论他人。太皇太后道,“民间都说五月是恶月,生出的孩子于父母不利。再者,曹氏与戚氏同时有孕,谁先生产,谁就有可能生出先帝的长子。当时我看她生子艰难,仁宗皇帝与先帝又因这个孩子欢喜非常,故而,当时我虽对她早产这事有所怀疑,并未多言。后来,此事虽查了出来,可那时,今上洗三礼已过,将要准备满月礼了,我犹豫良久,不忍这孩子刚下生就有不名誉的母亲,最终还是瞒了下去。现下看来,就因我当年一念之仁,便有今日毒杀之报啊。”说着,命人取出当年太医院院使专用的秘档,传阅诸人看,传到阿念这里时,阿念的手都不由自主的有些颤抖,他的眼睛落在那秘档之内,有太医院院使的签名与印签,还有就是加印的凤玺,证明此事是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皇太后知道的。

太皇太后把这等旧账都翻了出来,曹氏是绝对活不成了的。

此时,已无人再为曹氏求情。

曹氏一死,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陛下的事,陛下于曹氏之事到底知不知情?

太皇太后道,“陛下身体不大好,此事,还是待诸藩王来朝,容后再议吧。”便起身离去。赵王连忙跟了上去,扶着太皇太后,一路随太皇太后而去。

阿念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先帝的信交给太皇太后,此时见着赵王如此殷勤,阿念顿时明悟,此时此刻,陛下顾不顾不得,非能由他做主。但,先帝可不只陛下一个儿子啊!阿念当即立断,抄起今日记录就追了上去,急呼道,“娘娘,今日所录,臣已是写好了,请娘娘阅览。”

太皇太后驻足,却是未曾回头,叹道,“不必了,我信得过江翰林。”

阿念道,“娘娘,臣有事,想单独回禀!”

太皇太后此方道,“五郎先去吧,明日再进宫陪我说说话,先帝去的早,也唯有你们是我的主心骨了。”

赵王自责道,“儿臣远在封地,路远不知帝都事,倘知母后受此怠慢,儿臣与兄长们早来帝都为母后讨要一个说法了。皆是儿臣们疏失,至母后受此苦楚。”

太皇太后拍拍赵王的手,赵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淡淡的扫了阿念一眼,向太皇太后施一礼,方出宫去了。

阿念随太皇太后到偏殿说话,阿念心意即定,还是请太皇太后打发了无关宫人,阿念方沉声道,“当年,先帝召臣回帝都,曾吩咐过臣,倘有皇位震荡之事,便让臣将此事交予太皇太后。”

话毕,阿念上前一步,将这封他珍藏了足有四年的密信双手呈上。

作者有话要说:PS:高温傍晚第一更~~~~~~~~~~~~~~~~~~~~~~

第515章 帝都风云之六七

第515章

别看阿念保存这封信长达四年的时间, 实际上, 他对这封信完全没有半分好奇,也从没有过打开来瞧上一眼的冲动与**。

相对的,因此事是先帝叮嘱过,倘帝位震荡方可呈上。阿念一直把此信当做烫手山芋。

阿念送上信,便欲告退。

太皇太后却道, “你不同于别人,不必如此避讳。”

太皇太后身边仅留了一位贴身的女官, 那位女官瞧着年纪与太皇太后相仿, 想也知必是太皇太后心腹中的心腹。女官验过漆封,方打开信, 取了出来, 恭恭敬敬的奉予太皇太后。

信写得不算长, 太皇太后看过后却是难俺伤感,这种伤感, 比先时处置曹太后与商议今上的时候真诚的多。太皇太后良久方道,“你也看一看吧。”

女官将信送到阿念面前, 阿念此时却真正有些好奇了, 他本是外臣, 负责保管此信, 他先时还犹豫要不要把信交给太皇太后, 却未想到,自己竟也能一览此信。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他甚至想像不出, 先帝写的是什么样的内容,太皇太后如此不避讳的令他同阅此书。难道先帝信中还提他了?阿念想想就觉着不大可能,他与先帝君臣之义更甚于兄弟之情。

阿念修过先帝年间的史书,曾有幸看过先帝的一些手书,认得出,这是先帝的字迹。而且,这字迹虽不算清透有力,却也字迹飘逸,可见先帝在书写此信时身体尚可。先帝的信并没有什么客套话,开信便是:

儿思量许久,方决定留下此书,以备万一。

皇后有娠,儿一喜一忧。倘皇后能誔下皇子,则此子为嫡子,纵儿一朝离去,有母后辅佐,皇后贤白,只要此子资质尚可,纵日后守成,儿亦无可忧心之处。倘皇后诞下皇女,则为公主,儿曾笑言,倘有公主,必要与行云姨妈做一回亲家。行云姨妈曾随儿远赴蜀地,对儿悉心辅导,儿以嫡公主相许,料得必是一桩上好姻缘。

儿今有七子,长子煊年方十一,尚是年少。倘无嫡子,储君之位如何定夺?诸子尚小,资质难辨。皇子尚幼,诸臣必以长幼而论,母后胸襟,亦会倾向立长之说。依儿私心私意,长子煊并无过失,其他诸子亦难辩贤愚,不立长子,日后长子如何自处?倘立长子,煊年幼,其母曹氏却非□□之人。

儿欲郊仿父皇当年所为,惜煊与曹氏母子情深,儿若令曹氏随侍儿于九泉之下,煊将来难免受小人挑拨,反误会母后与皇后,旦有此意,必为大祸。倘留曹氏,煊心绵意软,忧之为曹氏所误。

儿,左右为难。

儿深思多日,此时儿心中之为难,他人不知,母后必知。

儿与煊父子之情,血脉之恩,倘煊为后继之君,儿望其英明仁和,做一有为之君。儿时日无多,未料将来。倘其不堪帝位,又当如何?

万里江山,乃父祖先人血汗所成,儿于帝位十载,战战兢兢。父于帝位十载,倾尽心力。母后辅佐儿与父两代帝王,于江山所用心血,更胜儿百倍。儿纵有私心,亦不能不虑祖宗基业。

母后看到此信,定是煊铸就大错之时。

煊少年登基,儿已有所安排,内有母后内阁共同辅政,外有柳家为援,待来日亲政,理当顺遂。若煊不堪造就,上有母后教导,下有韦相忠心,外有靖南公所摄万军,皆不能安稳帝位。可知此子非帝王之材,母后倘有明君人选,可令他子取而代之。

倘母后一时难决废立之事,儿有一议,不知可否。

母后辅佐父皇数十载,辅佐儿十载,母后之才,决断天下,更甚帝王。母后可暂摄朝政,令煊病退后宫,以此,则外安朝政国事,内全煊之性命,亦是儿为父者之私心。

其他诸子,儿祈母后细度其才,倘有可堪教导之人,请母后不吝教导,以备为后世之君。

儿今不过而立之年,一朝故去,帝室衰落,再所难免。诸藩王非儿之兄长,便为儿之叔伯,倘藩王之子有天纵之才,儿无话可言。倘无此惊才绝艳之辈,望后嗣之君,仍取自儿之血脉。不然,儿之血脉,断难保存。

父皇临终,将儿与江山托付母后。今儿不孝,先行离去,无可托付,唯付母后。

愿母后千秋万年。

落款是,儿穆梵亲笔。

阿念看后,不禁落下泪来。

这种感觉,不知是因与先帝的兄弟关系,还是君臣之义。阿念就是觉着,心中一阵又一阵的酸楚与伤感令他泪湿衣襟。阿念轻轻拭泪,抬眼时见太皇太后依旧是那样笔直的坐在玉榻之上,这位至尊有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此时,这双眼睛一样难掩悲伤。阿念哽咽道,“还请娘娘节哀。”

“江翰林,你官职寻常,才干亦不过中上,但,你其实是个很有运道的人。”太皇太后又道,“我这一生的心血,三去其二。”

太皇太后这样的地位,其实与江翰林当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太皇太后也不过是伤感之下方有此感叹罢了,摆摆手,令江翰林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PS:凌晨前第二更,有些小短,但此章意已尽,正好断章~~~~~哎,每每写到小六,石头都会伤感,小六啥都好,就是命短~~~~~大家晚安~~~~~~~~~~~~~~

第516章 完结章

第516章

阿念回家的时间并不晚, 他的精神头儿也不错, 较之宫里刚出事时六神无主的焦急样,阿念重新恢复了往日风采。

何子衿看他这气色,就知道那信定是已交予太皇太后,不然,断不能这般轻松。

阿念换了衣裳, 打发了下人,方与子衿姐姐道, “先帝之深谋远虑, 常人所不能及啊。”然后,与子衿姐姐细说了慈恩宫之事, 包括先帝信中所写内容, 阿念探花出身, 基本上看了一遍便记了下来,故而说的十分详尽。阿念道, “先帝能得帝位,以往, 不少人都说, 是因先帝为太皇太后所养育的缘故。这样说, 也没差。可是, 先帝能有这样的才干, 可见太皇太后在先帝身上花费了多大的心血。”

“这样的心血,便是亲生母子,怕也多有不及之处。”阿念不禁感慨, 道,“当初我还小人之心,担心太皇太后谋权。我的眼界,还是太窄。亏得先帝临终前提点于我,让我只管跟着太皇太后走。先帝目光长远,心胸豁达,不愧一代明君。”

何子衿递了温水予阿念,道,“正因太皇太后对先帝悉心教导,方有今日先帝托付江山哪。一还一报,大抵如此。”

阿念正在喝水,听到“一还一报”四字,险些呛了,摆摆手道,“快别说这一还一报了。”悄悄将曹氏当年干的事说与子衿姐姐知道,阿念道,“这蠢笨妇人,就一门心思的钻营,当初能用催产的药物,如今做出这种灭绝人伦之事,也不为稀奇了。”

何子衿有些不解,道,“太皇太后可不像那样心软的人。”一码归一码,太皇太后心胸才干世间少有,而且,为人性情不可谓不宽和。但,宽和与圣母是两码事,像这种替曹氏瞒下催产之事,要是别个人一时不忍心瞒下来,有可能。何子衿的认知里,太皇太后从不是这样的人。”

阿念略一思量就明白了,道,“姐姐你没留意,当初曹氏产子之时,是昭和八年,彼时,先帝身份尚只是皇子。我听说,当初仁宗皇帝是病重之时方择定皇储,曹氏产子时,先帝并非储君。先帝只是幺子,秦王是长子,倘先帝内闱暴出催产之事,这是有伤颜面之事,更有甚者,说先帝内闱不谨,都是轻的,倘有心人拿此事做文章,先帝风评必然下降。”

何子衿恍然大悟,“想来,当年太皇太后为着先帝的储位,方将此事瞒下的。”

“我猜这是第一原因,”阿念道,“太皇太后的城府,深不可测。她虽将此事瞒下,太医院院使的秘档中,此事却是有当时窦院使的签押,还有太皇太后亲自用了印的。这件事,倘当年太皇太后全为私心,何必要用凤印,毕竟,这就坐实了太皇太后瞒下此事的事实。可反过来,又让人觉着,太皇太后此举也不算不光明正大了,起码,没让太医院背锅。我猜,当时是为了先帝,先帝毕竟是太皇太后一手抚养长大,先帝才干出众,太皇太后希望能推他一把,故而瞒下此事。这些年,先帝在时,曹氏还算乖巧,太皇太后也就没再提这事。但没想到,先帝因病过逝,诸皇子年少,最终立皇长子为新君。机缘所在,这件事就成了太皇太后手中的一个把柄。”

阿念道,“太皇太后说一还一报,当初她一时心软,为曹氏隐下催产之事,遂有今时曹氏毒杀之事。但,何偿不是太皇太后知催产之事,故而,防范曹氏甚深。说真的,叫谁想,谁能想到太平盛世,敢有太后毒杀太皇太后这样的事呢。”

何子衿道,“还是咱们小百姓家太平些。”

“是啊。”

曹家伏诛后,紧跟着就是一批官员的落马,朝中地方空出好缺无数,阿念都想着是不是再谋个外放。不过,通政司通政出缺,吏部直接调了阿念到通政司做了四品通政,虽然与先时做翰林一样是四品,但,通政司何其要紧部门,简直是直接从冷板凳到了热炕头儿啊。因有了新的职司,阿念只得息了外放之心,三家却是不想放过这等机会,凑到一处商议,阿念道,“机会难得,现在但凡曹家一党,最轻的都是丢官,先时曹家伙同李尚书安排的那一批,都是好缺。如今空出来,抢的人可不少。想外放,现在是绝佳机会。”

沈素道,“是啊,阿玄阿朱都有意谋一外任,我想着,全在帝都呆着,帝都职司有限,我熬这些年,还算有些运道,如今在正四品上。他们愿意外出看看,做些实务,倒也好。”

何恭想了想,道,“这话说的是,我看俊哥儿、兴哥儿的心也活了。”

阿念道,“重阳在大理寺两年,也算有些经验了,我瞧瞧,有没有知县,纵是个小县,能做正印官也好。”

沈江何三家能看到的机会,帝都大部分人都看得到,好在,三家谋的都不是低品官缺,陆续的也都有了消息。重阳那里,也谋了北昌府下头的一地知县,就是地方有些穷,比当年沙河县还要差些。不过,重阳在北昌府多年,父母也都在那里,重阳是极愿意去的。尤其,这可是做知县,正经一地父母官儿。

三家人既高兴所谋职司都有了着落,却又要面临着又一次子孙兄弟的分离。

何老娘约了女眷们一道去西山寺上香,给即将外放的孩子们烧几柱平安香,何老娘还去地藏王那里烧了香,悄悄与自家丫头道,“听说,曹家三族都杀完了。哎,你说,我以前来西山寺烧香时,心里诅咒过他家,还求菩萨让他家倒霉,如今他家算是倒大霉了,是不是我诅咒的缘故啊。哎,主要是他家先时太可恶了,咱家这些人做着官儿,他家使绊子,评的都不是好评,多可恨啊。可我也没想到这么灵,他家这都死完了。”虽则曹家可恨,但死的这样断子绝孙的,何老娘上了年纪,心下也并不全然都是欢喜。

何子衿立刻道,“祖母你可真会想,曹家做的坏事多了,难道就你一人咒过他家?再者,他家干的事儿,不是谁咒出来的。儿媳妇毒杀婆婆,寻常人能做得出来?这事儿是你烧几柱香给烧出来的?”

何老娘道,“要不老话说,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要天底下媳妇都跟前太后似的,这做婆婆的,早死绝了。”

“可不是么。”何子衿顺着老太太的话安慰了一番,老太太心下宽敞不少,起码不会认为曹家倒霉是她老人家当初烧香烧的。

下山时,何老娘坐的是滑杆,秋风送爽,何老娘解了心事,精神头儿很是不错,与沈老太太道,“你说孩子们哪,为着孩子们的前程,咱们也不能拦着孩子们不叫外放,可这心里地,到底心里记挂。”

沈老太太笑,“是啊,只得多添几两香油钱,请菩萨好生保佑他们,做好官,一辈子顺顺遂遂的。”

何老娘很是认同老亲家这种说法。

沈氏江氏在后头说起孩子们各自放外的情形,要怎么收拾行礼,几年一任,何时便可归来。总之,孩子们还没走,做父母的已开始掐着手指计算归期了。

分离的日子来得很快,何沈两家再加上重阳,五人都要外放。如今朝廷是抓了人立刻就得有官员补上,故而,就职文书办得飞快,当然,你赴任的日子也得抓紧。

好在,家里在谋外放时,就提早就开始收拾东西,聘请师爷,安排忠心的下人,随着孩子们一同外任。何子衿也忙着准备给弟弟和表弟、表外甥路上用的东西。阿晏就急吼吼的家里来了,满面春风的跟他娘道,“娘,岳父答应把吴姐姐许配给我了。娘你赶紧去跟岳母商量我跟吴姐姐定亲的事吧。”先时城里戒严,双胞胎也很紧张了几天,如今家里一切平安,他俩就重新开始往郊外跑了。

何子衿正看单子呢,道,“我跟你说,多往外祖家、舅祖父家去,你这又往吴家去了?”

阿晏道,“外祖母、舅祖父知道我在筹划娶媳妇的事儿,都叫我抓紧哪。”

看小儿子一幅急的了不得的模样,何子衿只得放下礼单,先说小儿子的事,“吴夫子真的答应了?不会是哄你吧?”

“怎么是哄我,当着曹家的面儿,岳父亲自说了,把吴姐姐许配于我。”阿晏口齿伶俐,接着就把事俐俐落落的说明白了,道,“娘你不晓得,吴婶婶的娘家曹家不是跟帝都曹家连了宗么。这回帝都曹家夷三族,他家真是险之又险,好在没牵连上他家。不然,真不知要怎么着呢。就这样,曹老爷的官儿也丢了,曹公子的功名也革了。他家就又往吴姐姐家去,说天说地的赔礼道歉,想重续姻缘,岳父不大乐意,正赶上我在呢,岳父就说,已是把吴姐姐许配于我了。娘你先去把这亲事定下来,不然,岳家的面子不大好看,毕竟,岳父把这话儿都说出去了,咱家不能不接着呀。”

何子衿听曹家这事儿,都觉着稀罕,有什么脸再去吴家求姻缘呢?

何子衿早也相中了吴姑娘,见吴夫子都主动说了,阿晏又这样的喜欢吴姑娘,何子衿笑道,“成,咱们这就过去。”立叫丸子备了四样礼,一样首饰一样衣料一样茶一样酒。

何子衿便携着小儿子往吴家去了,何子衿到时,曹家人还没走。何子衿一来,曹家人原本不大好的面色就更难看了。只是,如今江家彻底翻了身,曹家则是丢官儿的丢官儿,丢功名的丢功名,两家已不可同日而语。

吴太太见着何子衿,连忙出来相迎,面儿上很有几分尴尬,笑道,“嫂子来了。”吴姑娘随着母亲一并出来,更是忍不住的羞窘。

何子衿笑道,“还叫什么嫂子,该叫亲家了。”

吴家其实有些不好意思,吴家这样的人家,当真是人品正直,要是江家正倒霉的时候许下儿女亲事,如今江家重兴旺起来,倒也没什么,吴家只有替江家高兴的。但,江家兴旺之后,又是吴家主动提的亲事,吴家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

何子衿并不在乎这个,当初阿念得罪了曹家刚来闻道堂时,其实,肯与阿念亲近的人家,也就是徐吴两家。倘吴家当真是势利人,当初就不会亲近失势的江家。

于是,百忙之中,何子衿先与吴家交换了信物,给小儿子定下亲事。待择吉日,再行大定之礼。至于曹家如何,只听说是回了家乡,后来便不知其音讯了。

阿冽俊哥儿阿玄阿朱重阳外放之后,何子衿又给阿昀定下了徐家姑娘。此时,江家因阿念为四品通政,双胞胎又是小秀才,倒有不少人家打听双胞胎亲事,更有趣的是先时在大街上装不认识阿晏的易翰林,竟重提两家亲事。把阿念气得,“竟不知还有此落网之鱼。”竟有人这般三番两次的侮辱他儿子,这不就是侮辱他么。阿念风头正盛,家里亲近的都是翰林这一块儿的,阿念走了走关系,把易翰林发配到了冷衙门去了。

至于这其间的朝中之事,以阿念在朝中地位,完全充当了一位看客。

今上因病于后宫修养,至于病愈的时间,或者是遥遥无期。

韦相辞去首辅之位后,兵部柳尚书升任首辅。

有趣的是,小唐大人当朝写了封奏章,那奏章倒不是用来参人的,而是用来赞人的,赞美的人还不是别人,正是小唐大人的师傅,吏部尚书李九江大人。小唐大人从他师傅如何绝亲弃友打入逆党身边调查曹家的逆谋大案说起,那溢美之词,真是滔滔不绝,用小唐大人的话说,这是何等的品性,何等的牺牲,何等的无私,何等的伟大。

小唐大人讴歌了他师傅大半个时辰,把新任首辅柳首辅闹得都有些怀疑,朝中有李尚书这样伟大的存在,他是不是要把首辅之位让贤啊!

被讴歌的李尚书都有些听不下去,对小唐道,“行了,先说正事,你这个以后再说。”

小唐大人肃容道,“难道还李尚书一个清白之身不是正事,李尚书牺牲名节,忠心为国的大义,这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小唐大人坚持把讴歌他师傅的文章读完,主要是,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没有表示反对,之后,太皇太后重赏了李九江,明明白白的表示了对这位当朝重臣的看重。

当然,李九江先时都能师徒反目、自立门户,来取信于曹家,进而调查曹家谋逆之事,便是太皇太后不赏赐,人们心里也明白,李九江定是太皇太后心中第一心腹之臣无疑。

转眼又是一年冬来到,这一年,有好大的雪。

瑞雪兆丰年。

西山万梅行宫的梅花开得极俊,太皇太后兴致更佳,于万梅宫开赏梅宴,帝都新贵云集。何子衿有幸与阿念同往,夫妻二人漫步在这梅花林中,何子衿笑,“这景致真好。”

“是啊。”阿念悄声道,“第一次来时,没顾得上看,这回好生赏一赏。”

何子衿看阿念如此轻松的说起与生母第一次相见之事,便知他心中旧事全消,再无芥蒂,何子衿一笑,“好。”

夫妻二人携手看景,一时,遇着今年新袭爵的戚国公夫妇,戚国公夫人与何子衿说话,眉眼间格外和悦。戚国公那里则与阿念寒暄,大家说几句场面话,戚国公便道,“二殿下的经学先生年迈致仕,正想寻一位学识渊博的经学先生。”

阿念笑道,“为殿下讲学之事,何其要紧。下官刚到通政司,怕一时难以分心,反误了殿下功课。”

戚国公微微一笑,想再劝几句,见阿念意已定,也只得作罢。

戚国公夫妇去后,工部右侍郎韦侍郎过来,说起韦德太妃所出六皇子的史学师傅辞官,问阿念的意思。阿念依旧是婉拒了。

何子衿寻思着,朝中这些人精,定是寻踪觅迹的各有各的猜测吧。

只是,阿念再不愿介入皇家之事。

阿念道,“咱家有咱家的日子要过。”

何子衿点头,“好。”

何子衿望向行宫重楼,那里,琉璃瓦铺就的金顶,飞檐伫立着仙人骑凤的脊兽,阳光白雪之下,是巍峨的皇家气派。何子衿甚至可以远远看到,那重楼之上的一抹秾紫。

今,天下贵紫,由何人起,没人不清楚。

秾紫之畔,尚有一青衣之人。

那抹玉青之色,让何子衿隐隐觉着眼熟。

实际上,此时此刻,与太皇太后同在这琼楼最高层的,就是何子衿的熟人,朝云师傅。

自琼楼向下,万株梅林盛放,林间徜徉之人,莫不是朝中显贵,衣香鬓影间,说不出的富贵风流。朝云道长神色间颇多感慨,“自少年离开帝都,一晃几十年未曾登上琼楼了。”

太皇太后道,“先时听人回禀,舅舅偶有过来这里赏景。既来了,为何不到这琼楼看看。”

“这里,是至尊所在。我少时,也不过是随着母亲过来。而今,是随娘娘过来。”朝云道长道,“当年,我的母亲,一朝离开,就再未来过。娘娘,不要走她的老路。”

太皇太后有一些冰雪样的眼睛,带着天然的清透与洞悉。尽管艳阳明媚,但,冬季的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席卷而来,在这高高在上的琼楼之顶,似乎更见风雪冷厉。太皇太后的回答似乎就裹挟在这风雪之中送到朝云道长的耳际,太皇太后说,“好。”

朝云道长退后一步,躬身轻施一礼,扶着内侍,缓缓离去。

朝云道长自琼楼下来,心情难免有些沉重,但,一出琼楼便看到自家女弟子正在站在不远处的一株梅树下朝他挥手,笑的一幅阳光灿烂样,朝云道长立刻也不用人扶了,老胳膊老腿儿的嗖嗖嗖几步就过去,与女弟子有说有笑起来。

冬日艳阳之下,北风挟碎雪之中,又一个风华绝代的年代,来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PS:大家没有看错,完结章到来了。

因为是完结章,真的有太多不舍,所以,这章磨磨唧唧写了一天,石头每逢写完结章,都是这样的磨唧。《美人记》是种田文,其实,只要想写,真的可以写到子衿白发苍苍,但,此时此刻,又是非常好的,完结的一个点。

因为,再写下去,文中那些可爱的老人家何老娘、朝云师傅,都要面临着去逝的事了。石头不想写到那里,也不忍写到那里。

就这样吧,这样的结局,真的很好。喜欢的人,都在,他们的生活,向着更有朝气更美好的方向前进,这就足够了。

也是石头写《美人记》的初衷,最开始的开始,石头就是想写这样一个,轻松温馨欢笑的市井人家的故事。里面的主角是中人之资,不够惊才绝艳,未能富贵满堂,但,他们的日子,是欢乐的日子。

写文数载,《美人记》或者不是石头最好的作品,但,肯定是石头写的最欢喜最开心的作品。

谢谢大家一路陪伴,尤其谢谢一路买V坚持看正版的朋友,你们的评石头回的不多,但说句实话,基本上每一章每一条石头都看了。也是有你们的陪伴,让石头知道,石头写出的故事有这么多人喜欢。喜欢,是石头能坚持至今的最大原动力。

又更得晚了,好在是零点左右。

最后,祝晚上坚持等文的朋友晚安,祝明早看文的朋友早安。

最后的最后,为《美人记》的完结撒花庆祝吧,从15年的6月到17年的7月,整整两年的连载,谢谢大家陪《美人记》到现在。

第517章 番外之一

昨天好像把想说的话都说了, 今天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就是觉着《美人记》写了这么久, 这是石头写的最长的一篇了,石头写得不容易,大家追的也不容易。因为自从石头双开后,就得了一种叫不定时断更症,其间还偶尔会有晚更症。

这么久, 大家都追下来了。

石头把番外放在作都有话说里了,算是免费福利吧~~

这一章是小唐大人的番外, 因为石头对小唐大人的偏爱吧。石头经常写着写着, 就写出石头自己特别偏爱的人物。故而,特意写一章小唐大人的番外。

下一章是双胞胎的~~~~~~~~~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一,师徒和好记

小唐大人近来很是烦恼,他入仕多年,也没经过如此惊天大逆转啊!实不怪他误会了他师傅!

话说,这叫谁能看出他师傅当初是去做卧底的啊!

是的,小唐大人烦恼的就是跟他师傅绝交断义之事。

真是愁死他了,本来,在第一时间知道他师傅是做卧底时,小唐大人立刻就飞奔过去赔礼道歉了,结果,硬是没见着他师傅。他师傅太忙,现在忙着收拾逆党,根本不在家。

打听出他师傅就在刑部,小唐大人立刻打包好暖心暖胃的好汤好水过去探望。小唐大人一向大手笔,知道现在三司都在刑部忙,他叫了帝都太平居的席面儿过去,给大家加餐。到他师傅这里,更是做了自家的私房小菜,大家吃小唐大人的席,自然要说小唐大人的好话,苏不语都打趣,“九江你有小唐这样的徒弟,比我家三个儿子都体贴。”

小唐大人一面给他师傅摆饭菜,一面道,“那是。不是我说啊,自从我爹过逝,在我心里,我师傅就是我爹啊。”这年头,师傅如父子的话不是做假的,小唐大人也一向重情义,不然先时不能因为他师傅跟曹家搅和在一起,就气成那样。故而,小唐大人这话虽有些肉麻兮兮,但,师徒二人在决裂前的确很亲近,也是真的。

小唐大人一面嘚啵嘚的就给他师傅摆好好,还给他师傅布菜盛汤,这原是晚辈的殷勤事,但小唐大人你那一脸谄媚委实是不大下饭。李九江都有些看不下去,摆摆手,“行了,我自己吃饭还不会啊。”

“师傅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啥不会啊。这不是你这些天正忙,弟子我想尽一尽孝心嘛。”小唐大人不愧是管内务司的,那种种周到哟。

苏不语都打趣,“小唐,我也算你师叔,你也过来孝敬下我呀。”

小唐大人义正辞严,“今天有我师傅在,我可不能离了我师傅。”

小唐大人看左都御史钟大人都只吃饭不说话,还道,“钟大人,如今误会都解开了。当初我师傅那也是为了探一探逆党的底细,不得已的。你们现在和好了吧?要是还觉着别扭,我来摆酒,我给你们说和说和。”

钟御史吃着太平居的席面儿觉着不错,但人家生就一幅铁面孔,道,“不劳唐大人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我这主要是为了我师傅,顺带脚的捎上你。”

杜寺卿险喷了饭,别开脸道,“小唐大人莫要说笑,我等上了年岁,怕呛。”

小唐大人道,“别人说上了年岁怎么着的我信,杜大人我可不信。您是谁啊,您是北少林的外门弟子。话说,当初我真庆幸我师傅是与钟大人干仗,要是跟你干仗,还不得被你打趴下啊。”

杜寺卿这回是真的喷了,小唐大人赶紧着人给杜寺卿敲背顺气,还真怕老头儿给呛着了。杜寺卿给小唐大人闹得气不是恼不是,李九江道,“食不言,寝不语。”

小唐大人只好不说话了。

接下来,小唐大人日日这般殷勤妥帖。

人人都说,李尚书有小唐大人这么个徒弟,真是比儿子还强百倍啊。

当然,这只是说法之一。

说法之二是,“小唐大人可真会趁热灶,李尚书名声扫地时,小唐大人便过去割袖断交,今李尚书大红大紫,小唐大人立刻大献殷勤。要论钻营,小唐大人居第二,谁敢说自己是第一呢。”

当然,这种酸话,小唐大人才不会放在心上,他主要是,他都送汤送饭的大半个月了,他师傅好像没有揭过前事的意思嘛。他真不是有意的啦,那会儿谁能看到他师傅是装的啊,他是真的以为他师傅与曹家沆瀣一气了。劝半天也不管用,他一气之下,才说要绝交的。如今既知是误会,他当然要把绝交的话收回来了。

至于,覆水难收啥的,在小唐大人这里完全不是问题。

但,好像在他师傅那里,挺是个问题的。

小唐大人殷勤许久,他师傅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把小唐大人郁闷的不行。

好在,小唐大人主意多,除了给他师傅送汤送饭,小唐大人还给他师傅送了十套新袍子,那啥,当初他不是把他师傅的一件袍子给割坏了嘛。嗯,这个,这个算是赔的。

他师傅把袍子收下了,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

小唐大人还真找到了苏不语师叔,虽然这个师叔没在他们师门的门墙内,但,苏师叔的生母与他师傅的生母是亲姐妹,所以,俩人算是两姨表兄弟,故而,苏不语常自称师叔,也是没错的。

小唐大人道,“你说,我师傅怎么这么难哄啊。”

“他现在性子好多了,年轻那会儿更别扭。”苏不语煮好茶,给小唐倒一盏。小唐慢呷一口,苦的险吐出来,他倒吸口气,“莲芯茶。”

苏不语道,“是啊,合你现在心境。”

“哪有这么夸张,师傅看着不像再生我气的样子,但也总是不乐,师叔,你聪明,你说说,这是什么缘故啊?”